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前面,高大的树木彼此纠缠,延伸成拱形的隧道。他转头打量一下四周,全都只是几近荒芜的宽广平地,稀稀落落散置着一些既像石头又像倾倒的石碑的东西,宛如突出水面的暗礁,直盯着他。天与地的相接处,飘浮着灰色的厚厚云层,遮掩住边缘地带,使得这世界看起来比较宽阔。引导达夫南的不是恩迪米温,而是达夫南第一个见到的那个幽灵小孩——尼基逖斯。在达夫南从峭壁上掉落,身体和灵魂分离,与他们玩得开心的那段时间,他相当爽快又很健谈,然而今天却几乎没说一句话。他一定也感受到了那股看不见的压力,显然达夫南现在要去拜访的人物,是连幽灵小孩也觉得很难应付的对象。凝视着夜晚与白天不分的青色云雾世界,达夫南差点流下了泪水,因为他想到死去的耶夫南是不是也在这看起来如此冰冷的青色荒地中孤单生活,有没有朋友,会不会连自己死亡的事实都还无法领悟而一直在徘徊着。进入了由树林形成的隧道,四面八方突然充满沙沙作响的声音,狭长又尖细的叶片,在永不停息的风中,一面互相碰撞一面窃窃私语;再听得仔细一点,似乎就能听出他们在说什么:那里有活人正在走着,这条路是死亡之路,怎么会进来这里?为什么不回去他自己的世界?我们全都是因为死了才无法回去那里的……这时,一阵强风呼地吹袭过来,把他们的悄悄话吹得老远,周围再次寂静下来。接着,传来雨滴咚咚的声音;侧耳倾听,隐约听到有如歌声般的声音,就像以前听过的催眠曲一般低沉,可是内容不相同。不要睡着了,绝对不要,因为睡着后也没有所谓的休息,不要睡着了,永远不要,因为睡着的瞬间,全部一切都会结束,不要睡着了,直到你断气为止,因为睡眠是要来吞噬你的怪物。你还没听到睡眠要来抓你的脚步声吗?达夫南并没有甩头不听,反而更用心地把那歌曲全听了进去;歌曲之中的睡眠就是死亡的意思。他希冀能永远平静安息的那个人,会不会还一直在另一段痛苦的旅程中,在找寻着曾经与他并肩旅行的弟弟?就在达夫南想到这些的刹那,歌曲的节奏又改变了。辛苦的一天过去了,睡眠的时间还不来,方才落下的流星,是因为死去才落下的,没有人会去守护已然睡着的你,会叫醒你的只有残忍的脚爪,惟独脚爪。黑暗长夜还在继续,早晨绝对不会来,你啊,无论什么事都无法忘怀,在你额头上亲吻,让你入眠的那一瞬间,你就将永远无法停止地做着噩梦。达夫南忽然发出声音回答说:没错,你们的话很对,所谓的休息是不存在的。歌唱的声音停止了,达夫南再一次说:也没有最终独自一人的隐身处。歌声已不再传来,可是达夫南却不由自主地流下泪水,为什么会传来这样的歌曲,自己比谁都心知肚明。走到隧道的尽头,前方是一片被夜晚露珠所沾湿的草坪,草坪之后,则耸立着好多巨大半球形顶棚相连的紫色建筑物,建筑物前方有一条铺着白色碎石子的路。此时,之前不管达夫南说什么都不曾回头、只顾着往前走的尼基逖斯,转过身来对达夫南说:那个地方我们称之为殿堂,进去以后,可以看见恩迪米温和他的父亲,但是最好不要对恩迪米温表现出任何亲近感。还有,如果恩迪米温看起来不像站在你这边,也自有他的道理,所以不要怪罪他。那里还有很多的大人,他们问你什么,绝对不要说谎,因为他们立刻就会知道。他们质问你是想知道你对真相的态度,而不是他们不知道真相。达夫南低下头来看着尼基逖斯。虽说他看起来是大约只有十岁左右的小孩,拥有童稚的脸孔,却是活了数百年的幽灵。达夫南伸出手说:谢了,我不会忘记你们的友谊的。尼基逖斯的脸上略露微笑,然后说:我也不会忘记和你一起的快乐时光,希望你会有好结果。说完,尼基逖斯便往回走,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雾气中。达夫南独自走在碎石路上,然后进入那座紫色殿堂。一上阶梯,一扇五公尺宽的厚重大门便自动开启,等他进去之后又自动关上。刚开始以为里面什么都没有,仔细一看,原来因为内侧墙壁就像镜子般光滑闪亮,所以才没能立刻察觉到有一些半透明身体的幽灵们。那些闪烁的墙壁占去了入口处的一半,而里面则是比较不亮的石头,形成好几道拱形,延伸至远处。眼前的那墙壁好像被雾气或是什么东西给遮住了,根本就看不见。正中央有圆形阶梯围成的下凹宽敞空间,布置了各式花色的大软垫和绣花布所精制成的坐垫,有很多幽灵自在地倚靠着垫子而坐,一边聊着天。达夫南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是不是就这样进去,然后表明自己是谁?但他们看起来好像都忙着聊天。还好,立刻就有一个幽灵发现他了。你是波里斯·贞奈曼吗?有点奇怪,他们叫的竟是波里斯在奇瓦契司的名字,不过达夫南马上就想起尼基逖斯的话,他们只不过想了解达夫南被他们质问时的态度。那是我以前的名字,我现在叫作达夫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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