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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醒醒(10)

  我先前就找过他们,他们说还是希望能找到换租的人。没想到今晚他们却爽快的答应了我。估计没有南方人愿意去那个鬼地方过春节。我跟他们说我会尽快把租金汇过去,也希望他们能把钥匙快递给我。然后我开始研究如何申请我的MSN,在这之前我上了一下我以前的QQ,我是隐身登入的,但QQ上那个叫阿布的头像还是让我的心“嘣”地响了一声,像被抢击中。初中时某个寂寞的暑假,好像一直都在跟阿布聊天。总是羞于和人面对面的表达的我以为找到了最好的倾吐方式,却没想到,这样做会给以后的自己和他带来一些麻烦。阿布,我想不起他的真名来了,但是我却清晰得记得他给我做的纸飞机,纸风筝,是我在男生那里收到的最初的馈赠,而我,居然忘了那个人那么久。

  看来,忘记过去也并不是那么难,只是,时间还不够长而已吧。

  我关掉QQ,开始研究从没用过的MSN。整个申请的过程还算顺利,江爱笛声的中式面条却似乎不太顺利,直到我已经下载了新版的MSN软件并成功登入之后,这个人都在底下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说不定改变了主意,开门跟那个女人去夜店了呢,他一向不按常理出牌,怎么都可以理解。

  我又想起米砂来,长途的飞行一定让她累死了。她如果没有找到我,走的时候会不会飞常遗憾呢?这么一想我又忽然想起她提到过的POCO网站,我用百度搜索到这个网站,打开首页面,居然一下子就看到了我自己的照片!哦,那是我吗?那好像是我,那又好像不是我,经过处理的数码相片比起他洗出来的不知道又要好看上多少倍,我信手点击,进入了他的个人网页,才发现,他居然拍了那么多照片,而每一张都是那么好看,比起他拍的景物来,我更喜欢他拍的人。无论是老年人,还是儿童,还是正正青春的少年,或是艳妆的模特儿,在他的镜头,都显得特别有风味,传达出人物本身强烈的个性气息,好像照片里的人忽然或了起来一般。我想起他的“摄魂”一说,不由得对他心生敬佩。但很快我又把这种敬佩从我的心里硬硬地压了下去。凭什么,我不该对他产生这种感觉的对吗?

  一个游山玩水花天酒地的公子哥,会拍几张照片,有什么了不起?

  我要是有好的设备,没准也能拍出来,哼哼。

  我有些渴,起身下楼到水。我真的以为他不在家了,所以没有换衣服,我穿着一件粉色的旧睡衣,全棉质地,也是和江辛一起生活后,我自己给自己做的。没有缝纫机,我就自己用手缝。有些仿照和服,又不全是日本款,还参照了唐朝的样式。我穿着它更多的是当居家服,但我发现,在途经小阁楼楼梯知道露台的地方,这样的穿着还是显得单薄了待我瑟瑟发抖地走进厨房餐厅时,我愣住了。他在家,而且正焦头烂额的布置餐桌。

  不知道他从哪里变出来一张铺着粉色桌布的小桌子,上面放着两只高脚杯。最夸张的是,桌子中央还有白色蜡烛台。江爱笛声抱着一瓶红酒从里屋走出来,看到我,也不惊讶,反而大方的说:“哈哈,不能给你一个惊喜了,不过也没关系,来的正是时候。请坐。”

  他居然把夜宵搞得如此隆重!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仍然愣愣的站着。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走进厨房,端出两盘所谓的中式面——在我看来,那厚厚的肉酱,实在和意粉区别不开。除此之外,他竟然还做了份看上去很精致的沙拉!

  他放下面条和沙拉,走到我面前,我又一次闻到了他身上的薄荷香味,哦不,这一次,好像是从他的唇齿之间发出的。正在我以为香味的来源时,他已经替我拉开了椅子,凑到我耳边说:“你这样穿很好看,难道,这又是你自己做的衣服吗?”说完,他的手轻轻地搭在我的肩膀上,打算把我请进座位。

  我几乎是在他的手搭上的肩膀那一刹那幡然醒悟过来的——多么可笑!我在接受仇人儿子的“浪漫”邀约吗?这颠三道四的垮子弟,自以为在国外读过几年书就可以冷酷当着我的面拒绝一个旧情人又整些骗小女生的小把戏来讨好我妈?他把我当成什么人?

  “我不饿。”说完这话,我果断的捏着自己的杯子,打算冲上小阁楼。却被他一把抓住:“不许跑!”

  他捏住我的胳膊,我动弹不了,差不多就要在他的霸道里直接窒息过去了。

  “有点基本礼貌行吗?”他放开我,“看在我做了这么久的份上,赏个脸尝两口也不行吗?”

  他又恢复了他的嬉皮笑脸。把我往餐桌前一推:“给我坐下!”

  我坐下了,他也到对面坐下。他把我们的酒杯里都倒上酒,端起来对我说:“Cheers,醒醒。”

  我端起酒杯轻闻那酒味,跟父亲常年喝的酒完全不同。我生命中曾经有过一次醉酒的经历,那一次我被蒋蓝冤枉偷钱,我喝光了爸爸喝剩的所有二锅头,唱了差不多一晚的歌,在路里面前丢尽了脸。从那以后,我就发誓再不碰酒了。

  “不会醉的。”我的心事又被他看穿,“度数低,还能美容,试试?”说完,他面对着我,微小的啜了一口。

  “可是。”我说,“我不会喝酒。”

  “从没喝过吗?”他很好奇。不过他并没有逼我,而是拿了个小盘子,替我装上些沙拉:“那么尝尝这个吧。”

  我接过来,用筷子勉为其难的挟了一口放进嘴里。新鲜的蔬菜配上沙拉酱,坦白地说,味道还不错。

  “比我老爹的手艺如何?”他问。

  我点了点头。

  “那你觉得我人比我老爹如何?”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问句,这简直是太莫名其妙了!

  “我跟他不一样。”他仿佛在向我表白什么,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但其实他只是用心端详他举起叉子上的一个黄瓜丁:“我是一个很专一的人,没有那些花花肠子,”

  如果我没记错,这是他今晚第二次表白自己的“忠贞”了吧。这些话在我听来,就像《武林外传》里的白展堂——已经偷了无数东西的江洋大盗不停向别人解释“我不是小偷,我从来不偷东西。”并发誓要将大盗追拿归案一样好笑。我就带着这种颇具讽刺的心情吃完了一盘沙拉。然后听到他委屈地说:“为什么,你就不肯给我一句评价呢?”

  “沙拉不错,谢谢你。”说完,我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就回到了我自己的小阁楼。

  我跟本就没有喝酒啊,可是为什么红酒的那股香味,却一直好像在我身边萦绕,挥之不去呢?我坐到了我的小床上,手提被我一碰,重新亮了起来。我又看到了那张照片,他替我拍的,我从没有发现过一个如此美丽的自己,吓得我把电脑给关掉了。

  我躺在床上,还没有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敲门,我知道是他,可是,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喊:“醒醒!睡着了吗?”

  我没能应他,不管他要做什么,我都不想开门。我希望我不出声,他会以为我睡着了,然后自觉地离开。

  “我知道你没睡着。”他大声地说,“看来你的爱好是隔着一扇门聊天,也不错啊,我可以接受的。”

  我真怀疑他是不是喝多了,实话的语气,听上去有些轻飘飘的。我当然更不敢开门,只好光着脚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对他说:“我要睡了,你也休息去吧。”

  “很好的月光,不看好可惜。”他说。

  会可惜才怪,上会是星星,这回事月光,请问他还能想的出别的有点创意的鬼话吗?这么冷的天,我敢保证天使什么都不会有!

  “我跟你讲讲我妈妈,你愿意听吗?”其实不管我愿不愿意听,他都已经滔滔不绝的讲下去了,“我妈,怎么说呢,她谈不上是什么美女,但是在我的心里,她是最美最美的仙子。从小,我就跟我妈感情好。我妈宠我,她个性也很强,知道我爸跟你妈的事后,就带着我出国投靠我一个说不上近亲的小姨去了。我们刚出国的那会可穷了,我妈不想靠我小姨和小姨父,为了不让我吃苦,为了让我受到好的教育,每天要打好几分工,累得半死。我睡着了,她就坐那里偷偷地哭,但她从没有要求过我爸半分。后来小姨和小姨父离婚分家,我们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还被当成无业游民被关在警察局里。那时我也懂事了些,实在看不下去我妈受苦,就偷偷写信给我爸。这样我爸又跟我们联系上了,也开始给我提供费用,但我妈却因为这件事狠狠地揍了我一顿。再在后来,我大学毕业了,学会了摄影,学会了挣钱,我拼命工作,回家的次数也少了。又一次我拍的一个照片得了一个商业大奖,得了五万美金。我好高兴的回家,把钱交到我妈的手里的时刻,才知道我妈得了一种怪病。臆想症,你听说过这种病吗?很乖的。她脑子里总是想一些不存在是事情,整天胡说八道。我哪有什么洋妞女朋友?我为了养家每天工作得昏天暗地,有空和女孩子搭个讪就不错。我老不谈恋爱,我妈久急啊,整天幻想我跟着个在一起跟那个在一起,把我当成汤姆克鲁斯了。后来我找医生替我妈治病,虽然控制住了,但医生说只要再受刺激,她一定会再发病。所以,我就很恨我爸。我常想,天下哪有什么仙女呀,让他连我和我妈都可以放弃,而且,我和我妈在国外这么久,他除了寄钱都不知道过去看一看,过问都很少,连过年都没有一个电话。这种男人根本不算男人,我不仅恨他,还看不起他。但是醒醒,最近我却不恨他了,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了。然后轻笑着说:“我知道,你一定想知道,对不对?你把们打开,我来告诉你。好不好?”

  我情不自禁地拉开了门。

  我这才发现真的有月光,想丝绒一样,倾泻在小阁楼外的每一阶楼梯上。

  难道这一切都是梦?

  就在这如梦似幻的情景中,他缓缓站起身来,出乎意料的一把把我拥到怀里,他把我抱得那么紧那么紧,我的骨头简直都要碎了,仿若一个世纪过去了,我才听到他在我耳边轻声说:“那是因为我见到了你,我想,你一定跟你妈妈长得特别特别像。我想,如果我是当年的他,也一定会犯同样的错误。所以,醒醒,其实我刚才说那么多,真的想说的话却只有一句,那就是:我爱你了,就这么简单。”

  我的世界,瞬间变成一个玻璃球。炫丽夺目却找不到任何出口。你有没有试过同一天里把同一首歌听上几十遍呢。

  我有听过。

  那是夏吉吉在她一幅画里简短的说明听到的一首歌,我花了好几个小时才把它百度到我的ipod里。这是一首很老的歌了,我甚至不知道歌手是谁,她忧伤的嗓子,反复的唱:“秋天的海不知道,夏天过去了,弄潮的人,它不会再来了,不会再来```”

  大年三十的夜里,我孤单的住在这个海边的小屋,这是我在网上找了很久才找到的一处小屋,不到十个平方,只有简单的设施。屋主是两个大学生,他们去了南方过年,愿意把这里租借给我。我只带了简单的行李,甚至连电脑都没有带,于快过年的前三天到达。这里离海边和近,夜里能隐约听到涛声,不行几十布,就能到达海边。冬天的海边寂寞而冷清,但是适合我。我支了我的小型画架,幻想自己能比夏吉吉更加天才。但我知道,画画不是我的目的,我只是需要寻求一种方式来将自己放逐,不然,我就会活生生地死在自己各种各样奇怪的念头里。

  我不能死,我不能重复白然的路。我要活着,失败却依然鲜活地活着,这是必须。

  这又有什么不好?在这座说不上坏的避难所里,只需要根据大海呼吸的节奏来判断晨昏,时间对我而言一文不值。我愿忘掉那个人在我耳边的表白,我愿将一切都当作一场梦,梦醒后,一切成空,而我却不许自己有丝毫遗憾。

  他怎么可能爱?

  一切只是幻觉。

  这一天潮退后的大海,出奇地风平浪静,好像也到遥远的彼岸去凑人间的热闹。若不是感觉到大海的异常,我几乎都忘了,这一天是2008年的除夕。我人生中地二十个年头的开端。我仍然在听那首歌,顺便翻阅随身带着的一本绘画册子,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把桌上的沙漏倒置,新一轮的99秒上演。可就在我刚刚起身准备为自己倒一杯水的时候,我忽然感到了土地的震动,继而是雷鸣,雨水说落便落,砸在木屋的四面墙壁上,好像无数等待救援的窍门者。我急忙赶去查看窗户的插销是否完好,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远处大海咆哮的声音,好像许多人在一起小声说话,中间又夹杂着某个人的尖叫和笑,他们千军万马,一起唱着歌跳这舞往小木屋的方向赶来,好像为了去赴远处的一场盛大的歌舞剧演出。

  我的心跳就在这几天里第一次跳得突然很快。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词——海啸?

  难道会发生在今夜?

  不过我并不是很怕,如果是,就来吧。我从没有想过躲得过命运的所有安排。

  我握着桌上的沙漏,想回到床上休息一下。我用沙漏抵住几天来第一次觉得饿的胃部,挣扎着从挂在床头的包里取出我的食物——两袋干面包,一包压缩饼干。

  我差不多才刚刚撕开面包的包装袋,整座小屋就忽然陷入了黑暗。

  一道白得近乎透明的闪电,在窗外不远的地方划破夜空。继而是轰然的雷声。演出就要开始了吗?所有雨水敲起了密集的鼓点,而雷鸣变成了鞭炮。连大海都要开始它隐秘的狂欢了——

  紧接着,小屋停电了。

  我闭上眼睛,缓缓钻进被子里去,把我的沙漏抱在胸前,仍然饥饿难耐。我的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胃里那个小小的恶魔,她又来找我了。不,我不能吃东西,已经过去那么久,我已经忘记那个病那么久,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再复发。我把沙漏放在自己温热的肚皮上,逼自己睡觉。

  然而电闪雷鸣的狂欢仍没有结束,轰隆隆的声音响绝天空。整个国家的人都在这一天拼死相聚在一起,只有我不必。我把ipod的音量调到最大,它却也在最不该没有电的时候没电,也弃我而去。我不想查看保险丝,就凭我可怜的物理知识,压根搞不定它。我选择继续在黑暗里坐下去,幻想加入我在这里死去,多少天后才会被人发觉。

  或是一辈子消失,不被记起和发现?

  若要报复,谁说这不是最畅快彻底的一种?他以为他可以用下辈子的讨好来偿还上半辈子的罪孽,我却用死亡来宣告他一生的失败。这怎么能不算一个应用的抉择呢?

  我为我高兴,我把温热的沙漏让在枕头边,在黑暗里凝视它看不见的身躯:米砂,你会不会,也为我高兴呢?

  泪水终于流下来。我这多灾多难的短暂一生,爱也爱得怯弱,恨也恨得糊涂。那些爱我和我爱的人们,有多少人得到了好的结局?若不是我的参与,他们的人生不会是这样,路里不会抛弃米砂,爸爸不会抛弃许琳,或许,连生病都不必。

  最最重要的是,我忽然明白,即使在白然和江辛的这件世上——如果我没有被生出来,那现在的他们也未必过得不幸福。所以,后来的那些无辜的人们,更不会因为得降生而受尽不该受的折磨。

  我这是怎么了?说好了要休眠的记忆,仅仅是因为一点风雨的发作就又以蓬勃的姿势攀上了我的心头,连遏制都无从下手。

  我终于无法自持的坐起身,开始狼吞虎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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