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天空,漂着冷雨,我们约定第一次的集体排练。周六的校园,冷清地让人不习惯,我和文雅打着伞往美术教室走去。
通往美术教室的路旁种满了银杏,金黄色的银杏叶打落了一地,无端地觉得很悲怆。文雅幽幽地说了一句:“不知道他们今天会不会来?”
我们已经数次被放鸽子,这次我们都不知道会来几个人,也许这次排练,人还是不会齐的。
“你说,我们到底是为什么?这么努力,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到底是为了什么?没有获得任何好处,还要看别人的眼色,我们还不如去看看电视,”文雅情绪很低落,“非要自讨苦吃。”
我拣起一片银杏叶,金黄色地叶子像一把漂亮的小扇子,“你说叶子落下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文雅对我这个问题很奇怪,“什么心情?舍不得?”
“春天的时候,它们是嫩芽,慢慢长成完整的叶子,经过三个季节的灿烂,现在落在地上任人踩踏,”我又拣起另外一片残破的叶子,“我们平时都没多看过它们一眼,它们是为什么呢?”
“它们不需要我们在意,”文雅取过我手中的叶子,“至少它们在落下的时候,觉得没有遗憾。”
“文雅、菲儿~”安心和陈诺在远处对我们打招呼。
文雅笑着说,“走吧,我刚想到了,那个台词最后几句再改一下更好。”
转过螺旋楼梯,就可以看到橘黄色的灯光,温暖地颜色照耀在美术教室外面的平台上,我们不想破坏美术室内,决定在教室门口那个平台上排练。
我们走上去的时候,就看见一把靠在墙边的雨伞,楚清已经到了,他站在灯光下仔细阅读剧本,嘴里念念有词,见我们来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来早了。”
那天他拿去剧本后,重新誊写了一遍,还把我那本破烂的手稿仔细粘贴好,认真地让我惊讶。更让我惊讶的是他主动和那个死磕的男生化干戈为玉帛,两人好得和没吵过架似的。
文雅收了伞,拉着我要给他先排一段,因为他的戏份很重,而且之前没有排练过。我突然发现文雅变得比我还害羞,一直躲在我身后,小声说话,叫我传话。
我一直都是在她的位置,突然换过来,十分不习惯,硬着头皮传了三句,楚清皱了皱眉,“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我求助地看着坐在一边的安心和陈诺,安心轻轻摇头并不说话,她的神情很奇怪,似有些失落。陈诺走了过来替代了我,我如释重负跑到安心身边。
安心优雅地坐在椅子上,整齐光滑的头发上别着一朵素雅地花,穿着古雅,看上去仿佛旧时老广告里面走出来的女子,安静娴雅,掩不住的忧伤。她对我微微一笑,继续看着文雅她们排练。
“安心,你是不是有什么心思?”我忍不住问道。
她转向我,给我一个安心的微笑,轻轻摇头,“我没事。”
“你喜欢楚清?”我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
她没说话,接着看他们三个人,幽幽说到:“文雅喜欢楚清。”
我心里咯噔一下,文雅喜欢楚清?那安心和她?忙压低声音说:“你没有猜错?”
“什么事情能瞒过我的眼睛?”她又笑了笑,笑容极其悲伤,“再说她亲口跟我说的,我怎么会弄错?”
我一时无言,这个局面是我从未想到过的。她用力掐住椅子,看着他们,过了许久,她说,“我不会和她争的,她喜欢,我就让她。”
排练的人员慢慢齐了,大家在文雅的指挥下开始有条不紊的排练。
安心对我说,“我们出去走走。”我对陈诺比了个出去的手势,拿着雨伞和安心一起走了出去。
我们捧着两杯珍珠奶茶在校园里面默默地走,雨水滴答,冷风刮了过来有些寒意。我们找了个避风的亭子坐了下来。
安心放下手中的奶茶对我说:“刚才我说的话,别告诉文雅,免得她难过,她这人你知道的。”
我叹了口气,点点头。安心随手拨动长发,长长的头发搭在侧肩膀上,显得极其妩媚。我想起那次,我们课间操时,有一排男生靠在栏杆上,安心也是这般拨动着长发,那一排男生动作一致转向她行注目礼,一直到她走远。
她是个美丽的女孩子,有着超越年龄的妩媚,与我们是截然不同的人。她笑了笑:“比起楚清,我更在意你们。我喜欢你们三个人,我是个很现实,很冷静的人,很少做梦。遇见你们之前,我一直都很冷静,从来不做疯狂的事情,可是和你们三个在一起,就跟着做傻事了。这学期我做了好多从来没做过的疯事,但是很高兴,我想我的高中生涯里面除了考试和学习外,总算还有其他不一样的色彩了。”
我淡淡一笑,她的感受也是我的感受,从未想过的事情,如今却一件件做了,无论结果如何,至少我们都曾经努力过。
“你和凌嘉文怎么样了?”她又变成了那个神经敏感的八卦记者。
听到凌嘉文的名字,让我没来由得紧张,握紧了手里的奶茶,奶茶流了一手,文雅忙从口袋取纸巾递给我。
“你们没再说过话吗?”她帮我擦掉手上沾的奶茶。
我点点头,那天之后,我每次见到他,都会别过脸去,凌嘉文不以为意,也不再理我。每次分发作业本,都是扔在我桌子上,从不多言。
“你打算怎么办呢?”安心关切地问我。
“什么打算怎么办?”我有些焦躁,“文雅反正也很讨厌他,不理就是了。”
“你真的喜欢凌嘉文吗?”安心的问题,让我无法回答。
雨水一滴滴落在掌心,冰凉透顶,我接了满手的雨水,轻声问道:“什么是喜欢呢?”
什么是喜欢呢?喜欢一个人和喜欢一件东西是一样吗?喜欢一个人究竟会怎样?那些慌张无措的紧张真的是喜欢吗?我并不清楚。安心想了很久,也不能给我个标准答案。我们都很幼稚,幼稚地连情感都分辨不清楚。
“下学期,我们就要分班了,你打算学文科还是理科?”安心问我“你知道的,他是一定会选择理科的。”
“你们呢?”我忙问到,安心毫不犹豫地说:“理科。”
“你们都想好了?”我觉得很意外。
“爸妈的意思,理科好找工作,文科就业率低。”安心苦笑了一声,“我是做不成记者了。”
“陈诺也学理科?”我不相信,她的理科成绩比我还糟糕。
“她?她学艺术,跟美术老师学画。”安心指了指远处的美术教室,“否则,美术老师能把美术教室借给我们吗?”
他们都打算好了未来,学什么科目,上什么大学,学习什么专业,将来做什么工作,一步步都清晰明朗。只有我的未来一片迷惘,连理想都不曾有。
“好冷,我们先回去吧。”安心打了个寒颤,撑起雨伞,“一会他们要找我们了。”
刚走到银杏道,就碰到了卓维,他没有打伞也没有穿雨衣,站在雨中盯着远处的槐树,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很久没遇见他,上次在篮球场的事情让我太深刻了,我躲在了安心身后,怕被他看见。疾步经过他身旁时,他突然对着我说:“元旦晚会,我会去看的。”
我停了脚步回头看他一眼,他的脸色冻得发青,神情怪异,看不出是在笑还是在哭,十分骇人。冰冷的雨水落在他的脸上,他用力擦掉脸上的雨水,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加油。”
我咬了咬牙,把手里的雨伞递给他,他一愣,摇头笑道:“不用,我喜欢下雨,感觉很舒服。”
我转身准备离开,他接着说道:“有空吗?”
我愣了愣,摇了摇头,他咧嘴一笑,比哭还难看,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都没空,你们都没空,就我有空。”
他说着就转身离开,往音乐教室走去,一边走一边哼着不知名的曲子,那曲子和这天气一样,阴冷悲凉。
安心举着雨伞,笑得迷蒙,“我是说过珍爱生命,远离卓维,可他不是坏人。你自己决定。”
他的身影格外凄凉,像掉入了深井中,失去了光明和方向,既迷惘又悲伤。
“走吧。”我拉了一把安心,卓维的人生与我何干呢?
回到美术教室后,早已是排练的风生水起,陈诺和文雅配合得天衣无缝,一个指挥,一个配合。楚清一直神色认真地揣摩着文雅说的行动路线和角色感情。文雅不论做什么,眼神都会不经意的掠过楚清,却总躲在陈诺背后和他刻意保持着距离。
我看着她们通排了一次,眼前总是浮现卓维的背影。我对自己说,想他干什么?想小品,千万不能再和他有任何瓜葛了,上次的事情你还没受够吗?可是,万一他有什么事情呢?他之前也帮过你,在你伤心难过的时候。
“你别杵在这里了,”安心在我眼前晃了晃手,“你都纠结这么半天了,要真有事情,都来不及了。”
我怔了一下,安心偷笑一声,“你下次自言自语的时候,小点声。”
我脸红了,讪讪地说道:“那个,我……”
“别解释了,”安心拿起雨伞递给我,“我也觉得他今天很不正常,万一真有什么事情,就真来不及了,放心,我帮你保守秘密。”
我接过伞,看着排练场,安心推了我一把,“快去吧,这里我帮你盯着。”
我冲出了美术教室,直奔音乐教室。心想,你可别真的出事啊!
音乐教室掩映在一排高大的玉兰树后,在和学生会相似的古旧建筑里,红砖灰瓦,古堡似的高顶,别有风情。
刚靠近音乐教室,就听到狼嚎般的喊声,凄凉悲切,让人不寒而栗,慢慢的那喊声变成了低声地抽泣,听得揪心。
我慢慢走到了教室门口,卓维蹲坐在一个角落里面,用帽子挡着脸,无限悲伤。
“谁?他警觉地看向门口,声音有些沙哑,我推开门走了进来,他有些意外,“你来干什么?”
“我……”我迅速地在脑子里面过滤所有的借口,他站起身来,冷冷地说:“没事的话,就快走。”
我顿时羞愤难当,冲动地说道:“我好心好意……”
“不用,滚。”他打断了我的话,目光冷冽。
我转身就跑了出去,桂菲啊桂菲,你就是个傻瓜,大傻瓜!自取其辱!
我没有再回美术教室,漫无目的地走到那棵大槐树下,它用悲壮地姿势向天空伸展着光秃秃的树枝,似乎想撕破天空,却只是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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