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尔知道泰拉莎已经特别注明了那些拘留所的位置,以便让他避开。她叫他试着去寻找自由的兽人。但他不知道这些“自由的兽人”是否真的存在,或者仅是渴望战斗的勇士心中虚构的幻想。在杰拉明的管教下他曾学会了如何看地图,所以他知道怎么看泰丽给她的这一份。
现在他径直向一个拘留所前进。
他没有选择离敦霍尔德最近的一个;很有可能,一旦他被发现失踪,布莱克摩尔会发出警戒令。按照地图,距离萨尔长大的城堡很远的地方有一个拘留所。那里就是他要去的。
他对这些拘留所知之甚少,那甚少的一点也被憎恨他族人的人类的心所渗透。当他轻松地小跑着,不知疲倦地迈向他的目的地时,他的心里一直在想。在一个地方看见如此多的兽人,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他们能听懂他说的话吗?人类的口音会不会已经污染了他,让他无法改变哪怕是最基础的语音?他们会向他挑战吗?他不想跟他们打。他是个训练有素的战士,但面对这些传奇般的生物们,他的力量够吗?他能始终按耐住自己的脾气,劝说他们自己并不是敌人吗?
路在脚下。他一次又一次地遥望星辰来判断自己的位置。他从未学过航海,但是泰丽偷偷给他的一本书中告诉了他如何观察星星和它们的位置。萨尔如饥似渴地学习着,吸收着眼前任何一丝琐碎的信息。
也许他会遇到那个佩戴蓝色底色上有白色狼头纹章的氏族。也许他能找到自己的家人。布莱克摩尔告诉过他,他是在离敦霍尔德并不很远的地方找到的,所以萨尔想,他很可能遇见自己的氏族的成员。
兴奋淹没了他。这可真好。
他星夜兼程,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就停下来休息。如果他了解布莱克摩尔,实际上也是如此,中将应该已经派出人手寻找他。可能他们已经被迫使用他们著名的飞行器。萨尔从来没有见过,并私下怀疑它们的存在。但如果它们真的存在,那么布莱克摩尔会命令使用其中一架来寻找他逃走的勇士。
他想到了泰丽,绝望地希望她不会被发现参与了自己的逃亡行动。
布莱克摩尔觉得他这辈子没有比现在更愤怒的时候了,这可是件大事情。
他从睡梦中惊醒——今晚他孤身一人,泰拉莎借口患病离开了——被喧闹的铃声吵醒,惊恐地盯着窗外在庭院中纵横翻滚的橘红色火焰。他飞快地穿上衣服,跑去加入敦霍尔德其他平民的行列,试图控制住这烈焰。这花了好几个小时的时间,但是等到黎明的粉红色开始沾染夜晚的天空时,那地狱之火已经被驯服成一堆闷闷不乐的余烬。
“没有人受伤简直是个奇迹,”兰顿说,擦着他的前额。他苍白的脸被烟薰黑了。布莱克摩尔觉得他看起来不错。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浑身臭汗。仆人们明天有的是洗涤工作了。
“不只是牲口们,”塔米斯说着走向他们。“牲口们不可能自己跑掉。我们还不确定,我的主人,但是看起来这把火是有人故意放的。”
“以圣光的名义!”兰顿喘着气说。“你真的这样认为?谁会做这样的事?”
“我会搬着指头算算我的敌人,除非我把手指用完了,”布莱克摩尔咆哮着。“还有脚趾。有很多混蛋嫉妒我的位置和我的……洛萨般的精神。”他突然感到一阵恶寒,想象着自己在黑灰之下的面孔阵阵苍白。兰顿和塔米斯都盯着他。
他没有时间来说明自己想到了什么。他跳过刚才坐着的石头台阶,冲回自己的城堡。朋友和仆人都跟着他,叫着,“布莱克摩尔,等等!”还有“我的主人,这是怎么了?”
布莱克摩尔没有理睬他们。他快步冲过走廊,上楼,突然在原本是萨尔囚室大门的那堆木头碎片前停下了。他最害怕的还是发生了。
“该死的他们都该下地狱!”他叫道。“有人偷走了我的兽人!塔米斯!我需要人手,我需要马匹,我要飞行器——我要萨尔马上回来!”
萨尔惊讶于自己睡的这么沉,他的梦是这么鲜活。他在夜幕降临时醒来,一动不动地躺了好一会。他感觉到了身体下面柔软的青草,享受着拂过脸庞的微风。这就是自由,真的很甜蜜。很珍贵。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有的人宁愿死去,也不愿活生生被关在监狱中。
一根长矛戳了戳他的脖子,六个男人的脸向下望着他。
“你,”其中一个说,“起来。”
当他被牵在一匹马后面,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守着他时,萨尔诅咒自己。他怎么能这么蠢?他想要看一看营地,是的,但是是从安全的隐蔽处。
他想做一个观察者,而不是这个他听说一无是处的系统的其中一份子。
他想要逃跑,但他们有四个人有马,几乎立刻追上了他。他们有网,长矛,还有剑,萨尔对于他们是如何地安全迅速、有效率地抓住自己而感到羞耻。他想要反抗,但是决定不要这样。他对这些人会在他受伤后给与治疗不抱幻想,他要积蓄力量。而且,和他们一起去营地会是见到兽人的好方法吗?毫无疑问,以他们天生的战士的狂暴,他们会渴望逃走。萨尔的知识能帮助他们。
所以萨尔假装被制服了,尽管他一下子就可以把他们都打败。当人们开始翻查他的包裹时,他立刻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了。
“这儿有足够的食物,”一个说。“都是好东西。我们今晚可以好好吃上一顿啦,伙计们。”
“是拉姆卡主管今晚能好好吃一顿。”另一个说。
“如果他不知道就不会了,我们也不会告诉她。”第三个说。就在萨尔注视时,第一个说话的人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泰拉莎塞进来的小肉块。
“好啊,看这。”第二个说。“一把小刀。”他起身走向无助地被困在陷阱网中的萨尔。“都是偷来的,是不是?”他把刀刺向萨尔的脸。萨尔连眼都没有眨。
“把刀放下来,豪特。”第二个人说,六人中个子最小最紧张的人。其他人都把马拴在附近的树枝上,忙于分赃,把它们放进自己的鞍囊里,而选择不向神秘的拉姆卡主管报告,管他是谁?
“这个我要了。”豪特说。
“你可以拿走食物,但是你知道我们发现的其他每一样东西都要报告,”第二个人说,看起来紧张地站在豪特身边但是固执地决定服从命令。
“如果我不呢?”豪特说。萨尔不喜欢他;他看起来低劣而令人愤怒,跟布莱克摩尔一样。“你想怎么样?”
“现在我应该告诉你我准备做什么,豪特,”一个新的声音说。这个人又高又瘦。从身体看起来并不起眼,但是萨尔曾经跟诸多优秀的战士战斗过,知道技巧跟身材一样,甚至更加重要。从豪特的反应来看,这个人是受人尊敬的。“这可是有规矩的,所以我们得留心那个兽人。这是我们一年来发现的第一个携带人类武器的兽人。这值得报告。至于这些……”
萨尔惊恐地注视着那个人开始翻看泰拉莎的信件。那个人咪着蓝色的眼睛,转过头看着萨尔。“没想到你识字,是吗?”
其他人一阵暴笑,差点喷出来,但那个问问题的人看起来很严肃。萨尔想要回答,但是又觉得最好别这样。最好假装甚至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他想。
那个高个子男人走向他。萨尔紧张起来,准备好迎接一次痛击,但那个男人没有这样做,而是在萨尔身边蹲下来,直直地盯着萨尔的眼睛。萨尔把头偏到一边去,望着旁边。
“你。识字是吗?”那个人伸出带着手套的手,指着那些信。萨尔看着它们,做出一个即使丝毫不懂人类语言的兽人也能表达的意思,猛地摇着头。那个人凝视着萨尔,过了一会,起身走开。萨尔并不确定这个人类是否相信他。
“他看起来很面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说。萨尔顿时浑身冰凉。
“在我看来他们都一样,”豪特说。“大个,绿色,而且丑陋。”
“真糟糕,我们没人识字,”高个男人说。“我打赌这些信能告诉我们很多东西。”
“你总是异想天开,瓦里克,”豪特说,声音中带着一丝轻蔑。
瓦里克把那些信塞回包裹中,从豪特装腔作势的躲闪中夺过小刀,把空空如也的包裹挂在他坐骑的肩膀上。“把这些食物拿走,趁我还没改变主意。我们把他带到营地去。”
萨尔猜想他们会把他装到一辆手推车上,或者可能是那种他很久以前见过的马车。结果,他一点也没受到哪怕是最基本礼遇。他们只是用一根绳索系住紧紧捆缚他的陷阱网,拖在一匹马的身后。然而萨尔,经历了这么年的角斗生涯后,对于疼痛有极高的忍耐力。让他心痛不已的是失去了泰拉莎的信件。所幸没有一个人能阅读它们。他很庆幸这群人没找到那条项链。他昨晚将项链紧紧地握在手中,在人们注意到它之前就扔进了他黑色裤子的口袋里。泰拉莎的这一部分,至少,他还保存着。
旅程看起来永远也不会完结,但是太阳却缓慢地爬过天空。最后,他们到达了一面巨大的石墙。瓦里克申请进入,萨尔听见笨重的大门打开的声音。他被背朝下拖着,所以清楚地看到了他们进入的那堵厚实的墙壁。毫无兴趣的守卫瞟了一眼这个陌生人,然后就执行他们的任务去了。
首先冲击到萨尔的是那种恶臭。这让萨尔想起了敦霍尔德的马厩,但是味道要浓烈的多。他皱起了鼻子。豪特正注视着萨尔,他大笑起来。
“离开你的同类太久了是吗,恩,绿家伙?”他冷笑着。“忘记了你们闻起来多糟糕了吗?”他捏住鼻子,左右打量着。
“豪特,”瓦里克警告说。他抓住网绳,发出了一些命令。立刻,萨尔发觉自己被放开了,然后站了起来。
他惊恐地望着周围。到处都拥挤着十几——可能上百——个兽人。有些坐在充满自己秽物的水坑中,目光涣散,长满利齿的下巴无力的耷拉着。有些困兽般地来回走动,不知所云地嘀咕着。有些紧紧地缩成一团睡在地上,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会被踩到。偶尔会有争论发生,但那看起来会消耗太多的精力,结束和开始一样快。
这儿发生了什么?这些人麻醉了萨尔的同胞吗?这一定要有个答案。他知道兽人曾经是什么样的,多么热烈,多么勇猛。他曾期待……好吧,他不知道该期待什么,但决不是如此怪异,不自然,了无生气。
“走吧,”瓦里克说,把萨尔轻轻地推向最近的一群兽人。“食物每天送一次。水槽里有水。”
萨尔站直了身子,试着大胆地走向坐在水槽边的五个兽人。他可以感觉到瓦里克的眼神钻进他伤痕累累的脊背,他听见那个人说,“我可以发誓我在什么地方看到过他。”然后那个人走开了。
当萨尔来到旁边时,只有一个兽人抬起头看着他。他的心脏跳得很厉害。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面对自己的同胞,现在,这儿有五个。
“我向你们致意。”他用兽人语说。
他们看着他。其中一个低下头,继续抠着一块深陷在泥土中的小石头。
萨尔又试了一次。“我向你们致意,”他说,张开手臂,摆出一个书本上告诉他的,勇士之间相互表达敬意的姿势。
“他们在哪抓住你的?”终于,其中一个问到,说的是人类语。在萨尔震惊的眼神中,他说,“你不是生来就会说兽人语。我可以断定。”
“你说对了。我是被人类养大的。他们只教了我一点点兽人语。我希望你能帮助我多学一点。”
兽人们面面厮觑,突然大笑起来。“被人类养大,嗯?嘿,克拉其斯——到这来!我们搞到了一个很棒的说书人!好吧,萨满,再给我们讲一个故事吧。”
萨尔感到他与这些人建立联系的机会正渐渐从手指间流失。“请别这样,我并没有诬蔑的意思。我现在和你们一样是犯人。我从没见过任何兽人,我只是想……”
现在那个刚才望着别处的家伙把头转了过来,萨尔感到一阵寂静。这个兽人的眼睛是明亮的红色,看起来发光一样,好像从里面点燃了一样。
“所以你想要见一见你的同胞?好的,你已经见到我们了。现在让我们安静会。”他转回去挑着石子。
“你的眼睛……”萨尔低声说着,被这奇异的红色闪光惊呆了,没有顾及到那侮辱之辞。
那个兽人畏缩着,抬起一只手挡在脸前,躲开萨尔的注视,跑到了更远的地方。
萨尔转过身想问个问题,发现自己被孤立了。其他兽人都慢吞吞地远离他,在他身后投来隐秘的目光。
天空终日阴云密布,并且开始逐渐地变冷。现在,就如萨尔孤零零地站在庭院中央,周围是他剩余的同胞一样,灰色的天空被打开,冰冷的雨水混合着雪降落的地面上。
萨尔丝毫没有注意这恶劣的天气,他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中。他切断自己迄今所有牵挂就是为了这样?为了作为一个俘虏跟一群他一度想率领之起来反抗人类暴政的、无精打采,行动迟缓的生物生活在一起吗?哪个更糟糕?他沉思着,是在擂台上为了布莱克摩尔的荣耀而战斗,睡得舒适而安全,读着泰丽写来的信,还是一个人双脚站在冰凉的泥水中,被每一个自己的血脉兄弟而疏远?
答案很快就有了:两者都是让人无法忍受的。并不显眼地,萨尔开始四下打量寻找逃跑的方法。这应该很容易。四周只有很少的守卫,而且在晚上,他们看东西会比萨尔要困难的多。守卫们看起来无聊而厌倦,从他们关押的可怜兽人那种精神、体力和兴趣的缺乏就可以判断出来。萨尔认为他们甚至没有一个有勇气试着爬过那非常之低的墙头。
他现在感觉到了雨水,浸湿了他穿的黑色裤子。一个苍白,阴沉的日子,因为这苍白,阴沉的一课。这些兽人不是高贵,勇猛的战士。他无法想像这些生物可曾给人类带来哪怕是最轻微的反抗。
“我们并不总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从他的手肘处传来一个轻轻的,低沉的声音。萨尔惊讶地回过头,看见那个红眼兽人用那不安定的眼珠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没有灵魂,胆小,惭愧。这就是他们对我们做的。”他继续说,指着自己的眼睛。“如果我们可以摆脱它,我们的心和我们的精神就能回归。”
萨尔在他身边的泥浆中坐下。“继续,”他催促道。“我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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