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两口儿跑了,林逸飞走进厨房看着满灶台的蔬菜和鱼肉脸色阴暗,蒋学成也苦笑:“还想留他们吃顿饭,瞧瞧儿媳妇做菜的手艺,你这都是一相情愿哪!”
“你这个儿媳妇不简单哪。”
“瞧着还不错吧,人家姑娘也是大学毕业,有份不错的工作,长得挺秀气,气质教养都挺好的。”向来做公公的也不爱刁难儿媳妇。
“你倒真舍得夸呀!我在天涯那儿见过她,从结婚证的日期看当时俩人已经结婚了,她愣没认我这个当婆婆的!”
“是吗?见过呀?”蒋学成有点儿惊讶,他觉得文静应该是很传统的女孩。
“这女孩比同龄的那帮80后多了点什么,你看她那眼神挺定的,一看就是个有主意的。”
“有主意不好吗?你不是最有主意的吗?”多少有些挖苦的意思。
林逸飞不爱理他,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结婚瞒着家里肯定是她的主意!她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这种孩子性格上有缺陷。”
“我们天涯倒不是单亲家庭长大的,他的性格没缺陷吗?单亲家庭的孩子有她的好,知道好歹,懂得珍惜。”
“你夸完没有?这文静还真有一套,就在咱家坐了十分钟,就把你给收服啦?”
“我回书房看书吧……”蒋学成赶紧离炮火远点。
文大成接到女儿的电话有些激动,第二天连夜从老家到了北京,他虽然没什么文化,可是想当初也是踏踏实实的一个人,那时候文静妈家里穷,父亲又过世的早,文大成能说会道,在工厂做推销员业绩还不错,只是随后经济改革大潮滚滚而来,文大成缺定力少见识最后还是让金钱迷住了双眼。
天涯陪着文静,黄昏时分在火车站接到了文大成,他穿着件花T恤,脖子上俗得发光的金项链一看就是仿制品,文静对父亲的态度依然不冷不热,天涯倒是热情周到,来到饭店彬彬有礼:“您应该能喝二两吧?”
文大成小心地看着女儿的脸色:“有二锅头吗?”
天涯冲服务员喊:“红星小二一瓶!你也爱这个?对我脾气!”文大成看着这姑爷苦笑不已。
“来,满上,满上。”天涯给文大成斟酒,找个话做铺垫,“我陪您先干了这杯吧,垫个底儿,恐怕您马上要听到爆炸性的消息。”
文静低着头若无其事地喝茶,文大成摸摸后脑勺不知道他俩什么意思,随着天涯先把一口酒干了。文静抬起头来,直视着父亲,语气很平静:“我们结婚了。”
“什么时候办的?在哪儿办的?……怎么连你妈那边儿的人都没通知呀?他们要知道会传到我耳朵里的……”
“我们没办婚礼……也不打算办。”
文大成忽然一把揪住天涯的领口,怒不可遏:“是你小子让她怀孕了?不然能急成这样?说!”整个饭店里的人都不说话看着他们这桌,文静脸气得通红:“放手!你要再这样,就马上回去!”文大成不情愿地松开手。
“咱俩不用每次见面都来这么一下吧?”天涯想起上次也这么一出,不禁又调侃,“您急着抱孙子啊?我这么跟您说吧,孩子这玩意儿急不来,不过,那小兔崽子没准儿将来会有,我没法跟您说时间表,兴许在我和文静50岁的时候吧。”
“他爸妈想见你。”文静入正题。
文大成如梦初醒,追问道:“你们结婚住哪儿啊?有房子吗?”
“问那么多干嘛?人家想见你,见一面你就走人。”
“还没买房,租的。”天涯看文静太冷漠,有点儿同情老丈人。
文大成急得冲天涯嚷嚷:“你连个窝都没法给她,跟她结什么婚呀?”
“租房子划算,有人一辈子住宾馆呢。”
文大成懒得搭理他:“这就算你结婚请我吃的饭?”眼神很受伤。
文静眼圈也有些红,狠着心咬牙说道:“你想怎么理解都行。”
文大成垂头看着桌面,一把抓过红星小二,咕噜噜猛地灌了几大口,把酒瓶往桌上一顿,抹了抹嘴巴,抬手指着天涯,一脸痛苦:“我看着这小子,这饭我咽不下去……”
文静也不多说:“服务员埋单!”
“总共是三百零二块,收三百吧。”文静和天涯一人放了一百五在桌上。
文大成这回可彻底火了:“娶得起媳妇管得起饭,你他妈还是个男人吗!”掏出钱包,拍了三张老人头在桌上,“这顿饭算我的!什么事儿呀这!”
“你先拿镜子照照自己,你算个男人吗?你有什么资格干涉我们的生活方式?”文静反击得又准又狠。
文大成一下子软了,眨着眼睛巴巴地看着冷若冰霜的女儿。
第二天双方家长终于见面,虽然文大成努力彬彬有礼,还刻意造了型,换了素色T恤,戴了副茶色眼镜,看上去文雅了许多,可是林逸飞看见他衬衫里露出的金项链不禁心里冷冷一笑。
“欢迎,欢迎亲家啊!大老远的过来,辛苦啦!”蒋学成端起手中的红酒,“我们都不太会喝酒,来,大家举个杯意思一下,亲家您随意啊!”
文大成也不卑不亢,实实在在:“不辛苦,坐火车睡一觉就到。”
林逸飞咳嗽两声,示意自己要发言了,大伙都看她:“您看啊,两个孩子给弄了个‘闪婚’,搞得我们挺被动的,这次专门请您过来,一是想我们两亲家见个面,二嘛,他们年轻人不成气,有些事儿只有我们做父母的替他们做主了。”
“连你们……也蒙在鼓里?”文大成惊讶。
“我们也刚知道。我们批评了儿子,这么大的事怎么能瞒着父母呢?是吧,年轻人做事是有些欠考虑。不过,文静这个儿媳妇我们挺满意的。”蒋学成朝文静点点头。
文大成抬了抬眼镜,自豪:“那还用说吗?不是我自夸,我女儿嫁到哪家,哪家用放大镜都挑不出她的不好来!就她这条件,只要她愿意,嫁个豪门嫁个跨国公司的CEO,一点问题没有!”
“我们天涯的条件也不会委屈谁呀……”林逸飞不悦。
蒋大成赶紧把话题拉回来:“咱们不说题外话,啊!还是商量一下补救措施吧,亲家,您有什么想法?”
天涯憋不住了:“爸,这事儿讨论过了。”
林逸飞训斥儿子:“我们生你养你二十多年,结婚就只是你自己的事儿吗?”语气温和,却又话里带刺地跟文静说,“天涯做事儿不靠谱,你跟天涯同年,女孩子应该更成熟更懂事呀,父母养育你们那么多年,起码的尊重还是应该有的吧?”
文静一时窘迫,天涯揽过来:“老妈,这都是我的主意……”
“这一个巴掌也拍不响呀。”
“这事儿怪不着我闺女,不会是她的主意!再说你们家是男的,横竖不吃亏!一个子儿不花就摊上这么好一媳妇儿!我们家也是有头有脸的,闺女就这么不明不白嫁了,我们冤得慌啊!”文大成故意端架子。
文静见父亲吹牛摆谱,心里又好气又好笑,瞪着他:“您少说两句行吗?”
文大成继续故意拿腔作调:“我说错了?咱们虽说不是什么大学教授,可那是真正的书香门第!我们文家祖上那是有人中过状元的!要不咱们住的那条街怎么叫状元街呢?听你祖爷说那状元街从前有一半儿都是咱们家的,咱文家那老宅子,大门口那扁还是皇上题的呢!”
文静恨不得钻地缝里去。
“请你来就是商量办婚礼的事儿,你这又扯远了吧。”林逸飞心想这亲家真不靠谱,说话玄天玄地的。
“婚礼肯定要办!文静嫁到咱家,总不能让孩子受委屈吧?我们会给亲家您一个交代的。不仅要办,还要好好办。”蒋学成发话。
林逸飞不满丈夫的谦卑姿态:“办婚礼不是给一家交代的问题,我们家也得给亲戚朋友一个交代。天涯父亲是拿国家津贴的工程技术专家,我再怎么也是一所重点大学的教授,我们这样的家庭社会关系还是很多的,加上两家的亲戚,排个三四十桌很正常。”
“妈,结婚是很私人的事儿,您扯什么社会关系呀?”天涯一直是西式思维。
“那你那些叔叔伯伯小姨舅舅呢?都不管了?这些年你那些表哥表姐堂兄堂妹结婚,外加同事好友的小孩结婚,我们送出去的红包也不少了,你结婚本来是成本回收的时候嘛……当然我们并不在乎这点礼金,可是你想想,你结婚不请人,人家没有随礼,以后人家办婚事,还请不请咱们呢?礼尚往来这条线不是断了吗?你这不是让别人为难吗?”林逸飞不给儿子反抗的机会,“你们要怕麻烦,婚礼的事儿就不用你们操心了,你们提前一天给单位请好假,我和你爸全权操办了。”又冲着文大成,“你们那边儿的亲戚你们负责送请柬,能来就来,不能来的也不勉强,到时候寄些喜糖过去表示表示。”
文大成想了想:“这不合适吧?我们家亲戚朋友不比你们家少,要排个三五十桌也不在话下!他们可都等着喝我闺女的喜酒呢!这么大老远的三五百号人开过来,这不现实吧?吃住也不好安排,肯定得在那边儿再办一场。”
“多余,多余了吧?”天涯一听就嫌麻烦。
“这话我不太爱听啊。现在办两场婚礼的多了去了!结得起婚就结,结不起就老老实实打光棍儿!不能拿我们不当回事儿!”
“您曲解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说这边儿办那边儿不办,我是说两边儿都不办。”
文大成装斯文装不下去了,露出本色:“听见了吧?他成心的!咱也不缺胳膊也不少腿儿的,你说你吃错什么药了,放着大好人生不去享受非跟这么一玩意儿死磕?就他,你磕到头儿了,也顶多一散黄儿的鸡蛋……得,你要跟这歪脖子树上吊死我也没法子,那也得名正言顺哪,怎么能这样亏欠自己呢?你怎么这么傻呀?你妈是怎么教你的呀。”
文静猛地把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放:“你别提我妈!”她的失态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大家一脸惊愕,她自己也手足无措,憋着气眼泪一下子就涌上来:“您走吧,别在这儿添乱了,行吗?”
文大成气焰顿时无影无踪,可怜巴巴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缓缓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天涯父母听着文静父女俩的对话有些震惊,一时间不清楚事情的原委,面面相觑,文静泪如泉涌喃喃地说着道歉的话。
天涯追上文大成:“我送您回旅馆吧,您找得着路吗?”
“你小子还没生下来,我就满世界混了,我会找不着地儿?离我远点儿啊!”文大成点燃一支烟,挥手打了辆出租车走了。
酒店里文静很快恢复了平静,林逸飞问她:“你爸是做什么的?”
文静不想隐瞒,心一横,实话实说:“他坐了七年牢,刚放出来。”
林逸飞听罢两眼一黑,捂着头一阵眩晕。
“怎么样了?”文静问从病房里出来的天涯。
“是美尼尔氏综合征,老毛病了。”
“那你也不在家待着?”
“这病得静养,最怕见人见光,更怕生气上火。”天涯知道自己就是炸药包。
“也是啊,你妈看见你就想起我,想起我就想起我爸……”文静觉得自己就是导火线。
林逸飞戴着眼罩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冲旁边伺候她的蒋学成发牢骚:“真好,亲家是一劳改犯!真是万里挑一的好亲家呀!”
“是刑满释放人员。有点儿法律常识行吗?还大学教授呢。”蒋学成温和地纠正。
“走哪儿他都是一劳改犯!五十多的老男人,你瞧瞧他,戴着那恶俗的项链,还装斯文,拿腔拿调的,可横看竖看他也不像一个“良民”呀!人家还一点儿不怯场,一见面人成主角了,反过来对我们指指点点,脸皮真厚!教训咱天涯还一套一套的!”
“行了,你儿子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天涯再不济,也轮不上一社会渣子教他怎么做人!”
“儿女是没法选择父母的,我看文静还是很明事理的孩子,你别在人面前做脸色。”
“我就说嘛,乍一看挺顺眼一丫头,怎么就愿意这么委委屈屈地嫁了……结了婚还不让咱天涯告诉家里,敢情有这么个爹呀!”
“依我看哪,婚礼的事儿别勉强了,文静父亲发了话,要办得两边都办!两个年轻人对婚礼又那么抵触,咱儿子的脾气你也清楚……别到时候弄得几头不讨好。”
“我还有什么心思办婚礼呀?怎么跟人介绍亲家呀?丢人现眼!”事已如此,林逸飞也不得不退步。
“那就好,那就好,你安心地养病吧……别激动,你也知道你这病不能治气。”蒋学成也松了口气。
“人家是合法夫妻,我能干嘛?认命吧。”
文大成灰溜溜地回去了,他自己知道给女儿丢了人,临走还是忍不住嘱咐:“我知道这些年虽说我不在,你妈可没让你受什么委屈,你现在是人家的儿媳妇了,做事儿别太由着性子来……不跟公婆住一起最好了,不过到了人家家里勤快点儿,眼里有点活儿,别让人挑了理!我瞧着你那公公人还算厚道,可你那婆婆不是省油的灯,说话都得先咳嗽一声,提醒周围的人把耳朵洗干净了听呢……我跟你说呀,得美尼尔的女人都是神经质。”
父亲的唠叨让文静的心莫名地柔软了一下:“行了,你别操心了,我知道怎么做……火车要开了。”稍顿了会儿又说,“你自己多注意点儿啊!”
文大成听出来女儿是在关心自己,很是激动,一时无语。
天涯把行李给老丈人:“差不多该进去了。”
“小子,我不管你怎么把我女儿弄到手的,从现在起你要一辈子对她好,你敢乱来我饶不了你!”
天涯不跟他吵,心里有一丝怜悯,却还嬉皮笑脸:“爸您别这样,大家都是一家人了嘛!您有空常来啊!”
文大成拎起包瞪天涯一眼,走了很远又回头久久地望了文静一会儿,掉头走了。
天涯和文静这一阵子都顾不上和对方闹别扭,家里的压力瞬间让俩人拧成一股绳。这天天涯被他爸找去,传了林逸飞的“懿旨”,婚礼可免,小两口儿必须得搬回家住,马上结束目前的“SOLO”状态。文静咬了口香辣鸡腿堡,撇撇嘴:“也就是说,你妈躺在床上发号施令,派你爸前来传达了她的指示……你妈够可以的,病这么重还在替我们安排一切……她好像挺喜欢替人做主啊。”
“你不是知道我爸二十多年就在外面修桥,所以从小到大我妈老盯着我,这点我们家和你们家有点儿像。”
“我妈可从来不替我做主,我考大学她还鼓励我走远一点儿呢,说是在外面长见识。”文静一直很佩服母亲的大气。
“考大学时,我一心想报外地的学校,我妈做了好多工作不要我走,最后干脆犯了美尼尔,那是她头一回发病,你说我还能走吗?工作后她也一再要求我回家住,我在家待了一个月,她成天盯着我弄得一点空间都没有。”
“那是母爱吧?”文静勉强想出这个词。
“问题是我被这母爱弄得快窒息了,赶紧颠儿了!这回她想趁着咱们结婚,把咱俩一块儿收归她的势力范围,咱们听着就是了,给她来个消极抵抗!要不,我待会儿就上志刚那儿收拾东西,搬回你那屋?咱至少别让他们再拿‘SOLO’说事儿了。”
“你这算是为你爸妈妥协让步吧?”文静缓冲三秒。
“也不完全是,咱总不能一辈子SOLO下去吧?差不多得了!”天涯赶紧下台阶。
这天文静正在沙盘处给客人介绍房子,突然接到天涯妈的电话说让她和天涯回家一趟,俩人回去的路上开始分析敌情。“什么意思呀?撇开我给你打电话?”天涯眼睛瞪得老大。
“我也觉得怪怪的……”文静忐忑不安。
“是想把你给策反了,弄成她的同盟军?”天涯一个急转弯。
“你指搬到你家住的事儿呀?”
“她要提这事儿,你装哑巴,我来对付。”天涯心里有数。
文静一看见林逸飞带着绒线帽子坐在床上不阴不阳的脸心里又开始没底了,天涯拉着她坐下,笑眯眯地问候:“老妈您怎么就起来了?不晕啦?”
“有那么多事儿要做,我能躺得住吗?”
“您说上课?请假呀!您都资深教授了,谁还不准您假不成?”
蒋学成让文静吃水果,文静答应了一声,却端着果盘大白天见了鬼似的盯着电视柜灵魂出窍,蒋天涯见状顺着她的视线一看也直勾勾地被吸引过去,好像是麦兜描绘的马尔代夫啊,“蓝天白云,椰林树影,水清沙幼,是坐落于印度洋上的世外桃源”,更绝的是男女主角竟然是天涯和文静自己,照片上的天涯穿着休闲的T恤或当地的花衫,文静则穿着各式各样的美裙或泳装,俩人或相依相偎,或相互在沙滩上追逐,或静静地伫立着仰望绚烂的落日。
“这不是传说中的马尔代夫吧?咱俩什么时候去的?”俩人眼珠子都惊出来了。
“不错吧?我的一个硕士生给弄的,他问我要照片,我给了他你们的结婚证,谁能看出这是合成的?”
“不是,这……这么搞有意思吗?”
“我跟亲戚朋友都说你们去马尔代夫旅行结婚,那也要像那么回事儿啊!人家想看照片我怎么说?我这是在给你们收拾摊子!”
天涯细细一看除了脸是自己的,胳膊腿身子都是别人的,浑身不自在;文静觉得这简直是可笑加胡闹。
“这不挺好的吗?还有一张穿婚纱的,我让他放大了,挂你们卧室了。”
原来雷人的还在后面。文静和天涯跟着林逸飞进了天涯原来的房间更傻眼了,屋里摆着崭新的家具和床上用品,床头醒目之处挂着PS的婚纱照,林逸飞陶醉在自己的品位之中,还得意地让文静过来摸摸手工的绣花床单。
天涯眼看就得回归樊笼了:“不是,老妈,咱们可能有点儿误会……多半是我爸传话传岔了,我压根儿没答应搬回来啊!”
“你没答应就由着你吗?你现在是娶了媳妇的人了,不能什么都由着你的性子来。你娶了文静,就得给人一个安定的家!”
“我们怎么没家了?我搬回文静租的那屋子了,您瞧瞧去!”
“租的房子哪儿有自己家舒服呀!文静呀,你也看见了,家里够宽敞的,我跟你爸俩人住,怪冷清的,你们回来,一家人也热闹些。我的儿子我了解,别看二十好几了,玩心重,收不了心,搬回来,我帮你管着点他。还有啊,趁着我跟你爸还有精力,你们赶紧把孩子生了,请个保姆,我们也可以帮着带。我是学文的,你爸是学理工的,教育孩子我们还是有一套办法的。”
文静开头还听得挺感动,没想到越听越不是味儿,婆婆要包办俩人后半辈子呀,赶紧用目光跟天涯求助,天涯收到信号:“停!停!我怎么越听越邪门儿了!合着您把什么都给我们安排好了,拜托,那是我们的人生哎!怎么过好像应该我们自己说了算吧?这才几天呀,连生孩子的事儿您老人家都惦记上啦!”
“要让你说了算,我看你这一辈子都得这么晃悠下去!你俩这算什么呀?像一对夫妻吗?高兴了住一块儿,不高兴就玩儿那什么‘SOLO’。”
这句话又刺激了天涯:“怎么才像夫妻啊?俩人成天绑在一块儿,貌合神离,同床异梦,这就叫夫妻?谢了!这种夫妻不做也罢!”蒋学成脸色一变,低吼一声:“天涯!”
天涯句句砸在蒋学成和林逸飞软肋上,林逸飞又是眼前一黑,干咽了片药,躺床上使出杀手锏,放下话让天涯回去好好想想,不回来就断绝母子关系。俩人当下郁闷无比,开着车到老鬼酒吧一人一犄角傻坐着,文静把爆米花嚼得嘎嘎作响,天涯啤酒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里灌。
吧台处,老鬼和荷叶露远远地观望着二人。
老鬼猜测:“遇到麻烦了,大麻烦!”
荷叶露捅捅他后背:“你过去问问?”
老鬼继续观察:“再等会儿。”
“要不,就上你们家住吧。”文静排除万难鼓起勇气。
“想清楚,不可感情用事,我妈很难弄,后果很严重。”
“可我不想弄得跟你一结婚,你就和你妈断绝母子关系,那我不成罪人了吗?你妈病成那样,她老人家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更是罪不可赦。”
天涯很感激地拉过文静的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我向你保证,绝对是暂时的,也就三五个月吧……主要是我妈那病,医生说过,要见好,前提是得顺着她,咱们就顺她这一回,等她一稳定,咱们立马撤!”
文静面无表情地发了一阵呆,忽然拿起天涯的酒瓶猛灌了两口,天涯忙抢下来:“我说,你别整那么猛好不?
“我害怕……”文静咧嘴。
“也没那么恐怖,她能吃了你不成?你每天早出晚归,跟她老人家待的时间不多,扛一扛就过去了,再说还有我呢,我能看着你在我们家壮烈了?咱俩也当一回啃老族,我妈做的饭比外面馆子好吃多了。”天涯看她可爱的样子忍不住逗她。
老鬼看着说笑的天涯,向荷叶露汇报:“麻烦解决了。”
小猪拥着小卡丫此时雄赳赳地进门,将两本结婚证往桌上一摔,天涯、文静、老鬼和荷叶露都惊住了。天涯咽了口唾沫:“不是,今年流行结婚?早知道,咱整个集体婚礼呀!又省成本儿又省时间的……”
小卡丫眨巴眨巴小眼睛:“这是假的。”
大伙儿更糊涂了,老鬼说:“天涯文静跟这儿瞒都瞒不过来,你俩还整那无中生有的啊?找不自在?”
小卡丫解释:“事情是这样滴——他老爸发过话,说他这么不靠谱,如果哪天准备好靠谱了,也就是结婚了,他就把小猪管着的那车行过到他名下,让他正经当个老板,另外还附赠新郎新娘海洋自主号加勒比海豪华游轮十五日游,总价值八万!”
荷叶露一脸艳羡,把脸凑向老鬼:“你怎么就没个有钱的爹?要有我也跟你假结婚。”
小猪却一脸苦相:“有钱管个屁用?我老爸也还算有几个钱吧,光那车行就开着二十间连锁的,让我管那间位置最偏生意最差,就这样还见天儿查账,有盈余的情况下每月给我发三千薪水,你们说哥们儿我怎么活呀……他老人家还自比比尔·盖茨呢,人发了话,说将来也要把家业都捐出去,弄个基金会什么的,反正吧我一分钱别想落下!所以我跟小卡丫一合计,做回假夫妻真情人,多少捞点儿先!”
“我这是帮你忙,顺带挣点劳务费。”小卡丫赶紧划清界限。
“那加勒比海呢,真去呀?”天涯问。
“我是猪呀去那儿!我吃饭都成问题我就穿LV呀?分了那钱,一人四万呢!够花一阵子了……”小猪自己骂自己。
文静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我就想知道,你们打算怎么收场?”
小猪向来是得过且过与世无争的主,物以类聚,小卡丫也差不多:“想那么多干嘛?到时候再说呗。哎,你说你爸要知道了,会不会起诉咱俩让咱俩退钱呀?”
小猪很认真地想了想:“不能吧,没有支持这个的法律条文吧?”
天涯翻白眼:“真是一对猪。”
小卡丫柳眉倒竖:“找抽吧,蒋天涯?”
天涯笑嘻嘻地:“你是那粉嘟嘟颠倒众生性感迷人的小母猪一枚!”
荷叶露拍手:“这太棒了,整个一连续剧嘛,悬念跌起,咱就等着看下集吧。”
小猪说:“等钱到手大家聚聚啊。这半个月我在老鬼这店儿凑合凑合。完了还得学天涯老妈,合成一本那豪华游轮的照片给我爸妈……”
荷叶露心眼儿多:“你住这儿,那小卡丫住哪儿?”
小卡丫乐颠颠地:“我跟朋友约了去丽江。”
“男的女的?”老鬼又开始一副大哥范儿。
小卡丫鼓着胖嘟嘟的小脸:“管得着吗你?”
“女的,绝对女的。”小猪充愣。
“那婚礼呢?办不办?”文静问。
“别办了,适可而止吧,走太远了不好收场。”小卡丫说。
“我爸这人吧,好就好在挺潮的!特喜欢追风,不追风显着他老人家跟不上形势啊!我跟他说了说素婚的环保理念,他居然举双手赞成,还直夸我呢……”小猪还挺自豪。
天涯拍拍屁股拉起文静:“成,你们接着编故事啊,我跟文静得去拜见我们家太后去。”
大伙儿行着同情的注目礼为他俩送行。
林逸飞一听说天涯两口子要搬回来住,头也不疼了,喊着老蒋把窗帘打开,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一个小首饰盒给文静,亲切地示意她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只式样简洁而经典的祖母绿戒指,文静看着婆婆慈爱的目光心里一阵暖意。
晚上天涯在客厅看NBA,蒋学成端着杯茶走过来坐下,天涯在沙发上客气地向父亲欠了欠身,不自然地笑笑。父子俩不尴不尬地看了会儿球赛。
蒋学成咳嗽一声:“那个……晚间新闻!”
“哟,忘了,新闻联播,晚间新闻,您必看!”天涯拿起遥控板转了台,陪父亲看了一小会儿,拍拍屁股起身,“您看着,我得洗澡去。”然后逃也似的回到自己房间。
文静看着这令人费解的一幕,小声问天涯:“你不是话篓子吗?怎么跟你爸在一块儿就哑了?”
天涯也纳闷;“说不上来,你说怪不怪,在这个家里,只要我妈在场,我可以跟我爸插科打诨有说有笑,可我妈一走开,我俩立马失语,挖空心思都找不到话题,形同陌路,如坐针毡!”
“还以为只有我跟我爸有问题呢。”
“我爸跟我妈结婚后,在外面修了20年桥,每年只有探亲假回家,我高中快毕业他才调回来。基本上我俩的关系,有点儿像一个单位的同事,但不在一间办公室甚至不在一个楼层。”
文静“扑哧”一声被他形象的比喻逗乐了。
林逸飞十几年的习惯,每天起床头一件事就是“湿一遍干一遍”,先用湿布擦一遍家具,再用干布擦一遍,桌子脚椅子腿儿柜子顶儿都得照顾到。婆婆就是榜样,文静觉得有点儿顶不住,问天涯,晚上还弄?天涯解释,晚上是擦地。先用湿拖布拖一遍,再用干毛巾擦一遍。当然如果她老人家碰巧没课在家,中午会用拖布先拖一遍地,下午再拖一遍擦一遍,到晚饭前有时间或许还会擦上几遍。文静惊讶婆婆怎么生了蒋天涯这么个邋遢鬼。天涯说这就是叛逆,文静又好奇,她不是教授吗?哪儿那么多时间哪?天涯不禁感慨,这个问题从三岁就开始困扰他了,至今没有答案。
天涯小时候爸爸不在身边,跟爷爷特别亲近,天涯爷爷别看八十多,精神却非常矍铄,老人是拿国务院津贴的老中医,晚年生活安排得非常丰富,他如果不在满世界的骑游,就在家种地,每周会上中医大学的名医堂,义诊两个上午。爷爷一生经历风雨无数,看事情也很透彻,天涯最喜欢和爷爷交心。
老年骑游队刚刚由丝绸之路到达北京,天涯和文静恭候在路旁,天涯见爷爷推车过来,一把抱起老爷子就地转了一大圈儿,放在地上,语气随意:“总算回来了,你这把老骨头没扔在丝绸之路上啊?”
天涯爷爷说话中气十足:“没有,不过要真那样也挺美的,丝路太棒啦!”
天涯给俩人介绍:“这我爷爷,也是我最好的哥们儿!这您孙媳妇文静。”
文静一下子就喜欢上了爷爷,小脸笑得像朵小向日葵,甜甜地喊:“爷爷好!”
天涯爷爷笑眯眯地点头:“好,好!”
“怎么样,长得还不算得罪观众吧?”
天涯爷爷认真地端详了一会儿:“漂亮。嫁给你委屈了。”
“这什么话?我这眉眼儿、这身板儿,可都是从您老人家那儿隔代遗传的!”天涯搭着爷爷肩膀问文静,“我爷爷帅还是我帅?”
文静看他那得瑟样毫不留情地打击:“爷爷帅!”又看看周围,“都是些跟爷爷差不多岁数的老人呀?这么大年纪了还走丝路?”
“你说的是我们的脸还是我们的心呀?我的脸八十,我的心只有十八!哈哈哈哈!”
两个挺精神挺干净的老太太骑车经过,跟天涯爷爷告别:“老蒋,改天见啊!”
天涯凑趣:“美女奶奶,回见啦!”见文静满脸问号解释道,“男女搭配,干活儿不累!到八十岁这招儿还管用。那是一对姐妹花儿,都对我爷爷有意思,不过老爷子还没想好娶谁,我跟他说都娶回家得了。”
天涯爷爷打了一下孙子的头:“没正形儿!”
文静看着俩老太太的背影这个羡慕啊:“真希望我像她们那岁数,也能活得这么潇洒!”
“嗨,这回在丝路上还碰到一独行的日本老太太,七十多了,愣是一个人儿走完了丝路。”
“哇,那叫一酷!留下联系方式没?日本女人特贤惠!”天涯调皮。
天涯爷爷冲孙子道:“这么快又变心啦?”
“走,回家!老头你前边儿开道,我紧跟!”天涯发动宝来。
天涯爷爷的小院儿非常整洁,天涯说,一干干净净的小老太往咱这院子里这么一站,绝对是一幅画儿!天涯爷爷比划着,你再说我大耳刮子煽你,没大没小!回头对站一旁捂嘴窃笑的文静说,留这儿吃饭,尝尝爷爷的炸酱面。指着后院说,走,摘菜去!
文静高兴地像个小兔子:“真种了菜呀?”
“农家肥,绝对环保,自给自足还有富余!”天涯说。
文静珍爱地摘小黄瓜:“好可爱哦,这上面还带着小花儿呢!”
天涯爷爷慈爱地看着孙媳妇:“这闺女不错,你好好对人家,不然我收拾你!”
“你怎么跟他爸一个调调呀?”天涯觉得自己在老爷子心里位置下降,不满地撇撇嘴。
“最近没跳槽?还在那家公司?”
蒋天涯耸耸肩:“混口饭吃呗。哎,你说我算不算个异类?”半调侃半认真地直起腰,“我瞧着众哥们儿一个个都有点奔前程的意思,就我没啥进取心,问题是我没觉得什么事儿值得我去进取呀,不过我又隐隐觉着有什么大事儿等着你孙子去干。”
文静支着耳朵听着。
“打你生下来我就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爷爷给孙子打气儿。
“会是什么呢?国家主席?日理万机太累!联合国秘书长我没兴趣,上非洲当志愿者我妈肯定不让!比较理想的是到太平洋某个岛国做总督……”天涯还真臭美上了。
天涯和文静回来的晚点,蒋学成躲在书房画图纸,一进屋林逸飞就挑刺儿,话里话外嫌文静新房整理的不利索,文静赶紧钻进房里手脚麻利地干活,林逸飞看着文静直摇头,嫌她整理的不科学,浪费空间。文静解释,也不是都挂,怕皱的挂起来,剩下的都摆在下面空格里。林逸飞来了讲课的瘾,那样摆不整齐,碰上要穿下面一件,一拉,都乱套了!给你准备了几个储物箱,把你和天涯的衣服分门别类在箱子里码好,上面贴上标签,再往衣柜里一放,穿的时候,要衬衫也好、外套裤子也罢,方便拿,也方便整理。还说她的衣服不挂起来也不用熨的,都叠得整整齐齐的,哪儿还用熨呀?
然后也不管文静什么表情,一直叨叨,这扇门里边儿放天涯的东西是吧?这边两扇门里放你的?女孩子衣服多,肯定得多占空间,我帮你弄吧!
文静合计再不讲点原则以后就没翻身的机会了,一咬牙小声嘟囔:“我还是想按我自己的方式放,习惯了,拿起来方便些。”
林逸飞一愣,脸色阴沉但也没多说什么,她一走,文静长吁一口气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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