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庭章二在一年以前,就怀疑妻子多惠子对自己已有不贞的行为。
章二34岁,多惠子27岁,他俩结婚已经6年了。
多惠子性格开朗,喜欢热闹。这也许是因为章二多少带有阴郁的性格,所以妻子才变成这个样子的。章二腻烦和别人来住,一接触就带来一种令人不快的气氛,遇见人也不说多余的闲话,他只想充分听听别人说话,又不愿随声搭腔地和人攀谈,因而很难取悦于别人。和几个同事谈话,也总不能轻松愉快地插进话题里去。而且,他好恶感很强,见到不喜欢的人,那不悦的心情立刻形之于色。
多惠子,却对谁都有好感。虽然不是多么漂亮的美人,但是那一张笑脸,总有什么地方惹人喜爱。她就具有这样的魅力。
夫妻感情不坏,可也不是特别的亲睦。结婚已经6年,章二向妻子表示积极的爱情时,连那轻抚慢挑的技巧也不懂。这不是嫌麻烦,是那性格使他做不出来。但妻子那明朗性格补救了他的不足。他想自己的性格无论如何是没办法改的了,也就暗暗对妻子的明朗性格感到满足。
首先,多惠子很喜欢和别人相见,所以家中来了客人就非常高兴。章二领着公司的人来家,多惠子更是格外地表示欢迎。
在这种场合,不知不觉间章二就退缩了。座中,以多惠子为中心谈兴很浓。事实上,她待客是很有一套的。原来她是老家一个绸缎庄的姑娘,出身环境很不错。她在应对客人时,总是表现出良好的教养水平。
她的笑声更博得了客人们的好感。听了那笑声,谁的心里都会感到舒畅偷快。所以,只要她稍稍离开一会儿,屋子里就像光线变暗了一般,立时沉寂下来。
章二的朋友来家做客,都很夸奖多惠子。特别是同事片仓政太郎,曾在公司向章二多次赞美过多惠子。
“你的太太真是世间少有的啊!我见过各种各样的太太,唯有没见过第二个像你太太这样的人。我的妻子要赶上你家太太那样一半可爱,也就不错了。”
不仅片仓这样说,章二也从别人那里听到过这样的话。
但是,章二在夸奖妻子的一伙人中,也觉得他们在暗嘲着自己那阴郁的性格。
实际上,说交际劣手啦好,说没有社交能力也好,章二已经认识到自己的孤独癖了。但是,无论怎样努力融洽关系,也不能长远坚持下去。硬着头皮去做,又觉得有失身分,很难堪。
大庭章二是在关西某个大陶器公司附设东京的一个专销商行里做事。那是大陶器公司用同一系统的资本开设的子公司。营业所设在田村町,营业员有30多人,直属贩卖科管理。
贩卖科在东京都内有数家营业所,和数十家商店有批发交易。不仅在东京,在附近各县也铺设了营业网。因为这种关系,贩卖科员们不断到外县巡视,也到总公司的所在地关西出差。
章二怀疑多惠子,并没有什么特别有力的根据。只是做为感觉,模摸糊糊地有点不安。
但章二相信直感,根深蒂固地怀着这种想法。在这种情况下,多惠子对章二的态度依旧,并没意识到章二有那种想法,所以婚后一直保持着与章二的那种关系,一点反常的表现也没有。
多惠子是个所谓“贤妻型”的女子,对章二的照顾真是无微不至。连平日她嫌麻烦的事也渐渐习惯起来,一点也不偷懒。例如,冬天早晨烧热水,等着章二洗脸;牙膏也给挤在牙刷上;见他动手洗脸,干净毛巾又立刻递在他的眼前。
内衣三天一换;梳头时她给上发膏;从系衬衫扣子,到穿袜子,到结领带,都是多惠子给做。在做这些事中间,章二要是现出不高兴的脸色,多惠子就不断宽慰丈夫,说着使他快活的话。
做饭也是如此。章二爱吃不爱吃的东西都多,就特意给他做爱吃的东西。例如,他不爱吃鱼和蔬菜,爱吃肉,多惠子就不断地变化做肉的方法。
为此,她请来附近牛肉铺擅长做肉的年轻主人,向他请教烧牛排和制调料的方法。这个牛肉铺,是用半个铺面出售牛排、素烧为主的烹饪店。
总而言之,多惠子给了他以超过普通妇女所能给予的照顾。在这点上,从章二怀疑她以来,也丝毫没有变化。
要说章二无意中探出妻子不贞的原因,是因为她在一年前外出的次数增加了。特别是近来简直是没有不外出的时候了。但说是增加,也并不是那么急剧地增加的。
多惠子以前常常外出,那是去学习茶道和插花,也时常趁买东西去看电影。这是她以前就喜好的。所以说,对她的外出感到不安是可笑的。但是一次起了疑心,就次次放心不下。即使去学茶道,好像也用不了那么长的时间。
因为多惠子原来就是那种性格,谁见了也会喜欢,所以在学习茶道时,同样结识上朋友,一同到银座去看电影。这也是以前就有的事,并不是近来才那样做的。
章二不出差的日子,大抵在6时左右回家。多惠子有了经验,在有课业的时候,也必定准时回到家来。
不用说,星期天多惠子绝不外出。
章二整天在家里想:多惠子和附近的什么人都亲密地说话,那爽朗的笑声,在家中的墙根和后门都能听到。
不止是附近的人,连推销员遇见多惠子,也畅谈个不休。她是个爱说俏皮话的人,好像使推销员很感兴趣。保险公司年轻的公关员,更是坐在家里,满有兴趣地和她叙话。
但是,这伙人看见章二,就悄悄地离开走掉。附近的人在路上遇见他,也仅是淡淡打个招呼,立即躲身过去。
章二对多惠子怀有疑心了,要说有一个像是根据的根据,那就是他在外出办事的途中,在从公司回家的时候,有三四次发现多惠子外出不在家。她在这一年出去学习茶道和插花,这自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事实是,随后回来的多惠子总是解释,今天学习插花是会同朋友一起去了;或是说今天到银座买东西去了。
这类事,也许没有什么问题。然而疑心一起,就觉得自己不在,妻子却悄悄外出,此中好像必定有个缘故。
在这之前,多惠子每次预定外出,或者在他上班之前,或者在头天夜里告诉他。但现在不说给他,这也是引起怀疑的一个原因。
何况是茶道和插花这类的日常小事,不必事先一一吿诉他。从交往中同新认识的朋友去逛银座,因不是预先约会的,也没有事先告诉丈夫的可能。从责备这类事情的心情看,不能不认为章二有些神经质。但漠然埋在深处的疑心,却使任何小事都牵动了他的神经。
章二起了这疑心,就靠夜间的同房来观察妻子了。
多惠子身体不那么健壮。每当同房时,她屡屡拒绝丈夫的爱抚。这还是结婚不久的事,到了近时也没有改变。但是最近,在外出的那天拒绝丈夫,却多起来了。
上床入睡之前,她总有把床头灯打开,长时间看小说和杂志的习惯。外出那天的夜里虽然也看,但很快就酣然入睡了。章二触碰她的脚,她就说累了,把丈夫的手扒拉开。
但是仔细观察,她有时就全身倒过来睡,这反而更使章二加重了疑心。
虽然这么说,但有时白天外出的日子,她又偶尔兴奋向丈夫提出性交的要求。
章二不由地从中感受到妻子的计谋了。
二
章二疑妻心绪的发展,是因他自己出差太多了。
商行贩卖科每月一次到附近各县的专售店和批发店去巡视一次。出差到近县,怎么也得住上一宿,遇到月末催款期和决算期,由于事务繁多,当天回来很迟,甚至还要住上一两天。而且隔上三个月,又必须出差到关西的总公司去。
这种与妻子离开的状态,助长了他的猜疑。有时钻在旅馆的被窝里,仰脸躺着躺着,会立刻跳起来换上西服,乘开往东京的火车走了。
他总觉得妻子在自己出差的时候,偷搞着不贞的行为——这种疑念,近来越发强烈起来。
如果真的撞上,那对手到底是谁呢?章二思索着。
因为多惠子是个热情的女人,所以特别容易获得男人的好感。但她的朋友,不会是章二不知道的男人,好像是认识的,或者是数次见过面的男人。做为女人,特别是建立家庭之后,她的交际范围就受到了限制。从这点看,妻子的情人,就在和自己相同的交际范围内,章二这样估测着。
章二为了证实他的怀疑,至今多少也考虑了自己的策略。例如,在她外出的那天,采取种种办法向她的去处追踪;从她的谈话里挑矛盾,从中了解真实底细;或是假说出差,突然又半夜回来察看。比如今天,他就说去关西,但忽然又在夜里11点回家察看。
他心跳着按了自家的门铃。多惠子每次都恰恰在家,迎接的样子也丝毫未变。对于改变了行期的丈夫的归来,她很
高兴。还是个普普通通的妻子啊!
章二也觉得施展这样的诡计,并不是自己有把握的事。万一露出马脚,被多惠子察觉,事情就更难办,于是停了下来。
章二心想,这样的品德调査是否可以委托给私人侦探社。那个侦探社的楼房,向前走不远就是,可怎么也拿不出去敲这个大门的勇气。结果,多惠子的事,除了依靠自己査明就别无办法了。与其借助别人之手调查,不如自己査明远有真实感啊。
关于多惠子的情人,章二做了种种猜想,最后断定这人就在自己的同事之中。
由于章二能稍稍喝点酒,就和四五个同事结成了酒友。下班之后,相邀到银座后身或新宿熟识的酒馆去;也像聚会的团伙那样,蜂拥到朋友家去。
既然互相间形成了这种风气,章二按情理也把朋友们领到家里来。那时的多惠子,不仅不厌烦,反而表示十分欢迎。因为地父亲也是个爱喝酒的人,所以她在那酒会上的招待是很有经验的,这使同事们惑佩不止。
特别是片仓政太郎,总是赞美着多惠子。
片仓比章二小两岁,是个办事敏捷的人。他性格开朗,总在酒会上活跃地喧嚷着。但是由于章二数次去过他家,才知道他的妻子是个瘦削、阴沉的女人。同事们到他家去,连个像样的招待也没有。片仓总是下厨劳动,劳累不堪,经常抱怨他的妻子。
“我的老婆,哪怕赶上你太太的一半,我也就满意了。”
他经常对章二这样说。
章二如果在自己的同事中,探寻妻子的情人,想来除片仓以外就没有别人了。
去片仓家,如果乘电车,包括换车在内,需要近1个小时。如果乘出租汽车,就只有30分钟的距离。
片仓夫妇的感倩,似乎不大好。片仓自己好像也有好歹要与妻子离异的念头。不仅是片仓,就是别人恐怕也一定要和那个女人分手的。实标上,片仓再娶一个好女人做妻子,也是无可非议的。
多惠子对片仓最亲热。片仓那丰富的话题,委婉的谈吐,爽朗的笑声,自然比其他来家做客的同事们,给与了多惠子以更强烈的印象。
由于同在一个贩卖科,片仓也常常出差。但各自所负的任务不同,章二和片仓出差的日子常常错开。
于是,章二出差,片仓就留在公司;而片仓出差,章二就在公司留下来。就是同时出差,回到东京也是互有早晚的。
这个时间的差异,使片仓在章二不能察觉时和多惠子相会的时间相当充裕。就是同在市内巡视业务,因所负任务不同,多惠子和片仓在外面相会,章二也是不知道的。片仓巡视的区域,因业务上的某种理由,章二更不了解了。
由于这个原因,片仓最近不常来章二家,其他同事来做客,只有他漏在圈外。这倒使章二更加怀疑了。
但是,还没有获得确证。如果要査明二人之间的关系,章二至少必须向公司告上10天假才行。
査不出来,就只能尾随在妻子和片仓的后面,这对动作迟缓的他来说,也没有成功的希望。而且万一失败,使对方察觉出自己的意图,将会把事情推入更加恶化的状态。不这样做,是章二出于自己的禀性,为了顾全体面的缘故。
不假别人之手,不占自己上班时间,又使对方不察觉,像这样取得确凿证据的方法难道没有吗?他整天冥思苦想。
但是像这样的好方法,怎么也想不出来。他连日想着这件事,务期无论如何也要找个办法。没有什么办法吗?想一想又好像是有的。稍微夸张一点说,在工作余暇回家吃饭的时候,也不失时机地盘算着。
不用说,别人当然不知道章二在想着那件事;片仓对章二也没改变平日的态度;多惠子更是什么都没留意,侬旧勤勤快快地对他进行着细心的照顾。
章二认为多惠子在家里与片仓幽会,是有可能的。于是,他往来于住宅和公司之间,企图发现通奸者,这也是一种奇异的心情。
过了一周,十天,一个月,他的想法落空了。可是用自己的手,不惊觉对方,又不占自己的工作时间,而达到目的的那种方法,却怎么也想不出来。
但是,他并没有抛弃自己的计划。无论如何也要想出来,不査清楚不罢休!
那是上班途中的某一天。
其实也是事出偶然,他发现了那种方法。但不是靠他人的智慧和外来的启示才想起来的,是他在交通高峰期间乘电车,挤在混杂的人群中,一动也不能动的时侯,像上天显灵的一般,忽地闪出了那个想法。
这样想的时候,章二认为没有比这再好的方法了,因为可以用来同时向两个通奸的人报仇啦。
章二那天下了班,就顺便到书店去,买了一本通俗的医学杂志。
三
夜11时左右,章二在新宿有电车通过的黑暗的路上,摇摇晃晃地走着。唯有这块地方,是这一区域的盲点。街灯很少,把这块地方圈得像个黑洞。别的地段,却在夜空下闪耀着辉煌华丽的灯火。
在那条暗路上,有几个站着等客的女人。
章二特意从那几个女人身旁慢慢走过,结果就像期待的那样,有个女人从身后追上来,并且和他并肩而行。
“现在才回来吗?”
那是个穿着简易西服的20岁左右的女人。
“喂,不吃茶吗?”
默默地跟着走,女人领他进了附近一家小茶馆。
“请用咖啡吧!”
女人随便叫了菜。
在明亮的灯光下,见她已有二十四五年纪,眼角出现了疲倦的细纹,只有口红涂得过于浓艳了。
“嗳,不去什么地方吗?”女人边喝咖啡,边使着眼色开口说。
“不能住下呀!”
“怕太太吗?不要紧,用不了多少时间。”
“多少钱?”
“要是时间短,1000块!”
“太贵!”章二说。
女人鼻子哼了一声。
章二付出咖啡款,他并不吝惜金钱。由于这个女人的脸面意外的洁净,他想找一个有点污秽惑的女人。
细看这些女人,个个都若无其事地站候着。章二踱着慢步挨个儿观察这些女人。每看一个,就受一次女人的挑逗,但并没有中他意的人。
章二挑选了40多分钟,好容易才找到一个中意的女人。那是一个年近30的女人,穿着和服,但睑面和衣服都显得有些发脏,手里提着一只像买东西用的提兜。
这类交易,好像几乎都是在茶馆里进行的。女人叫了咖啡和糕点,贪婪地边吃边喝。发黑的脸上,浮现出白粉的斑痕。
“我认识一家旅馆,那里便宜。”
女人先站起来,引着章二去了。
通过新宿的都营电车专用线横侧,进到一条小胡同。那一带都是简易建筑的旅馆,都无例外的挂着“休息一次300元”的广告牌子。
女人在胡同里拐了几个弯,敏捷地进了角落里的一家旅馆,看来那是她很熟悉的一家。睡眼惺忪的女佣人走出来,和女人好像很熟地笑了笑。章二肌肤寒栗,但忍耐下去了。
上了狭小的楼梯,中间是走廊,两侧是并列的房间。
女人简直像到自己家一样,径直地走进去。
那是一个3叠的房间,稍微有点冷;房里放着一张朱漆的饭桌;墙角处装着一只小三面镜,估计那是装饰品。门口和隔扇之间,挂着一幅脏污的好像戏台幕布似的布帘。
女人在女佣端来粗点心和茶水退出之后,很快要求预先付款,章二拿出一张千元的钞票。
“这点够吗?难道连房钱也要我白送吗?”
女人眼边现出黑圈。
她拉开旁边的隔扇,取出被褥铺上,并摆起两个枕头。被子下边,叠放着浆洗过的带格子花纹的睡衣。
女人赶紧脱掉衣服,换上睡衣,一点不避男人的眼目。
“快点换衣服呀,超过了时间,不付超过费可不行哟,若还是那么慢腾腾地,也可以嘛!”
章二还穿着洋服照旧站在那里。
枕边,点着挑红色的弱光小台灯。
女人斜眼看章二脱了上衣,就随便地钻到被窝里去。
章二闭上了眼睛。
“带着病吗?”他问女人。
“害怕吗?”女人不出声地露牙笑着。
“等一会儿。”
“对不起,你放心吗?”
“我放心。”
“要是担心,我这儿有预防的东西啊。”女人把手提包拉近身旁。
“不,可以了。”
“嘿,真勇敢哪!”
女人伸出瘦手,关了台灯。
章二从书籍和别人言谈中,知道惑染上性病,少则三日,晚则一周,就要出现自觉症状。
他只等待自己出现“异常”。他特别害怕梅毒,那个潜伏期长。他做了万一的准备,但又想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惑染上的。比起梅毒,他认为感染上别的性病的可能性大。那个女人真的是以下等客人为对手的,而且因为没钱,治疗也不会彻底的。
两了过天,什么事也没有。他打开通俗医学书,査看着。
〔男子的淋病〕:也称急性淋菌性尿道炎。开始,是因淋菌附着在尿道粘膜上,经过两三天的潜伏期,便出现症状。尿道有瘙痒感,排出粘液性分秘物。数日后分秘物逐渐变为脓性,第二周,开始稍带绿色。待续三四周以后,炎症开始消退,分泌物再次变为粘液性,粘膜上皮细胞的脱落增加。严重者,这个发作期可以持续到数个月以上。但从使用对急性淋病有显着疗效的盘尼西林以来,经过这样过程的病例显着减少。炎症最剧烈时,尿道粘膜胂胀,尿道变狭,排尿有剧痛感。尿道口发红肿胀,炎症蔓延所及,阴部完全肿胀,灼热,有压痛。局部皮肤的淋巴管发生淋巴管炎,呈赤线状,且有触感……
章二期待着在自己身上出现像书中所述那样的初期症状。
第三天头上,他自觉到了初期症状,章二心中不由地松了口气。
再稍微忍耐一下吧,到今天还不能出现期待的效果。
章二装出不让人看破他染病的样子,尽可能像平常一样地在多惠子面前行动者。
这期间,他没有接触妻子的肉体。特别是他到关西的总公司照例出了三天差。
症状使他痛苦。如果注射盘尼西林,很快会使痛苦消失,但他放任不治,简直像怀着殉道者一样的心情,因为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方法了,他钻进出差地旅馆的被子里,祈愿自己的症状再快些加剧。如果达到目的,再在那时进行一切治疗也不迟。
一周过去了。
病情像他期待的那样,顺利地发展着。分泌物变成脓性的,在他眼里也分明看出带上了绿色,像书上所写的那样,症状正在进入旺盛期。这个时期,淋菌的繁殖最活跃,传染力是很强的。
多惠子的表现,和以前一样,一点变化也没有。是否看破了他的怀疑,依旧不能判断出来。但是,章二自信自己出差关西不在家的期间,她必然要搞不贞的活动。片仓这时留在东京,也不可能另外到近县去出差。
那天早晨,正要上班的时候,多惠子在厨房照例做着肉食。她做烤肉,现在已不比专门的饭馆逊色了。受过附近肉馆主人的指教,她正在手脚麻利地施展技艺。
“今天晚上吃烤肉吗?”章二在门厅前边穿鞋边说。
“是,这次又学会了新的烧制方法,请早点回来吧!”
“今天可能早回。”
“那么,就做出最好吃的烤肉,等着你!”那快活的容颜,那爽朗的谈吐,一点儿没变。从别人看来,一定认为是一对亲爱和睦的夫妇。
吃了肉类,这种病一定会加重。好哇,使劲地吃吧!章二情绪很高地走出了家。
出门就遇上了和妻子常说话的那个保险公司的年轻公关员。那个公关员看见章二,慌慌张张地鞠了一躬,走开了。
四
过了两三天,章二不露形迹地注视着多惠子的表现。
〔女子的淋病〕:比男子的病情稍显复杂。在成年女子中,尿道和子宫同时感染,可见尿道炎和子宫炎并发。xx道也受侵犯,但性成熟期的女子较容易治好。急性淋菌性尿道炎,表现在外尿道口发红肿胀,有脓漏。自觉症状是尿道有瘙痒感、灼热感,持尿疼痛,尿频。急性淋菌性子宫颈炎,子宫、xx道发红,子宫口有脓漏现象,下腹部有不适感。女子的急性炎症,如拖延不治,将会转向慢性,症状轻化,但经过时间颇长。合并症,除男子部分所述之外,可患卵管炎、骨盘腹嫫炎等……
到了第三天,多惠子的样子多少有了一些变异。也许是心理作用吧。但她那一直明朗快活的脸上,总好像现出一点担心的表情。
章二对她现在所起的变化,逐一同书上的解说做了对照观察,特别是女子方面,有和男子不同的复杂性,不一定立刻出现传染症状。看多惠子那情形,他觉得自己的期望多半要成功了。可转念又想,这不过是从自己愿望出发的神经质的主观推测而已。虽然她的样子确实起了变化,但是还不能就此做出决定性的结论。
恰是一个好机会,章二又出差了,这次是两天。
他从出差地回来时,那结果一定是令人愉快的。
这次回来,多惠子的症状恶化了也未可知。
不,多半是跑到医生那里去了。那该多好啊!在医生那里,一定会发现证据,无论她怎样隐瞒,也是逃不出不断观察着的自己的眼睛的。
对手也是同样,作为他第一个嫌疑对象的片仓,有什么变化吗?
章二两天出差后回来了。
那天晚上他没到公司,直接回了家。
“外出期间,没有什么事吗?”
“不,没什么。”
她的睑色很不好,也确实见瘦了,平日马上会看到的笑脸不见了,首先是没有了精神。
“怎么了?”章二特意问道。
“不,没什么?”多惠子吃了一惊。
“什么呀?你没精神,脸色也不好。”
“是吗?”她用手摸着自己的脸颊说,“也许累着了,身子懒得动,真没办法。”
“医生看了,怎么样?”
“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还是要多注意哟。”
章二终于觉得不对头了。
他进行了第二次试验。那夜,他把手伸到妻子身边。
“不行!”
她厌倦地扒拉开丈夫的手,用被裹住了自己的肩膀。
“累了啊!”
章二觉得事情已经得到证实了。
到了早晨,多惠子以不让丈夫察觉自己病状的姿态,干起家务活。但只要注意观察,就会完全看清楚。她说着话,突然现出忍住痛苦的脸相,然而又立时像没事人似的,强装冷静地活动起来,而且多惠子冼手的次数也多了。她想逃过丈夫眼光的这种苦心,一看就昭然若揭。
但是,她无论有多么严重的自觉症状,也不能吿诉章二。在正常的情况下,她理应责备传染给她的丈夫,可没有责备。那是因为不能责备。
这个可憎的病菌,是从章二那里感染的,还是从对方男人那里感染的?她陷于迷惑之中了。她既不能向丈夫问,也不能向对方男人査。万一两个男人之中的哪一个没有这种病,就是地自我毁灭的时候来到了。
査询丈夫,如果没有这种病,就等于她坦白了自己的不贞;质问情人,如果不是他传染的,就找不出再申辩的理由。总之,她对双方都害怕,都不能去质问。她终于陷入悲惨的矛盾中而不能自拔了。
章二吃饭的时候,她还躺在被子中。
“对不起,请你自个儿吃吧。”
“怎么的了?”
“没什么,着凉了,头有些发重。”
“那可不行,是感冒吗?还是请医生看看的好。”
“是的,你上班以后,我再去。”
“我出去向杉村先生招呼一声吧。”
杉村是附近随时可以应诊的医生。
“不,心情稍微好一点,我慢慢地走去吧。”
章二想多惠子到底忍受不住了。他就一个人吃完饭,进行上班的准备了。
“烤上面包片吗?”他温和地说。
“不,这就很好,过会儿我随便烤吧,现在不用了。”
章二出门了。他想自己不在,妻子一定去看医生,而且一定是妇科。
章二这次为了观察酒友的动静,凝神注视着坐在自己桌子斜前方的片仓。
这种凝视的结果,是片仓和平日的表现大不相同。本来是个挺精神,好热闹的男人,现在不知为什么沉闷起来了。像是在努力地干着工作,可却显出了阴郁的面孔,皮肤的气色也灰暗不正。
章二故意和片仓说话,他慢慢吞吞地不立即作答。看来像是热衷做事的模样,其实是虚饰其表;或者也许是为了排遗自己的苦痛才那样做的。
“为什么近来不到我家去玩啦?”章二少见地微笑着问道。
伏在帐簿前看着什么的片仓,脸部吃惊地抽搐着。
“喝一杯嘛,我老婆欢迎你去哩!”章二追击了。
片仓又像吓了一跳:“为什么?”但他马上又站直了身子,若无其事地问章二。
“我老婆说你最爽朗活泼!”
章二从正面死盯着他的脸。
“谢谢,那时多有打扰了。”
对手也是不可小瞧的,他流利地进行应对。
片仓的脸上,现出了好像干了什么亏心事似的表情。现在是说谢谢,过去是摇唇鼓舌地故意逗人发笑。如果是平日的他,就会说,好,今晚再去打扰吧。而方才的回答却是奇怪的,到底还是问心有愧呀。
而且,片仓去厕所的次数实在多,章二掌握了他的规律。
而且,从厕所出来回到他的桌前,那脸也是值得一看的。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那是一张掩着痛苦、担心、不安和忧郁的脸。
然后坐在桌前,片仓总像有什么心事似的一直坐立不安。一定是已经染上病了,章二这么猜想。
片仓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病的?从这个样子看来,大概是前四五天到一周之间。章二倒算一下,传染的时期,正好是在章二到关西出差两天的时候,时间上正好合得拢。
章二更用心了。
他趁机又对片仓说:
“喂,今晚还是到我家喝一杯吧?”
这话又被脸色忧郁的片仓拒绝了。
“不,今天暂且不去了吧!”
“嘿,真少见哪!”章二冷笑说,“若是过去的你,早就爽快答应了。”
“不,实在是因这一周老家来了客人。”片仓声音怯怯地回答,“所以,暂时不能去,不早回去不行啊。”
不用说,这病一喝洒就恶化,所以当然要拒绝。说要早点回去,大概是打算偷偷到哪个泌尿科医院去。
章二乘片仓外出不在的时候,探査了他的文件。翻检桌子,拉开抽屉,看见里面藏着一个用报纸包着的东西,他敏捷地拿到手里打开来。
那是抗菌素药的说明书。章二找不到其他的实物,看到片仓偷偷服用这种东西,就完全取得了证据。
章二前天看医生去了。化验的结果是阳性,必须早日彻底治疗。
五
章二回到家,妻子不在,这是稀有的事。前门的钥匙,藏在只有两个人知道的后门窗户的格棂里。章二转到后门,钥匙居然还在那里。
看看表,已经7时。在妻子不在的时候回来,是他的一个新奇的体验。上哪儿去了呢?平日在他回来之前总在家里的妻子失策了。章二觉得妻子大概是因看医生才归迟了的。
这恰是一个好机会。
他在家中对妻子常放东西的一切地方都做了搜检。化妆的镜台,柜橱的抽屉,佛坛的深处,叠放厚衣物的壁橱,凡是能想到的地方,他像伺人不在时行窃的盗贼那样,都一一的搜检了。
结果,在小小的佛坛下面,好不容易发现了目标。那是一个扁平细长的纸袋,看看商标,是治疗淋病的药。他掏掏里面,有药棉裹着的三粒白色药片。商标上写着是20锭装,缺少的部分,一定是多惠子吃掉了。他把纸袋搞好,又放到原来的位置上。
这就抓到了一对通奸者的证据。他的预感并未错,两方面的确证都得到了。
约在30分钟之后,传来了多惠子那急促的脚步声,门开了。
章二正读着报纸,多惠子那和服的下摆映在他的眼前。
“你回来啦,对不起,我太晚啦!”
见她穿着外出装,章二特意和善地说:
“到那儿去了?”
“买东西去了,后来在市场遇见了附近的一个熟人。那个人说话罗嗦,终于回来晚了,请多原谅。”
的确,她一只手提着买东西用的提兜。
但,分明听出她说的是谎话。首先,为了买那点东西,用不着特意换上现在穿着的这套外出装。多惠子脸色发暗,眼神恍惚,勉强地赔着笑,这副样子反倒令人疑惑。
“为什么脸色发青呀?”
事实上,她的皮肤的确失去了光泽和血气。是主观印象吗?好像眼睛也在往上吊着。
“是嘛!”
“你,好像身上哪个地方不大好呀!”
果然,多惠子现出了大吃一惊的样子,不由得露出来畏怯的神情,素日那可爱的眼神立刻变了。
“不,没有什么。只是这些日子,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很疲倦,可怎么办呢?”
章二假装懵懂地突然哼了一声,但立刻抑止住了。还早!再让地痛苦一阵子,一直把她赶到无可逃避的地步。
“多加保重吧!”他对妻子说。
多惠子开始着手做晚饭,急忙离开章二,令人惑到像要逃开的样子。
“多惠子!”他在后面叫道,“最近想把片仓请来喝一坏,好吗?”
料到她突然听到这话,大概会感到惊异。可多惠子却在旁边的房间回答说:
“好,那没关系,可要是稍微早一点的话……”
还是以前那祥的回答。
“想怎么搞?”
“等我的疲劳稍好一点再说吧。”
不是等疲劳稍好时再请,是想在医生治好病之后再唤来。
片仓也是同样,病没医好就不能喝酒,他想到病好后,再等待这边的邀请。
章二起了冲动,想把藏在沸坛下的药立时摆在多惠子面前,但好不容易才抑制住了。出于一时感情冲动的行为,为时还早。待再算计一番之后,必须用多惠子和片仓都最能领会的方法去干。再等一等,自己佯装不知,从旁看看他们痛苦和尴尬的样子,倒也不坏呀!
近来,上床之后,多惠子就拿出拒绝章二的神态,总不招惹章二,而且用心地防御着章二。这是看得明明白白的。
一天,章二怀着轻快的心情下了班,自己觉得病好多了。而那两个人却恐惧着缠绵时日才能治好的病,已经到了必须考虑最后方法的时侯了。章二决定今后要专心研究这种方法。
在公司里,片仓照样是去厠所的时间很长。章二像没察觉似的观察着,冷笑着。是了,今天该发一枪了。
“怎么了?你不是太没精神了吗?”章二带着笑脸说。
“是吗?”
片仓用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脸颊。
“平日你在午休的时候,不是常出外散步吗?现在呆坐椅子上真奇怪呀!”
“因为太疲倦了。”
章二心想这个家伙和多惠子说着同样的话哩。如果这样,也许两个人在染病以后又见过一两次面吧。
“那是怎么回事?”章二提起了片仓珍藏药物的话头,“这期间,我看了你的抽屉!”
片仓的表情变了。
章二又说:“没有事先告诉你,失敬了。不是检査呀!因为XX商行送来的计划书少了一份,想想或许混到你的桌子里去了,所以擅自拉开抽屉看了……啊,片仓君!”章二特意轻声说,“你不是染上什么病了吧?喂,有那奇怪的药啊!”
片仓真的变脸了。那是害羞的、发怒的、惊惧的复杂表情。
“喂,说呀……你买了下贱的东西啦!那药?”
片仓听了这话,马上急急摇头:
“不对,不对,你误会了!这期间,我大腿上长了一个恶性的疮,怎么也治不好,真愁人哪!所以才用这种抗菌药,还没好利索呢。”
“是吗?”
章二没有反对。他感到这个家伙在巧言掩饰,但总是给了一个重要的信息。谈话就此结束了。
章二还想步步穷追不舍,只差最后一把劲了。那么,怎样采取最后的办法呢?当然,早就打算把多惠子撵出去了。伹,就是撵出去,对人掩饰住自己受辱的痛苦烙印,也难消这胸中的怒火啊!
六
那天下班后,章二一边考虑对策一边往家里走。不论是步行还是坐车,他都为自己那达到目的的最佳方案而尽力思索着。
回来从外面一看,家里是全黑的,两邻的电灯都亮着,唯有自己的家埋在黑暗中。妻子又到哪里去了?这么晚还没有回来。
又去看医生了吧?不,也许是事先约会片仓商量治病去了。可那个家伙是和自己一同下班的啊。
平日,多惠子总是急忙回家,说明晚归的理由;冷静地赔不是。这时,她出去该是一种什么情形啊?章二边想,边转到后门去取钥匙。
没有钥匙!
真奇怪,用手推推狭小的后门,门自自然然地向里开了。
真不加小心!不锁门就出去,大概是因为事情很急才慌忙出去的。他立刻走到厨房旁边脱了鞋,邻家的电灯透过玻璃窗,淡淡地照进家中。
忽然,他的脚哧溜地滑了一下。从厨房到房间,有一条木板过道。想来,多惠子是泼洒了一地水,就这样出去了。有那么急忙出去的必要吗?不,不,作为那个女人,想必是去走最后一步棋了!
袜底上到底是粘满什么又湿又粘的东西呀?打开厨房的电灯,瞬间映在章二眼里的,是一片血海!
通房间的隔扇倒了,那上面吊着多惠子的和服。血从和服里面到过道,像带子一样地流曳着。
见到红色和服边端的煞白的手,章二的眼睛眩晕了。
杀害多惠子的附近肉铺的年轻老扳向警察自首了。
他也用自家切菜的刀抹了脖子,是在未死之前向警察自首的。
警察署把章二传去,让他看了肉铺老板写下的遗书。
“……一年以前,多惠子就和我坠入情网之中了。那时我向多惠子传授烤肉等牛肉菜肴的制作方法,不知不觉间就爱上她了,她也接受了我的爱。”
“自从结成这种关系,自己和多惠子之间,都互相对自己的家庭(对我来说是妻子,对她来说是丈夫)采取了无视其存在的态度,我专心倾注地把爱献给了多惠子。从此之后,为了对她持续那种纯粹的爱情,我和妻子断绝了肉体上的关系。多惠子也向我做了同样的誓言。这样做,女人方面当然比男人远为困难,但她说为了我保证坚守这个约束。作为我自己,想起她委身于自己以外的男人(就是她的丈夫),嫉妒不禁发狂似的涌进心头。总之,我对她的许诺很高兴,因为我相信她的爱情,也相信她的话。”
“但是,最近我才知道那是虚伪的,我被出卖了!倒不是在哪里取得了确证,而是从自己的身体方面知道的:在一周前,我染上了那种可鄙的病。我在这一年里,和多惠子以外的女人没有任何肉体关系,知道自己患了淋病,就清楚地判出她的不贞(对我来说,多惠子的行为是不贞的)。直到现在,她是怎样在欺骗我呀!事情就暴露在把那个可鄙的病传给我了。她自己也一定是从她丈夫那里背上的包袱。”
“我为了她,在这一年里和妻子断了关系,只把爱情捧献给她,而她却把爱情蹂躏了。我应当采取的手段只有一个,再没有比多惠子的不贞更使人不能容忍的了。两三天后,我责备了多惠子,她哭着请求原谅,我不能容忍。如果我失去了她,自己就没有在世上生活的勇气了,我决心和她一起去死。”
“但就在这件事上,我也被欺骗了。一起去死也好,把这句话经常挂在嘴边上的她,一旦听我严肃认真地这样说,就从我身边逃掉了。但我不能让她逃掉,无论如何这个女人也要永远归我所有,不愿再交给那个古怪的、阴郁的男人。在世上,自己干的也许是强迫对方去死的事。但是作为我,始终相信她常说的那句美丽动听的话,相信她那乐于殉情的话。拼身一起去死,也是为了不能容许多惠子再有不贞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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