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班步决定使用洋人中介,次日便交了全款,没有合同只有一张收条。
事实上,这个中介的洋人是岛民,看起来和毛利人有些相似,男男女女都是彪头大汉,并非欧洲血统那种。他们说话喜欢挤眉弄眼,表情丰富,也看不出是古道热肠,还是假仁假义。办公室是用民宅改的,来来去去人潮熙攘,然而,却没见有中国人。在班步想当然的理解下,这样的地方绝不可能有骗局。然而,她错了!
班步填写过几份移民局统一的表格,而中介拖拖拉拉还是没有给她介绍工作。三个月过去了,班步决定再次登门,探个究竟。开门的主人已经变成了个kiwi,探头往里看去,一切布局已改变。这个洋人告诉她,每天有很多人敲开她的门,都是来找以前租客的,具体他们去哪里了?她一点儿也不清楚。
这一天,天真的塌下来了,再次受骗!
她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攒了一万块钱,就这么打了水漂,除了今天的一声晴天霹雳,一点靠谱儿的响都没有听到。难到再攒一年多还钱?她不想再过为还钱而生的日子了。站在正午的太阳下,班步打着寒战,进退失据,拨通沈悦的电话。
"亲爱的,我这次真的死了。"班步欲哭无泪。
"怎么了?"沈悦问。
"我又被骗了,一万块钱没了,我得从新西兰彻底滚蛋,而且都没有钱往回滚。"班步语无伦次。
"什么乱七八糟的?没明白。我现在在车行买车呢,你在哪里?我买完车就开过去。"
班步把地址告诉沈悦,坐在路边的石台上等待。她在太阳下晒成了干儿,仍没能明白,为什么她总是被骗,为什么就没有好运,难道好运真的要等三十岁之后才能降临吗?
沈悦开着一辆黄色甲壳虫驶来,停在班步旁边。
班步把被骗惨局告诉沈悦。
"我借给你钱,你先还给王萧冉吧。我的钱你不用着急还,数年后再还也没事,人家一网友,都没见过你,借给你那么多钱,要是真有盼头也罢,现在……你还他吧。"沈悦靠在崭新的甲壳虫边上说。
"你哪有钱?你也穷得叮当响。"班步抬头望向沈悦,阳光下的车身晃得她睁不开眼睛。
"自从咱们在电台做了软广告,店里的生意就越来越好,加上我学会了你的严厉,一毛钱都别想从我手指缝里逃掉。一万,我现在就有,回去你就跟王萧冉要账号吧。"沈悦的一反既往让班步根本没有同意与拒绝的余地。
"嗯……沈悦谢谢你。"班步编织不出任何赞美的话,只是从心底感谢她,感谢他们。
"电台是你的一线希望,再和他们谈谈,看看能否给你出JobOffer?"沈悦拉开车门,示意她上车。
班步已经万念俱灰,暗自做好回国的计划。王萧冉说得好,凭她的年龄,现在回去发展正好。人家乐北也没出国,职高的学历,如今不也混得欣欣向荣嘛。移民不就是要个破福利,用本地学费上个大学吗?她还就不要了!她准备从新西兰滚得远远的,就算新西兰求她回来,哼,对不起她滚远了,还就不回来了!
一怒之下,她决定办完电台的《香港TVB全球华人新秀歌唱大赛新西兰区选拔赛》的特别节目就回国!这个比赛托起了多少个星啊!什么梅艳芳、李玟、郑秀文、张卫健、罗嘉良、杜德伟、苏永康等等,就算她成不了星,怎么着认识一两个人,回国也能拉她一把,说不定还跑到香港去了呢。
王萧冉远在天边,接受了她汇回来的钱,除了安慰也帮不上她什么。
班步表面上是想开了,其实心里憋屈的都转筋了。
第2节:
乐北公司这边有个和云涛的合作项目,需要两边派人去青岛跟一个会议。客户那边已经答应,如果这次活动做得好,将会把接下来的所有会议团全部转交给他们做。这可是一家在国内很有知名度的公司,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云涛和乐北的公司都不敢松懈。公司安排两人一起跟会,也是考虑到相互比较熟悉,配合起来会更得心应手。
对乐北而言,这也算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领导在那里嘱咐这次出差的深远意义及对公司的影响,而乐北早已沉浸在了自己的幻想中。接下来的几天,就可以和云涛在海天一色的青岛欣赏美景了。同事们常说,出差就等于公费旅游。她长这么大,最远就到过北戴河,中国的大好江山她还没机会去经丘寻壑一番呢。再说,这次跟着云涛,团里的事情根本不用她操心。
走出领导的办公室,乐北步履轻盈,一路微笑地回到座位。
乐北才坐下,上海小男人就急忙跑过来汇报,"你手机响了好多次,我一接起就没有人说话了啊。"
"哦,我一会儿回。"乐北还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晃着鼠标,打开网页搜索青岛旅游攻略。
"赶紧回电话啊!是个叫邵林的人。这个人的名字还蛮有意思的啊,邵林?他怎么不叫少林寺啊?是不啦?"上海小男人没有要走的意思,站在那里望着乐北。
听到这个名字,乐北的心里不由一紧。这么久没有联系了,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人过得怎样,只是云涛与上海小男人的左右夹击,让她已无暇顾及。偶尔在脑海中闪过一下,却很快又被拉回现实。
"你在北京除了学会贫,真是什么都没学会!"乐北瞪了上海小男人一眼,拿着手机朝门口走去。
还没走出办公室,铃声就再次响起。
"喂?你等一下。"乐北踱步走进楼道,找了个台阶坐下。
"喂,有那么忙吗?打这么多遍都不接。"邵林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急促中带着强势。
"没有,刚才去开会了,什么事?"乐北的声音不咸不淡。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啊?乐北,还生我气呢?"邵林的声音突然缓和下来。
"没有。"
"没有就好。我就说嘛,这么长时间了,你也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对了,今天晚上回来吧。"邵林的语气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明天要去青岛出差,等我回来再说吧。"乐北尽量轻描淡写地说。
"去青岛啊?什么时候回来?用不用我去送你啊?"
"下周回来,不用你送,公司有车,等我回来再和你联系,没什么事我先挂了,挺忙的。"
"哎,别挂别挂,乐北,你别生气了,我知道自己以前太混了,让你太没有安全感。我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我制定了好多计划呢,等你回来,我和你好好说说,保准让你开心。"
"好,那等我回来吧,我正好也想和你好好聊聊呢。"说着乐北直接挂上了电话。
楼道里鸦雀无声,乐北坐在台阶上,没有离开的意思。刚才的好心情,在接过电话后,全部烟消云散。干吗非要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不过也真该和他好好聊聊了,老这么拖着,自己每天也不安生。对邵林还有爱吗?乐北自己都说不清,也许只是这些年在一起的一种亲情吧。她不想要现在这样的生活。从青岛回来,就和邵林摊牌,她暗下决心,手使劲攥了一下手机,起身离开楼道,留下一串高跟鞋带出的回响声。
回到办公室,乐北一口气把杯中的水全部喝掉,坐在那里发呆。上海小男人跑来跑去地嘘寒问暖,端茶倒水。而乐北却无动于衷,这样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下班,直到云涛打来关切的电话,提醒她明天要带的东西、集合时间,她才逐渐缓过神来。反正该来的总要来,等从青岛回来,一切就会有个了断。
第二天一早,乐北直接去机场和团队会合。看到云涛举着小旗子站在候机厅,她的脸上已经有了微笑。
"气色不怎么好啊,亲爱的。一会儿上飞机好好休息下。"云涛胡噜着乐北的头,关切地说。
"别闹,让别人看见不好。我们还是低调点儿。"乐北紧张地躲闪着。
"好,我们今天变身成表演系的学生。"云涛开着玩笑,举高旗子,招呼客人准备登机。
去青岛的飞行时间很短,安顿好团里的客人,两人就赶紧回到座位上闭目养神。云涛把毛毯搭在乐北的身上,悄悄地拉起她裹在毯子里的手,乐北没有躲闪。
一个小时后,飞机停靠在青岛流亭机场,扑面而来的风里,有股咸咸的味道。地接的车早已在路边等候,安排客人有序地上车,直奔酒店。乐北在车上给大家介绍了接下来三天的行程,而后开始欣赏陌生的街景。
到达酒店后,安排好客人的入住,乐北也拖着行李回了自己的房间。
下午是客人的自由活动日,后面两天就都要开会了。利用这个下午,乐北和云涛也可以在这个风景旖旎的海边城市好好溜达一番。
还没到旺季,游客并不多。五四广场附近的步行街一尘不染,偶尔有行人从这里经过,一片风平浪静的景象。云涛肆无忌惮地拉着乐北的手,欣赏着海景。远在异地他乡,除了那些客人,这里全是陌生人,防备之心也随之松懈下来。身边的大海,在太阳的照射下更显湛蓝,海浪的声音让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偶尔有海鸥从头顶掠过,发出阵阵鸣叫。在北京的钢筋水泥下待久了,这样的景色令乐北十分陶醉。她很羡慕住在海边的那些人们,每天推开窗子,和相爱的人一起面朝大海的感觉多美好啊。
来到雕塑园的海滩,水清沙幼的美妙驱使他们脱掉鞋袜,赤足走在沙滩上,感觉脚底与细沙轻微而舒适地摩擦。海边几对情侣在嬉戏,岸边还有一对夫妻在拍婚纱照。两人走累了,在海边的石台上坐下来,云涛指着海,有点儿不屑地说:"这里的海没有新西兰的蓝,还是那里的景色更迷人一些。"
"崇洋媚外!我觉得这里已经很好了。"乐北笑着说。
"这里是很好,不过新西兰确实更好一些。等将来我一定带你去那里度蜜月,让你知道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海。"
乐北转头看向自信满满的云涛,激动不已。度蜜月?和邵林在一起这么久,他也从来没提过结婚,而这个男人,却已经想到了蜜月。不是总听说,不浪漫的男人可以给自己一个实在的未来嘛。而眼前这个男人,既懂得浪漫,也懂得现实。
"怎么不说话啊?我说的有问题?"云涛有点儿紧张地牵起乐北的手。
"没有,就是觉得挺感动的。"乐北深吸一口气,看向大海。
"行了,傻丫头,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就感动,以后让你感动的事儿还多着呢。"云涛笑着去搂乐北,脸贴得很近,两人相视而笑。云涛把沾满沙子的脚放在乐北冰凉的小脚上为她取暖,随后在她的嘴上轻啄了一下。这一吻,乐北的整个身子都靠在了云涛怀里,她搂着云涛的脖子,仿佛这一刻,整个世界只属于他们两个人。
缠绵许久后,云涛提议带乐北去当地一家很有名的餐馆阳光假日吃饭。除了这里的菜肴鲜美,更重要的是坐在这里用餐,可以望见水天一色的美景。
两人点了当地有特色的海鲜,还要了青岛啤酒,喊着不醉不归。
饭桌上,两人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缠绵中缓过神,彼此对视的眼神中都放射着爱情的火苗。
"你是怎么看上我的?"乐北讪讪地问。
"谁说我看上你了,别自作多情。"云涛绷着想笑的脸。
"切!没看上更好,那我就回去找邵林了。"说着乐北端起酒杯大口地喝着啤酒。
"说什么呢?你是我的,谁也不能跟我争。"一提到邵林,云涛马上就紧张起来,一副不服输的样子。
"你不是没看上我吗,紧张什么啊?"乐北假严肃地说。
"别啊,我怎么能没看上你啊,从第一次在老马办公室前遇见你,就爱上你了,有点儿一见钟情的意思。"云涛说着,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才不信呢。你什么星座的?这么油腔滑调!"
"我是处女啊,一看你就没记住我生日!处女座凡事都追求完美,你不完美,我还不要呢。"
"真的?我完美吗?"乐北梗着脖子,做着鬼脸。
"其实是不是真完美,还有待验证。"云涛说话间上下打量着乐北。
"流氓!"乐北当然明白云涛的意思。
"我可什么都没说,你思想真复杂。"云涛一边吃菜,一边逗着乐北。
"哎,你小时候吃过冰葫儿吗?"乐北不接云涛的话,故意打岔。
"当然了,三毛钱一个,我每次都把它拧成两半儿,分给我当时暗恋的女同学。"
"你早恋!"
"那怎么了,你敢说你没暗恋过别人啊?"云涛毫不示弱地顶撞乐北。
"嗯……好像有过。那会儿的女孩都喜欢班里的班长啊、体育委员什么的,好像只有他们这样的人才值得喜欢。再大一点儿,就开始喜欢混的了。唉!都是《古惑仔》害的,现在想想可真傻。"乐北托着下巴回想。
"呵呵,是啊,小时候真有意思,没那么多压力,也没那么多人情世故,哪儿像现在啊!"云涛不由感叹到。
"来,为我们美好的童年时光,干杯!"乐北端起酒杯和云涛碰着。
这顿饭一直吃到了晚上十一点,如果不是服务员催促要打烊,估计要吃到天亮了。两人都喝得有点儿晕,互相搀扶着走出餐馆,随即打车直接回了酒店。
走进大堂,灯光下的云涛面色微红,走路有点儿晃悠。他拉着乐北的手,哼着歌,一路走回了房间。乐北觉得头还是晕晕的,仿佛整个房子都在转动。她扶着墙,缓慢地坐在了椅子上。
"喝杯茶水吧,解酒,要不明天早上该难受了。"云涛的声音很轻,说话间,已经端了茶杯走到乐北身边。
"嗯,好。"乐北尽量让自己少说话,深呼吸,慢慢恢复清醒。
"乐北,我想和你谈谈。"云涛边说边拽了把椅子坐在乐北身边。
"嗯,你说吧,我听着呢。"乐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乐北,和邵林断了吧,他给不了你想要的未来!而且……而且我真的无法忍受和别人共同拥有一个女人。爱情是自私的……"
"我知道,云涛。最近让你受委屈了。跟你说实话吧,昨天邵林给我打电话了,我已经想好了,决定和他分手,从青岛回去,就处理这件事情。"乐北慢慢地说着自己的想法,像背书一样。
"亲爱的,我知道让你和邵林分开是件很痛苦的事情,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理解,毕竟五年了,但是越拖下去,你就会越痛苦。"云涛说完,轻轻地在乐北的脸上亲了一下。
"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跟会,我想我还是先回去了。"乐北有些清醒,起身要离开。
"再待会儿吧,明天的团我去跟,你就在酒店休息。我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要是累了,就先去床上躺会儿吧。"云涛边说边抱起乐北。
"不用抱我,没事,放我下来。"乐北的身子在云涛的怀里左右摇摆。
乐北的扭动像是一下燃起了云涛心中熊熊燃烧的烈火,低头开始深情地亲吻着她,直到把她放在床上,依旧不肯离开,手也开始不受约束地在她身上抚摩,已然失去理智。
酒是种很奇妙的东西,人在它的作用下,会暴露出心中所有的蛛丝马迹,会做出那些平时只敢想却不敢做的事情。渐渐地,乐北不再躲闪,随着云涛的亲吻和抚摸,发出阵阵呻吟……
清晨,一缕阳光刚好透过窗帘照在床边,有些刺眼,乐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半天没回过神来。这张大床上只有她一人,侧头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一张纸条,她略微欠身拿起,上面写着:"亲爱的,我去跟会了,你就好好睡吧,中午等我吃饭。吻你!爱你的涛。"
乐北把纸条拿在半空中,愣了半天。此刻的她竟然一丝不挂地躺在云涛的床上,这是怎么了?她缓缓地把纸条放回桌上,仰头望着天花板。昨夜愚蠢的行为再次把她推向了不归路。虽然心里明白云涛是一心一意对她好,并非只想一夜情,可她自己和邵林的事情都没扯清楚,就和别的男人在这里享受风流韵事,这和偷情的那些狗男女又有什么区别?昨晚的酒精仍未从她的血液中散去,为了逃避这样的自责,她索性把自己严严实实地捂在被子里,继续蒙头大睡。
再次醒来,乐北发现云涛坐在床边,含情脉脉地看着她。这眼神不免让她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拉了一下被角,不敢与他对视。
"起来吧,都中午了。"云涛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平静地说。
"哦,好,衣服给我一下。"乐北还是没敢抬头。
云涛把早已准备好的衣服拿来,乐北示意他转过身去,云涛笑着说:"昨晚我都看过了,挺美的,符合我的完美标准。"
乐北赧颜,不知如何是好。云涛亲吻了下乐北,然后说:"穿吧,我不偷看。"
乐北慌忙拿起衣服,一件件地套上,冲进洗手间洗漱。
再次出来的时候,云涛已经站在门口了。
"下午的会我跟吧,你休息休息。"乐北没话找话地说。
"乐北,你是不是觉得昨天的事情……"
"昨天……云涛我脑子很乱,你让我好好想想好吗?"
"我……我觉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昨晚你已经说过了,我想我能处理好。"
"别怪我啰唆,乐北,我是认真的,希望你也是。"说完,云涛先她一步走出房门。
吃过午饭,乐北把自己关在酒店里,盘腿坐在床上愣神。她想着回去后与邵林的狂风暴雨,她想着今后如何面对身边的朋友,好像作出一个决定远比她想象得要难得多。
回北京的飞机上,两人都沉默寡言,各怀心事地坐着。直到飞机降落,众人纷纷收拾行李,准备下飞机的一刻,云涛才开口,"发了短信给你,一会儿再看吧。"
"好。"乐北点头,转身和客人道别后,离开机舱。
乐北坐上机场大巴才打开手机,短信的声响让她不免有些紧张,她不知道云涛到底要说什么。轻轻地按下阅读键,上面清楚地显示,"我不想纠缠在三个人的感情世界里,我需要正常的爱情,尽快解决,我等你。"
乐北攥着手机,想了好久,还是按下回复键,"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我会尽快解决。"
她一直等待着云涛的回复,忐忑不安。但这次,云涛一反常态的没有给出任何答案。
回到家,乐北把行李往旁边一放,就赶忙拨通了邵林的电话,约在第二天晚上在小屋见面。
第3节:
第二天,乐北整个人都精神恍惚,只盼着赶紧下班,她无心工作,甚至连中午饭都没吃。
临下班,上海小男人走到乐北身边,疑惑地问:"你去青岛前就心神不宁的,怎么现在回来了还这样啊?怎么回事啊?"
眼看下班时间快到了,乐北便没有应答,抓起包就往外走。刚走几步她又回头冲上海小男人小声说:"一会儿帮我打卡,谢啦!"
"嘿,不要这么着急啊。"上海小男人看着乐北的背影喊着。
回小屋的这条路并不长,可乐北却举步维艰。五年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五年,都是和邵林一起度过的。这条街道上留下过多少辛酸和浪漫,而今天过后,他们就会成为永远没有交集的平行线。
走进院子,乐北看见小屋黑着灯,下意识地去摸钥匙,一通乱翻后,却突然看见屋内亮起的蜡烛。
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桌丰盛的晚餐,两瓶啤酒。邵林用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乐北。这眼神,好久不曾有过了。
"这是……"乐北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
"你说要回来,我从下午就开始准备,好长时间没在一起吃饭了,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快尝尝吧。"说着邵林把筷子递给乐北。
乐北这才注意到桌上的这些菜,可乐鸡翅、垮炖平鱼、炒蒜苗。简单的家常菜,却能看出邵林的心意。她眼圈有点儿红,定睛看着邵林。她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希望邵林还是那样的玩世不恭。那样,她就会心安理得,她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自责,她就可以痛快地提出分手。
"快吃啊,尝尝我的手艺。"邵林今天格外温柔,有别于曾经的放浪形骸。
"哦,好。"乐北夹了一个鸡翅,小口咬着。
"别生我的气了,那会儿是我不好,我向你保证,以后我绝对不再喝酒,而且踏踏实实地找个工作。"邵林双手合十在桌前,弓着背,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
"不喝酒了,那这是什么?"乐北指着桌上的啤酒,不敢正视邵林。
"这……这是最后一次,不是想增加点儿气氛嘛。"邵林摸着头,傻笑着。
在蜡烛微弱的照射下,两个人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往昔那些温馨的画面里。
电话声不合时宜地响起,乐北一下回归现实,赶忙去开灯。拿出手机,上面显示云涛。她的心揪紧,扑通扑通乱跳。
"接啊,怎么了?"邵林依旧温柔地看向乐北。
"喂?"乐北的声音很小,捂着听筒,站在门边,生怕被邵林听到。
"干吗呢?这么半天才接电话。我刚忙完,有点儿想你。"
"哦,我知道。"乐北紧张地说。
"你妈说你没在家啊,干吗去了?"云涛焦急地问。
"啊?哦……我有点儿事……"乐北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说实话,明明就是来和邵林谈分手的,可嘴却不听使唤地编起瞎话。
"谁啊?!"没等乐北说完,邵林就在旁边插嘴。
"你那边是谁啊?邵林吗?"云涛很敏感地问。
"呃……我明白,就那事,我明天跟你联系,先这样吧。"乐北吞吞吐吐,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想尽快挂掉电话。
"你不是说最近都回家住吗?怎么又去他那里了?是跟他谈分手吗?还是你们又合了?告诉我好吗?别这么折磨我了!"云涛步步紧逼。
乐北沉默不语,邵林把耳朵凑了过来。乐北扭了一下身子躲开他。
"喂?你在听我说话吗?是不是觉得问题解决不了,还是没法开口?那好,我就在附近,马上过去,你解决不了的事情,我帮你解决!这样我们大家都能好过一些,你等我。"说着云涛挂了电话。
"……"乐北拿着电话僵在原地,眼神开始游离。
"谁呀?出什么事了?"邵林又恢复了平日的表情,龇牙咧嘴。
"没谁。邵林,你……你先吃吧,我……有点儿事,一会儿回来。"
她明明是来解决问题的,可面对今天的邵林,准备好的大段分手台词,却一句也说不出口,而是去拿衣服准备踱步而出。
邵林用身体一下挡住了门,两眼瞪着她说:"你有事瞒我?电话里是谁?说!"
"是云涛,他说一会儿来找我。"乐北被挤到门边,低着头,小声说。
"云涛?"邵林皱着眉,吸了一口烟,说,"介绍我去星巴克那人?他找你干吗?"邵林瞪着眼睛问。
"没事,随便聊聊。"
"随便聊聊?!不可能!你就是有事瞒我。我早就说那小子对你有意思!是不是?是不是?"邵林的语气急促起来。
乐北努力地挣脱邵林的阻挡,而邵林却像一把大锁把她锁得牢牢的。她像是被审问的犯人,守口如瓶什么也不招。没过几分钟电话再次响起。邵林一把抢过电话,扫了一眼屏幕大喊:"谁啊?!"
"哼,你是邵林吧,我是云涛。我就在你们院里,开下门吧。"云涛的声音不愠不火。
邵林把手机往床上一扔,回身扒拉开乐北,把屋门打开。
"进!"邵林没有与云涛对视,回身坐在椅子上。乐北站在墙边,耷拉着脑袋,像是在等着死刑的来临。
云涛环视四周。十几平米的小屋有些老旧,桌上摆着饭菜和还没燃尽的蜡烛,想必刚才应该是一幕温馨的画面。
邵林并没有让他坐下的意思,但云涛不客气地拉了把椅子坐下,保持沉默。
"什么意思?说吧!"邵林的眼中带着怒火。
"没什么意思,乐北来是跟你说分手的吧?我们俩准备在一起了。谈得如何?要是谈完,我们就走了。"云涛很平静地说完,双手叉腰坐在那里。
"你们俩在一起?别逗了!谁告诉你我们分手了?我们今天吃的是和好饭。你丫别异想天开,自作多情了。"邵林不知所措,手紧攥着。
"哼,别激动。估计乐北还没跟你说,看来这事现在就你蒙在鼓里了。上周我们一起去了青岛,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也必须得给你个交代。我是真心对乐北好,而且我认为,我比你更合适。说出来对我们三个人都好,况且我也不想当第三者。你们之间已经没有感情了,何必继续维持呢?"云涛摊开手掌,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
"说!他说的是真的吗?"邵林已经急红了眼睛,头扭向乐北,用手指着云涛,用力说清每一个字。
乐北叹了口气,靠在墙边,胆怯且肯定地回答:"是。"
邵林起身缓缓走向乐北,啪的一声手重重地落在乐北的脸上。
"干吗你,动什么手啊?!"云涛把邵林一下推开,邵林一个趔趄向后退了几步,桌上的酒瓶应声落地,酒撒了一地。
乐北已经蜷缩在墙边,紧闭着双眼,有血从嘴角流出,泪水流满了脸颊。
"……"云涛蹲下,轻轻抬起乐北的头。
"你丫给我靠边儿,别他妈碰我媳妇儿!"邵林说着把云涛推倒在地上。
"邵林,我们不再是小孩儿了……"乐北哽咽着,上气不接下气地接着说,"过不到一起就分手吧,我也不想再骗你了。"乐北恳求着。
"你不想骗我?那这些都是什么?!我他妈的真是个傻子!"邵林说着点起一支烟,一口接一口地吸了起来。
云涛蹲在乐北旁边沉默不语,伸手要帮乐北擦去嘴角的血。
"别他妈的碰我媳妇儿。"说着邵林向云涛身上使劲踹了过去,紧接着把乐北生生从地上揪了起来,拉到自己身边。
云涛被邵林踹倒,撞在墙上,一下又站了起来。
"你他妈别拽她,没看见她流血呢?"云涛边说边试图把邵林的手从乐北的胳膊上揪开。
"干吗?想打架啊?你这是抢人来了?我告诉你,没戏!"邵林松开乐北,挽起袖子,掀翻那一桌的菜,气势汹汹地准备开战。
"你他妈就是欠揍!"云涛说着重重地给了邵林一拳。这一拳是替乐北还的,她曾经跟着他吃过的那些苦,都还给他!
邵林毫不示弱地再次冲向云涛,两人已纠缠在一起,碰撞家具的声音像是世界末日的来临。
"别打了,够了!"乐北声嘶力竭地大喊!
然而两人却充耳不闻。
"别打了!邵林,我和你分手不是因为云涛。我喜欢的不是云涛,是别人!"乐北再次用力扯着嗓子大喊!
云涛听到"别人"这两个字,顿时停了手,接着又被邵林在胸口重重地打了一拳,而这阵痛远远抵不过他的心。他靠在墙边,眼角泛红地说:"是他吗?"
"谁?"邵林猛地冲向乐北,扳住她的双肩逼问道。
乐北低头,说:"别人,不是云涛。"
"别编了,你们俩当我傻啊?还演呢?"说着邵林一下把乐北推回到墙边,咚的一声,乐北消瘦的后背撞在了墙上。
"她没演!是我在演!"云涛沮丧地说。"乐北,其实你等的不是在我和邵林之间选,是我和他对吗?!"
乐北使劲点着头,说:"对不起……对不起……我……都是我……"乐北双手捂住脸,继续大哭起来。"走吧,你们都走吧……"
"谁?!"邵林狠狠地踹了下倒在地上的椅子大喊。
"我告诉你……"云涛淡定地说,随之失落地低头走出门。
邵林顺手抄起手机,跟着云涛出门,穿过围观的邻居,走出院门。
乐北可以听到门外邻居隐约的议论声。她努力睁开眼睛,看着那一地的狼藉,终于失声痛哭起来。这一天终于来了!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哭到悲恸欲绝,她缓缓地站起身,胡乱地在脸上抹着眼泪。强忍着痛苦拨通了手机,她和对方约好后,便直奔簋街。
云涛和邵林已经坐在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涮肉馆。
邵林一上来就要了一个小二,锅子还没上来,就已经咕咚咕咚地全都灌了进去。
云涛像是讲故事一样把整件事情叙述给邵林。从他们是怎么认识,怎么喜欢上乐北,为什么帮邵林找工作,又是怎么在这片感情的泥淖里越陷越深,直到他和乐北一起去青岛,甚至那晚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一一讲给了邵林。
邵林一只脚蹬在椅子上,伴着酒精和尼古丁无助地、静静地听着。
云涛灌了几大口二锅头,接着讲述只有他自己知道的那段重要的故事。他告诉邵林,乐北有个从上海来的同事,比她小七岁,一直在追求乐北。一天,他跟踪了云涛和乐北的全程约会,在他送乐北回家后,居然冲到车前向云涛示威,告诉他乐北喜欢他,说乐北准备和他在一起。他当时完全没有在乎,认为一个上海小孩的那些把戏没什么意思,于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也从没向乐北提起过。然而上海小孩毫不示弱,隔不了多久就会给他发他和乐北在外面吃饭或逛街的照片。他还是没有在意,只怪自己太忙没有时间陪乐北。而万万没有想到,乐北今天说出了这个真相。
邵林一直喝着酒,一口接一口没有停过。
云涛也陪邵林一杯一杯地干。他们本是情敌,可突然间又同病相连。他也实在不敢相信,那是乐北?!
乐北坐在簋街的酸汤鱼,在他对面坐着的正是上海小男人。
乐北一边大口地喝啤酒,一边抹着眼泪。
"别哭,别哭啊!"上海小男人乱了阵脚,赶快拿起纸巾要给她擦眼泪。乐北晕乎乎的没有拒绝。
然而当上海小男人把跟踪和向云涛示威的事讲给乐北听的时候,她猛然清醒了,使劲拍了下桌子喊道:"你他妈有病吧!"
"我会好好对你的,不会再让你受任何伤害。"上海小男人细声细气地说。
"我已经被你害惨了!"
乐北气得拿起一瓶啤酒灌进肚子。她明明喜欢的是云涛,可刚才在小屋为什么要说自己喜欢的另有其人?而"其人"指的却是眼前这个人,当时也许只想有一种解脱,或者说是逃脱。与邵林已经形同陌路,可与云涛在一起就能比翼双飞?在刚才慌乱的局面下,她居然说自己喜欢的另有其人!她真傻,如果她知道上海小男人曾向云涛示威,她一定不会这么说。这让云涛还怎么再相信她!眼前这个人,她和他吃过几顿饭,逛过几次街,再无其他,她喜欢吗?当然不!一点儿也不!可……她为什么要说……她为什么总是亲手把自己一次次地推进僵局?人们都说80后的人思想扭曲,她承认了,她扭曲得像绞刑架上几乎要死去的人!
一瓶啤酒刚喝完,手机响起,显示邵林妈的号码。
"喂,阿姨?"乐北的心咯噔一下,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
"乐北啊,快来趟北京医院吧,邵林胃出血,他嘴里一直叫着你!"电话那头传来邵林妈急促的声音。
"啊?出血?好!好!我这就过去。"乐北用手抓了一下头,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起身,与端着啤酒的服务员撞了个满怀。"不好意思,有点儿急事,其他的先不要了,管那男的要钱。"她说着往外面跑去。
"哎……"上海小男人一边掏钱,一边紧随在乐北身后。
"你以后离我远点儿吧。"乐北回头嚷嚷着,招手上了车。
到了医院,乐北直接冲进急诊室,看到云涛埋头坐在那里。
"邵林呢?他怎么了?"乐北焦急地问。
"喝得太多了,胃出血,没有生命危险,放心吧。"云涛有力无气地说。
乐北望着急诊室内,邵林妈在床边陪伴,床前挂着大大小小的吊瓶。邵林平躺在床上,脸色发青,好像已经死去。乐北的心像是被盐酸在灼烧着。她站在门前抽搐地哭起来。
"乐北!"一个男人的声音。
乐北猛地一回头,感觉头嗡的一下,那里居然站着上海小男人。
"你跟来干吗?!"乐北无可奈何地闭起眼睛说。
"我……"上海小男人透过窗户看到躺在病床上的邵林,不知所措地说,"我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云涛缓缓地起身,逐字逐句地问:"乐北,到你选择的时候了,我,他,还是邵林?"边说边指向了病房。
上海小男人已不明就里,瞪着眼睛傻戳在那里,疑惑地嘟囔着,"邵林?"
站在偌大的医院里,乐北无所适从,她恨不得躺在病床上的人是自己,或者直接蒙上块白布,宣布死亡,这样就可以省去很多的解释。她为什么要脚踏两只船,为什么又禁不住上海小男人的甜言蜜语和浪漫礼物?一个女人的自重在哪里?再多的忏悔也挽回不了今天的惨局。站在三个男人中间,她就像是个小丑,可笑、可怜。
乐北望了一眼病房,隐约看到邵林侧头微睁着眼睛看向他们这边,她使劲咬着下唇坚定地说:"云涛,我选你!"
"……"
上海小男人刚要说话,就被乐北堵了回去,"你什么都不用说了,之前让你误会我喜欢你,是我对不起你。事实上,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无聊的时候让你陪,那都是在利用你。对不起,把你卷入了这团乱麻。你走吧,过了今夜你把什么都忘了吧,求求你了,你走吧……"乐北说完转头缓缓地走进了病房。
乐北轻轻地关上门,透过窗户看向云涛。云涛与她对视,轻轻点了点头。
乐北走到床前,邵林妈红肿着眼睛说:"我先出去。"
"阿姨……对不起。"乐北的眼泪失控地一串串流下。
邵林朝门口望去,目送自己的妈妈离开病房,然后缓缓地将眼神挪到乐北的脸上。乐北没有躲开,眼泪模糊地看到邵林的眼角有些湿润。
"邵林,对不起……对不起……"乐北的眼泪滴落到邵林的手上。
邵林轻轻地抬了下滴满乐北泪水的手,乐北轻轻把手放入邵林的掌心,而并没有握紧。
"乐北……"邵林慢慢地叫出她的名字。"云涛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原来我喝到这德行才能明白,其实从精神上和物质上我都没给过你什么,我一穷二白,你跟着我也是受罪。"邵林说着用力地喘了口气,又吃力地挪开与乐北贴在一起的手,说,"你也别耍了,都这么大了,就踏踏实实跟云涛吧……"说完把脸侧向另一面。
乐北没有回应,她屏住呼吸忍住哭声。扶着冰凉的铁床架,像是扶着条冰柱,房间里仿佛只能听到眼泪滴落在床单上和药液流入邵林血管的声音。
"没事,别哭。"邵林缓缓地转回头说。
"你骂我吧……"
"我都骂你那么多年了,我想唱歌……"邵林像是强颜欢笑地说。
"嗯你唱,我听着……"乐北俯下身子,泪水又滴落到邵林脸颊上。
"他一定很爱你,也把我比下去,分手也只用了一分钟而已,他一定很爱你……"邵林闭着眼睛吃力地唱着。
乐北边听边落泪。她用手擦去滴落在邵林脸上的泪水,却已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许久,邵林睡去。乐北从病房里走出,上海小男人已经离开,邵林妈正在和云涛攀谈。
"阿姨……"乐北低头说。
"孩子,人生的路还很长,错一步不要紧,但不能步步走错。阿姨也是活了几十年的人了,能理解你的选择,这小伙子不错,好好珍惜。唉!我们邵林没福气!"邵林妈说着抹起眼泪。
"阿姨,对不起!"乐北哭着说。
云涛过来拉住乐北的手。
"走吧,孩子,没事儿。"邵林妈边掉着眼泪,边催促他们离开。
云涛点头,拉着乐北朝门口走去。乐北边走边回头,她知道走出这里,以前的一切全都会结束。新的篇章是悲或喜,她不得而知,只有靠自己一步步地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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