“肜明请求离开我身边,现在应该放她走吗?”美室并不期望和世宗结为夫妻。事实上,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之间的夫妻关系,仅仅意味着男人做主人,女人做奴隶。既然自己不想做奴隶,那就只能争夺主人的位置。美室被逼上了绝路,她向世宗提出最后的要求:“如果让肜明离开,殿君希望得到什么呢?”“当然是和你结为夫妻,一条红线连接你我,到死也不解开,即使死了,也永远不解开。”“如果我们结为夫妻,殿君能保证永远不背叛我们之间的感情吗?”望着美室熠熠闪光的双眸,世宗失魂落魄地回答:“那当然了。就算你抛弃我,就算你像对待虫豸似的践踏我、侮辱我,我也绝对不会背叛你。我在天地神灵之前发誓。”听完世宗这番话,美室终于松了一口气,情不自禁地扑进世宗的怀抱。那天夜里,肜明独自踏着夜色,泪水涟涟地离开了王宫,没有人陪伴,没有人护送。觹斯多含今年十六岁,虽然说不上深谙人生之道,却已经意识到“有所得必有所失”和“你死我活”的道理。这是悲壮而残忍的真理,普遍适用于战争、爱情和人生。可是,到底要付出多少才可以拥有,犯下了杀生之罪,自己的生命是否还能堂堂正正地得到承认?这道难题始终折磨着他纯洁的灵魂。“这本身就是矛盾!人生就是矛盾,人生就是冲突!”斯多含骑在马背上,人生的苦难和阴暗将他压倒,令他不寒而栗。他的心里隐藏着对第一场战争的些许兴奋和期待,还有忠义和决绝。这使他陷入了忘我的紧张和快乐的境界。与此同时,他又觉得这一切都索然无味。如果被敌人乱箭射穿,或者在刀光剑影中被砍掉了头颅,那么分隔生与死的今天和明天又有什么意义?乱七八糟的思绪让他心乱如麻。尽管如此,也还是要活下去。为了遵守和美室之间的诺言,他必须向死亡挑战。想起美室,斯多含充满忧愁和苦闷的表情立刻舒展开了。副官武官郎看了看斯多含的脸色,主动上前搭讪:“你知道什么样的人可以幸存于战场吗?”正在沉思的斯多含恍如大梦初醒,目光迷离地望着武官郎。他那美丽的眼神紧紧束缚住武官郎困在铁甲之中的心怀。武官郎故意掩饰自己的感情,微笑着等待斯多含的回答。“这个嘛……听到进攻命令之后,放慢脚步等待生机的人?不对,这样的人肯定更容易死掉。那么应该是精通箭法或剑法的人更利于活命吧?”斯多含不明白武官郎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他摇晃着脑袋回答。“不对。在战场上,拼命挣扎想要活命的人,还有精通箭法和剑法的人,面对死亡的机会是相同的。只有运气好的人才能够活命。”武官郎淡淡地笑着回答,他想为这些不过十几岁的年轻人缓解面对死亡的紧张情绪。斯多含也跟着哈哈大笑。“有道理,生与死的命运并不是掌握在每个人的手中,除了你死我活地拼命打斗,我们还有什么办法?你的话有几分道理。”听了斯多含爽快的回答,武官郎咽下了本来想说的话。“但是您不能战死。我们不能把您的性命放在如此粗暴如此荒凉的地方。如果死神嗅到您的生命散发出的芳香,也绝对不会想方设法夺取您的性命。就算您的命运倾向于死亡,自有臣子甘愿以性命与您交换。”武官郎虔诚地祈祷,并在沉默中重温内心深处的呐喊和哀鸣。他知道斯多含的苦恼源于虚无的冲动,这冲动让他甘愿在悬崖尽头舍弃自己的身体。当他在世俗的喧嚣中锤炼自己,为了抓住身体的中心而竭尽全力的时候,他已经看见死亡的影子在摇曳,强大而浓重,犹如毒药不可抗拒。武官郎只为斯多含的生存祈祷。他希望斯多含能够活得长久,即使痛苦也要活下去。他们的队伍终于到达与伽倻军队相对峙的前线。斯多含立刻跑去见苔宗。“请您允许我。我要奋勇当先打头阵,为您开启战斗之门!”苔宗早已经身经百战,建立了无数功勋,是智勇双全的老将军。他是个了不起的大丈夫,深知最大的战果就在尽量减少流血牺牲。苔宗知道斯多含气概勇猛,就连国王的命令都不能将其阻拦,所以也就允许他出战了。此时此刻,在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将军的眼里,青春茂盛的花郎斯多含就像撼人心魄的花骨朵。谁又能阻挡花朵的开放呢!斯多含策马奔驰,疾风掠过他红彤彤的脸颊。斯多含胯下的骏马好像喜欢疾风的抵抗,跑到兴起时,浑然忘却了正在前方等待自己的危险。斯多含也随之变得轻灵了。仿佛飞翔在天空,甩掉恐惧的铠甲,身体因赤裸而自由。武官郎策马扬鞭,紧紧追随斯多含。他的脸上闪烁着恍惚而忘我的光芒。远远看去,仿佛两个翩翩少年在赛马,为了猎获祭物而纵马追逐鲜活的野兽。伽倻人全然不把这样的攻击放在心上。有个少年手舞足蹈地策马而来,把白旗插在了栴檀门,这让伽倻人目瞪口呆,惊异于眼前的少年。对于激烈肉搏的恐惧让他们紧张不已,武经中从未读到过的兵法彻底击中了他们的要害。斯多含和他的五千精兵插在城门上的白旗迎风招展,仿佛在嘲弄伽倻人。城中百姓沉浸在震惊和恐怖之中,张皇失措,惶惶如丧家之犬。此时此刻,老将苔宗也不失时机地率领兵士潮涌而入。伽倻人兵败如山倒,眨眼间便投降了。苔宗俘虏了道设智王和野女,扫除了残兵败将。他们是伽倻国最后的余孽。胜利的消息传来,王京上下兴奋之极,几乎变成了沸腾的鼎镬。尽管常胜大将军苔宗被奉为此次胜利的一等功臣,然而战争结束之后,年轻英俊的花郎斯多含却成为传奇的主角,为人们交口称颂。真兴王龙颜大悦,情绪高涨,当即命人准备宴席,重赏斯多含。就在斯多含出征之前,花郎徒第四世风月主二花郎已经向只召太后禀报了这颗新星的冉冉升起。“兔含的兄弟斯多含,尽管现在年纪尚轻,未至壮年,却已经亲率郎徒,勘称国仙。”只召太后表示了浓厚的兴趣,连忙把斯多含宣进王宫赐予美食。太后问斯多含:“花郎应当如何带领部属?难道你有什么特殊的诀窍吗?”少年斯多含脸不变色心不跳,沉着冷静地回答道:“我爱护他们就像爱护自己的身体,并且我只欣赏他们的长处和优点。”只召太后见斯多含小小年纪,却是仪表堂堂,才华卓著,不禁深受感动,于是请求大王任命斯多含为贵幢裨将,令其掌管宫门。当时,追随斯多含的郎徒们已经达到了千余名,并且全都信誓旦旦竭尽忠诚,足以担负守卫宫门的重任。斯多含以贵幢裨将之名威震八方,等他刚刚立下赫赫战功,真兴王便封地赐田,大加褒奖。然而斯多含丝毫不为所动。十六岁的幼冲之年,首次出征便取得非凡战果,即便态度傲慢放肆也算不上什么缺点,然而斯多含喜怒不形于色,更没有因此得意扬扬。斯多含把大王封赏的土地统统分发给部下。战争结束以后,把俘虏当作自己的私奴是当时的惯例,然而斯多含却将他们变成了良人,让他们自由地生活。世人纷纷为之震惊,无不自惭形秽。大王被斯多含的淡薄名利所感动,就将向以肥沃著称的阏川(庆州北川)赏赐给他。但是,斯多含坚决推辞,拒不接受。于是大王故做嗔怒状,问道:“如果过分谦虚,那就成了傲慢。寡人想布施仁爱,你却坚辞不受,难道这符合人臣之礼吗?”斯多含低下头去,静静地思忖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微臣怎敢违抗大王的命令。微臣对土地实在没有贪心,大王与其赏赐臣下以阏川那样的肥沃良田,不如赏给臣下无人耕种的荒芜之地。对臣而言,这就是最大的幸事。”既然斯多含的意志如此坚定,大王只好下令赏赐他数百顷不毛之地。这是一片干涸的土地,尘土蔽日,飞沙走石,满目萧条。这是一片贫瘠的土地,只有干枯杂草的痕迹,生命力再强的种子都不可能在这里生根发芽。然而斯多含好像心满意足,面带微笑,对满脸茫然地站在旁边的武官郎说道:“难道你还不满足吗?肥沃良田不需要人的努力,而不毛之地却能让人勤勉。现在,国家的命运要求我们握紧武器,而不是农具。如果有一天太平降临,再也无事可做,我们当然应该亲临农事,汗洒桑梓。这才是我辈的为生之道。”斯多含禀性中正,德望、人格极佳,他能让那些如花般变化无常的花郎们真正有了花郎徒的样子。所有人都心向斯多含,这已经成了难以阻挡的潮流。当时,深得大王和太后宠幸的二花郎已经厌倦了关照花郎道的郎政,再也不愿率领花郎徒。果然不出所有人的预料,斯多含被任命为第五世风月主。刚刚走马上任风月主,斯多含便满足金珍娘主的夙愿,以胞弟薛原郎为副弟。薛原郎年仅十三岁。论功行赏结束了,出征的将士解散了,斯多含终于听说了美室入宫成为殿君夫人的消息。他受到巨大的冲击,良久无语,陷入了深深的沉默。斯多含果然与众不同。他没有哭泣落泪,更没有呐喊怨恨。美室肯定是迫不得已。斯多含心怀真爱,自然对爱坚信不疑。写下一首心方曲,寄给再也不能相见的美室。爱情如烟如雾,袅袅散尽,只留下一片破碎的红心,就像丑陋的伤痕。①同母异父的兄弟。——青鸟青鸟!彼云上之青鸟!胡为乎止我豆之田!青鸟青鸟!乃我豆田青鸟!胡为乎更飞入云上去!既来不须去,又去为何来?空令人泪雨,肠烂瘦死尽!吾死为何鬼,吾死为神兵!飞入殿君护护神!朝朝暮暮保护殿君夫妻万年千年不长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