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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不可告人的话

  “当时,木下邦辅被某人控告了。”有末晋造继续对中久保京介说。木下邦辅是执政党的政策审查会现任副会长。“原告是个以前同他一起合伙办事的,他曾向那人借过八百万日元。后来那人再三向木下讨债,可是木下邦辅这个人本来就有点儿不大会办事。他虽然也惦着还这笔借款,可是又拖拖拉拉地不还——他天生就是这么个性格。他这个人对比自己地位低的人总是采取蛮横的态度。后来对方大概等得不耐烦了,就提出诉讼啦。”

  有末晋造用舌尖舔了舔嘴唇,又接着说下去。

  ……木下邦辅过去也做过好几次这样的事情。每一次他都吃了苦头,心想以后可不这么干啦。然而可以说是因为敛钱太容易了,不禁又要犯老毛病。尤其他素日又不喜欢公开借钱,就只好利用高利贷什么的。

  对木下邦辅来说,诉讼事件是个很大的打击。他是个格外好面子的人,诉讼事件一旦传开,当然就会成为新闻报道的材料,会使他很尴尬。

  他想不等事件发展到这个地步就先设法平平对方的气,可是当时他是无处去筹措这八百万日元款项的。有时候政治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钱弄到手,也有时候不管怎样张罗也弄不到。

  木下邦辅正碰上时运最不济的时候。

  他非常狼狈。

  正在这个骨节眼儿上,有一天,木下邦辅顺便到住在选区T县某市的县议会议长吉田万次郎家去访问。吉田这个人不仅担任过两届县议会议长,而且是T县地方政界隐然拥有势力的人。

  木下是在出席执政党的县联合会会议的时候,顺便到他家去的。

  木下邦辅身边有一名负责情报工作的人员。他是美国系统的某通讯社驻远东的负责人,名叫山形孝三郎。他曾在日本某大报社担任过编辑部主任。木下从自己的东京寓所动身去T县的时候,山形也随同前往。

  T县联合会会议是一次盛大的集会。

  出席的人当中,有的后来出任执政党国会对策委员长,也有的当上了治安对策委员长。

  在T县的县政府所在地设有总行的T银行总经理佐佐一彦,也参加了会议。

  会后,一行人顺便去县议会议长家的时候,经主人介绍,一个身材矮小、年约三十五六岁的年轻人递给木下邦辅一张名片。木下邦辅无意之中看了看头衔,上面印着:“千代田经济研究所所长是枝勋夫”。

  木下邦辅知道战后到处纷纷出现称作经济研究所的机构。

  不过他不知道有千代田经济研究所这么个机构。他以为是枝也不过是个跑跑公司或银行、收收广告费或捐款的人罢了。

  是枝勋夫口齿伶俐,很会说话,有讨人喜欢的地方,知识好象也丰富。他大概是善于社交吧,会用谄媚的口气圆滑地与人攀谈。

  木下邦辅原来是为了拜托县议会议长把议长的亲家翁介绍给他而到议长家去的。

  议长的亲家翁年纪已近七十岁了,是个没有任何职衔的人物。

  可是这位老人却拥有实在不可思议的势力。

  (关于这个人物,希望读者回忆一下本书序章中登场的那个老人——也就是第一任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长川上久一郎在开往博多的列车中殷勤招呼过的那位。经总协副会长坂根重武的私人秘书中久保京介也曾亲眼见过他。当时,老人在几个随从人员的陪同下在京都下车,受到前往迎接的许多人的殷勤问候。)

  当时,那位老人正在美国旅行。木下邦辅会见了县议会议长,拜托他在老人回国后立即给介绍一下。县议会议长欣然答允了。

  木下邦辅所以想同那位老人接近,是由于上述通讯社驻远东的负责人根据某种情报向木下建议的原故。

  访问要办的事办完了。

  木下邦辅心情很轻松。

  不论是谁,只要一离开东京到附近的县份去,就会感到心情轻松,象是旅行似的。

  县议会议长一离座,木下邦辅就松了口气,不禁在山形和是枝面前吐露出近来的心事。

  这话原是千代田经济研究所的是枝勋夫勾起来的。是枝望着木下的脸问道:“木下先生,您的脸色不大好啊,是不是缺乏运动?”

  木下邦辅摸摸自己的面颊苦笑道:

  “既不是缺乏运动,也不是身体不好。要说缺什么呢,倒是缺钱。”

  是枝勋夫听了这句话,追问道:

  “您是在开玩笑吧。您在执政党里的地位也相当高了,依我看是不会为钱发愁的。”是枝勋夫说这话时眯眯笑着表示不相信,可是又带着刺探的眼神。

  木下笑着回答说:“喏,你们也许这样看,可是钱这玩艺儿嘛,看着容易到手难。眼下可需要钱啦。我虽然有了您所说的那样的地位,可不知道我还是为钱所窘啊。讲起来真丢人,是这样的:由于还不起向人家暂借的八百万日元,债主要逼死我呢。”

  从屋外传来县议会议员和市议会议员们办完事情回去的喧闹声。

  这里只剩下以木下邦辅为中心的三个人。

  千代田经济研究所所长是枝勋夫听了木下的话,放声大笑,“是开玩笑吧。象您这样一位,哪会为不到一千万日元的款项叫苦呢?那么一点儿钱,您认真筹措一下,用不到一小时就筹到了。……您说是不是这样呢?”

  最后这句话是征求在旁边默默听着的某通讯社驻远东的负责人山形孝三郎赞同的。

  山形和是枝勋夫彼此还未经介绍。他俩虽然素不相识,可是在这十铺席的屋里,以木下邦辅为中心,只有三个人在座,形成了亲切的气氛,是枝也就攀谈起来了。

  山形孝三郎歪着肥胖的身体笑起来。

  “不,事情正象木下先生所说的那样,从外表上可看不出来吧。”

  是枝勋夫露出非常意外的表情,朝木下邦辅望了一会儿,于是坐正了,径直对木下说:

  “木下先生,如果是真的,那可不行啊。俗话说,一文钱逼死英雄汉。据说八百万日元这个数目最危险呢。假如对方真提出了诉讼,一旦让报界知道了,可就糟了。报纸会大肆宣传的。这样一来,眼看就要发迹的木下先生名誉可就受到损害啦。

  “执政党正把希望寄托在您身上。人人都知道政策审查会的木下邦辅,这种事实一旦传出去,那就给选区的对手提供良好的攻击材料啦。”

  木下邦辅把叼着的纸烟扔进火盆的灰里,又用手按了按。“反正总有办法吧。”

  由于是枝说了些含有忠告意味的话,木下想结束这个话题,才这么说的。

  再则,他听到“选区的对手”这句话很刺耳。虽说属于同一个政党,同他在一个选区的小野洋介与他的关系是水火不相容的。

  “我原来觉得区区八百万日元算不得什么,可是手头拮据的时候,这笔钱就不算小了。说实在的,我甚至考虑向旁处借高利贷,权且应付一下燃眉之急。因为除了借高利贷之外,现在也没有其他好办法。”

  木下说完就笑了。

  由于在旅途中心情感到轻松,执政党的政策审查会副会长木下邦辅才对市井上不知名的一介经济研究所所长发了这样的牢骚。当然,同这样的人谈也无济于事。

  随后,连是枝勋夫也不说话了。山形也默不做声地吸着烟。在座的人都不期然沉默了下来。

  木下邦辅忽然看了一下表。

  “别人似乎都走了,我们也该慢慢告退啦。”

  三个人这才站起身来。

  这时,县议会议长慌忙从里头走出来送客。

  主客之间在门厅前致意告别。木下邦辅从从容容地穿上鞋先走了出去。秘书、通讯社的人、最后是经济研究所所长也跟着走出去。

  那位通讯社驻远东的负责人山形孝三郎实际上是美国情报组织的一员。只是木下邦辅本人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木下邦辅对山形孝三郎的评价很高。

  那是由于山形孝三郎向木下提供价值极高的确凿的情报的原故。难道一个通讯社人员能够简单地收集到这么有价值的情报吗?单凭山形过去在大报社工作过,有外国通讯社远东负责人经历和头衔,就把木下邦辅迷惑住了。考虑到通讯社本身的机构和力量,那是不可能的事。可是“外国系统的通讯社”这一既成概念,使木下认为山形把极有价值的情报搞到手也没有什么奇怪。这也可以说是概念造成的错觉吧。

  这三个人在门厅前的台阶上等候汽车开过来,木下邦辅站在最前面。

  这时,是枝勋夫忽然来到木下邦辅身边,悄悄地说:

  “木下先生,我也要回东京方面去,可不可以搭您的车子?”

  木下邦辅答应了。他心想:这么个第三流的经济研究所所长反正是不会有自用汽车的吧。虽然只是刚刚在县议会议长家相遇的泛泛之交,他还是想送个人情,让他搭车。

  是枝行了个礼,道谢说:

  “真是惶恐。”

  说着就匆忙向在门外等候的汽车跑去。是枝在对司机讲什么话。

  木下从远处望去,向站在旁边的山形随便问了一句:

  “那辆车子是谁的?”

  山形还没来得及答复,是枝就匆匆走回来了。他好象听到了木下的询问,就说:

  “是我的车子。”

  木下邦辅的脸上这才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因为他看清了是枝的车子是克雷斯勒牌的新型轿车。木下本人的是雪佛兰牌旧式车子。

  木下邦辅这才明白,是枝勋夫要求搭他的车子,不是单纯乘车去东京,而是别有用意。

  汽车从县议会议长的私邸出发了。

  T市和东京之间修有平坦的公路。汽车行驶时,隔着车窗不时可以望见东京湾海面的风光。

  秘书坐在司机台,是枝旁边坐的是木下邦辅。紧挨着是山形。是枝从旁边问道:

  “木下先生,您直接回府上吗?”

  “不,”木下邦辅随随便便地回答道,“今晚还得参加一个会,所以先不回家。”

  是枝想了一下,说:

  “怎么样,如果时间还早的话,顺便到筑地去好不好?说不定会对您有好处呢。”

  既然说是筑地,大概是要到酒楼请吃饭吧。可是后面那句话是意味深长的。

  但是木下邦辅假装没理会这一点,踌躇了一下说:

  “算了吧,不给您添麻烦啦。”

  坐在木下邦辅旁边的山形孝三郎突然插口道:

  “木下先生,还是去的好。时间也还从容。”

  山形大概是有他自己的用意才插口的。

  其实,山形孝三郎并不了解突然在木下面前出现的是枝勋夫这个人物。确切地说,这个人并没有列在他的秘密名单上。他打算就此了解一下这个人的真面目。

  木下邦辅忽然乘这个话碴儿说:

  “那末就这么办吧。”

  说着看了看表。

  “果然,还赶趟儿。”

  是枝劝道:

  “请你务必这么办吧。”

  不过,木下邦辅在惦念着是枝刚才透露的最后一句话。

  “您刚才说:‘说不定会对您有好处,’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是枝放声笑道:

  “在车里可有点儿……”

  他笑着就把话支吾过去了。

  山形当即明白了是枝对他存有戒心。同时,他可以说是反而越发注意起是枝来了。

  是枝勋夫也许认为已经商量好,就朝着司机的背说:

  “司机先生,请你把车子开到新桥剧场后面吧。”

  山形听到这个目的地,觉得这倒有趣。那个剧场旁边有不少酒楼,可是也有特殊的房屋。

  汽车驶入东京,快到筑地的时候,是枝就向司机仔细指路。汽车终于停在剧场后面一所门面精致的房子前——不是大酒楼。

  一下车,看见房檐下挂着某流派舞蹈的小小招牌。

  是枝按了一下电铃。一个女用人走了出来,望着是枝鞠了个躬,态度之间象是跟他很熟稔似的。

  “请进。”

  是枝招呼跟在他身后的木下和山形。木下叫秘书在车里等着。

  是枝勋夫一进那所房子,就仿佛很熟悉似的,径直沿着擦得锃亮的走廊向里头走去。他走进一间八铺席左右的房间,又招呼后面的两个人也进去。这个房间不论结构和家具都很雅致。就象这一带的酒楼常见的样子,下手挂着华丽的屏幔。

  木下邦辅看到是枝的这种举动,露出了有所领会的表情。

  女用人刚一退出去,他就马上对是枝说:

  “是枝先生,这是您的住宅吗?”

  是枝没有作答。

  女用人端来了茶。是枝勋夫喝着茶,立即对木下邦辅说:

  “木下先生,我要讲一点越分的话,感到很抱歉。还是先前那件事。我想让您彻底摆脱那种无谓的麻烦。因此,请您明天上午十一点到这里来,交给您八百万日元,请您还清了这笔债;因为我早就是您的热烈支持者嘛。”

  不知道山形在一旁听了这番话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木下邦辅一下子愣住了。

  他一直认为不过是个三流的经济研究所所长的是枝,竟对他讲了这样的话。他感到脚底下的地面忽然浮动起来了。

  木下邦辅有个毛病,每当受惊或着急的时候,就口吃。这次也噘着嘴说:

  “是枝先生,那……那可感谢喽。不过,不知道能否很快就奉还呢。”

  这番话倒也不象是开玩笑。木下邦辅说这话的时候,向身旁的山形丢了个眼神,仿佛要和他商量似的。

  肥胖的山形孝三郎大概体会到是枝的心情,就帮腔道:

  “是枝先生既然这么讲嘛,我想是满好喽。”

  木下又掉过脸来看是枝。

  “您说借我八百万日元,要用什么作抵押担保,条件究竟怎样呢?”

  是枝勋夫放声笑了。

  “木下先生,没有什么麻烦的手续。只要开一张您名下的票据就行。除此之外,什么抵押和条件都用不着。”

  木下没有做声。条件原来这么优厚,他又吃了一惊。

  “那末,木下先生,怎么样?”

  “唔,”木下这才开了口。“只要具名的票据就贷给八百万日元,从常识上说,这是不可想象的。一般说来,对具名票据似乎是要提出条件的,这倒叫我莫名其妙啦。”

  “木下先生,”是枝说。“当然,利息还是要的,而且也有期限。这也是通融款项的规矩嘛。”

  “可不是嘛。不这样办就奇怪啦。签的是一种代替借约的空头票据吧。那末,利息和期限怎么样?”木下问道。

  “日利二分,期限一年怎么样?”

  是枝这样一回答,木下邦辅又率直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这真没想到。那就是说,一年内本金不动,只要支付日利二分的利息就行?”

  “是啊。”是枝回答说,“关于期限,我什么也不说。反正如果您真有困难,就请在明天上午十一点到这里来吧。到那时候某人会说明期限的。您具名的票据,抬头大概就开那位的名字。”

  “原来如此。”木下说。“这就是说,经您介绍,有人肯借我这笔钱喽?”

  “当然。因为我是不会有那么一大笔钱的啊。”

  “明白了,我向人借八百万日元倒不要紧,不过这样的事情泄露出去就有点为难啦。”

  “不会的,木下先生。您不必担心。那人实际上是认识您的。”

  “那就更糟了。那我就丢尽脸啦。”

  “没这回事。他是可以充分信任的人。”

  “这可怎么办呢!”

  木下邦辅就这样反复叮问着。他面临着被人控诉的问题,很需要钱。

  木下邦辅和山形从那家出来,归途在车子里并肩坐着。

  木下邦辅在车里说:

  “糟糕啦。您觉得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是枝那个人是不是骗子手呢?如果秘密泄露出去,那就糟啦。是枝所说的另一个人到底是谁呢?”

  木下邦辅向山形提出的净是这类疑问。

  “我也是一个开办互助银行和信用金库(信用金库是中小工商业者以及其他市民阶层的金融机关。——译者注)的,可是没有想到世上竟还有与高利贷相反的低息贷款。”

  一直默不做声的山形反问道:

  “木下先生,您打算怎么办?是借呢,还是不借?”

  “是啊。”

  木下邦辅还在考虑。

  这时,汽车开到赤坂的酒楼前。木下邦辅打开车门,一个人下了车。

  “今天,多谢你啦。”他对山形说。“这个车子随你用吧。……还有……”他把脸贴近,嘻嘻地笑了。“我告诉你,我决定借那笔钱啦。不过,明天上午十一点钟我还要参加党的骨干会议,也许没有工夫。对不起,你也见过是枝这个人,就请你替我把票据拿去好不好?对不起,就拜托你啦。”

  “是了。我作为你的代理人去就行了吧?”

  “对。那末明天上午十点钟请你到我家里来。我把交给对方的票据预先写好。”

  “遵命。”

  木下邦辅转过脸,就挪动近来开始发胖的身体走进酒楼。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山形孝三郎就以木下邦辅的代理人身份,拿着他的票据前往头一天曾到过的新桥剧场后面的住所。这里似乎是是枝勋夫不对外公开的寓所。

  出来的仍是头天的那个女用人。

  “我是昨天同木下先生一块儿来过的山形。”

  他刚讲到这里,女用人就退进去了。

  然后她又出来,鞠着躬请他进去。他又被引进昨天他和是枝、木下一块儿到过的那个房间。

  声称要贷给八百万日元巨款的人马上就要露面了。到底是谁呢?是枝勋夫曾说是“另外一位人”。

  据是枝说,贷主认识木下邦辅,那末一定是自己也认识的人。山形一心等待着,只想快点看到他的真面目。

  过了一会儿,屏幔后面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

  走进来的人不是男子,而是个女人。

  “呦,木下先生没有来呀?”那个女人望着山形的脸说。

  山形这才知道,是枝所说的“另外一个人”原来就是这个女人。这是个浓妆艳抹得令人吃惊的女人。……

  讲到这里,话就中断了。

  这并不是由于有末晋造故意不说下去,好让中久保着急;有末本人倒是还想谈下去,可是中久保京介非参加不可的会议的时间迫近了。

  “这件事好象挺有趣哩。”中久保京介向有末晋造道歉说,他必须去参加会议,接着又说:“下文无论如何请你最近就讲给我听。”

  “好吧。”

  连有末晋造本人也露出了遗憾的神色。

  有末站起来的时候说:

  “中久保先生,T县这个地方非同小可呢。那里可以说是日本阴谋的缩影。有不少情况连我都不大清楚。原来有一笔不可思议的钱在该县周转着。”

  中久保京介把“不可思议的钱”这种说法理解为有末晋造的夸张。

  “唔。”

  但是,为了礼貌起见,他作出非常感兴趣的样子看着对方。

  “是什么性质的钱呢?”

  “这一点我也还没搞清楚。我觉得有一笔我们所不知道的、来路不明的秘密巨款在该县周转着。”有末晋造把烟盒放进衣袋里说。“看来该县不久就要发生什么事情。而我觉得,刚才向您讲过的木下邦辅是知道这个秘密的。”

  “这倒很有意思,”中久保京介和有末晋造并肩走下了餐馆二楼的楼梯,小声问道:“您所说的那个令人惊讶的美人是谁呢?”

  “对不起,且听下回分解吧!”

  有末晋造开玩笑似的笑了。可不是呢,虽说是由于会议时间的关系,原是中久保京介自己打断对方的谈话的。中久保京介也跟着有末笑了。

  有末晋造走到餐馆的门口,说声“那末我先走啦”,就一个人先走了出去。他这个人一向极其小心翼翼地防备着别人注意自己的行动。

  中久保京介体会到他的心情,故意放慢脚步,过一会儿才走上大街。冬天微弱的阳光照在大街上。他抬头一看,有末晋造那瘦小的背影正拐过那边的街角。——这是中久保京介最后一次看到有末晋造的身影。

  中久保京介出席了自己的公司的计划会议。会议要讨论紧要的问题,但是气氛很松驰。会长坂根重武当然没有出席。常务董事和董事一个劲儿地谈着猥亵的话,会议迟迟没有进入正题。

  中久保京介直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当时同有末晋造在那里多呆一会儿,听他继续谈下去呢。当职员的就是这样身不由己。

  会议好容易开始讨论议题了,可是中久保京介没怎么用心去听。有末晋造曾舔着嘴唇说“T县这个地方非同小可呢”——这话萦回在中久保的脑子里。

  V资金——

  他想起这句话,呆呆地思索着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以后,有末晋造再也没有同他联系。

  中久保京介眼巴巴地等着他出现。可是,一向用公用电话小声跟他联系的有末再也没有音信了。

  中久保京介想听听有末没有谈完的话。那也是坂根重武的嘱咐。

  坂根想了解木下邦辅的来历。日前那番话刚开了个头。不知道有末晋造是从哪里听到的,不论问他什么,他知道得都非常详细。日前那番话宛如一篇小说刚读开了头。

  正要谈到关键的地方的时候,中久保京介不得已同他分了手。中久保希望他早点出现才好。

  但是此后有末晋造就再也没有联系了。以前大约十天左右就打来一次电话,现在却象断了线似的,音讯全无。

  中久保京介尽量避免从这方面进行联系。有末晋造为了保持自己行动的秘密,不愿意中久保打电话给他。因此,一直是每月由有末定期来联系三次。

  原来中久保京介还付给有末相当的报酬。中久保当然把这说成是自己掏的腰包,其实,有末也知道这是由坂根支付的。

  由于这个原故,不论是有末还是中久保,双方在联系时都越发需要谨慎。万一泄露出去,就会惹出大乱子来。有末晋造算是出卖了由于职务而了解到的机密,中久保京介则是花钱把它买下来了。正因为他背后还有经总协的坂根重武,这样一来,就要引起非常麻烦的问题。

  一个月过去了,有末仍然没有来联系。这样的情形是很少有的。

  中久保京介知道有末晋造是作为警察方面的人员在总理厅特别调查部供职,他甚至曾想找人替他打电话约有末出来。他想,这虽然不是个好办法,但是对方既然不来联系,也只好这样做。

  有一天中久保京介正这么想着,他猛然瞥见报纸某版的角上刊登着“内阁任免令”。

  “任命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部长滨野万喜夫为警备局K地区队长。”

  “任命警备局第二部部长新谷辰雄为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部长。”

  中久保京介被这几行铅字吸引住了。

  特别调查部部长滨野被免职了。在他近来同有末晋造的接触中,他把这个名字牢牢地记在脑子里了,正如他记住川上久一郎的名字一样。

  对滨野来说,担任警备局K地区队长是荣迁还是左迁,中久保京介是不了解的。可是那么苦口婆心地劝特别调查部的人们要和衷共济的滨野被解了职,毕竟不能认为是荣迁。

  不但如此,中久保京介推测,这就是日前有末晋造详尽地告诉他的特别调查部的内部纷争终于把滨野部长卷入的结果。

  按说发生这样的变动,有末晋造理应事前就来报告。以前他一直是这样做的。他不是放低了声音,带着颇有兴趣的表情前来报告特别调查部的内部情况吗?

  中久保京介想到这里,只觉得有末晋造之所以不露面,是与这一人事变动有关的。

  中久保京介有些担心。事情非同小可。有末晋造本人肯定已经出了事。如果没有出事,有末晋造总不会到现在还不露面。

  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里在进行激烈的派系斗争。有末晋造详详细细地报告了那些情况,可是很难说他本人不曾被卷入内部纠纷,出了事。中久保京介还觉得,如果是这样的话,大概与中久保本人同有末不时秘密会晤有关系。

  有末曾不断地留心自己背后的动静。他小心谨慎得过了分。中久保京介甚至以为他患了神经衰弱症而可怜他。

  要是在那么个地方工作,恐怕谁都会那样吧?虽然桌子并放在一起,对上司和同事大概还非经常猜疑不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反对派抄了后腿。不但如此,在那样的情况下还得指导手下的人,并自己收集情报。由于担任那个特工性质的职务,有末是不是也经常受到自己的影子的威胁呢?

  尽管中久保京介现在担任广播公司的事业部次长,他本来是记者起家的。他竭力向自己认识的记者们打听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部长的更迭经过。

  “这个嘛,那里的事情可搞不大清楚啊,”每个记者都这样回答。

  搞不大清楚——没有比这句话更能直截了当地表现特别调查部的性质的了。记者们都很有采访的本事,可是连他们也死了心,说“怎么也搞不清楚”。

  提到特别调查部,连这些记者都相信它是笼罩在不可理解的迷雾中的政府机构。这也难怪,它正是日本的“秘密机关”。

  事实上,这个机关对一切新闻记者都是关门的。新闻记者们在这里不能象在普通的政府机构那样随意闯进去。如果这样闯进来,就会有人告诉他:“这是处理国家机密的机关,请不要入内”,而被非常冷淡地飨以闭门羹。

  这样说,人们没法反驳。作为处理国家最高机密的机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有什么可报道的,记者们也只得满足于抄录负责人发表的正式谈话。

  可是,新闻记者当中却在流传着该部内部势力之间激烈斗争的消息。所谓“不可理解”,指的就是该部的机密性以及局外人所无法判断的内部纠纷。

  他们说,对这次部长的更迭也搞不大清楚,这倒是老实话。

  但是,有的记者也非常注意总理厅特别调查部。一旦被对方拒之于门外,自然就会这样的。

  其中的一个回答了中久保京介的疑问。

  他咧嘴笑着说:

  “大概还是有过一场纠纷吧。那个机关的人员是由各个官厅派去的,一个个又都挺老练。这些人唯一的希望是,在调查部工作期间能给本机关立一些功,好早点回去。不论滨野怎么劝说部内同人要和衷共济,也是徒然。那样优柔寡断的人是无法领导好的。因为大家都自高自大,谁也不买谁的帐。”

  新闻记者们也知道这些事。

  这情况中久保京介也晓得。这是他长期从有末晋造那里领教来的。

  中久保问道:

  “目前的部长新谷辰雄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原任警备局第二部部长,这个人是警察长官矶村敏的嫡系。矶村曾对花山首相说过,即使日苏恢复邦交,对国内治安也有把握;因此,直到现在久我还讨厌他。可是调查部的无能大概终于使首相忍无可忍了。”

  “那末,新谷这个人是那么有才干的人吗?”

  “这个嘛。”这时新闻记者露出了实在不能理解的表情。“对于这一点,我也不了解情况。新谷在警备局工作的时期,我跟他很熟。我觉得他并不怎么有才干。不大理解为什么把这样的人抬了出来。看来幕后是有某种原因的。”

  中久保京介想,要是有末晋造在,那就好了,有末就会把什么情况都告诉他。这次向新闻记者探听情况,他才知道有末晋造提供的情报内容是非常确凿的。

  可是有末晋造到底出了什么事呢?简直不明白为什么那以后他就不露面了。哪怕打一次电话来也好啊。

  尽管如此,唯独这件事是不便向新闻记者打听的。如果说出他的名字,就等于亲自把他同自己的关系暴露出来。

  中久保京介打定主意,最近要通过适当的途径来打听有末晋造目前的情况。

  不久,他就从某人那里了解到有末晋造现下的情况。

  那个人说:

  “有末警部被免职啦。”

  “免职啦?”中久保京介虽然预料到了这一点,可还是不能保持冷静的态度。“他也成了调查部争权夺势的牺牲品吗?”

  “不是,要是那样倒好啦。据说实际上是挪用了调查部的公款。”

  中久保京介反问道:

  “挪用公款?”

  “是啊。不了解详细情况,不过据说亏空相当大。那家伙本是从警备局调来的,是川上久一郎身边的人。川上左迁到地方上去了以后,他还留了下来;可是没了头子,总觉得脚不着地似的。而且好象还搞了个姘头。”

  中久保京介听了这番话,点了点头。

  有末晋造最初的任务是按照川上久一郎的意思把消息传递给坂根重武。中久保京介作了转告人。

  可是自从川上久一郎被左迁到关西去以后,有末晋造的情报不知不觉之间就变成他自己的了。在川上久一郎时代,转达情报的理由好歹还是名正言顺的。可是川上走后,有末这样做就带有私自出卖情报的意味了。

  有末晋造那白皙的脸上总是浮现着含有恶意的微笑,津津有味地向中久保报告着情况。他预料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垮台,一直以旁观者的眼光怀着兴趣观望内部的暗斗。有末对自己的处境无疑是感到绝望的。也许他也没有从川上这个魁首换乘另一匹马的那种随机应变的本领。或者不如说,尽管有那样的本领,却得不到任何方面的赏识吧。

  可以说是没有人搭理他,结果他只好采取虚无主义的态度。这是失意的官僚一向会陷入的颓废境地。似乎也可以理解他为什么会有了姘头。但是挪用公款是不是确有其事呢?

  中久保京介怎么也不这样认为。有末应该是相当有钱的。

  实际上单算中久保京介亲手交付有末晋造的款子,他手头也起码不至于拮据。

  挪用公款恐怕是表面上的理由吧。他总认为有末成了调查部内部倾轧的底层的牺牲品。

  中久保京介的眼帘里浮现出有末晋造那眼镜后面凹陷的眼睛和高高隆起颧骨的女人似的白脸。

  中久保京介突然收到了有末晋造的一封信。

  信封厚厚的,上面贴了好几张邮票。信封背面没有写他的本名,写的是同中久保京介联系时用的化名。上面也没有地址。翻过来一看,信封正面盖的是东京中央邮政局的邮戳。

  中久保京介避开家人把长达数十页的信读了下去。

  看来信是仓促中写就的,字迹相当潦草,有些字甚至难以辨认。

  “中久保京介先生:

  “久违了,我想您对我的事情已略有所闻。这次我由于意想不到的事情而从特调部退职了。不,与其说是退职,不如说是被免职了。关于这件事,我不愿意讲一些替自己辩解的话。外面一定流传着种种谣言。我不否认自己有了情妇,也承认私生活放荡。可是,说我挪用了公款,那是绝对的谎言。究竟是谁以此为借口把我免职的,我想您早晚自然会发觉的。

  “有一次会面的时候,我曾向您谈过A君和B君之间伪造辞呈的事件。谁料到这件事情竟然落到我身上了呢!您看笑话吧。

  “我现在在东京车站附近某旅馆里写这封信。大约两小时之后,我就要离开东京,到地方上去沦落。按照一般的说法,我正要以落魄之身作远行呢。不是我说负气话,其实这样一来我心里倒是可以大大地舒一口气呢。

  “中久保京介先生。

  “蒙您帮了我不少忙。临别之际,我想向您报告一下总理厅特别调查部到现在为止的情况,包括我以前对您谈过的事情。这样,一则可以把我过去奉告的情况作一番整理,二则是想补充一下我没有讲过的部分。但是,两小时之后我就要上火车了,能写到哪里,就写到哪里吧。临行仓促,字迹不免潦草,请您谅察。

  “第一任特调部长川上久一郎先生在第一任警备局第一部长手下担任副部长时,曾兼任调查部长。当时川上先生由于曾任久我首相的秘书的关系,被委以特别重要的机密工作。那时正值过渡时期——美军占领局面解除了,虽然只是在名义上,日本算是成了独立国。川上先生充分考虑到同美国的特殊关系,由于舆论可畏,未便与旧时的特高或军方特务机关接触,所以在组织机构和调集人员的工作方面费了不少心思。考虑情报工作的人选时,无论如何总要受到资格是否合适的限制。总之,作为第一任部长,最好是使用旧特高或特务机关人员;可是这种做法即使稍有泄露,舆论就会哗然。川上先生的苦心就在这一点上。

  “这时,成为川上先生的幕后人的就是曾任驻上海特务机关负责人的陆军上校山田重三,这一点我以前已经对您讲过了。他就是通称‘梅机关’的特务机关的头子。川上先生在计划调查部工作的时候想起了在上海时代曾照拂过他的山田上校,这是并不奇怪的。川上先生对这个从事情报策划的老前辈表示很深的敬意。他沿用了过去特务机关的做法,也是很自然的事。

  “这个新的情报机关有日本政府和美国方面的特殊关系为它作保障的背景,它有很大的权力,但只是缺少经费。过去的军方特务机关暗中有一笔称为军事机密费的、对国民隐瞒的巨额款项。不用说,战败后的日本是没有那样的经费了。‘新情报局’只是成立了机构,却要不到预算,这是它唯一的苦恼。

  “没有钱就无法活动,这是非常简单的道理。

  “您听说过现在在日本仍成为话题的臭名远扬的美国卡比亚机关吧?这个机关曾隶属于美军机构。可是如您所知,在美国,预算案得由国会通过,所以不允许要求庞大的预算,照这样,派到日本的美国特务机关是不够维持的;于是自然就开展了筹措经费这样一项特殊活动。卡比亚机关曾以什么方式就地筹措资金,这个秘密如今一部分人己经知道了。

  “特调部也不例外。我曾几次把总理厅的预算数字提供给您。那是微小的数字。作为日本的‘情报局’、或者‘秘密机关’来说,这项经费太少了。

  “我是从警察机关派去的一介警部,是调查部里地位最低的职员,所以无从知道那笔经费的性质,也不知道这是把隐藏在什么地方的资金投入的。关于这个问题,请您利用您本人与金融实业界之间建立的极密切的关系进行调查吧。

  “早在日本有军部的时期,设在中国大陆的特务机关就不断地就地筹措经费。不必列举,您也一定知道那些机关的名称吧。总之,光靠军事费用是不够的,所缺少的部分只好由机关通过特殊活动来就地筹措。何况今天根本没有经费的调查部,两手空空能够有什么作为呢?久我首相和宗像副首相偏偏对调查部抱着殷切的希望。尤其是,就象以前向您屡次说过的那样,宗像副首相还怀着将来把这个机关发展成为‘内阁情报局’的理想。后来同久我首相搞坏关系的川上先生靠拢宗像副首相,也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川上先生是个热情的人。他以第一任‘内阁情报局总裁’自居,把满腔热情贯注在工作上。在筹措经费方面他也很热心,自不待言。这里我就不谈筹措工作的具体事实了。

  “因此,由于川上先生的性格和日美双方的特殊权力,他的活动特别显眼,这就成了以后引起种种问题的重大原因。例如,就以樋胁定良的谋略来说,那不会是完全没有得到川上先生的谅解而进行的,因为樋胁背后还联系着久我先生这条强有力的路线。

  “要是把川上先生时代种种特工机关的关系和盘托出来,那才叫惊人呢。我实在没有勇气在这里说明整个情况。只谈谈日本方面的机关为了对中国和苏联进行谍报活动而同美国特务机关(例如反间谍队、中央情报局、空军谍报队、海军谍报队等)保持紧密联系的情况吧。还有这样的事实:日本方面的某机关把一个成员伪装成机关工作人员,偷偷混进与中国南部毗连的国家(例如越南或老挝)的势力范围内,其中一个有力人物在当地开办伪装起来的兵工厂,制造武器和弹药。我总觉得老挝一带眼看就要硝烟弥漫似的。本来,象这样大规模的谋略活动不是单凭日本人就干得出来的,必须与某国机关互相勾结。

  “但是,对工作这么热情而又活跃的川上先生出人意外地很快就垮台了。这也可以说是虽然掌握了独立自主权,却失去了过去那个‘日本帝国’背景的、战败后受外国支配的国家的命运,是战后创建情报机关的人必然的下场吧。

  “我以前同您谈过三笠丸事件。通过那一事件,弄清楚了原外务省官员(情报局总裁某先生)实际上就是卡比亚机关日本方面的负责人。可是为什么会在中途暴露出来呢?这可以从内务省和外务省官员争权夺势中找到原因。在特别调查部里,情况也是一样。因此,只要考虑一下那回川上先生私带美元到伦敦去的事件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泄露出去的,自然就可以找到从事情报工作的川上先生的弱点。

  “关于川上先生,要写的事情很多。川上先生的失败,不只是由于表面上的原因,即并非由于他打算扩大和加强这个情报机构而遭到在野党的反对,指责它要使特别高等警察复活。首先,川上先生虽说是久我先生的亲信,由于职位关系,也不可能每天都接近久我先生。而且他与久我的亲信有一线之隔,气味互不相投。还有一件倒楣的事: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长的顶头上司是官房长官,而这位官房长官与川上先生关系很坏。因此,非常通达事理、又有相当见识的宗像副首相是很能了解川上先生的,也是他的支持者,但是在官级上有着这样的距离。再加上久我同宗像感情上的对立又牵涉进来,所以川上先生是迟早必然要垮台的。

  “但是使他垮台的方式是很奇怪的:在国内广播他私带美元到伦敦的事件,而且完全是以特别调查部独特的隐蔽手法进行的;尤其因为川上先生又是第一任部长,这种命运就更带有讽刺意味了。

  “滨野万喜夫出任第二任特别调查部长的原因,正如我以前屡次向您说明过的那样。他当时是T县的警察队长,正打算辞去警察职务,为出任副知事而开始活动的时候,被召回警察本部,担任人事科长的要职,接着就继川上先生出任特别调查部长。

  “在滨野先生任期中发生的主要事件中,最能说明当时情况的是樋胁定良投奇怪的文件一事。在政治上,现任花山首相和特别调查部的主管者官房长官不断谋求日苏和平谈判,他们这种态度实在是总理厅特别调查部设置以来的严重问题。如果说有可以与之相比的状态,那就是战后设立的特审局本来是把重点放在审查该整肃哪些法西斯分子和垄断资本家的,以后却变为以镇压左翼分子为重点;由此又促成了公安调查厅的设立。总之,在久我内阁时代成立的总理厅特别调查部,随着企图与苏联接近的花山内阁的成立,性质发生了根本的大变化。内阁中枢的情报机构倾向哪一方面,更是个相当重大的问题。尤其在执政党内,形成了把所有的反花山派都动员起来的局面,包括亲美派的活动、大使馆方面的特殊活动、与大使馆有联系的华盛顿政府和美国金融实业界系统的经济机构。

  “除了‘拉斯特沃洛夫事件’,反对派还发表了关于花山首相的种种离奇的情报和文件,并且进行幕后策划,宣传在花山内阁执政下,日本明天就会闹出赤色革命的乱子来。特别调查部好象反倒变成了打倒花山的大本营。所以替花山首相和托姆尼茨基联络的渔业公司老板,曾经保证国内治安无问题的警察长官,以及执政党干事长等人,都被说成是赤色分子。还有一部分金融实业界人士对日苏谈判有所期待,所以反对派又环绕着恢复对苏贸易造他们的谣言,甚至还让钻进特别调查部的新闻记者到处散布说他们是同情赤色分子的。他们利用的材料和情报大部分是由公安调查厅或某政党的政策调查会提供的。关于当时特别调查部担任过哪些工作,现在还有种种传闻。问题是,该‘机关’本来应当团结一致地工作,但由于内阁的更迭使它失去了方向,已经形成无法统一起来的状态。离奇的文件等等都是从这样的漏洞中产生的。

  “第二任的滨野先生由于这次政局的变动而迷失了方向,终于无所事事,落了个暂时调到地方上去的下场。

  “但是,不论部长怎样,需要特别提一笔的是在这个机构中还存在着川上久一郎和宗像副首相精心创设的某机关。姑且把这个机关叫作K机关吧。它的首脑某先生现在表面上是某广播公司的职员,实际上他是在利用国际上的短波通讯网秘密收集和分析情报,并且展开活动。这个K机关表面上从事的是民间广播事业,实际上是头等的情报机关。最近新闻界就‘小志田机关’如获至宝地大肆宣传,这个K机关可没那么简单。可以说,它实际上是头等的国际机密情报机关。这个机关也是在川上先生时代在极秘密的情况下着手设置的,与前述‘梅机关’的山田重三上校关系密切的满铁调查局的某有力人物也是它的成员。轰轰烈烈地展开活动的川上先生不期竟成为摔跤场上一名急性子的选手,遭到惨败。但是可以说,这位先生的热情,正在这样的意义上取得别的成果。

  “第二任部长表面上解散了内部不断进行纷争的特别调查部防卫组,可是这样的形形色色的机关现在仍然存在。

  “新谷辰雄先生新近就任第三任部长,并没有非他不可的深刻意义。调查部的部长,要由川上先生那样热情的人或者第二任部长那样的好好先生来担任才适宜。如果部长好歹想要办点事的话,那只能落得从内部自然而然地被排挤掉的下场吧。

  “但是正如我以前略微提过的,我总觉得从川上先生时代到现在为止,特别调查部不仅从事政治策划工作,另外还暗暗干着什么。我觉得那不是在特别调查部内部,而是一向维护着隐藏在调查部外面某处的什么东西。遗憾的是,我不能清清楚楚地说明这一点。可是,我凭预感觉得那是在日本的领导阶层(尤其是久我先生的系统)同美国领导阶层双方合作下产生的某种东西。就是说,我总觉得某处隐藏着一个并非在政治上、而是在经济上来路不明的庞大财源,受到有关人士一致的维护,特别调查部在受到它的一部分恩泽的同时,也为着维护它而出力。相形之下,特别调查部长的更迭,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表面现象吧。总之,我觉得在什么地方存在着我所想象不到的某种东西。

  “我想,净说‘某种’是满足不了您的,所幸您与金融实业界也有联系,再说上述机关的头子又是民间广播公司的高级职员,所以我觉得,如果您本人去探听,反而能够早点了解到情况。

  “所谓日本的‘秘密机关’的实际情况大体上就是这样的。

  “可是不能忘记的是,不论内阁怎样更迭,这个‘秘密机关’经常在谋略方面同外国协作。这条路线是绝对不会垮的。如果现在的旧军人集团掌握特别调查部的领导权,就会与外国势力建立密切关系,以代替旧军部这一庞大组织。

  “特别是,就象我屡次谈过的那样,特别调查部是由各省派出的官员组成的,经常为争权夺势而发生纠纷。除了这种争夺势力范围的情况外,我觉得在上述从中国大陆回来的旧军人集团的心目中,这些官员都是外行,什么也干不出来,就看不起他们。据我猜测,将来的特别调查部恐怕要截然分为两派势力,一派专心致力于争夺势力范围的内部纠纷,另一派则团结起来将对方各个击破。我总有这样的感觉。

  “长时期以来,我一直把我所隶属的机构的情况奉告您。一旦离开自己的工作场所,我就成为一介市民。今后不会再有可资奉告的事情了。就在我执笔写这封信的时候,特调部也象下等动物似的,时时刻刻在改变面貌。今天特别调查部的内部情况已经不同于半年前了。

  “我动身的时间快要到了。所幸在这里大致可以告个段落,就停笔吧。

  “再者,最后一次同您会面时,由于时间来不及,木下邦辅的事情不是没有讲完吗?那件事情就那么着吧。

  “由于您的嘱咐,我曾调查他的经历,在一定程度上掌握了他的情况,可是那个报告也谈到一半就不得不中断了。但是T县确实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木下先生本人今天属于别的实力派,为什么偏偏要去接近久我派呢?他为什么现在那样飞黄腾达呢?他从来没作过大臣,怎么竟担任了执政党的重要职务呢?这方面的事情,请您跟木下的选区T县的特殊情况联系起来,特别仔细地加以寻味。

  “我象讲小说似的把木下先生走红运的经过叙述一半就中断了,感到遗憾之至。您是明智的,后一半情况就请您直接调查吧。

  “前面已经说过,日本某处还隐藏着某种东西。我觉得这个某种东西与T县有密切关系。我是解释不了的,但是我觉得,要是您想弄清楚的话,是可以凭您的地位动员形形色色的人办到的。

  “那末,关于这个问题,我来给您介绍一个适当的人吧。

  “不过我不能附上自己的名片。我本人是个败卒。再也没有比一朝垮了台的公务人员更惨的了。

  “所说的这个人,曾经在通商产业省的官厅任过职,就是当年以新进的经济评论家而闻名于世的江木务先生。提起江木务先生,您一定会立即想起这个名字吧。作为经济评论家,他以对经济问题具有敏锐的分析能力而知名,论理犀利明确,一时成为新闻界的宠儿。

  “这个人在两年前以经济考察官的身份去美国。也许您已经在报纸上读到过,他在任期还没满就回国的时候,患了神经衰弱,最后因服用安眠药过量而死亡。另外也有人断定他是自杀的。

  “不管怎样,反正他从日本动身时曾有很多人送行。可是当他回国的时候,前往迎接的却寥寥无几,也可以说他是孤影悄然地从美国回来的。我想,知道这位先生下场的人,如果把这种景象同他先前那显赫一时的情景相对照,必然会感慨无限吧。

  “但是江木务先生为什么患了这么严重的神经衰弱呢?江木先生精通英语,年轻时毕业于美国的一个地方大学。他患神经衰弱的原因绝不是不懂外语或者不堪寂寞,这一点是摆得很清楚的。那末,究竟原因何在呢?这一切今天都成为隐谜。他也没有留下遗书。不,也许留下了,但是没有发表。

  “我要介绍的人是江木先生亲密的朋友。附上那人的名片,我想您最好设法同他取得联系,见见面。

  “我打算离开东京,到乡下的某地方静静地生活。

  “日本还有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就以我讲得很详细的总理厅特别调查部来说吧,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外部’力量取而代之。而且这种可能性非常大。这么看来,官僚是软弱无能的。

  “看来不久就要发生什么事情。朝鲜战争虽然结束了,可是正象前面略微提到过的那样,这样的机关有一部分已经潜入东南亚的某个地方了,在不断地进行点燃硝烟的工作,战火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在什么地方爆发起来。

  “再者,就以T县来说,不久也要发生什么事情。那个东西现在虽然还隐藏着,一旦发生什么事情,也许就能够第一次窥见它的一部分真面目。

  “中久保京介先生,长期以来蒙您照拂了。上车时间快到了,就此向您告别吧。祝您诸事顺利。

  “还请您代为向坂根重武副会长致意。

  有末晋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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