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宁遥猛地转过头去看王子杨,那一刻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像被闪电惊吓到的小孩子,眼睛大睁着面色瞬间发白。
王子杨同样在莫名中回不过神,她楞楞的看着宁遥,半天后才说了句:“什么啊……”
厕所里继续传来更大的嘈杂声,有人喊着“放屁,你才喜欢‘王子杨’”有人喊着“哦哦哦,发急了”,宁遥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飞快的转过楼梯往下跑,王子杨过一秒后跟上来,连喊着“你去哪儿”,声音在楼梯上渐渐被甩远。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似乎要去哪儿,只是一片什么东西突然失去了踪影,代替了它们的位置的,是前所未见的灰色山体,热爱暗哨过后的气味充斥在全身,好像灰烬要迷进眼去。
简直。简直滑稽的不可想象。
身体里所有的液体突然汇聚成汪洋,当它们向某个地方一起流去时就倾覆了原本的地轴,而即便那样打的剧变,似乎也无法很心里交替往返瞬时混乱出呢个一片的情绪进行比拟。
宁遥只觉得头昏眼花,不是单纯的悲伤,不是单纯的愤怒,不是那些被人们以为应当有的情绪,只是在难以置信的事实中,手足无措,手足无措会这样可怕,不知道该不该被悲伤,该如何悲伤,该不该愤怒,该如何愤怒,毫无办法时的可怕,压着心脏。
只因为那样难以置信的东西,冬天里突然生长出的草原,覆盖了整个天空的鱼群,南侧的山峰一夜之间变成湖泊,无数无数的沼泽凭空化成沙漠,突然涌向自己的人群,让步履再也前进不了一点,又或者是,那些原本临近着自己的温度,那样具体清晰分明不变历历在目的温度,突然消失,那么快的不见了。
原来世界居然可以把身体180度的弯折过去。
原来自己曾经以为的东西都不过是“自己以为”。谁来保证你?
除了自己保证,谁还能来保证你?
宁遥找不到地方去,远远看见体育仓库,跑过去。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来的样子,字迹正在不可抗拒的减淡消失。那些意义半明半晦的自居里“真是对我无尽的勾引……”“胡说八道之久道”“ohyeah”……互相交织,比邻而居的书写里,看见太多的发泄,似乎更多的是无聊之作。
宁遥捡起一边的小粉笔头,不知怎地,想起那天,萧逸祺站在自己前面,少年汗水的味道,和模糊了时间的世界里,袒护着自己说出的“是我写的”。
那天的一个突发事件,似乎改变了自己随后的很多决定。
而在后来,从每个侧面搜罗在眼里的少年的各种笑脸。不同的角度,不同的热度,不同的细微间同样的明亮。好似这是一个可以真实存在的,不用去想太多的人。
宁遥从来没有否认对他的好感,像买个高中女生那样,有个英俊的男生跟在一边吵吵打打,不是斗嘴,不是为了维护自己体现他的风度,更多的时候,是座位年华里的一部分,以最融合边缘的姿态嵌入自己生活的一块拼图,缺少了它就不见了完整的样子。
这样一来,几乎已经是不少人足够羡慕的状态,即便关系只是熟人,可也已经非常不错了。
真的,非常不错了。
有了亲密甚至暧昧的举动,甚至可以赌上一把谁会朝前走出关键的一步。但对于宁遥来说,这是一个既不可以也不可能的事实。
他的个性面向四面八方,自己只是其中一个,早前也认定了,他待人好,只是本性所致。在他身上投入期待,铁定值不会票价,而彼此只需停留在此就是最合适的了。
既有锁期待,又不做期待的心情。
或许可以一直这样维持着它平稳的刻度。让敏锐的少女心能得到适时的安慰。
宁遥自问对他谈不上喜欢,只是被他的各种举动呼应出些微波动的心绪,以至于不由自主。即便是这样,每个女生对于自己身边的人,总还是抱以希望对方可以永远停留的幻想。
这样不切实际的念头却能在嘈杂的空气里安静无限的膨胀。丝毫不会受到风速限制的航程。
这样的男生。不安静。不平和。几乎难有十分钟不说话的时候的样子。不隐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连长相也和干净清瘦截然不同的,有着刀刻般鲜明的痕迹。常常笑。长长地笑。
这样的男生,在朝自己走近的时候,也可能不是走向自己。
只是自己也在他必经的路上,就会产生错觉。
原本演奏至此,应当出现的和声,却这样突然的消失了。只有自己的笛音继续在空气中。
——他为什么总爱笑。
——他在想什么。
——他是不是和王子杨其实很熟。
——为什么自己会一点也不知道。
——他们也会有过很多交谈吗?
——他们之间很熟悉了?
——他请她吃过饭?两人聊过天?
很多无聊又庸俗的念头,怎么也无法压制。宁遥对着墙壁不知道该写些什么。空气里只有远处工地打桩的声音。一声一声的,想无限缓慢的心跳。
那些忙碌在工地上的人,那些随后将住进大楼的人,他们与自己都没有关系。只是会在这个时间因为联想而牵扯到一起。
那么同样的,在彼此遇见时的两个人,当他们离开后,谁可以全部掌握对方的行动和想法。我们都是照着彼此想象不了的路走去。
“那。”“就。”“是。”“请。”“你。”“以。”“后。”
手里粉笔停了停。
“不。”“要。”
不要。
不要再。
不要再说“是我写的”。不要跳下自行车叫我的名字。不要偶尔露出严肃的眼神。不要再对我笑。不要告诉我哪家的面馆好吃。不要去寻找修车摊再来知会我。
不要把含混的距离不断的裁短。
我能够装作毫不在意的地方,在这里已经是极限了。
2
等宁遥回到教室时,一眼看见一群女生正围着王子杨面目兴奋,其中虽然也夹杂有冷冷的嘲讽,可她依然是话题中心。
“你也太夸张了吧!还脚踩两条船!”
“萧逸祺是三班的那个?”
“对啊对啊!就是那个超高的,很灵的那个。哎呀,就是上次,上次好像给王子杨还写过情书的。”
“……王子杨!你说说清楚啊!”
“不说我们就告诉陈谧去!”
“我也不知道嘛,我就是刚才听说的。”王子杨很委屈的样子。
“少来!”
“哎呀!我想起来了,萧逸祺,就是上次一班那个女生在广播里每天点一首歌给他的那个吧?啊啊,很帅的啊!”刚刚说完这话的人又被旁边取笑道:“你搞什么家伙啊,才反应出来。”终于按捺不住的人群一起冲向王子杨:“到底怎么搞的啊。”
宁遥在远处看着王子杨兴奋紧张的脸,和很久以前那次女生们取笑她和陈谧暧昧时的脸异常近似。
这一刻的比较,一下子在宁遥心中产生了不可截止的风暴,让原先朝北指的标志折断在泥里,没有了方向的存在,紧张而至的气愤和嫉妒,写着强大厌恶的雨点,一路落下来。
讨厌她。
还是讨厌她。
像以前那样讨厌她。
从来都讨厌她。
居然并没有改变。不会改变了。
宁遥觉得满身芒刺,燥热难耐,从脊椎一直爬到头皮的痛恨感,让她在坐下的时候一下子把椅子踢倒到地上。
人群有一小会儿的停顿,朝她看过来,宁遥在他人的视线里铁着一张涨红的脸,坐下翻开书本。
是因为之前的内疚,以及原本根深蒂固的官司,所以才逐渐填平了各种排斥的心情,让塔门在土壤和植物的根茎下逐渐被分解么。
可当类似的事情在发生,能够承受的桥梁断裂倒塌后,还是会暴露出下面盘踞不变的厌恶啊。
自己对王子杨,即便已经走到可以并排的时候,再次掉下来看着上方她的鞋边,她一小部分下颌,她的手指尖时,还是会产生强烈的痛恨感。
它们没有消失过,只是暂时被淹藏了。
而一旦雨水和光线从另一面扣醒它们,谁也不能阻止那些墨绿色的本质飞快拔节。
宁遥在头脑中回忆着王子杨每一件令自己讨厌的事。她为了展示最好的一面做的各种伪装,她在公车上转头看着一边窗户照镜子打理刘海,她对男生开的玩笑,她在过节送老师的礼物,似乎还请老师吃过好几顿饭,她粉红色的漂亮自行车,她不断的向自己索取这个索取那个,她在自己像一个人时敲门,她在那么多的几年,六年,七年里,每一处让她忍了又忍的地方。
什么都能容忍的话,总有一天有什么不能容忍的。宁遥可以在一边淡淡的想象有人拉住王子杨的手说“要不要试试在一起”,那时她用全身的精力去堵塞住可能因为主菊花而坍塌的裂缝,所以到了这一次,已经没有太多力量了。
眼看着裂缝扩大,整个海水倒灌进来。
花那么多时间去维修的堤岸,一个句子就能把它破坏完。
“怎么了?”
“恩?……”宁遥看了一眼王子杨,“什么怎么了?”
“脸色不太好。”
“是么?”
“对了,政治作业你填完了吧?”
“恩……”
“等会儿老师要是抽问到我的时候,传给我呀。”
“恩……你怎么没做?难得。”
“昨天和陈谧在他的学校里看演出。没空啊。”
“……这样……我知道了。”
宁遥托着下巴看向楼下,在搞出的关系,已经看不清一楼的人他们具体的样子。等到政治老师踏进教室开始上课,宁遥便伸个懒腰,趴倒在桌子上,一脸昏昏欲睡的样子。
很快的,听见老师说“对昨天的作业进行抽问”,两个人过去后,响起了“王子杨”的名字。
宁遥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只有耳朵醒着。
她知道这时的王子洋一定在前面频繁的回头向自己使眼色,可自己装睡。
在心里的那些怨毒的念头,一定要一个出口。不然的话,那样手足无措的感觉,比怨毒更让人难受。
于是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很自然的听到了老师不满的批评“王子杨,你没做作业?”“你在想什么?”“把作业补回来!下课后到我这里来一次。”
从周围安静的空气里,几乎可以想象得出王子杨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身为优等生的骄傲受到挫折,对她来说也是颇少见的事了。
宁遥感到一阵没有依托的快感。
像个卑劣的小人完成了他的阴谋。在侵吞了部分善良的本意时,自恶毒中萌发的快乐。
课后王子杨果然怒不可遏,直问宁遥当时在做什么。
“……我睡着了啊!”无比愧疚又自责的神色。
“……你有没有搞错啊,我不都说了老师会抽问吗?你还睡?”
“我没有想到老师会抽问到你啊。”
“可她问到了啊!”
“所以对不起嘛……”
“对不起有什么用。我真搞不懂……你之前还挺精神的嘛!”
“之前是下课当然精神啦。我昨天看电视到很晚……”
“算了算了,烦死了……还要去认错。”
“反正只是小抽问,没什么关系啊。”
“又不是问你,你当然这么说!”
王子杨气愤的甩开手,宁遥在她身后接过去一句“不要生气了啊”,她也不理,就朝外走去。宁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长长的舒口气后坐下。
这么小的把戏,将来回想起来,一定是幼稚愚蠢到极点的东西。可在这时,对于这样的自己来说,她那幼稚而愚蠢的抽了的心绪,同样需要幼稚而愚蠢的方式去充实。
虽然不知会朝那个方向扭曲而去。可就是需要些什么支撑,能够让自己说话,能够让自己走路,能够让自己以一脸平淡无辜的神情撒谎。
每个你啊你去哪个里都会出现不尽如人意的枝节,贯穿了整个年华的通道。
3
以现在的立场来会议那些过去的话,只是连个小丫头盲目而天真的初中。当时她们显然还没有太多丰富的内心,遂于许多事物也都一知半解。
如果问起对于我那个字样的评价,也许有许多不同的说法。
老师说她乖巧。父母说她太娇气。
同学里,男生不太乐意说她,他们往往只是以不可及的心理,抗拒着提到她。似乎当着别人面评价一个漂亮女生总是很艰难的。
女同学里,会有人说她气质很好,会有人说不太清楚,天知道她们是不是真的不太清楚,也会有人用很崇拜的口吻说“王子杨灵的灵的”,而在她们的句子后面,应该多半都带上一句:“你想知道王子杨?去问宁遥好了,她们两个是好朋友。”
事实多么简单。
如果问起对于宁遥的评价,几乎有着惊人的一致,男同学也不会避讳提到她,女同学里也不会有人装着不太清楚的什么也不说。
“很文静,有点沉默,怎么说?叫朴实吗?”
“恩,反正一点不张扬。”
一点不张扬。
是因为张扬不起来吧。
宁遥小时候也是希望能成为光华四射的人,而现在的情况是,她成了光华四射的人的朋友。给人的感觉是朴实。
她们以两人互补的类型成为了别人眼里一直的好朋友。有人开玩笑说“原子弹炸都炸不开哦”,宁遥就在一边笑,看王子杨摆出骄傲的样子说:“怎么样怎么样?”
宁遥总是在一边看。
看王子杨的父母开车来借她回家。看王子杨在无效的舞台上表演舞蹈。看王子杨的新皮鞋。看她在课间拖下校服外套系在腰间显出少女美好的身体,宁遥无法做出同样的动作,只能忍着体育课后的浑身灼热。
自己看了她那么多。看她坐在男生的自行车后座上,看她故意吹牛让人去注意她,看她轻易的摆脱一个个问题,变成越来越不可及的女生。
在自卑顺理成章的滋长时,抵触的情绪几乎以同样的速度更改了整个色彩,宁遥便是采撷了那些全部颜色的棉线,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最后究竟会织出怎样的不了。
从她们认识,她们熟悉,她们变成疙疙瘩瘩的朋友,她们从一块如同棉毯中的无聊岁月突然进入高中后。
而眼下,不可否认的是,那些色彩里,有一块黑色而厚重的,已经顺着纤维蔓延开了。
放学后宁遥和王子杨骑车出校门不久,便感觉有个人影一直在余光里进进出出,起初宁遥没有在意,过一会儿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她侧过头去,看见萧逸祺一脸“你终于发现我啦”的笑容冲着自己。
宁遥默默点点头。
王子杨把脑袋往后倒一点,看见男生,脸色一硬,冲他说了句:“你好。”
“哦。你好。”
“平时不太见你在这里骑。”王子杨问。
“啊?哈。不是,我有时候去家里吃饭,有时候去奶奶家吃饭。”
“这样吗?”
卡在两个对话者中间的不合适,让宁遥缓慢的推出半个车身。
萧逸祺朝她看一眼,刚要开口,又听见王子杨说:“我们的车是一个牌子啊”,边低头看了两眼:
“啊,真的。不过是红男绿女啊。”萧逸祺嬉笑着。
“我之前也被偷过一辆,这两也才换了三个月不到。”
“是吗?我也被偷过一辆咧,不过是四个月钱的事了。”
“我总搞不懂那些小偷是怎么做到的?之前我只把车在外面停了五分钟啊。”
“哈,这个其实很简单的,他们有专门的工具啊,再多个望风的或者加个托。”
宁遥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人对话。
王子杨真的有本事让男生跟着她的聊天节奏走。不知道要过多久他们才会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也许永远不用注意到就好了。自己就这样渐渐的消失。
“喂!后天有没有空?”突然冲着宁遥来的话题。
“啊?啊?”
“有空吗?”
宁遥朝王子杨困惑的眼神看了看,又对着萧逸祺:“干什么?”
“jarome出了新的优惠呀。”萧逸祺放慢速度跟在宁遥身边,“去吗?”
“……没兴趣。”
“什么什么?”王子杨也问上来。
“啊?”萧逸祺朝她看一眼,“说吃饭的事。”
“啊?”王子杨眨着眼睛问宁遥,“什么吃饭?”
宁遥努力克制着心头的种种不耐烦:“甜品屋,jarome。”
“呀,我知道那个,不过还没去过。”王子杨迟疑一会儿,“你们要去吗?”
“……啊?……我想喊她……”萧逸祺察觉到话题里的一些不由自主,“你也来吗?”
“好啊。”
“王子杨。”宁遥伸出单腿支下车子,停稳后,一字一字的问,“你不喊陈谧?”
和王子杨投射过来的实现装个正着,宁遥也不管:“不喊他么?”
“……你说什么呀。”王子杨勉勉强强的,“他没有空吧。……不喊他不能去吃吗?”
“没,我就是问问。”宁遥说完,又蹬起了自行车。
问一问,想确定你是不是如以前那样,更乐意去体验两个男生对你的喜欢,不会坚决的将其中一个制止,反而给予两者更多的机会。你是这样的人啊。我一直都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再没有比你更让我讨厌的人。
4
还是约了时间。晚上七点。宁遥对爸爸妈妈说了一声后就出门去了,到了约定的商场门前,她停在马路对面没有过去。
仅仅过了半分钟,宁遥看见王子杨来了,在人群里虽然未必是一眼就能看见的,可是配着她穿的衣服,依然有着相当的分数。为了避免王子杨看见自己,宁遥退了几步,坐在一边的长凳上。
她只是想要冷冷的看清当自己不在场时,王子杨会和萧逸祺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他们现在以暗恋和被暗恋的身份走在一起,女生显然还有莫大周游的余地。
虽然宁遥其实非常明白我那个字样会说什么话,会露出什么样的微笑,甚至还会不经意的或者是习惯姓的拉过男生的胳膊。可她就是想要确认一下。
想要亲眼目睹汇聚在心里的蝙蝠怎样冲出洞穴,稍微等上一会儿后,走近王子样的男生出现了,宁遥从她的身高认出了萧逸祺。两人稍微聊了两句,视线便朝两侧的路上一阵阵扫去。
是在想自己为什么还没有来吧,这么猜测着,宁遥又往暗处藏了藏。
从这个位置看过去,两人看起来还是很协调的。商场门口全是等人的情侣,女的男的,捡到对方后,便齐齐离开。
宁遥看看手表,已经七点三十五分了,应该快到等人的极限了吧。
果不其然的,王子杨朝萧逸祺走去,习惯性拉住男生的袖子。
“她不会又不来了吧。”
“宁遥经常这样,哎,有事不来也不会通知一声。”
“没关系,等我们回家后我会打电话去她加问问的。”
“那我们先走吧?”
——宁遥猜测着王子杨的说辞,起码有百分之八十的接近度吧。
随后她看见高个子男生又朝马路走了几步,四处看了看,女生跟在他身后,像是劝说着什么。男生转过去,低着头同她说了两句,终于一起离开了。
宁遥从暗处走出来,手里已经捏出了汗。
不知道在害怕些什么。
她穿过马路,在两人站过的地方稍稍停了一会而,近处的巨星电视屏还在播放着不知哪个台的节目,除了球赛外,很少有大规模的人群聚集着观看。路上全市忙碌的车流和行人。
自己在这里,既不是等谁,也不是被谁等。
仅仅是为了一件无聊到愚蠢的举动。在将来的回忆中一定会变成难堪的疤痕。
看如果现在不放掉一些身体里带毒的血,根本猜不出将来会让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
他们都说自己朴实而沉默,像个五笔扑通的女孩子。
却是带毒的血。
宁遥咬住嘴唇的时候,身体也整个儿的像被泡在化学液体中那样紧缩起来。这时有人拍了她的肩膀让她忍不住“哎呀”的喊了一声。回头看去,是陈谧。
“你还是这样,胆子很小。”仿佛12度般即不暖又不凉的淡淡微笑。
“……怎么会……你在这里?”宁遥转不过眼睛。
“恩,正好路过。”陈谧看着她,“等人?”
“……啊。不是……”
“不是?”陈谧有些惊讶。
“就是瞎逛……”
“吃过饭了?”
“……还没有……”
“那,不去吃饭么?”
“恩?!”
不过是一个多月没见的关系,却像突然出现在雷达上的船只,让整个航运都不知所谓。最初的定位原来已经有了偏差,好比鱼群早就迁往了北面。
这片海域刮过了细微的风。
宁遥回头看宁遥正在服务台说着什么,在窗户的反光上能照见自己的脸。从这个夜色的城市中浮现出来,非常奇特的脸。眼睛在天的边际,鼻子和嘴在高楼的侧墙上。
“有一阵没见了。”男生拉过凳子坐下。
“啊……恩……”宁遥看着自己的鞋带。
“还好么?”
“啊?蛮好。”
“新年过得不错吧?”
“恩……还可以。”
似乎发掘对话多么客套而简单,男生止住了话题。一点沉默,反而让宁遥更不安,她拼命找一个可以打开的缺口,因而接下来的话根本就是直接从脑袋里蹦出取得,直到说出口,宁遥才听明白自己讲了什么:
“你今天不和王子杨在一起吗?”
连发问人都被这八卦到极点的问题吓了一跳,男生同样的略感吃惊:“恩?……没有。”
很平常的回答,却让宁遥被各种啃噬般难忍的滋味包围的想逃走。
这种比电视剧还要毫无新意的情节,四人交错。宁遥原先从不知道原来真实发生后,会带来这样压抑的感觉,几乎可以看清两片气压从边侧挤近到一起,让自己不管被动还是主动的,都快要顶出去,对面那样清瘦的脸,离得越来越远。
恶心。恶心极了。
这样的情况。
“其实我一直想问问你。”
“什么?”宁遥紧张的抬起头。
男生脸上琢磨不出太具体的表情:“你这样帮她。”
“帮谁?”
“王子杨。”
“……哦。”
“让我很感动。我没有想到你会说那种话。”
“也不是……”宁遥低过头。
“你们女孩子之间也许会想得很多吧。”
“……也还好……”您要看着他摆在离自己不远处的手,清晰的骨节,和包括着它们略带凸起的筋,男生的手。
宁遥记得爸爸的手,或者表弟的手,数学张老师的手,都是不同于女生的,那样大的骨架,圆指甲盖,手指顶端有些微发硬的皮茧的手。张开可以盖住一个人的脸。
宁遥小时候爸爸经常这样做,一边说着“看不见太阳咯”。其实太阳是可以看见的,只是透过爸爸的手指边缘,变成一层艳红色的光,渗透在他的手指里,像是通了点会发亮的灯,那样临在头上。
明亮修长的手指,是因为阳光流进血液。
面前的手,碰到自己次数那么少的手。宁遥想起它曾经拉住一个女生问她“要不要在一起”,它的手指贴住女生的手心,掌纹纵横交错。摆出许诺的样子。
好似呼吸进一个头发丝,在心脏上方纠结,那样抽痛起来。
“先生,你的A餐。”侍应生一边说着一边把铁盘装的牛肉套餐放下来,一份宁遥的,,一份他自己的。
宁遥贸贸然去揭盖子的时候只听见男生跟不及的一句“小心烫”。手指连心,烫痛感烧进来,她一下子把餐盘扔了出去。
极不协调的撞击声响起来,整个餐厅都朝这里侧目。宁遥还来不及做反应时,男生抓过她的手。
“没有烫到么?”口气里略带波动。
他的手指扣在食指和中指上,可以看见男生的拇指盖和小部分手面的皮肤。
“没烫到?”疑惑着女生的不应答。又问了一遍。
“……我其实很后悔。”跑题的回答,“很后悔啊……”
5
第二天宁遥如期迎来王子杨好一通数落,她面无表情的道歉了两句便转身离开,扔王子杨在原地一个人生气。走上楼梯的时候又看见熟悉的人影走上来,抬眼对上她,立刻有些怨意。
宁遥在心里笑了笑,冲萧逸祺挥挥手:
“抱歉。”
“……你也太那什么了。”
“抱歉啊。我家里有急事。”
“这是借口吧。”
“不是。”
“……就算是真的,放人鸽子总不好吧?”
“真是对不起。”宁遥冲他笑笑。
男生眼睛在宁遥脸上转两圈:“你又开始不太对劲了。”
“什么?”
“总觉得你怪怪的。”
“哪儿有。胡说。”您高想起什么,“后来吃的开心么?特惠品怎么样?”
“还好。”
“喂,不要说的这么简单啊。”
“还要怎么详细,你要知道的详细,一起来不就好了。”
“送她回家了吗?”
“当然送啦,凭我的风度。”
“后来呢?”没有乘机告白么?
“什么后来?”
“没什么。”宁遥扬扬手里的笔记本,“我还得去老师那里。”
“哦。”男生和她交错走远两步后,“你要好好反省啊!”
宁遥抬脸冲他笑笑,“知道了知道了。”
一路来到老师办公室,刚喊了声“报告”推门进去,班主任便冲她连连挥手直喊“宁遥正好你来了”,宁遥心里有些奇怪,却也连忙跑过去。
“你知道王子杨家的地址吧?”
“什么?”
“这是一份数学竞赛的复赛表,通知要投到考生家里去的,我这里查不到她家的住址。你知道吧?”
“……知道是知道。”但是记不太清。
“那正好,你写写。”班主任拿来一支笔,“千万不能写错哦。通知要是收不到的话,王子杨就不能参加复赛,如果得不了奖,高考加分就没有了。”
宁遥的笔在纸上停了一停“……是吗?”
“是啊,你快写。等下马上要带走的,组委会的人都等在那里了。”又重复了一遍,“你应该知道吧?记得准?”
“……记得准。”
宁遥往站在一边的男人看了看,低下头,在纸上写下一串数字与号码。随后匆匆的告别了班主任,又将笔记交到地理老师那里,逃一般的离开了。
做了坏事。
在坏不过的事。就是一个念头之间,笔迹留下去,变成不同的数字,就成了不同的地址。到时候可以推脱说自己记错了,可以说是班主任催着自己,自己没有太大的责任。
只是记错了,记错了不算坏事吧?不算吧?
怎么能不算呢。“带着确定的恶意,可以隐瞒了真相:这种说辞怎么听怎么都和法律定义的犯罪好像有点接近啊。
那后果呢,地址不对,通知收不到,考试参加不了,没法加分,高考……高考会因此而失利吗?那是王子杨啊,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可即便这样,自己也没有任何资格把她的地址故意写错吧。
简直是电视里只有反派女人才会做的下三滥的事情。
那么,如果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在墙壁上鞋子发泄不行,
对她说狠话不行,写错地址不行,怎么才行。怎么压根才能让自己体内的那块黑色墨迹得到正式的退散,它越结越硬,
几乎要变成影像心跳的血瘤,自己做着一个严重的病号才会做的事,是为了把它消灭,从中康复么。
不想死在这个症结上。虽然许多人会因为敌视而变质,会因为仇恨而变质,会因为嫉妒而变质。可正式因为这些敌视,仇恨,嫉妒,因为它们的存在,使自己不想变质,只有有了已经变质的部分,才明白这样的感觉多么不堪和难忍,所以,不想再变质。
宁遥在校园里像只无头苍蝇一样走了几圈。最后当她看见带有“XX竞赛委员会”字样的面包车缓缓驶出校门后,受到这一状况刺激的她终于飞快的冲进车棚里,在里面把自己的自行车像拔萝卜一样从大排车辆里拔了出来,随后立刻跳上去,万名一般的蹬起来,沿着学校的小路追赶着。
几乎才一会儿的功夫,由于用力太猛,大腿抽筋似的痛起来。
宁遥看着前面正在越走越远的面包车拐过十字路口,忍不住大叫起来:
“等一下啊!!!”
“等一下!!”
“地址写错了!!”
“等一下!!”
“等一下啊你们!!”
“她参加不了复赛了啊!!”
“我把地址写错了!!!”
“我不是真的想怎么做啊!”
“你们等一下……”
等一下。
我还没有想过要对她做出这样的事。
讨厌和憎恨。
嫉妒和厌恶。
鄙视和敌对。
全都只是一种无法派遣的情绪而已。它们不是罪名,还不是可以促成这样果的因,它们只是我说不出口,我忍在心里,我无计可施,只能令其自顾自生长的情绪。只是情绪。
所以不要把我腿到这个位置上,变成真正的坏女生。
只是无计可施。
不是一错再错。
不是一错再错。
从一边的浓汤里窜出的摩托,与宁遥的自行车擦了个边,她的车把歪过一边,整个人沿着马路滑出去。烧灼的疼痛在右侧身体上瞬间分布,以至于不知道哪里还是不疼的。
宁遥在地上稍微躺了一会,看那骑摩托车的人申请紧张的跳下来扶起她连声问“小姑娘你没事吧”。被碰到的胳膊发出难以忍耐的疼痛。虽然没摔断骨头,可从勉强拉过去的视线里,可以看到混着沙石在皮肤上流出的血。
大片大片的血。流出,或者渗透。
带毒的血。
是不是就能放清了。
我们回归到最简单的,如同传说中一般的好朋友。我没有讨厌你,你也不会提防我。我们没有喜欢上同样的人,也不会被同样的人喜欢。我把最纯白的一面朝向你。
给你看里面金黄色的宠爱,草绿色的谢意,天蓝色的眷恋。
宁遥一声声的抽泣起来。
“小姑娘你没事吧?你哪里摔伤了你告诉我啊。”在周围人的围观下,貌似肇事者的人开始不住的出汗。
“你没事吧。”
“你摔伤了哪告诉我啊。”
“你有没有骨头疼?”
“我送你去医院啊?”
宁遥抓过对方的外套,终于不顾一切的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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