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艾格文讲述自己如何成为守护者的故事,吉安娜发现诧异一词已经不能形容自己的感觉了,她震惊了。她阅读过的那些史书上无不将这段历史视为佳话,广为传颂。她从来都不会想到——提瑞斯法会居然是那么不情愿地任命艾格文;任命之后居然还时刻担忧她的性别问题;而且他们对她的意见居然这么反对和抵制。
但毕竟艾格文的这段经历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了。“麦格娜,你所阐述的事实跟历史卷轴上记载的一点都不一样。”
“不,”艾格文叹了口气,“当然不一样了。让你们这些年轻的法师永远都认为所有的法师都认真负责,一团和气不更好吗?不过我想你也发现他们的教条是多么空泛,毫无任何例证。”艾格文摇了摇头,身子向后一靠。“不,他们根本就不想让女孩子当守护者,他们这么做只是因为没有别的选择了。我那时是最优秀的,比那四个男孩子强多了。但他们时时刻刻都在后悔。”艾格文坐直了身子,“最后,我们都后悔了,如果我不……”
吉安娜摇了摇头:“真荒谬,你做了那么多事情啊。”
“我都干了什么?我固执地坚持主动出击恶魔,但我的固执最后又带来了什么?八百年来,我一直试图彻底铲除这些恶魔,但一切还不是徒劳?兹莫多尔不过是我战胜的第一个恶魔,那么多恶魔,那么多战斗,你能打赢多少?最后还不是落入了萨格拉斯设计的圈套,我——”
这次,吉安娜不需要听故事了:“我知道你毁灭了萨格拉斯的肉身,但他的灵魂却依附在你的体内,后来又转移到了麦格文身上。”
艾格文苦笑着说道:“你还会以为我是个伟大的法师?傲慢自大遮蔽了我的双眼,我一直都认为提瑞斯法的法师都是些死板保守的老笨驴,根本就没有真正考虑过实际的情况: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法师,比我更了解恶魔和整个局面。‘打败’萨格拉斯后,我更狂妄自大,不可一世。他们召集我开会,我总是故意拖延或缺席,根本就不理会他们的规矩,也不服从他们的命令。别忘了,是我打败了萨格拉斯,他可是一个神呢。这帮老家伙懂什么?”艾格文痛苦地咆哮道:“我真是个自以为是的白痴!”
“别这么说。”吉安娜不愿相信这些。她心中最伟大的法师,她曾经那么崇拜的偶像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太不可思议了,也许她刚才在犯傻吧。“这都是萨格拉斯的错,每个法师都可能犯你这样的错误。你刚才也说他是个神啊,他正是畏惧你的魔法才设计陷害你的,他知道怎么利用你,而你所做的再正常不过了。”
艾格文愣愣地盯着她称之为家的小屋,小屋的一角已经坍塌了。“我犯的错远不止这些,麦迪文也被我拖累了。”
吉安娜更不明白了:“我知道麦迪文,他是——”
艾格文猛地扭头看着吉安娜,不等她说完就说道:“我不想说我的儿子是什么样子,我只想说他为什么成了那个样子。”
“什么意思?”吉安娜一脸的不解,“聂拉斯·埃兰不是麦迪文的父亲吗?”
“父亲?”艾格文发出一声如岩石迸裂般的声响,“这个词未免有些冠冕堂皇了吧。”
六十九年前……
召唤符一次比一次紧急了,艾格文不得不做出回应。提瑞斯法的法师们已经换了好几批人了:那三个精灵还在,但三个人类和那个侏儒早就死了,他们的继任者也死了,现在接替他们的是他们继任者的继任者了。尽管这些人换了,但在某些方面一切却还是老样子。艾格文不愿理睬他们,也不想招收学徒法师。她用魔法延长了自己的生命,这样她就可以继续当她的守护者了。
艾格文站在洛丹伦的胸墙上,发出追踪令寻找萨格拉斯以前的一个奴隶——有传言说萨格拉斯的奴隶跑到洛丹伦了。魔法施到一半,提瑞斯法会向她发出了一道魔力强大的召唤符,险些使她失去平衡从胸墙上掉下来摔死。这已经是第三道召唤符了。第一道召唤符就已经严重干扰她施法了。
艾格文意识到今天如果不回去,她也不可能追踪到那个奴隶了。于是,她传送到提瑞斯法林地。她站在法拉瑞克施过法术的那块岩石上——法拉瑞克已经死了,当年的那三个同伴也都在与恶魔的斗争中战死了——几个世纪前,法拉瑞克将这块岩石变成了笨蛋的金子。八百年的日晒雨淋早已磨灭了它最初的金黄色的光芒,现在看到的只是一块暗棕色的石头。
“到底什么重要的事要你们打断我的工作?”
“八百年了,艾格文,”一个新上任的人类法师说道,艾格文从来都没想过要去记住他的名字,“你的任期早已经满了。”
艾格文挺直了身子,这使她显得比这片林地上所有的人都要高。“你最好还是称我为‘麦格娜’,这可是你们自己定的那些蒙骗魔界的规矩中的一条。”“麦格娜”在矮人族语言里是“保护者”的意思,后来作为守护者的敬称沿袭下来。艾格文开始一点都不在乎这个称呼,但那些法师坚持这么叫她,还不许她藐视这个称谓。现在,这些法师不按规矩称呼反而让她觉得非常生气。
雷尔夫斯拉还击道:“呵,现在你倒挺守规矩,嗯?”
人类看了雷尔夫斯拉一眼,接着说道:“麦格娜,重点是你和我们这里的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你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你把生命延长得越久,你的风险越大。这种延缓衰老的魔法并不精密,也不可靠。在作战或施法的过程中,你就有可能突然发现自己一下子恢复到了自然年龄状态。如果这种情况发生,而你又没有一个接任者——”
艾格文举起一只手示意他不要讲了。她才不需要这帮老笨驴给她上魔法课。她比他们任何一个都强,他们打败过萨格拉斯吗?“好吧,我会找个接任者,把守护者的魔力全部传给他。”
那个人类咬着牙说道:“我们会替你找个接任者,就像当初挑选斯卡维尔的接任者那样,以及跟他之前的每个守护者一样。”
“不,我要自己决定,我相信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当守护者的资格——当然也包括你们这些只知道站在这个林子里发表意见而让别人干活的家伙。”
“麦格娜——”人类又开口了,但艾格文一句都不想听了。
“我已经知道你的意见了,我会破例考虑一下的。”艾格文笑了笑,“我想这是在所难免的了。即使是愚者,千虑也必有一得啊。等接替人找好了,我自然会通知你们。就这样吧。”
不等宣布散会,艾格文就又传送回胸墙上了。虽然那帮老家伙的话没错,但她现在还是要履行她的职责。她又发了一遍追踪令,确保恶魔并没有像传言中的那样混进洛丹伦。
这些都处理好了——并没有恶魔,只有一些十来岁的小孩子沉迷于练习他们还不懂的法术。如果他们再玩下去,恶魔就可能真的被召来了,但她有办法在这之前把他们解决掉——艾格文传送到了暴风城,具体点说是聂拉斯·埃兰的家。
多年来,埃兰一直都是艾格文众多忠实追求者中的一个,但艾格文从来没有正眼看他一下。直到最近埃兰显示出了比提瑞斯法那帮法师更为卓越的才华,这才引起了艾格文的注意。让她高兴的是,埃兰对她一点偏见也没有,而且他的魔法也相当高超,还是国王兰丹·怀恩的宫廷魔法师。如果年轻几百岁,她也许会迷恋上那双青色的眼睛、那副伟岸的肩膀和那脸随和的笑容。
但她不会再年轻几百岁了,她没有兴趣,没有欲望,甚至不想去知道他对她的爱慕。年轻的时候,艾格文最喜欢招蜂引蝶,游戏人间,乔纳斯就是她的第一个情人,但现在她对男人已经失去了耐心。八百年的时光让所有的风花雪月、缱绻缠绵都化成了一堆虚情假意和逢场作戏,不值一提,而且现在她没有这个时间,也没有这个兴趣了。
不过,现在的艾格文仿佛又找回了当年勾引乔纳斯的那套手段。她开始同埃兰搭讪,突然之间,她开始对埃兰所有的嗜好,包括埃兰对矮人音乐的兴趣都发疯似的着魔。
这些都只为了一个目的——让他跟她上床。
接下来的那天早上,艾格文知道自己怀了他的种。预知到体内的胎儿将来会成为一个男孩,她忍不住伤心了好一阵。她一直都想要个女儿,让她也成为提瑞斯法那帮法师的眼中钉。但即使如此,这个男孩也足以应付赋予他的任务。
艾格文离开了一脸沮丧的埃兰——这个男人不敢奢求什么,只希望艾格文能对孩子好点——离开了暴风城。之后的九个月里,她竭尽所能地完成守护者的任务。生下麦迪文后,她回到暴风城将孩子交给埃兰,同时宣布这个孩子做为自己的接替者。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吓着了。”艾格文痛苦地笑了一下。
“是的。”吉安娜说道。她曾与麦迪文并肩战斗——是他鼓励吉安娜与萨尔和兽人结盟,共同对付燃烧军团——但吉安娜没有想到这位哲人的身世居然这么龌龊。事实上,她对麦迪文了解的也不多,她只知道他死而复生,为了弥补自己的罪孽他竭尽全力消灭燃烧军团。
“这就是我告诉你这些故事的原因,”艾格文说道,“我不是什么英雄,也不是什么典范,更不是鼓舞任何性别的法师前进奋斗的光辉人物。我只是个骄傲自负的傻瓜,让自己——以及整个世界——都断送在自己的权力和敌人的诡计里的白痴。”
吉安娜摇了摇头。她记得她跟克里斯托夫多次谈论过历史和文字之间的关系。真正的历史以文字形式记录下来的并不多,出于这样或那样的偏好,史记作者总是希望读者知道他希望读者所知道的历史。吉安娜忽然意识到,她在安东尼达斯的图书馆里所能看到的提瑞斯法的历史如克里斯托夫所提到的那些史书一样,可能都因为作者的偏好而经不起历史的任何推敲。
突然,吉安娜感到脖子后面一阵刺痛。她站了起来。
艾格文也站了起来——这位老法师肯定也感觉到了什么。“结界法力加强了。”
让吉安娜觉得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告诉艾格文自己破解这种法术的能力,但艾格文居然察觉到了。看来,自己最初的猜想并没有错。
但是现在结界的法力越来越强了,吉安娜不由担心起来,事情越来越不对劲了。“有麻烦了。”
“是的,——我知道这种魔法。说实话,真的没想到会再撞上他。”艾格文咳了一下,“我真不敢相信,怎么可能?”
来不及向艾格文问个清楚,吉安娜首先要确保自己可以穿透那个结界。她试着用了一个瞬间传送咒和穿透法术。她告诉自己这点疼痛是不会让她屈服的。
当然不会的,毕竟此前,它都是灵验的——她没有用穿透法术来传送这些雷霆蜥蜴,因为她想好好调查一下这片丘陵,然后再安顿这几百只狂躁不安的小家伙。吉安娜迅速闭上眼睛,试图消除这些疼痛。她转身对艾格文说道:“我穿不透。”
“恐怕是这样。”艾格文叹了口气,显然她可不希望和这个“小女孩”困在一起。
吉安娜也不希望这一幕发生。困在这种地方,她可没办法兑现自己对萨尔的诺言。
“你说你知道这种魔法?”
艾格文点点头:“是的,记得兹莫多尔吗?我碰到的第一个恶魔,也就是那个强占校舍的家伙。”
吉安娜点了点头。
“这个结界就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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