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羽灵素的聚香小筑外,有一座天衣阁。傍着假山,临着湖水,是十足十的观景胜地,惟一的缺陷就是要没日没夜的听,从不远处佛心堂传来老夫人诵经时的木鱼声。如果罪孽可以用诵经念佛来洗脱的话,那佛门应该是最大的黑社会。
最近这些日子,羽子寒就将我供奉在天衣阁里面当牌位。我在棋苑的地位,可谓一步登天。从棋苑的下院马厩之中,一屁股就坐进了上院。
棋苑里的大小丫头们,见着我,分外眼红。平日里当面,小仙姐姐长,小仙妹妹短,缺不缺衣,少不少粮,话梅够不够酸,葡萄够不够甜,天上星星够不够多,地上蚂蚁让不让你心烦……我一时烦躁不已,听这些丫头的嘴巴,仿佛天上星星不够多的话,她们还会用竹竿从别人的院子里给我扒拉过一些来似的;地上的蚂蚁烦人,她们还能都用舌头给我添干净了一般。
在她们的心里,已经笃定,我是棋苑明日的姨娘,而且是正当红的那类。
羽子寒对她们也分外配合,每日里在人前,对我有情有义的,嘘寒问暖的。时不时地将他罪恶的小手搭上我的肩膀上,或者冲我眨两下蜜水泡过的媚眼,甚至掏出手帕俯身下来,为我擦去绣鞋上的小小灰尘,然后目光迷离的望着我,故作暧昧表情。惹得棋苑里的丫头们一个个脸红心跳,心里暗恨我不已。
一个业余丫头抢了职业丫头的饭碗,这对于棋苑那堆职业丫头来说,无疑是天大的耻辱。别看平日里,她们对我嘴巴上抹蜜,从她们黑白分明的眼仁里我能看出,她们的心里,早已对我看得极度不顺眼,恨不得我从这个地球上消失。
段青衣的老娘,一斛珠虽然神经失常,但是此女精通“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之事”,自我记事起,此女就一手抱着地瓜,一手抱着我,絮絮叨叨的讲那些侯门之中,贵妇人之间的步步算计,还有宫闱之中,那些香粉阵里见不得光的厮杀。可以说,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之术,可谓我的启蒙教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斛珠的哪只法眼看出了,我这角浦的妞极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飞入豪门之中。就好比现在,我进入了棋苑。
要不说,很多时候,我还真觉得一斛珠这个女人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惟可惜的便是就这样神经失常了。时不时地会唠叨起“大幌子”、“耳幌子”、“隆裕”之类好像咒语一般的词,且常哭得声嘶力竭,漫山遍野的狂奔,脚上的鞋子脱落,都不自知。尤其口里念念着“隆裕”一词的时候,那癫狂的眼神确实是断人心肠。
我问过段青衣,“隆裕”是什么东西?你爹的名字吗?令你娘如此牵肠挂肚。
段青衣一巴掌甩在我的脑门上,说,你脑子泡水当茶喝掉了吗?我爹姓“龙”我会姓段?打完这巴掌,他的心爽了,就摇着头,叹,她心中的“隆裕”,就好比你心中的金子,都是最值钱最不舍得的东西,你这样记住就好了。
我最舍不得的就是金子了,所以,我深切地感受到了一斛珠的痛苦。所以,抛却她的养育之恩不算,我也尽心的对她好。所以,整个角浦的人看到我和一斛珠每天都这么勾肩搭背的走着,都认为,丁小仙和一斛珠是两姐妹。如此算来,我便是段青衣的二姨妈。
现在,段青衣他二姨妈丁小仙正在棋苑里给羽子寒做替补姨娘。
羽子寒对我的好,立时让整个棋苑大小丫头们贼亮的眼睛全部长在我的身上。我突然发现,原来,这个被我一直认作天真善良纯洁SB青年羽子寒,真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这样一来,不需要他布置什么眼线来监视我,整个棋苑的大小丫头们那些喷着嫉妒之火的眼睛早已将我监视的是屁股是屁股,头是头。这令我好不懊恼。
我不能同棋苑外的段青衣有任何的联系。不要说,飞鸽传书不成,在棋苑,飞麻雀传书都不可以!
我没法将兰花订单突变成明黄订单的变故告诉他。
我需要告诉他这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原来索取霓虹剑的是她的老相好羽灵素,她用来下定的是兰花洒金笺,而我们收到的却是明黄纸笺。其中到底有什么出入?
从羽灵素房里走出之后,别过羽子寒,我在天衣阁里翻来覆去的久久难寐,倒不是因为羽子寒那句假惺惺的甜言蜜语,而是作为一个职业的贼,我必须平息自己对金子的欲望,虽然这是我平时工作的动力,但是,我不能让这十万两黄金遮挡住了我的似锦前程。
我需要更冷静的分析一下,那张明黄订单之后,到底有什么阴谋。
首先,羽灵素下达那张兰花洒金笺的十万两黄金订单,只是为了在嫁入淮北魏家之前见段青衣一面。不管他们见面后会怎样,私奔天涯也好,或者路归路桥归桥也好。这不需要有什么阴谋。可是那张兰花洒金笺却没有落到我们手里,而她派出送这张订单的人,也从这个地球上消失了。杀人灭口?谁要费此周折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其次,这张明黄纸笺,也是十万两黄金索取霓虹剑,据羽灵素称,上面的字迹乃至内容同她所写的一模一样,不差分毫。由此可见,羽灵素的兰花洒金笺千真万确是落入了写这份明黄纸笺订单的人手里。
内容与字迹的一致,首先说明,这个人就是想让我们在到达江南后知道,兰花洒金笺落入他的手中了。这是一种挑衅。说明,他不怕我们知道。他甚至迫切的需要我们知道,兰花洒金笺在他手里,他要表明,他熟知羽灵素的此次动机。
最后,他没有用兰花洒金笺,而是用对比鲜明的明黄纸笺,又是在表明什么呢?对,表明此次索取霓虹剑的另有其人,而且,表明他确实想得到霓虹剑!否则,他完全可以直接用羽灵素的那张兰花洒金笺来下定。
最最后,我的智商水平所能得出来的结论是:第一,这十万两黄金是真实存在的!确实有这么一个人想要得到霓虹剑!第二,他在用他的似明而暗的行为向羽灵素在施加心理压力!
关于第二点,我就不管了,反正我不多喜欢羽灵素,把怜香惜玉这个伟大而光荣的任务留给段青衣这猫娘养的吧,我现在所能把握住的就是,我们家的十万两黄金复活鸟,它们正在用天使的微笑诱惑我这颗幼嫩的心脏。
可是,这个消息,我却无法给段青衣传去。
整个棋苑里的丫头仿佛是遥控监视器一样,我每天半夜出门都会看到一双双冰凉的眼睛在暗处闪烁着绿光。为此,我曾向下院的管事的刘婶反映了这个糟糕的情况。刘婶安慰我说,姑娘,你看到的那是我们家少爷养的波斯米米亚西斯鸽,不是我们家的丫头。这种鸽子非常聪明,如果长手的话,端茶倒水洗衣拖地都是好手,可惜,它长着鸟身子,只能做鸟事。不过这鸽子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眼睛像鸡蛋,大半夜里闪绿光。你看,我们家小姐这么体弱多病,其中发病的十次八次是让这些波斯米米亚西斯鸽给吓的。我们家老太太,之所以从来不出门,只吃斋念佛,就是她以前也被这些波斯米米亚西斯鸽给吓昏过。我们大少爷也不舍得扔,毕竟据说是从苗疆弄回来的稀罕之物。说是权且养着吧,半夜里当灯用,还能给棋苑里省下了灯火钱。
我心想,真牛X,不愧是棋苑的少爷。人家府里下人夜里走路提着灯笼,而棋苑的下人,就每人手里掐着一波斯米米亚西斯鸽?真牛X。
刘婶一直安慰了我半天,不要让我将这院子里的丫头当回儿事,那真是她们少爷养的波斯米米亚西斯鸽。见我沉默不语,她又盯着我额上的菱花记笑道:你看谁家丫头的眼睛长得跟鸡蛋那么大啊?
我被刘婶安慰的如沐春风。后来想想,她这是跟羽子寒一起瓦解我的警惕性。完美的老少配,完美的双簧。这样的勾当,我和段青衣进行盗窃的时候用了不下千次。
就这样,被那些恼人的来自苗疆的波斯米米亚西斯鸽子辗转反侧到半夜。我的嘴角闪过一丝冷笑,是的,姑奶奶丁小仙我有主意了!就羽子寒那厮的智商,还想跟我这个天才美少女斗,简直就是白土豆炖芋头,要多么没滋味,就多么没滋味!
你有张良计,我就有过墙梯。对付你家的那些蠢丫头,还能难为倒被“女人勾心斗角专家”一斛珠亲手调教出来的我?
想到这里,我就呼噜呼噜的睡着了。
在梦里,我梦见了段青衣,他穿着暗灰色的长衫,唇红齿白的冲我笑。从很小开始,我就在他的带领下,做上了贼这份有前途的职业。
很小的时候,我在他的怀抱里,他带着我驰缰游马,奔跑过草原,也奔跑过戈壁荒滩,沙漠干燥的风拂过他晶莹的脸,他对着我笑,唇红齿白的模样。
更多的时候,我是在角浦等他回来,每天在水泽前,看水中的倒影。直到看到他的马蹄溅过,晶莹的水滴溅上我如满月一样的脸。那时的他,就会俯身将我拉上马,然后带着我驰回小草屋。
我之所以对茅草屋这么热爱,是因为,茅草屋里装着段青衣,有段青衣的地方,丁小仙会感觉到暖。有段青衣,丁小仙觉得做贼很伟大很高尚。
丁小仙虽然有时候会很不厚道的对着各色帅哥发发花痴,梦想着盖很多茅草屋,每个茅草屋里都放上一个帅哥。但是,丁小仙肯定最喜欢装段青衣的那个小茅屋,不管它多么破旧,多么风雨飘摇。
那一夜,我的梦很甜,就像我从那个脑震荡的刘土豆家偷的甜瓜一样甜。
长久以来,我一直是做着噩梦的。梦里是滔天的火光——刀光、奔跑、惨叫、犬吠。那种种种种的画面就像是隔年的旧画一样,定格在我记忆的画框之中,怎样抹都抹不掉。
梦里,滔天火光吞噬了谁的的眼睛谁的眉?
梦里,谁的指甲在谁的身上留下了伤疤留下了痕?
梦里,谁的大手谁的怀抱给了谁的生?
梦里,谁的离去伤了谁的一生谁的魂。
我从小就会从这个相同的梦境里哭醒。那些滔天的熊熊火焰,一直灼痛我的眉心的菱花痣。然后,我会从床上笨拙的爬下来,赤着小脚丫,散着头发,跑到段青衣的眼前,紧紧攥住他的衣服,放声的哭泣,想把梦里那些自己的小小年纪所无从解释的委屈都哭出来。就这样,我赖在少年段青衣的腿上抽泣,小小的手挡住眼睛,生怕再次看到梦里那残忍的景象,他身上淡淡的香草气息终于安定了我紧张的神经,我用自己断断续续的语言同眼前这个少年讲自己的遭遇,一边讲,一边抽泣。
段青衣的大手紧紧抱住我,他消瘦的下巴搁在我毛茸茸的小脑袋上,沉着声音安慰我,他说,小仙,那只是恶梦,不要怕。总有一天,小仙会有很好的美梦的。
我就信了他。含着泪水偎在他的大腿上睡去,期待会有那么好梦一场。
而今天,终于有了这场甜如蜜瓜的美梦,只因为,梦里,有我在人间眷恋男子那硬挺的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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