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里斯在一阵呻吟声中醒过来。他睁眼看到一间顶棚上贴着花纹壁纸的房间,朦胧间仿佛有一种错觉,似乎回到了隆哥尔德的家里,回到了妈妈的房间,妈妈的床在自己幼小的记忆里留下的那一抹温馨袭上心头,牢牢地占据着他的所有感官。
波里斯很用力地吸着鼻子,想从中嗅到一丝妈妈的气息。
尽管已从昏睡中醒过来,但是因为眼睛浮肿,根本没办法很清晰的看到所处的环境。在意识回到他的大脑的第一时间里,首先想到的是——
“我的剑呢?”
刚想起身便被一双手压了下来,那双手的主人一边把一块湿毛巾敷在他的眼眶上,一边说:
“剑?”
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三十岁左右的中年女子。
“这里是什么地方?”
波里斯企图再次撑起身子,却遭到那双手无情的镇压,紧接着,那双手又开始解自己肩膀上缠着的绷带。波里斯觉得奇怪的是,这个听声音三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却有一双足以与同龄男子抗衡的手。
“你老老实实地躺着,想知道什么,我会告诉你。”
波里斯只好乖乖地躺在那里,等着,直到她把自己身上的绷带解开,帮他清理伤口,然后再缠上干净的绷带。
经过这一番清理,身子一下子轻松了很多。波里斯吃力地睁开眼睛,看见旁边有个肥胖的中年女子在拾掇着换下来的脏绷带和水盆。一个佣人打扮的人把那些东西拿了出去,中年女子好像早知道波里斯看着她,突然正视着波里斯的脸。
“家住哪里啊?”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波里斯眼前闪现出妈妈房间的影像,晃得他头晕目眩,于是闭着眼睛回答:
“我没有家。”
“那你是流浪儿?不像啊,老实点告诉我,不会害你的。”
中年女子的声音听起来虽然不太友善,但也不像是有什么恶意。
“有家也回不去,就等于没有。”
“哼,听起来,你也是那种把自己当作悲情小说主人公而离家出走的小孩吧?”
中年女子这番出乎意料的话,让波里斯一头雾水,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传达什么内容。
“其实都是些家境好的家伙,闲得发慌就玩离家出走的把戏,不知道家其实是最温暖的地方,偏偏还找些特别荒唐的理由,什么爸爸只疼弟弟不疼自己,所以不想回去,要不就是伤了妈妈的心,没有脸面回去等等……”
“……”
“快点老实说,是谁家的孩子?你身上的衣服是上流的,而且手上除了握剑的痕迹之外,皮肤还很嫩,不可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伯爵虽然好意救了你,但是不可能总把你带在身边。还是回家去吧,回去解开滑稽的误会去吧。”
波里斯开始想,这位大婶是不是小说看得太多了。为了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波里斯换了个话题。
“您是说……伯爵?”
中年女子边给他盖上被子边说:
“是啊,是伯爵……喂,这个国家没有伯爵的吗?救你的那位是安诺玛瑞的贵族培诺尔伯爵。你应该知道伯爵是什么人吧?”
还没等波里斯说什么,门被推开,出现了一张少女的脸。
“薇拉婶婶!”
尽管波里斯对这张脸已没有丝毫的印象,可是姑娘还记得他。她姗姗地走进来,瞟了一眼波里斯。
“你看,早告诉你,进那种旅馆肯定要出事的。”
凯蜜儿瞥见波里斯肿起来的眼睛,轻轻地咂了咂舌,但对于能够再次遇上这位冷漠的少年,凯蜜儿似乎很高兴。凯蜜儿接着说道:
“无论如何,多亏我们主人那个时候恰巧经过那里,小姐好像吓得不轻,不过已经没事了。嗯……你还走吗?”
波里斯觉得有点奇怪,如果说一开始那个中年女子的质问属于理所当然的话,那凯蜜儿只不过还是个跟自己差不多的孩子,况且凯蜜儿的语调仿佛是在期待着自己做出否定的答案,真的让他觉得很奇怪。
薇拉婶婶在旁边突然插了一句:
“那是当然的啦,凯蜜儿,主人还要尽快回到庄园去呢。”
凯蜜儿对薇拉的话充耳不闻,继续说道:
“这个……如果有地方可回的话,当然,毫无疑问是要回去了。”
因为凯蜜儿平常形影不离地跟在萝兹妮斯的左右,薇拉估计她肯定听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就开始好奇地刨根问底。
“主人是不是有什么决定啊?萝兹妮斯小姐是不是说了些什么?”
“其实呢,这些都是不太准确的事情。”
“这个孩子……不,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总之……是不是已经查出来是哪家的孩子了?”
波里斯瞬时紧张起来,他望着凯蜜儿的眼睛,可是凯蜜儿却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这些,哎呀,我要去找小姐了,不然她找不到我又该发脾气了。”
说着,凯蜜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冲波里斯微微地笑了笑。
“再见。”
波里斯重新见到冬霜剑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傍晚时分。从混沌的睡梦中醒过来以后,他发现冬霜剑被一块黑布包裹着,就放在床下面。
从前一天的晚上一直到醒来,波里斯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晕乎乎的头脑中突然记起了跟塔妮亚的约定,这才觉得有必要跟一直照顾自己的这些人说些什么了。恰好在这时候,薇拉带着伯爵的口讯来通知波里斯,伯爵请他跟他们父女共进晚餐。
眼睛已经消了肿,身上的伤也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他被领去的地方,是这间旅馆里只有上等房才配备的客厅兼小餐厅。推门进去,就看见伯爵和萝兹妮斯已经面对面坐在餐桌前,正愉快地聊着什么。站在旁边,可能是薇拉和凯蜜儿。
“快过来吧。”
伯爵率先开口招呼他坐下,萝兹妮斯也用不太僵硬的语气说到:
“快来呀。”
长桌周围有好几把空椅子,波里斯一时拿不准主意要坐哪里。伯爵看出了他的疑惑,指了指萝兹妮斯旁边的座位。
“就坐在那里吧。”
食物被端了出来,与用餐人数相比,这是一顿算丰盛的晚餐,先是切成薄片的火腿和抹上白色奶酪的面包,沙拉上来之后,开始上主菜。餐桌中央放着一块大面包,波里斯从伯爵父女的动作中看出,那块面包的唯一作用是用来清理盘中的渣滓,这让一直过着半饥半饱生活的波里斯觉得奢侈。
把切碎的兔肉用作调料的装在瓷盘里的料理,零星地撒着整粒胡椒的贝克鲁兹腊肠,略微泛着酒红色的切得很薄的羊肉等等,搭配着红葡萄酒端了上来。面对这让人眼花潦乱的菜式,波里斯表现出一付处变不惊的样子,用餐前,简单的向伯爵致了谢。
用餐快要结束的时候,端上来了一盘煎蛋卷。父女俩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笑容。伯爵说:
“你尝尝这个,就会了解我们贝克鲁兹真正的味道了。”
波里斯不知道这普通的煎蛋卷里是什么东西,切下一块送进嘴里,脸上立刻出现了很奇怪的表情。他嚼到一种切得很厚的蘑菇,味道非常稀罕,柔柔的,湿湿的。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浓郁而独特的香味在嘴里蔓延开来。看到少年的面部表情在转变着,萝兹妮斯不失时机地介绍说道:
“是松露,是我们那里的特产,很有名的。”
虽然第一次品尝,但还是可以充分地感觉到是一道珍味。波里斯对萝兹妮斯的解释,点头表示感谢。站在萝兹妮斯身后的凯蜜儿撅了撅嘴巴。
萝兹妮斯不时地抬起头看看波里斯的吃相。讲得明确一点,是在看他熟练地使用刀叉,以及正确的用餐礼仪。看到这些,萝兹妮斯像吃了一颗定心丸,逐渐安下心来,因为她觉得,这个少年起码不会惹出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令自己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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