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是学设计的,满脑子浪漫细胞像黄河泛滥一样哗哗往外流淌,时不时搞些小花招送些小惊喜,拿我同菩萨般宠着、供着。我也乐得把自己当成老佛爷,天天俩眼一睁就杵在那等他的新鲜玩意。
不久我生日到了,高阳提前一个礼拜就大肆着手准备,像模像样地列了张节目单,自以为春节晚会总导演呢。咱俩折腾了整整一天,我实在累毙了,吃完烛光晚餐央求他送我回寝室。
到楼下接过他送我的礼物,进门前发现另一边地上蹲着抹熟悉的身影——是笑笑。
我赶紧拖着大包小包大踏步过去:“笑笑,你怎么来了?”
笑笑一脸光辉岁月:“你生日么,给你送礼物啦。”他捧高手里的那缸金鱼,“你上次不说想养些小动物,猫狗估计不成,就养些鱼吧。我问过老板,这都是最容易养活的,省得给你弄死了又伤心好半天。”
我仔细过滤会儿,好像是跟他随口说过咱寝室缺了些畜生比较单调,谁料他还真上了心。想到这里,不禁感动了一小下。
“那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守这干耗着?”才说完我就想起我今早把手机铃声搁成震动了,双肩顿时就垮下来。
“拿那么多东西太重了吧,我跟你换。”笑笑一手夺过我手里的大堆袋子,一手把鱼缸交我手上。触到他冰凉冰凉的手指,都冻成一排冰棍了。
我惊叫:“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手这么冷!”
他难得腼腆掳了掳刘海,傻笑着说:“4点到的,本来想和你一起吃饭来着。”
天呐,现在都7点半了,这笨蛋居然空着肚子在11月末的寒风里等了足足三个半小时。我心疼得都快抓狂:“那我不在你明天再来也成呐,傻站着感冒怎么办?”
“明天又不是你生日。”笑笑不服气嘟着嘴咕哝。
我恨铁不成钢地摇头:“在这等我,我把东西放好陪你去吃饭。”可估计现在食堂也剩不了几片叶子。
我端着鱼缸准备上楼,笑笑跟了进来,正想喊住他,他一溜烟钻进传达室,跟宿管阿姨窸窸窣窣不知说了些什么。
“走吧,阿姨给我放行了!”他笑得颇诡计多端。
我斜眼冷冷瞄他:“挺有本事的啊!”对于这种人我不屑用正眼看他。
“那当然,阿姨见我长这么可爱也不忍心为难我啊!”
果然,狗是改不了吃屎的。
寝室里没人,翻箱捣柜找出所有存粮给笑笑果腹,他狼吞虎咽席卷一空后,趴在我桌上逗金鱼。我任劳任怨地收拾一片风卷残云。
过了半晌,笑笑背对我故作不经意地问:“刚才那男生是……是你同学啊?”声音里的紧张任谁听了都一清二楚。
“他是我男朋友。”
他身形猛一僵,慢慢直起身回头看我,眉头微挑邪邪地说:“男朋友?别开玩笑了。”
我不做声坦然地看着他。
他也望着我,眼睛里接连交替着不信、震惊和伤痛,那种逼视让我紧张,我垂下眼想要逃避。笑笑突然一下抓住我的肩,他的双手不停地抖,声音仿佛是来自受伤的野兽那般低哑凄厉:“VC,这么多年我就不信你不知道我喜欢你!你为什么不选我,为什么!”
颓然退坐在椅子上,是啊,我怎么能感觉不到笑笑对我的好呢。我心安理得、面不改色地享受着笑笑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可每次要细究这份关怀之后所蕴涵的深意,我就不自觉地逃开了,老是拼命告戒自己说,别多想,别自作多情。
我有着私心,我的自私害惨笑笑,害惨了他啊!
“笑笑,对不起!对不起!”
一阵窒息的静默过后,笑笑哀伤地望着我,眼睛比任何时候都闪亮,是他的泪光:“你真的喜欢那个人?”
喜欢么,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的心早就千疮百孔,表面的伤口结成血痂,掩盖着底下溃烂翻腾的脓汁。我好累,是欺骗也好,是逃避也好,反正我现在只想维持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
对于高阳我大胆赌一次,可笑笑是我最好的哥们,我赌不起,真赌不起。
既然注定要让他失望,那我至少不能给他希望。
笑笑的唇神经质地翕动着,沉沉闭上了眼睛:“我明白了。他叫什么名字?”
“高阳。”
笑笑努力扯出个笑容,拍拍我的肩膀:“以后找机会见个面,兄弟替你把把关。”
听他这么说,我真是以死谢罪的心都有了:“笑笑,我恨不得把自己拖出去枪毙了!”
“那可不行。”他温柔地轻抚上我的额头,万千宠溺道:“你要死了,我疼谁去?”
我的首段恋爱并没有维持多少时间,不久高阳就和他高中时代的女朋友戏剧性地破镜重圆了。
“VC,我……我要和你说……说件事。”高阳找我坦白的时候异常惊慌和忐忑。
“我高中有个女朋友,后来出国了,现在她又回……回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说得支支吾吾,我听得七零八落,但大概还能估出个响来。
我自嘲地想,至少自己还值得他犹豫,不是么?
高阳蹲下身,头埋在手心里,闷闷地说:“我以前很喜欢她的。”
“所以你现在要回去找她?”
“我……不知道。她走的时候我特别难受,后来遇到你,我觉得你很纯,我……”
一句话,他把我当做了救生圈。我又何尝不是呢,我希冀一个人能带我走出伤痛,可我的伤痛谁都治不了,能帮我的只有我自己。
其实我没觉得特别伤心,只有淡淡的失落,那个曾经信誓旦旦要照顾我一生一世的人,山盟海誓仿佛还历历在目呢怎么转眼就成了过眼云烟?
“我懂了。”低垂下头,我平静地说道。他找的人是我,而不是那个她,一切早已有了定数。
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过了一会儿,“我们分手吧,还有,”我停顿了一下,“祝你们幸福!”
高阳显然没料到我居然这么干脆,一脸惊诧莫名,但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转身就走。
幸福,我得不到,那就希望所有我认识的人替我得到吧。
回到寝室,我拨通了北京的长途:“小易,我一条金鱼在鱼缸里淹死了。”
我一直小心翼翼不敢告诉笑笑我和高阳分手的事,我担心他这人冲动起来没个谱。
可惜避无可避,一次咱俩上南京路逛街好死不死撞见了高阳和他女朋友,干吗巧得跟拍TVB连续剧似的。
我同高阳尴尬地相对无言,高阳女朋友倒若无其事小鸟依人窝在他怀里。笑笑的激光电眼来回在咱们仨身上打转悠,眉头纠结,脸色开始不妙。
我心下暗叫糟糕,连忙以“内急”为由拖着笑笑没命瞎跑,一脸做贼心虚的蠢样。
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最后我还是在笑笑凛冽眼神逼供下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招了,一面用眼角余光注意他的表情变化。
笑笑的脸渐渐涨至铁青,“嗖”地蹿起来抡着拳头说:“我揍这王八蛋去!”
我赶紧死命抱住笑笑的腰,我知道,他为我真能和人玩命,都快20了,要真弄出些什么事我可怎么对得起他呀我。
“笑笑,我没事,算我求你了。”我靠在他背上,急道,“咱俩一辈子都是好哥们,行么?”
笑笑转过头望着我,心痛的样子仿佛将要放弃的是生命一般珍贵的东西,半晌,他惨淡地叹了口气:“唉,真他妈上辈子欠了你的。”
“是啊,你上辈子欠了我,所以这辈子来还。要还不清,下辈子你得继续还。”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呼吸都好像停止了,声音颤抖地问我:“下辈子你真还愿意让我还?”
我紧紧握住笑笑温热的手:“下辈子换我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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