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他在三年前就已经知道了,因为他也是AVM患者……不同的是,那时医生几乎断定他没有治愈的可能。
"好久不见。"魏成晨关上车门,静静地看着杨哲。
夜色下,杨哲脸上的温和不见了,路灯的光芒照亮了他的一侧,却留下了另一侧的阴影。
"看来你过得还不错。"他冷笑着,看着魏成晨。三年的岁月没有将魏成晨改变得太多,只是以往的放荡不羁似乎被尘封在冷酷的外表下。
魏成晨点燃一支香烟,把身子靠在车门上,将手中的烟盒抛向杨哲。
漂亮的白金烟盒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落到杨哲手上。
"工程完成了?居然这个时候还有时间回来。"魏成晨吐出淡淡的烟雾,看了看杨哲。
"还不错……"杨哲黑亮的双眸有淡淡的自嘲,抽出一支香烟,很熟练地点燃,看着烟雾在手指间升腾,半晌才道,"好久没抽了,你还是喜欢这个牌子……"
魏成晨没有回答,眼睛却看向远处,眉头微蹙,神情恢复了冷漠。
寒暄过后,他们该进入正题了。
"魏成晨,还记不记得我们上次见面是在什么地方?"杨哲的目光明亮得近乎冰冷。
听了他的话,魏成晨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冷笑着问:"怎么,你难道忘记了?"
杨哲痛苦地别过目光,这是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情境,他们此前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葬礼上,一个刚满二十岁女孩子的葬礼上……
这世上有一个词叫做年少轻狂,魏成晨和杨哲的少年时代都太过顺利了,顺利得让他们张狂,让他们忘乎所以。
一个是庞大产业毫无争议的继承人,一个是慈父贤母宠爱的小儿子,他们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金钱、年轻、帅气、身份、地位。他们挥霍着金钱、醇酒、女人……
魏成晨父母早逝,由叔叔照顾他长大。为了打理生意,叔叔极少有时间探望他,很早便将他一个人丢在国外读书。出于对哥哥的敬意和对侄子的疼爱,叔叔几乎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金子般的年纪、亿万财富的身家、帅气不凡的外貌、强势的性格,很快,魏成晨的公寓就变成了同龄人的欢场。他同时与不同肤色的女孩子交往,送她们奢华的礼物,带她们去购物、滑雪、探险,无所不尝试,无不尽其荒唐之所能。少年总是有挥霍不尽的精力,再加上财富,魏成晨几乎没有尝过失败和挫折的滋味。
杨哲的经历与魏成晨相仿,从高中开始就陪母亲居住在国外,因为出生的时候早产,险些丢掉性命,所以无论是父亲、母亲,还是大他八岁的哥哥,都十分疼爱他。过份的溺爱让他从小便以为事事都唾手可得,不仅是物质,就连爱情也一样……
两个人的结识是因为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一个靠打工才能实现留学梦想的刚满二十岁的女孩子。
杨哲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她的长相,不是很漂亮,但有着淡淡的清秀,身材瘦瘦的。她在酒吧做服务生,最辛苦的那种。但是每次她看到他的时候,都会由衷地一笑,因为这里的中国人并不多。
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在意这个长相平凡又不爱说话的小女生,那个时候,他唯一在意的是与人打赌赢来的金发碧眼的女伴。他们喝酒,纵情享乐,在酒吧里公然调情,毫不顾忌别人的目光。
青春让人忘乎所以,当魏成晨出现在酒吧里,并从他手中夺走外国女孩Judy时,一切罪恶便开始了。
酒吧里的空气混浊不堪,已经不记得是谁先动手打的谁,也不记得什么时候酒吧里所有的人都扭打在一起。昏暗的灯光下,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几次用汉语喊着冲过来,试图拉开两个人,却被他们推开。
警笛声响起,混战终于结束了,众人四散逃开时,才发现一个年轻的中国女孩子倒在地上,一把刀深深地插入她的胸口。
有人趁乱杀了她!
杨哲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这些年,他从来不敢在深夜独自仰望星空,也从不敢回忆过去。那个有着茉莉花一样清新笑容的女孩子的脸,似乎就在天空中看着他,她的死成了他一辈子都摆脱不掉的心灵枷锁。
他和魏成晨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阴暗的墓地。他们穿着黑色的西装,更像是需要埋葬的尸体,而墓碑上那个干净清透的女孩子,却有着天使一样的笑容……
"放了林青。"杨哲看着魏成晨,"她不是你寻求新鲜的试验品,放了她。"
"杨哲,"魏成晨轻眯凤目抬头看着他,"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她,所以不要逼我放手。"
是啊,杨哲转过头,冷笑,"她和我们是不同的人……"
林青和他们不同,她不需要救赎,也不会彷徨。她的目标很简单,无论是对待生活、工作,还是爱情,都是那样执著而热情。
因为拥有理想,所以人生永远不会空虚。
她认真地生活,哪怕受了伤也不会退缩。她热爱自己的工作,哪怕它并不轻松。她守着自己十年的爱情,哪怕它可能都已经不存在了,却依然被她放在心灵的最深处,那样小心翼翼,保护着它不被现实的残酷风化。
在这个功利又喧嚣的世界里,她固执又可爱地守着自己的理想和信念,并且相信它终究可以开花结果,哪怕付出的再多再辛苦……
杨哲将烟头狠狠按熄在手掌里。
三年来,他抛弃过去的自己,在新的国家、新的环境里重新做人,希望这样的磨砺可以将心中的愧疚和伤痕一并抹去。可是每到夜晚的时候,他依然会想起那个清新的面孔,说着汉语和自己打招呼。
他挣扎着回国,在柔道馆里认识了林青。她和男孩子一样穿着柔道服,目光里有着认真和执著,并打败了他。这样一个女孩子,不能不让他惊讶。
为什么会喜欢她?杨哲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仿佛只有看到她,他才不会想起过去的阴暗。那个冬日,她围着格子围巾向他跑过来,笑着喊他的名字。广场上,她看着鸽子飞过,说要请他吃东西,一切的一切,都让他不可抑制地喜欢上她。
"不要抓住她不放,她和你以前的女人都不同,"杨哲看着魏成晨,"不是可以供你玩乐的对象,离她远一点。"
魏成晨冷酷的嘴角抿起,看着杨哲,"我们都该下地狱,如果我配不上她,你也不配。"
杨哲暗黑的眸子染上一丝阴云,没有了一如既往的温暖,声音喑哑,"魏成晨,放手吧,她有喜欢的人了,那个林涵,她永远也不会放开的。"
魏成晨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烟,吐出烟雾,看着烟雾在夜色下飘散,然后掐灭,转身离开。
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林青带来的阳光照亮了那灰色空虚的生活,所以即使得不到也不愿放弃,不论是他,还是杨哲,都是如此。
夏夜里雾气缭绕,杨哲靠在车子上,路灯在他脚下投下长长的影子,鬼魅般孤寂。
寂静里,仁心医院灯火通明的手术室外传出尖厉惨烈的哭声,撕心裂肺。
"医生,求你们救救他,求求你们!"年轻的妻子哭着去抓每一个从手术室里出来的医生和护士,绝望而痛苦地乞求着。
神经外科的夏秋楠刚走出手术室,便被她拉住,"夏医生,夏小姐,我看过简历,你是从国外回来的神经外科专家,求你救救钟强,求求你,啊?"
"对不起,"夏秋楠的长发几乎被她摇散,只能疲惫地道歉,"我们真的已经尽力了。"
"不可能!"年轻的少妇惊惶地瞪大眼睛,"不可能,他明明已经好了,林医生亲口和我说的。我要找林医生,林医生!"说着便要向手术室冲进去。
"你不能去!"夏秋楠抓住她,"不要打扰林医生!"
可是已经晚了,手术室的大门打开,林涵走了出来。
他扶着墙才勉强站稳了,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就在前几天,他做了八个小时的手术,非常成功,切除了全部AVM,可今天病人突然复发,让他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
"林医生,林医生!你救救钟强!手术不是很成功吗?你亲口跟我说的,为什么会复发?他们一定是骗我的,林医生,你救救他!求你,救救他……"少妇拉住林涵,跪在他的脚边,声嘶力竭地喊着,仿佛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灯光下,林涵的脸色苍白得吓人,每一声哀求都狠狠地割在他的心上。
AVM,脑动静脉畸形,一种先天性脑血管病。主要缺陷是脑的部分动脉与静脉之间缺乏毛细血管,使部分脑动脉与脑静脉直接相通,形成脑动静脉瘘性畸形,导致脑血液动力学上的紊乱,临床上以反复的颅内出血、抽搐、短暂脑缺血发作及瘫痪为主要表现,抢救不及时,会直接导致死亡。迄今为止,最好的治疗方法就是实施切除手术。
这些,他在三年前就已经知道了,因为他也是AVM患者……不同的是,那时医生几乎断定他没有治愈的可能。
时间仿佛穿过了无数条隧道,周而复始。看着眼前悲痛欲绝的病人家属,那张面孔幻化成他最爱的青青——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你,也就不会有我,对吗?
她明亮的眼睛勇敢地看着他,清澈得看不到一丝杂质,她从来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
可是,他永远不要让那个微笑着叫自己林涵哥哥的可爱女孩体会到这样的痛苦。
少妇还在不停地挣扎,林涵面色惨白地站着,能想出来的语言都无法安慰自己和她精神上的伤痛,那注定是无穷无尽的折磨。
夏秋楠神情复杂地看了林涵一眼,这才喊来几个护士,将病人家属扶了出去。
哭喊声渐远,夏秋楠站在走廊上看着林涵,灯光下他的侧影温柔哀伤却坚定。几乎是从见到他第一眼时,她就爱上了这个有着漂亮的深褐色眼睛的男人。那时,他还只是她父亲的一个病人,孤身一人漂洋过海来异国治疗。
她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情形。那天的阳光很温暖,他一个人拎着行李站在走廊上,就像一个新入学的学生,穿着白衬衫,脸色苍白,修长漂亮的手指一直握着一只卡通玩具狗,那样小心,而看着它的目光却是温柔又绝望。
直到现在,她仍记得那最初心动的感觉。
"不要想太多,这只是个意外。"夏秋楠看着林涵,她知道他在想什么。
"意外吗?"林涵脚步沉重地走过她身边,声音很低,却十分清晰,"对我们来说,只是个意外,可是对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他就是他们的全部……"
"林涵……"夏秋楠低声叫着他的名字。
"对不起,小楠,我永远不能把这种事当作意外,"林涵停住脚步,痛苦地说。
"所以呢?"夏秋楠几乎脱口而出,"就算爱你的人在眼前,你也不会接受是吗?"她的心几乎跳出来,这样的情形有多少次了,她不在乎他的拒绝,也不在乎他的心里永远爱着另一个人,她只想陪着他。
"小楠,"林涵缓缓地说,"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夏秋楠心里一阵酸楚,低声说,"我听得够多了-小楠,对不起,我不能和你订婚——小楠,对不起,我心里一直爱着别人-自从我们认识,你就一直在说对不起……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对林青,你最爱的人,也说过这么多对不起吗?"
"没有……"林涵漂亮的褐色眼睛看着不知名的地方。
"没有?!"夏秋楠看着他。
"因为,我们连说对不起的机会都没有……"林涵轻轻地笑,却无比悲哀。
夏夜的风从开着的窗户吹进来,有淡淡的草木香气。就在他的楼下,林青躺在病房里,很近很近,只要走几级楼梯就可以见到她。可是这段距离又太过遥远,他不能让她为了很可能是短暂的幸福而冒险。像刚才那样的人间悲剧看得越多,他就越不能放纵自己的感情。
不是不想去找她,而是不能……
夏秋楠转过身去,神色悲凄,"你为什么不去找她?父亲说你的痊愈几乎是医学上的奇迹,甚至可以重新做医生。可是为什么你那么爱她,却又不去找她?"
"小楠,你知道吗?"林涵看向窗外,低声说,"只要我活着,青青就绝不会离开我。我曾经问她,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怎么办?你知道她怎么回答的吗?"林涵的手慢慢握紧,"她说,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你,也就不会有我。"
月影慢慢西沉,寂静的夏夜里,有一声强音重重敲在夏秋楠的胸口上,这就是互为血肉吗?失去了一个,另一个就无法生活……
所以他隐瞒自己随时可能死去的消息,让她等待,其实只不过是让她守着一份希望,让时间慢慢磨去她心里的影子,直到混乱不清,然后再忘记他继续生活。
命运偏偏和他俩开了个大大的玩笑,在国外诊断的结果与原先预料的大相径庭,本来几乎是面临死亡的林涵,却只用一个小小的手术就恢复如初了。
可是,看了钟强的病例,谁又能保证林涵不会复发?而已经破碎的生活又要如何收场?
林涵看着窗外的停车场,深夜里的路灯下,可以清楚地看到魏成晨的车停在那里,就像林涵回国后的很多个夜晚在青青宿舍外看到的一样。
时间不会静止地等待,三年时光,有些东西不同了,如果他现在去找回青青,她一定会回到自己身边,可是他们的将来呢?他难道要自私地将她拉进一个不可预知的悲剧,然后留她独自承受更深的痛苦?
绝对不可以……
夏秋楠默默地看着林涵,这个世界果然没有完美的爱情,也许真的有了遗憾才会真实,该放手的时候就放开,纠缠得越久,伤害就越深。
或者他们就这样生活一辈子才是最好的,无论是她,还是林涵和林青,心里永远存着对爱情最美的幻想,然后变得坚强,学会遗忘,继续生活……
夜已经很深了,林涵疲惫地走下楼梯,林青病房里的灯还亮着,透过小小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她正一边和魏成晨说话,一边心不在焉地扯着手上的绷带。
从小到大,她一直这样,越是不安,越是想法分散注意力。只是,她在不安什么呢?
玻璃上有她的影子,就在他的身边,近得让人不敢相信,几乎伸出手指就可以触到,可是他永远无法触到了……
房间里,魏成晨的目光掠过房门,然后站起身道晚安,林青闷闷地应了一声,仍是不说话。
魏成晨沉默地看着她,好看的眉头微敛,紧接着却俯身扣住她的下颌,吻上了她的唇。
林涵的目光猛地一紧,手指握住了门把手。
身后突然有脚步声响起,秦菲菲惊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林涵?"
突如其来的声音一下子唤醒了林涵的神志,他回过头,秦菲菲拎着从超市买来的东西站在走廊上看着他。
"……菲菲?"几年不见,眼前的女孩子变化很大,林涵想了好久才记起她的名字。
"你回国了?什么时候?"秦菲菲不解,林青不是一直说他没有回来吗?
林涵没有说话,转身看向屋内。似乎是听到了声音,林青和魏成晨一起看过来。
"我们出去说好吗?"林涵收回目光,然后径直走了出去。
秦菲菲疑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病房内,魏成晨俯在林青的身旁,两个人的姿势亲密无比。
这是怎么回事?秦菲菲怔了怔,急忙转身追了出去。
林涵,林青清晰地听到了这两个字,紧接着却看到穿着白大衣的身影向外面走去。
"林涵?"林青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推开魏成晨,只是手臂依然没有力气,反被紧紧按在床上。灯光下,他狭长的凤目中有小小的火焰在闪耀。
"怎么,担心了?"魏成晨言语犀利,几乎是愤怒地盯着她,"刚刚他明明看到了也没有进来,不是吗?如果他真的爱你,就不会放任我吻你,也不会回国这么久不联系你。林青,死心吧,他已经不爱你了。"
"什么?"林青被他按在床上喘息着,大脑飞快地消化着他的话,血液却越来越冷,这几天不忍出口的疑问被魏成晨狠狠地抛出来,就像在她的心上划了一刀,刀口锋利得让她几乎没有流血就已经窒息了。
他凭什么要这么做?凭什么要在林涵面前吻她?凭什么将自己心里最美好的期望拿出来践踏?
"魏成晨!"林青躺在床上,明亮的目光清晰地看着他,"我不许你这样说他,就算他不爱我……也与你无关。"
"是吗?"魏成晨站起身看着她,目光里的愤怒减弱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悲哀,"真是个傻瓜,因为不敢面对现实所以才对我发火是吗?"说着,又自嘲地笑笑,"我也是傻瓜,明明知道你会一辈子躲在自己的梦里,还想抓住不放。"
是因为不敢面对现实吗?林青看着他,心里隐约地感觉到有什么被说中了,可是那念头太快,几乎一闪而过,不容她细想就已经划过了。
魏成晨拿过桌子上的车钥匙,目光里交织着太多复杂的感情,深深地看着她,"青青,你是我见过的最傻的女孩,却也是我最无法放开的。就算我知道你喜欢上了别人,也放不开。所以,我会等着你清醒过来忘记他,一直等到你死心为止。"
说完,他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房间里一下子静下来,静得可以听到呼吸的声音。
"林涵……林涵……"林青轻轻喊着心里最深处的名字,她怎么可能忘记?
永远不会,除非她死。
不对,就算死,也不能忘记……
曾经有人说过,时间和伤痛成反比。当所有的痛楚被时间拉长后,就会慢慢变淡,然后渐渐被放到心的最底层,直到生命消逝。
林青度过了最初重见林涵时的激动、失恋的痛苦,也曾经伤心难过,可是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却奇迹般坚强起来。
如果说可以原谅自己因受伤而躺在病床上,可以原谅自己只有被别人照顾才能生活,那么她绝不能容忍自己因为失恋而变得软弱。无论发生什么,生活都要继续,失去爱情并不可怕,丧失了信心才是最可怕的事。
而且,最重要的是,林青一直不相信林涵真的不爱她了,就算是没有了爱情,伴随了他们十年的记忆又怎么能轻易地丢掉?她自己不会,相信他也不会。
可是,时间慢慢过去,林涵只在她受伤的最初几天来过,然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倒是林涵的父亲林弘以从外地考察回来,听说林青受了伤,亲自来探望。
林教授比林青的父亲年长许多,是看着她和林涵长大的。与林成相同,林弘以也是一个对自己的子女要求严格的父亲。
林青还记得五六岁的时候,她和林涵偷摘了邻居家的生草莓,因为太难吃,扔给了小鸡,结果被邻居发现,通知了他俩的父母,结果林青被父亲狠狠训了一通,而林涵被罚在楼下站了整晚。
林教授明显苍老了,头发白了大半,只是腰杆还是那么挺直,说起话来也还是温和慈爱。现在,他已经开始全面负责仁心医院的工作。在看过林青的病历之后,林弘以和主治医生谈了几句,然后才开始查看伤势。
其实林青伤得并不重,只是很痛,所以刚刚摔伤的那几天特别难过,现在已经好多了。林教授又看了看她骨折的腿,人年轻,恢复得很好,只要好好休养,再有个把月就可以适当下地活动了。
只是,当他看到石膏上的字时,目光停留了一下。
林青坐在床上暗自叹息,这几天能坐起来了,也看到了石膏上的字,那个杨哲写什么不好,偏偏写上"最爱的青青",看着就肉麻,早知道死也不让他留言。
林弘以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安慰林青不要心急,好好休养,然后顿了顿,又说:"你伯母刚刚回来,知道你受了伤很着急,下午会来看你。"
"让伯父伯母费心了……"林青有些惭愧,林伯母是护士,自己从小到大没少麻烦她,每次受伤都是她给包扎的,没想到现在长大了,还要让她费心。
林弘以没有说话,似是轻轻叹了口气,又安慰了她几句,走了出去。林青本想问下林涵的情况,可是看见林教授疲惫不堪的背影,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下午,林涵的母亲张馨果然来了,不仅带来好多补品,还帮林青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
披着浴巾从卫生间单腿跳出来,林青感觉痛快极了,被束手束脚这么久,今天终于可以活动了。
张馨见她孩子气地跳来跳去,心里又疼爱又酸楚,感慨了半天,才拉着她穿衣服。
"我自己来就行了。"林青接过病号服,乱七八糟地套上身。
"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像个男孩子。"张馨笑着说,又替她把头发拢好。
"像男孩子也没什么不好啊……"林青笑着,心里却在叹息,自己像女孩子也没有用啊,林涵又不喜欢。
张馨看了看她,没有说话,心里却不免难过。林青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心地善良,人又单纯,最难得的是和儿子感情好,两个孩子小时候好得几乎像一个人。
林涵从小因为父母工作忙的关系,经常要自己照顾自己,所以性格有些沉闷,不太愿意说话,可是只要一遇到林青,两个人就有说不完的话、讲不完的道理。
林涵高考填报志愿的时候,本来是死也不想去读医科的,因为父母的工作着实让他厌烦。可是就在他要填志愿表的前两天,林青却在一次意外中受了伤。
他去看她的时候,小丫头躺在病床上苦着脸,"林涵,这里的医生脾气真大,吓死我了。将来你和林伯伯一样也做医生好不好?我就不怕受伤了。"
张馨当时还在心里叹息,要是儿子肯做医生,她和他父亲这些天就不用费这么多口舌了。
然而没料到的是,林涵几乎是想也没想就答应林青了,惊讶得她都说不出话来。
现在想起来,这两个孩子几乎是一出生就注定要相亲相爱的,自己那个外表看着和气、内心却十分冷漠的儿子,只有在林青面前才会百依百顺,才会变得像同龄人一样爱说爱笑。
可是这一切,却在三年前变了……
"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林青的手机响起来,她忙边接听电话,边用毛巾擦着头发。
电话是秦菲菲打来的,说是今天晚上有学员要带,所以不能来了,问林青要不要叫程晓雨来陪。
"不用了,"林青揉了揉了头发,"林伯母在这里,我没事。"
"伯母在啊……"秦菲菲有点惊讶,马上又问,"那她没和你说什么吗?"
"说什么?"林青疑惑地问,"有什么事吗?"
"啊?没有,没事……"秦菲菲忙乱七八糟地打岔,"青青,那个魏成晨最近来没来啊?"
自从上次秦菲菲见到林青和魏成晨的暧昧画面后,便千方百计地打听两个人的过往,知道原委后,又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瞪着林青,只说老天爷不长眼,为什么这么个金龟就看上了林青这个假小子呢?林青听她这么说就干脆不理她了。
林青听见秦菲菲又提起他来,心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忙安慰说:"放心,自从上次走之后就没来过。"
"真的啊?"秦菲菲假装冷笑,"我就知道他不会看上你嘛。"
"是啊是啊,"林青笑着躺在床上,"他那种花花公子哪看得上我啊,他身边美女如云呢。"
"也是……"秦菲菲在电话那边叹了口气,"你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去看你。"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林青笑着收起手机,这个秦菲菲啊,心里还在不平衡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林青也实在想不明白魏成晨这样出色的男人为什么会喜欢自己,他不是为求新鲜,把女人全当成"月抛型"的吗,为什么就是不把自己也给抛了呢?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自己心里还好受一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忽上忽下的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张馨在旁边收拾林青的东西,见她接完了电话,笑着问:"朋友打来的?"
"嗯,说是今天要上班,不来了。"
"哦……"张馨目光复杂地看了看林青,迟疑了一下,才说,"青青,听说……你有男朋友了?"
"啊?"林青拉下头上的毛巾,看了看她,半天才闷闷地说,"伯母,怎么会,我是不会交男朋友的。"
"为什么?"张馨脱口而出,虽然她答应过不告诉林青真相,可是心里多少还是希望儿子能有个机会。
林青勉强笑了笑,"为什么……我真希望知道是为什么……"说着又抬起头来,"伯母,我听说……林涵已经有未婚妻了,是真的吗?"
张馨听了这话微微一怔,看了看林青,已经编好的答案几乎要脱口而出,可是见她清亮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自己,心里突然一酸,只转过头说:"没有,他只知道念书,哪有时间认识女孩子。"
"是吗……"林青低下头咬着嘴唇,原来他没有订婚,那么以前的传闻是怎么回事?对自己的疏远又是怎么回事?如果现在能见到他,真想好好问个明白。可是自从上次林涵遇见魏成晨和林青在一起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让林青怎么向林涵问起?
夏日的傍晚,室外渐渐退去了热浪,张馨让护士送来一辆轮椅,说要带林青出去透透气。
在床上躺了这么久,林青几乎要闷死了,听了这话,心情大好,急忙跳下床。
"小心点儿。"张馨吓了一跳,忙拉住她。
"没事。"林青笑着回答,心已经飞到户外了。
仁心医院虽然是新建成的,可是绿化搞得非常好,住院部的后面是大大的花园,中间有一棵几人合抱的大树,据说年代已经很久远了。
再往前,便是闪耀着落日余晖的大海。橙红色的太阳在天边洒下晚霞,映衬着海水的波澜,闪出金色的光芒。
张馨和林青来到树下,阵阵清爽的夏风裹着草木香气吹来,心都要陶醉了。
恰逢护士们交接班,见到张馨这位前辈,都停下来交谈几句。林青知道她故交甚多,于是也不打扰,自己将轮椅摇到另一边的丁香树下。
白色的丁香开过后只留下淡黄的花蒂,地上有片片的残香。
林青想拾起几朵,却够不到,正在她努力的时候,旁边突然有人伸手替她拾了起来。回头看时,却是一位年轻的女医生面带微笑看着自己。
"谢谢……"林青笑着道谢,心里不由得感叹,她可真漂亮啊。不是秦菲菲的娇美,也不是程晓雨的知性,更不是Susan的美艳绝伦,而是一种爽洁聪慧的漂亮。白大衣衬出她高挑颀长的身材,长长的马尾垂顺地束在脑后,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淡淡的笑意,却清澈无比。
"不客气。"女医生很随意地回答,然后十分自然地坐在旁边,仿佛她们本来就认识似的。
虽然有些惊讶,可是林青挺喜欢她这种随意,于是笑着问:"夏医生今天值班?"
夏秋楠一怔,但马上意识到自己还挂着工作牌,于是也笑了,"是啊,今天我值班。"
"哦……"林青笑着指向她的工作牌,"您也是神经外科的?真巧。"
夏秋楠看着林青微笑,"你认识林医生吧?我是他的同事,也是他留学时的同学。"
是吗?林青怔了怔,如果猜得没错的话,她……就是传闻中与林涵订婚的人了?
夏秋楠没有看林青,而是看向大海,缓缓地说:"其实,没见到你之前,我一直在心里构思你的样子。"她看了看林青,笑着说,"可是看到之后,却感觉和我想象的一点也不同。"她的目光专注,有一点点犀利,等待着林青的回答。
湿润的海风吹来,吹起林青的短发,模糊了视线,却掩不住她清澈的目光,"您是想说我像个男孩子,是吗?"林青转头看着夏秋楠,笑得干净又真诚,没有一点介意的意思。
看着她的笑容,一瞬间,夏秋楠竟然不敢和她对视,在那双眼睛里,似乎一不小心就能看到自己忌妒的影子。
原来如此,她垂下眼帘,难怪林涵拼命地保护她,这样的女孩子干净得让人心疼,又有谁会忍心伤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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