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为了抑制对她的朝思暮想,整个周末,我都在热血传奇上奋战。
其实,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碰过网游了。我最辉煌的网游岁月是在我小学五六年级那会儿,那时的我除了上课之外,放学后基本上属于“如果我不在网游,就一定在去网游的路上”那种非人状态。为此,我爸差点没把我打骨折,但依旧动摇不了我一颗热爱网游的拳拳之心,后来的我终于下定决心痛改全非,是因为我无法原谅自己在网吧连续泡了两天一夜之后,连我老妈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
说实话,我妈在的时候我并没有体会到她多好,她走后我才发现自己的孤独,深入骨髓。那首家喻户晓的歌唱得一点没错,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如果你从没当过一根草,你是不可能体会到一根草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艰难和痛苦的。更可悲的是,我妈活着的时候跟我爸就没啥感情,她死后没一年,我爸就再婚了,娶了一个比他年轻十二岁的女人,据说是什么什么剧团的歌唱演员,长得还勉强。嫁给我爸爸后她就毅然决然地“退出了娱乐圈”,剧团从此不去了,整天抱着台电脑炒股炒基金炒地皮炒期货,用于池子妈妈的话来说:“就差把老段给炒糊了。”
这个本来破碎的家庭因为她的加入而变得更加破碎,我也从“一根草”迅速演变成了“一根多余的草”。好在我与生俱来自知之明兼沉默是金的好本事,才得以和他俩和平共处长达三年之久。直到我发奋图强考上天中,过上了我的住校生涯,我憋屈的日子才算暂时告了一个段落。
是的,憋屈。我用这个词,一点儿也不过份。
算起来,开学快三个月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回家。国庆节我爸出差去了云南,我是在于池子家过的,吃得不错,休息得不错,还有于池子替我抄作业。我是真的不想家,如果不是因为实在没衣服换以及资金紧张,我估计让我再捱三个月也没任何问题。周六晚上十点多钟的时候,爸爸来敲我的门。他说:“柏文啊,家里的无线网不知道怎么上不去了,你来检查下路由器好不好?”
我来到客厅,只见她抱着台笔记本电脑坐在沙发上,戴了一副近视眼镜,穿着一套电视上阔太太才穿的那种恶俗的真丝睡衣,面无表情,像个蜡像。
明明是她让我爸喊我来检查的,这会儿她却表现的好像跟她没关系似的。果然是半个演员出身,令人佩服。
我走到路由器旁边,把它重启了一下。
她冷冷地说:“我重启过很多次了。”
“那就是坏了。”我说,“找电信局来修吧。”
“难道你修不好么?”毫无疑问,她问了一个相当白痴的问题。不过我还是很礼貌地回答她:“是的,修不好。”
可她接下来的那一句实在是让我的礼貌无法维持下去,她是这样说的:“可是你不在家的时候,它一直是好的呀!”
这是什么屁话!
我看了看我爹。他挥了挥手,息事宁人地说:“不早了,都去睡吧,明天我找电信局的人来看就是。”
“兴许是欠费了。”我说。
她果然上当,大声回答:“不可能,我才缴的费!”
“你有钱吗?”我问她。
她看着我,显然不明白我的意思。
“你什么活都不干,哪来一分钱呢?”我用无比大无比大的声音喊出这一句话,再用无比快无比快的速度回到了我的房间,“砰”一声把门关上了。
真他妈无比的痛快!
痛快之余,我忽然很想给她发个匿名短信,这件事我已经想了很久了,但一直没有胆子做。她的号码我是有的,不只是我,全班都有。因为第一堂课的时候她就把手机号码留在了黑板上。可是我该发点什么内容呢?
“我想你了。”太俗,俗不可耐!
“猜猜我是谁?”更俗,俗到可以拖出去斩了!
“老师,我是段柏文,请问明天几点返校?”算算算算,这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斟酌了好久,又拿出手机来编辑了好久,还没个结果的时候于池子给我打电话了,要我把物理作业最后一题的答案发给她。我告诉她我还没做。她笑嘻嘻地说:“怎么,又跟小妈吵架了?”
女生的另一个名字,真的叫敏感。也不知道她们哪来那么多触角,偏偏能在你最不爽的时候伸到最让你不爽的地方。
“段柏文。”她拿腔拿调地说,“有一个秘密呢,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
“既然是秘密,还是不要告诉了。”我说。
“也算不上是什么天大的秘密。”她自言自语地说,“可是我不告诉你,就老觉得欠了你什么似的,你说这种感觉怪不怪?”
“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上次去书店买书,你确实欠我五十多块钱忘了还了,我一直没好意思提醒你来着。”
“不要脸。”她在电话那边大吼,“后来我请你吃麦当劳,你说过不用还你钱了。那顿算你请,难道你忘了么?”
“忘了。”我耍赖。
“鉴于你这么无耻,那个秘密我在心里烂掉了也不会告诉你了,你就使劲儿后悔去吧。”她说完,愤怒地挂了电话。
我真弄不明白,她怎么这么容易愤怒。我更弄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后悔?我太清楚于池子了,她那些破秘密从来都是人尽皆知的秘密,压根就不值钱,我才不稀罕。
夜里十二点多,老爸再来敲我的门。我起初一直没应,他就喊我的名字。夜深人静,他殷殷的呼唤让我毛骨悚然。我只好从电脑边站起身来,去替他开了门。他一直走进来,走到床边,坐下,开始抽烟。
因为刚才的不愉快,我们的开场白显得略微有些坎坷。
“对不起。”我决定低调点,这样他呆在我房间的时间才不会太长。
他做了一个手势,如果我没体会错的话,多半是让我不必道歉的意思。我走近他,从他的烟盒里掏出一根烟来,也点燃了,坐在地上开始吸。
关于我抽烟的事,一开始他就没有表现得很吃惊,我并没有刻意去隐瞒他,他也没有很强烈地阻止过我。自我母亲走后,我们父子之间的话不多。他再婚那天,只请了一些亲朋好友。可我没去,他也没强求。我跑到于池子家住了一周,一周后他把我接回家,推开门,正打算换鞋,我忽然发现我们家门口放拖鞋的鞋架换成了新的,而且从原来的左侧变到了右侧,我妈给我买的那双蓝兔子拖鞋也从鞋架上消失了。
再一瞄鞋架上的鞋,一双粉红色的漆皮高跟鞋,以其独树一帜的高度高居整个鞋架的最高处,霸道地占据了两格的位置。
我妈显然不可能留下这种极具戏剧风格的遗物。
无疑,这双鞋也宣告了她的主人恶俗的品味和从今以后在我家高不可攀的地位。
说实话,我本打算回来就回来了,不说话糊弄过去就算了,可是一进家门就发现光一个鞋架就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我找不到理由不发火,随便从鞋架上拽了一双拖鞋下来摔在地上,吼着问:“我的拖鞋呢?!”
爸爸急忙说:“洗了洗了,你先随便穿双别的不行吗?”
幸好是洗了,如果是被她扔了,我立刻用那双高跟鞋敲扁她的头。
我走进自己的房间,发现床上的被子褥子都换成了新的,枕头边放了几套新衣服,墙上挂了一幅我看不懂的水墨画,连那台旧电脑的屏幕都被擦得锃光瓦亮,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兰花味空气清新剂的味道,陌生得吓人。
我怀疑我是不是走错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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