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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 沙漠帝国 第十六章 不能再糟的地方

  这件事就像是看着镜子里用相反的色调漆成的世界:黑发对白发;白皮肤对黑皮肤,明亮的双眼对深色的双眼。这面镜子太神秘了,用皱眉取代了微笑,用常年的怒目取代了友善的表情。

  这就是我看阿提密斯·恩崔立的方式,这个战士能用相同的精确和优雅做出与我相同的动作,除了一件事情之外,我都必须承认他跟我不分高下。

  在秘银之厅的深处,要我为了活下去而跟他并肩作战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奇怪地,在那样的情形下战斗时,最让我感到不安的并不是什么道德上的诫命。那并不是恩崔立应该死,必须死的信念,或者如果我不是懦夫,就应该当场杀了他,即使会赔上自己性命之类的想法。不,不是那一类的东西。

  对我而言最困难的是:看着这个人类杀手,然后毫不怀疑地清楚知道,我也许在看的是自己。

  如果我早年没在魔索布莱城遇见札克纳梵,我是不是也会变成跟他一样的人?如果我没碰到一个人证实我的信念,就是黑暗精灵的生活方式不管在道德上或实际上都是错误的,那我是不是也会跟他们同流合污呢?如果当初训练我的不是比较仁慈的姐姐维尔娜,而是凶恶的布里莎,我也会变成那样冷血的嗜杀者?

  我所害怕的是,不管我的内心深处如何相信,我还是可能被周遭的环境所压倒,终究屈服而成为几乎没有同情心与正义感的人。我可能会变成一个杀手,顽固地禀持着自己的伦理教条,但那些教条都是扭曲的,以至于我再也不能了解自己行动的真相,以至于把这些行动全部用极端玩世不恭的心态加以合理化。

  当我望着恩崔立时,我看到了这一切的事情,而深深地感谢梅莉凯让我在生命中遇见了那些人,遇见了札克纳梵、贝尔瓦·迪森格以及蒙特里,这些人帮助我走上了正途。如果我看见了自己变成恩崔立的可能性,那我也必须承认恩崔立也有可能变成我,他会懂得怜悯与群体关系,会认识朋友,也会懂得爱。

  在我思考关于他的许多事的同时,无疑他也在思考我的事。他是不断想着这些是出于骄傲,是出于想要在战斗中赢过我的挑战心,而我是出于好奇,是透过观察我可能变成的那个人之所作所为来寻求答案。

  我恨他吗?

  很奇怪地,我不恨他。我不恨他不是因为我对他武艺高强的敬意,因为这种敬意只限于战场上。不,我不恨阿提密斯·恩崔、工是因为我可怜他,是因为发生在他身上,引他误入歧途的那些事情。他内心很有力量,他也很有可能,或者说曾经很有可能,为这个需要英雄的世界做许多事。虽然我不能赞同他的行为,但是我了解恩崔立做事情是很有原则的。在他扭曲的世界观当中,我相信恩崔立打从心底觉得他没错杀过一个不该杀的人。他抓了凯蒂布莉儿,但是没有侵犯她。

  关于他对瑞吉斯所做的一切……嗯,瑞吉斯事实上是个贼,他从另外一个贼那里偷了东西并不能作为免罪的借口。在路斯坎,就像在这世界上大部分的城市中一样,小偷们受到砍手或更严重的惩罚,如果有人派赏金猎人去拿回一样被偷的东西,在一般人接受的法理上,这个猎人可以杀掉偷东西的人,或是任何阻碍他完成任务的人。

  在卡林港,阿提密斯·恩崔立在文明的边缘跟盗贼和恶棍周旋。在这种立场上,他可以说跟札克纳梵在魔索布莱城的巷道内所做的一样,是跟死亡打交道的人。这两个人当然有很大的不同,我也不是要帮恩崔立的罪行辩解。我也不认为他像厄图一样,只是个单纯的杀人怪物。

  不,我知道一定还有其他的可能性,然而我害怕他走上错误的路已经太远,因为当我看着阿提密斯·恩崔立,我就看到了自己,我就看到了能够去爱的可能性,也看到丧失这一切变得冷血的可能性。

  完全的冷血。

  也许我们会再次相遇并且好好打一场,如果我杀了他,我不会为他而流泪。至少不会为了现在的他流泪,但很有可能的是,我会为了这个厉害透顶的战士有机会变成的那个人而哭泣。

  如果我杀了他,我会为自己而哭泣。

  ——崔斯特·杜垩登

  ※※※

  恩崔立如同傍晚猫头鹰飞翔过林间一般,安静地穿过了卡林港杂乱区域的阴影。这是他的家,他最熟悉的地方,城里街上的所有人都会注意阿提密斯·恩崔立再次走在他们身边(或身后)的这一天。

  他走过之处的后方响起耳语声,他不禁微笑了起来——那是有经验的盗贼在告诉生手说,他们的王已经回来了。恩崔立从没有让他名声的传说蒙蔽了让他过了这么多年还能活到今天的机警,不管他赢得的名气有多大。在街上,一个人很有能力的名声,通常只会让他成为第二流的野心家伙用来增加自己名声的挑战目标。

  所以恩崔立在这座城中的第一项任务,并不是去执行巴夏·普克交付的责任,而是重建起情报与关系的组织网,来继续保持自己的地位。在崔斯特与伙伴们不断逼近的此刻,他已经有一样重要工作准备要交代给他们其中一个人办了,他也知道应该给谁办最合适。

  恩崔立弯腰走进某人的住处,这个人非常矮小,看来就像是某个还未进入青春期的人类小男孩。“我听说你已经回来了,”那个人说,“我猜大部分人都听说了。”

  恩崔立点头接受这份恭维。“有哪些东西变了呢,我的半身人朋友?”

  “很少,”顿顿回答说。“也很多。”他走向放在这个小房间最阴暗角落的一张桌子,这里是一家叫做盘蛇的廉价旅社中,靠巷子的其中一间房间。“街上的游戏规则都没变,但是玩的人都换了。”顿顿隔着桌上没点燃的油灯看着恩崔立的眼神。

  “毕竟阿提密斯·恩崔立不在了。”半身人解释说,希望让恩崔立完全了解他前一句话的意思,“王家套房空出了一个位子。”

  恩崔立点头同意,这让半身人轻松了下来,他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普克仍然控制着商人与码头。”恩崔立说,“街上由谁控制?”

  “还是普克,”顿顿回答,“至少在名义上是这样。他找了一个人来代替你。不,应该说是一整群人。”顿顿停下来思考片刻。他又一次必须在说出每个字之前小心地衡量。“也许更精确地说,巴夏·普克不再亲自去控制街道了,但他还是让街道被控制得好好的。”

  恩崔立不用问就知道小半身人接下来要说什么。“瑞西塔,”他皱着眉说。

  “关于那家伙跟他的手下,有很多事可讲。”顿顿在重新开始努力点灯的同时笑着说。

  “普克放松了对那些鼠人的管制,所以街上的流氓都小心不要挡到他们公会的路。”恩崔立推论说。

  “瑞西塔跟他们族人都很拼命。”

  “他们会把命拼掉。”

  恩崔立冷冷的语气逼得顿顿把自己的视线转回到油灯上。半身人第一次认出了以前的恩崔立,那个混迹街头,一次占领一条巷子,建造起阴影帝国的人类战士。顿顿无心地打了一个寒颤,全身不自主在地开始扭动。

  恩崔立看到了他这句话的效果,很快就转变了话题。“别再提这些了,”他说,“不要在乎这些事,小东西。我有一件更能让你发挥天分的工作要给你。”顿顿终于点起了灯芯,他拉出一把椅子,急着要取悦自己的旧上司。

  他们谈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油灯孤独地对抗着夜的黑暗为时止。然后恩崔立动身离开,穿过窗户进入巷子。他不相信瑞西塔会愚蠢到还没对杀手完整评估就出手攻击,鼠人甚至还不了解这个敌手的水准是到哪里。

  恩崔立在智能的水平上又一次给瑞西塔不高的评价。

  然而也许是恩崔立没有真正了解他的敌人,或是不了解在过去三年来,瑞西塔跟他恶心的喽们对此城街道的控制到达了多完整的地步,恩崔立离开不到五分钟,顿顿的房门就再次被打开了。

  瑞西塔走了进来。

  “他想要什么?”摆架子的战土问道,他舒服地一屁股坐到桌前的椅子上。

  顿顿不安地走开,他注意到了瑞西塔的两个贴身侍卫守在大厅里头。在过了一年多之后,半身人在瑞西塔身边还是会觉得不舒服。

  “来,快过来,”瑞西塔催促他说。他又问了一次,这次的语气更凶恶了,“他到底想要什么?”

  顿顿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就是被夹在鼠人与杀手之间两面为难,但是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回答瑞西塔。如果恩崔立知道他两面讨好,那他的生涯就会马上结束。

  但是如果他不对瑞西塔吐实,他也一样死定了,而且不会死得很痛快。

  他因为无从选择而叹了一口气,然后开始把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告诉瑞西塔。

  瑞西塔并没有命令他不执行思崔立的吩咐。他希望让顿顿演出思崔立计划中的角色。很明显地,鼠人认为他能够把这件事情转化为自己的优势。他静静地坐了好一阵子,一面摸着自己光滑无毛的下巴,一面享受将要轻松胜利的预想,他断了的牙齿在火光中显得更黄了。

  “你今晚要不要跟我们走?”他很满意于杀手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于是问半身人说,“今晚的月光会很明亮。”他捏了顿顿如孩童般的脸颊一把,“皮会很厚的,呃?”

  顿顿挣脱了他的手。“不要今晚。”他有些严厉地回答说。

  瑞西塔抬起了头,好奇地观察着顿顿。他总是认为这个半身人对新的职位不满意。他胆敢违抗的举动,跟旧上司的归来有没有关系?瑞西塔很想知道。“你嘲弄他的话,就得死。”顿顿回答说,他吸引了鼠人更好奇的目光。

  “你还没开始了解你所面对的这个人,”顿顿毫不动摇地继续说,“阿提密斯·恩崔立是玩弄不得的——至少聪明人不会这么做。他知道每件事。如果被人看见你们当中出现了一个半身人高的老鼠,那么我就死定了,你的计划也毁了。”他不管自己觉得这个人很恶心,还是往前跨了一步,在离瑞西塔鼻子一寸的地方摆出了一个严肃的表情。

  “死定了,”他又重复了一遍,“那还是最好的情况。”

  瑞西塔转身离开,把椅子僮飞到房间另一边。他在一天之中听到太多阿提密斯、恩崔立的事了。他每到一个地方,人们都用颤抖的嘴唇说出那个杀手的名字。

  他们难道不知道吗?他愤怒地走向房门之时再次努力地压抑自己。他们该怕的是瑞西塔!

  他感觉到自己下巴开始在痒,然后蔓延的兴奋感开始遍布全身。顿顿转过身去不看,他每次看这个景象都很不舒服。

  瑞西塔将自己的靴子踢飞,解开上衣与裤子。现在一丛丛稀疏的毛从他的皮肤上急速长出,变长的同时高声尖叫,然而阵痛的波动这一次(也许是第一千次)跟他第一次变形的时候相比,一点都没有减少。

  然后他又像个人一样用两条腿站在顿顿的面前,但是长出了老鼠胡须跟皮毛,有一条粉红色的长尾巴从他一边的裤管伸了出来。他现在变成了一只啮齿类动物。

  “要不要加入我们?”他问半身人说。

  顿顿拼命隐藏他恶心的感觉,马上就断然拒绝了。半身人看着这个鼠人,他不相信自己曾经答应让瑞西塔咬他,将如此的梦魇传染给他。“我会带给你力量!”瑞西塔当时向他保证。

  但是这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顿顿想。像一只老鼠一样看东西、闻东西?这并不是祝福,却是一种病态。

  瑞西塔猜到了半身人很憎恶这件事,他卷起老鼠鼻子威胁性地哼了一声,然后转身走向房门。

  在出房间之前,他回过头向顿顿说话。“别搞鬼!”他警告半身人说,“照我吩咐你的做,然后躲起来!”

  “我当然会。”当门关上之后,顿顿低声自言自语道。

  ※※※

  卡林港的气氛让许多卡林杉人有家的感觉,但却让北地来的陌生人感觉很糟。崔斯特、沃夫加、布鲁诺及凯蒂布莉儿在五天的旅程结束之后,对卡林沙漠已经很厌倦了,但是俯瞰卡林港让他们想要立刻转身回到沙漠当中。

  那是把恶心的曼农城放大了好几倍的地方,有些区域明显地很富庶,甚至极端地误导了这个朋友对卡林港的感觉。精巧的房屋暗示着超乎他们想象的富裕,夹杂在街景当中。然而就在那些豪宅的附近,却充满了许多满是破烂小屋的巷道。这群朋友们猜不出有多少人在这里漫游——但铁定比深水城跟曼农加起来还多!他们马上就知道在卡林港跟在曼农一样,没人会无聊到去数!头。

  沙利·达利布下了马,要其他人也照做,然后带着他们下了最后一座山,进入了这个没有城墙的城市。这群朋友们发现卡林港近看也不见得比远看好。没衣服穿的小孩肚子因为饥饿而肿胀了起来,他们在地上爬,当满载奴隶的镀金马车奔驰过街市时被碾压过去。更糟的是这些大道一两旁大部份是水沟,因为贫民窟没有完善的下水道。赤贫者的尸体被抛在里头,那些人悲惨的生结束之时就倒在路边。

  “当馋鬼提起家乡的时候,从来都没说过这些景象。”布鲁诺喃喃地说,然后把斗篷拉起来蒙住脸,以免闻到难闻的气味,“他怎么会怀念这个地方?”

  “这真是世上最棒的城市了!”沙利·达利布举起手来强调,装腔作势地说。

  沃夫加、布鲁诺与凯蒂布莉儿都对他投以一个无法置信的眼神。他们一点都不觉得乞讨的饥饿人群有什么棒的。但崔斯特没在注意这个商人。他正忙着拿卡林港跟他曾经身处的另一个城市——魔索布莱城——作比较。这两座城的确有相似之处。而死亡在魔索布莱城也不是什么不寻常的事,但是卡林港在某种层面上却好像比黑暗精灵的城市更糟。即使是最弱的黑暗精灵也有一些手段来保护自己,因为他们家族之内,人与人的关系都很强韧,并且他们也拥有与生俱来的能力。然而卡林港可怜的农人们,更有甚者是他们的孩子,却是完全无助,也毫无未来可言的。

  在魔索布莱城,那些在权力阶层上最弱势的人,会为了较高的地位而努力奋战。然而对卡林港的大部分人来说,他们只能永远贫穷下去,日复一日地生活在污秽中,直到被堆在水沟里给秃鹰啄食的那一天为止。

  “带我们到巴夏·普克的公会建筑那里,”崔斯特讲出了重点,希望能够马上结束在卡林港的任务。“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沙利·达利布听见这个请求,脸都白了。“巴夏·普布?”他喃喃地说,“这个人是谁?”

  “去你的!”布鲁诺咆哮说,他威胁性地走向商人,“他一定知道。”

  “他当然知道,”凯蒂布莉儿说,“还很怕他。”

  “沙利·达利布不——”商人开始辩解。

  闪光出了鞘,停在商人的下巴底下,马上就让他住了口。崔斯特将面具拉下来一点点,提醒沙利·达利布他的黑暗精灵血统。他突如其来的严厉态度又一次让朋友们也感到不安。“我正在想我们朋友的事,”崔斯特用平静而低沉的声调说,他淡紫色的眼睛心不在焉地望向城中,“我们耽搁的每一刻,他都在受折磨。”

  他的怒容转向了沙利·达利布。“就在你耽搁我们的时候!你会带我们到巴夏·普克的公会去的,”他更坚持地重复了一遍,“然后我们才会放你走。”“普克?哦,普克,”商人微笑着说。“沙利·达利布知道他,是的,是的。每个人都知道他。是的,是的,我带你们去,然后我可以走。”

  崔斯特将面具戴了回去,但还是保持冷酷的表情。“如果你跟你的小同伴胆敢逃跑,”他非常平静地向他们保证,以至于商人跟助手都怀疑了他的话片刻,“我绝对会追上去杀了你们。”

  黑暗精灵的三个朋友互相困惑地耸肩,交换了关注的眼神。他们相信自己了解崔斯特的灵魂,但是他的语调如此阴狠,所以他们也开始怀疑他威胁性的保证到底是不是个幌子。

  他们花了一个多小时在卡林港的小巷子里面绕,本来只想要快点离开大街远离恶臭,但是现在他们却很失望。后来他们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因为沙利·达利布终于绕过了最后一个弯,到达了盗贼圆环,指着路底一栋不起眼的木造建筑:巴夏·普克的公会。

  “普克就在那,”沙利·达利布说,“现在我可以带骆驼回曼农了。”

  然而这群朋友们不会这么快把狡猾的商人放走。“我猜你沙利·达利布会马上赶去向普克报告关于四个人来到这里的事情。”布鲁诺咆哮着说。

  “好,我们有一个方法可以解决这件事。”凯蒂布莉儿说。他对崔斯特眨了一下眼,然后走向好奇而恐惧的商人,在前进的过程中开始在背包里摸索。

  她的眼神突然变得凶狠,狠到她的手摸上沙利·达利布的额头时,他赶紧缩了回去。“不许动!”凯蒂布莉儿粗鲁地对他说,他在她的语气之前完全失去了抵抗力。她的背包里有一种像是面粉一样的东西。她喃喃念诵了一些类似于咒语的话,同时用那些粉在沙利·达利布的额头上画了一道弧。商人想要抗议,但是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现在该你了,小东西。”凯蒂布莉儿说,然后转向沙利·达利布的地精助手。地精开始吱吱叫,想要逃跑!但是沃夫加抓住了他的一只手,把他定在凯蒂布莉儿前面!抓得越来越紧以致它停止了挣扎。

  凯蒂布莉儿又进行了一次相同的仪式,然后转向崔斯特。“现在他们已经跟你的灵魂有所联系了,”她说,“你能感觉到他们了吗?”

  崔斯特了解她在装腔作势,所以严肃地点点头,慢慢拔出了他的两把弯刀。

  沙利·达利布脸都白了,差点跌在地上,但是靠过来看他养女玩什么把戏的布鲁诺很快就扶住了这个人。

  “那放他们走吧,我施的巫术已经有效了,”凯蒂布莉儿告诉沃夫加及布鲁诺,“现在黑暗精灵可以察觉你们的位置了。”她对沙利·达利布与地精轻蔑地说。“他会感受到你们是不是在附近。如果你们继续待在这座城中,如果你们想去找普克,黑暗精灵都会知道,他会根据感觉找到你们然后杀了你们。”她暂停片刻,等待这两个家伙完全明白他们所面对的是多恐怖的事。

  “他会慢慢宰了你们。”

  “骑上你们凹凸不平的马,然后给我滚!”布鲁诺吼道,“如果再让我看到你们恶心的脸,黑暗精灵一定会来把你们砍成好几段!”

  矮人还没来得及说完,沙利·达利布跟地精就抓好骆驼离开了,他们出了盗贼圆环,走向城市的北端。

  “他们两个往沙漠出发了,”他们走了之后,布鲁诺笑着说。“好计谋,女孩。”

  崔斯特指着巷子中间一家旅店的招牌,上面写着“吐口水的骆驼”。“你们先去租几间房间。”他对朋友们说,“我要跟着他们,直到确定他们已经出了城。”

  “浪费时间,”布鲁诺在他身后喊着说,“女孩已经把他们吓跑了,要不然我就是长胡须的侏儒!”

  然而崔斯特已经踏着轻巧的脚步走进卡林港迷宫般的巷道中了。

  沃夫加被凯蒂布莉儿演出的诡计搞迷糊了,还是搞不清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很小心地看着她。布鲁诺也没漏看他不安的眼神。

  “小心啊,男孩,”矮人嘲讽说,“女孩是在耍诡计,你绝对不会希望她把这些诡计用在你身上!”

  凯蒂布莉儿为了让布鲁诺觉得有趣,于是眯起眼睛望着巨大的野蛮人,使得沃夫加紧张地向后退了一步。“巫术啊,”她呵呵笑着说,“会告诉我什么时候,你眼里充满了其他女人的影像!”她慢慢地转身,然而她的视线并没有放过他,直到她往崔斯特要他们去的旅店走了三步之后。

  布鲁诺跟过去时将手向上伸直,拍了拍沃夫加的背。“可爱的少女,”他对沃夫加说,“别逼得她疯狂起来!”

  沃夫加摇了摇头,把脑中的困惑甩掉,然后大声笑了出来,提醒自己凯蒂布莉儿的“巫术”只是用来欺骗恐吓商人用的。

  但是凯蒂布莉儿骗人时的眼神,以及她紧张时所发挥的力量,在他走向盗贼圆环时一直在他的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他打了个寒颤的同时,也感受到心中一股甜意。

  ※※※

  当崔斯特回到盗贼圆环之时,太阳有一半已经西沉到地平线之下。他跟着沙利·达利布以及地精助手进了卡林沙漠,从商人狂乱的步调看来他应该没有任何意思要回卡林港。崔斯特只是无法冒任何风险;他们离瑞吉斯跟恩崔立都太近了。

  崔斯特戴上了化身为精灵的面具——他开始了解这伪装对他而言是多么容易做到的一件事——然后走进了“吐口水的骆驼”,到了柜台前面。迎接他的是一个瘦到皮包骨的男人,背永远贴在墙上,头紧张地朝着许多个方向转来转去。

  “我找一行三个人,”崔斯特粗鲁地说,“矮人,女人,跟金发的巨人。”

  “在楼上,”这个人告诉他说,“左边。你要过夜的话,两个金币。”他伸出了骨瘦如柴的手。

  “矮人已经付过你钱了。”崔斯特狰狞地说,然后准备走开。

  “那是他自己,女孩,跟那个大家伙的……”旅店主人一把抓住了崔斯特的肩膀。然而看见崔斯特淡紫的色眼睛使他停了下来。

  “他付过了。”这个害怕的男人结结巴巴地说,“我想起来了。他付过了。”

  崔斯特没再说一个字,就走开了。

  他找到了建筑物另一端走道两边相对的房间。他本来打算直接去找沃夫加及布鲁诺,稍事休息之后,在夜幕完全低垂之时到街上去,那时恩崔立应该就在附近。然而他发现凯蒂布莉儿站在门口,明显是在等他。她要他进到她自己的房间里,然后把门关上。

  崔斯特坐在房间中央两张椅子之一的边缘上,他的脚踱着地板。

  凯蒂布莉儿绕了过去,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时仔细观察了他。她认识崔斯特许多年了,但从未看过他这么激动。

  “你一副想把自己撕成好几半的样子。”她说。

  崔斯特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但是凯蒂布莉儿笑着让这件事过去。“你难道要打我吗?”

  这句话让崔斯特靠回了椅背上。

  “你别再戴那个愚蠢的面具了。”凯蒂布莉儿责备说。

  崔斯特伸手去摸面具,但是他迟疑了。

  “拿下来!”凯蒂布莉儿命令他,黑暗精灵在有时间重新思考之前就照她的话做了。

  “你跟我们分开之前,在街上那时!有一点太过凶狠了。”凯蒂布莉儿说,她的声音会让人软化下来。

  “我们必须要确定不会有人向普克通风报信,”崔斯特冷冷地回答,“我不相信沙利·达利布。”

  “我也不相信,”凯蒂布莉儿同意说,“但就我所看到的来说,你还是太凶狠了。”

  “你是会巫术的人,”崔斯特反驳说,他的声调像是在辩护,“接下来凶狠的就是凯蒂布莉儿了。”

  她耸了耸肩。“我必须这么做!”她说,“当商人走掉之后,我就放松了。但是你,”她伸出一只安慰的手放到崔斯特的膝盖上,意有所指地说,“你根本就准备要跟他们打一场。”

  崔斯特开始缩起身子,但是他知道凯蒂布莉儿所说的是对的,所以强迫自己在她友善的安抚下放松。他把头别过去,因为他发现自己还是无法软化自己严酷的表情。

  “到底怎么了?”凯蒂布莉儿轻声地说。

  崔斯特回头看她,然后想起了在冰风谷之时两人曾经共同分享的时光。在她此刻诚恳的关怀中,崔斯特想起了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当时这个女孩(当时她真的只是个小女孩)的笑容给了这个身处异乡,在地表居民当中灰心丧志的黑暗精灵崭新的希望。

  凯蒂布莉儿是所有人当中最了解他的,知道哪些东西对他而言是重要的,也让他能够坚忍地活下去。只有她能看出他藏在黑皮肤底下的恐惧,以及被他精妙刀法所掩盖的不安全感。

  “恩崔立。”他轻轻地说。

  “你决定要杀了他吗?”

  “我必须这么做。”

  凯蒂布莉儿坐了回去,来重新思考他所说的话。“如果你杀恩崔立是为了救瑞吉斯,”她很快又开始说,“或是阻止他再继续伤害别人,我的内心会认为这是件好事。”她再度往前倾,脸跟崔斯特的脸离得很近,“但如果你杀他是为了证明自己或者否定他,那我的心会为此而哭泣。”

  如果她打崔斯特一巴掌,也会造成相同的效果。他坐直身子,抬起头,表情因为愤怒地否认而扭曲。他让凯蒂布莉儿继续说,因为他没办法不顾这个敏锐的女人所洞察之事的重要性。

  “当然这世界是不公平的,我的好友。当然你被许多人误解。但是你追这个杀手,是因为自己的愤怒吗?杀了恩崔立能改变这些错误的事实吗?”

  崔斯特没有回答,但他又再次目露凶光。

  “看看镜子吧,崔斯特·杜垩登,”凯蒂布莉儿说,“别戴面具。杀掉恩崔立并不会改变他的肤色也不会改变你的。”

  崔斯特等于又被打了一巴掌,然而这句话却是他无法否认的真相。他跌回椅子上,抬头望着凯蒂布莉儿,就像他从未望过她一样。布鲁诺的小女孩到哪去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成熟的女人,美丽并且敏锐,几句话就能够使他的灵魂坦露出来。他们曾经分享过很多内心话,这的确是事实,但是她怎么可能这么了解他?她又为什么要花这些时间呢?

  “你拥有一些你不知道的真心朋友,”凯蒂布莉儿说,“而且不是因为你挥刀的方式交到的。还有一些人,只要你自己张开双臂,他们就会认为自己是你的朋友。问题你要学会如何去分辨。”

  崔斯特思考着这些话。他记得海灵号的杜德蒙船长与船员,当他们知道他自己的血统时还愿意支持他。

  “只要你学会了如何去爱,”凯蒂布莉儿继续说,她的声音几乎快听不见了,“你一定会让事情就这样过去,崔斯特·杜垩登。”

  崔斯特专注地观察她,仔细打量她深色眼里的光芒。他试着去看出她要指出什么,她到底要传达什么私人讯息给他。

  门突然打开了,沃夫加跑了进来,脸上带着笑容,灰蓝的眼中洋溢着渴盼冒险的光芒。“你回来了真好,”他对崔斯特说。他走到凯蒂布莉儿身后!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已经是晚上了,明亮的月从东方探出头来。该是出猎的时候了!”

  凯蒂布莉儿把手放到了崔斯特的手上,然后给沃夫加一个赞赏的微笑。他们将会在祝福和愉悦的生活中共同成长、养育出北地所有人都羡慕的孩子。凯蒂布莉儿回头看了看崔斯特。“问题只是你的想法,我的朋友。”她轻轻地、平静地说。

  “你是不是被世界对你的看法,或是你自认为世界对你的看法所困住了呢?”

  崔斯特紧绷的肌肉放松了下来。如果凯蒂布莉儿所说的是对的,他也许有很多事情需要思考。

  “该是出猎的时候了!”凯蒂布莉儿喊着说,她很满意于有把重点讲出来。她起身到沃夫加身旁,然后朝房门走去,但是她又回头看了崔斯特最后一眼,眼神告诉他也许当初在冰风谷,沃夫加还没进入她生命之前,就该多问她一些的。

  当他们离开房间之后,崔斯特叹了口气,直觉地去摸他的魔法面具。

  是直觉吗?他很怀疑。

  崔斯特突然把那个东西拿了下来,然后跌回椅子上,双手放在脑后沉思。他环顾了一下,但是这个房间没有他想要找的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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