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1点24分
诺斯艰难地在雨里开着车,驶过新镇溪上的珀拉斯凯大桥,新镇溪在格兰地和伍德塞德之间,大雨猛烈地敲打着挡风玻璃,透过车窗诺斯瞥见外面的新卡瓦利公墓,一排排肃穆的墓碑,地下是一具具腐烂的尸骨,再过去是蒙特基督墓地,一眼望过去是一座座青色的墓碑,绵延数里。
这些人是怎么入的土?是老死?是命运的安排?
每个人都可以选择。
他把车开到另一个车道,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办。家就在附近,他可以冲个澡,把墙上的脏东西刮掉。或者先回几个电话。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看看有谁打过电话,拔通了电话。
“葬礼怎么样?”
“嗯,他入土了,再也起不来了,一切都结束了。”
诺斯笑了笑。“我查到一个人的名字,”他说,“塞维奇,只有姓没有名,有人说他可能与哥伦比亚大学有关。”
“又是哥伦比亚?”他听到马提内把名字记下。“你想那是他和基恩见面的地方?”
该怎么说呢?“我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不管怎么样,我们都需要去查一查。银行、机动车管理中心、财产……”
“也许他住在巴里奥。”
东哈莱姆,又名艾尔巴里奥,从东100街开始,一直到东135街,位于东河畔,在曼哈顿岛的北端,拥挤混乱,贫民窟一座连着一座。
在它的西侧,仅几个街区之外就座落着哥伦比亚大学。
诺斯心里有些疑问,马提内听起来心情不错,不像是一个刚参加完自己表兄弟葬礼的人。
“你怎么会这么想?”他问道。
“噢,没什么,我刚给电话局打过电话,那个人很友好,他查了卡桑德拉迪布克的电话记录,找到了她和城里联系的惟一电话。”
东118街和列克星敦街交叉路口,12C公寓,141号。
下午1点57分
诺斯加大油门,开着他的卢米娜车驶过特里布里桥,路上车很多,他抢着从一辆辆车旁边挤过去,大声地鸣着喇叭,不时听到急煞车的声音,但是都被他的喇叭声湮没了。
过了桥,他鸣了一声警笛,急驶过一个十字路口,呼啸着到了125街上,一路扬起一阵沙尘。
他拐了个弯到了列克星敦路上,从另一条路上一辆警车闪着灯开了过来,一辆蓝色的福特维多利亚皇冠车,马提内开着车从罗斯福快车道上飞奔而来。
两个人挨着把车停在118街上,找到141号,上了台阶,邻居们都看着他们,两个人也感觉到了。
诺斯打开子弹夹,握着格鲁克枪问:“这地方是用基恩的名字登记的?”
马提内抬起头看看有没有人从楼上看他们,“不是,不过除了一家银行,和一所精神病医院,这是过去九个月里惟一一栋给卡桑德拉迪布克打电话的私人住宅。”
下午2点零六分
厚厚的绿色大门锁得很紧,诺斯找了找蜂鸣器,想找公寓管理人员。
他们找到了管理办公室,办公室的门上写着索尔普瓦森贝里,一个胖胖的畸形人开了门,他下巴很圆,脖子很短,头发短得紧贴着头皮,略微发红,皮肤很粗糙很脏。他斜眼看着他们,眼光充满了恶意,像是一个三流的色情发行商,看着令人生厌,甚至一些经验丰富的嫖客一把他和他卖的东西联系起来都会觉得恶心。普瓦森贝里嘟哝了一句,明显不欢迎他们,他们也没听明白他说什么。
诺斯往前走了一步,给他看他的证件问:“12C公寓。”
这位管理人员嘀咕了一句,说的好像是三楼,说话很含糊不清。
两个人迈过门槛,同时都感到一阵窒息,屋里一股臭味。尿臭,企图掩盖臭味的氨水气味扑鼻而来,两个人感到反胃。
三楼更糟。楼梯走廊上一股霉味,墙也像要塌了一样。有人已经听到他们来了—门边扔了好多吸毒用的毒针。
公寓在第三间,两个人各站到门的一边,掏出枪,敲了敲木门,门牌号已经没有了。
没人来开门。两个人隐约听到微弱的声响,但是听不清什么。
诺斯又敲了一下门,喊道:“尤金迪布克?我们是纽约警察!我们只想找你谈谈!”
他笑了一下自己说的谎,他不想和他谈。不过也不是,这会儿,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了。
他看了一眼马提内,马提内正侧耳听着,摇了摇头,听不见里面有人。
诺斯又喊道:“不要做任何傻事,尤金!”
而实际上他心里却盼着他做点儿傻事,好让他知道他在里面。
咚—咚—
马提内往后退了几步。
咚—咚—
诺斯紧紧地握着枪。
咚—咚—
马提内抬起脚朝门锁踢去,门被踹碎了。
下午2点09分
迎面一股恶臭是腐烂的尸体臭味,诺斯先进了屋子,马提内跟着,这股恶臭实在太恶心,他弯腰在门口吐了起来。
诺斯捏着鼻子,用嘴呼吸着,也感到一阵阵反胃,不过他控制住了自己,注意看着屋里。他小心地往前走,前面有一个人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地坐在睡椅上,诺斯举起格鲁克枪瞄准了他的后脑勺。
可等他靠近了,他知道这个人不可能构成什么威胁了,椅子上是一具尸体,皮肤已经黑了,头发粘成一团,一群苍蝇在周围嗡嗡叫着。
他体内的细菌和消化霉已经吸食了他湿润的内部器官和曾经柔软的肌肉,他的各个部分都已经溃烂。皮肤黑了,躯体浮肿,有的地方已经胀开,脂肪肌肉慢慢消解,甚至都从耷拉下来的耳朵里流了出来。诺斯小心地绕到破烂不堪的睡椅的侧面,看到受害人的喉咙被割断了,一股股涌出的血已经凝固变黑,血迹甚至都有些模糊了。被毁了容,但是这个人不是基恩。
马提内用手擦了擦嘴,讲着黑色笑话,以掩盖自己的恐惧,“人工呼吸还有用吗?”
诺斯没听他说话。尸体旁边的地上有几张纸,地板裂了,有气流透进来,纸微微拂动,是从一个笔记本上撕下来的,像是占卜得来的神谕,似乎在预言着什么。地板上有一具男孩的尸体。
他盘着腿坐在地板上,穿着浅蓝色的T恤衫和短裤,趴在一张小咖啡桌上,脸朝着一个已经没了声的电视机,电视屏幕上一闪一闪地播着奥运会最后的比赛。
男孩手瘦小,皮肤已经腐烂,露出白色的骨头,可是他的手还紧紧地握着笔,在一本白色的笔记本上画着,就像诺斯、基恩、波特都做过的那样,画着记忆,画着这些现在已残缺零散的记忆。他画得太入迷了,都没有感觉到一把刀刺了过来,深深地刺进了他的颈后。
他的头软软地朝前耷拉着,脑浆流出,一股灰色的臭臭的液体从鼻子和嘴里滴答下来,聚在下巴底下,一只眼睛掉了出来,粘在一张纸上。眼球有被啃过的痕迹,一群棕色的家伙——蟑螂在黑暗中降临,爬出来以此为食。
地上有一盏台灯,纸做的灯罩,诺斯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笔记本,一个本皮儿,已经散了,本页零落在地上。有几页在他脚下,竟然和自己的笔迹相仿。两具尸体。诺斯突然感到好像自己的一部分也死掉了,诺斯感到自己受到侵犯。
他弯腰捡起几页,突然听到有声音,吱嘎吱嘎的声音。
马提内也听到了。两个人一起小心地沿着客厅朝里面的屋子走去。声音越来越大,没有因为二人的临近而有丝毫改变。
马提内在右,诺斯在左。诺斯推开一扇发涩的门,里面是一间很小的满是灰尘的卫生间,一只硕大的浑身湿渌渌的老鼠从座便器里爬了出来,正在啃一具女尸的脚趾。白色的蛆虫在尸体上蠕动着,老鼠也在不断地咬着啃着。
出事的时候她正在上厕所,她都来不及站起来,裤子还没来得及提上,就有人突然闯了进来。在挣扎中,她的衣服被弄脏撕裂了。
不知道是有人推她,还是因为害怕,她撞到了一个老式玻璃淋浴喷头上,碎玻璃直插进她的喉咙。
墙上溅满了喷出来的血。诺斯靠近看了看她的脸,一脸血迹,不成样子,诺斯突然感到她很面熟,令人恐惧的熟悉。
他认识她,和她做过爱,今天早上还想要和她做爱来着,可是他找不到她,所以就找了另一个。他只知道她叫——
莫伊拉。
“要是死人能说话就好了?”
诺斯抬起头,看见马提内在门口踱着步,拿手帕捂着鼻子。
“你过来看一下这个。”
诺斯跟着他进了里屋,一股刺鼻的腐烂臭味袭来,强迫他也掏出手帕捂着鼻子。
下午2点30分
靠墙一排四个黑色塑料大垃圾桶。诺斯鼓起勇气,瞥了一眼最近的一只,里面是几百只肮脏、用过的、溃烂了的避孕套,上面滋生着霉和虱子。
“他们都是这样。”马提内说道,走到窗户边一个生了锈的旧冰箱旁,窗户也很脏。“我见过好几次了。嫖客把避孕套卖给黑帮,黑帮用它来破坏现场,嫁娲于人?真是个变态的行当。”
靠着对面墙,有几件看上去令人很不舒服的实验设备,诺斯不知道是什么。他惟一能够辨别出来的是实验结果,上千只整齐排列、经过了分类的DNA指纹。
实验设备上面的墙上钉着很多记录和实验结果,从每张纸上能看出,所进行的一切都要得到基恩的允许,要经过基恩的评估。
马提内小心地打开冰箱。冰箱已经太长时间不用了,马提内下决心不用手帕捂住鼻子。“这里面有几个,”他说,“肯定比较特别。”
他掏出笔,小心地把手伸进冰箱,用铅笔尖拎出另一个用过的避孕套。
诺斯觉得非常恶心,脑子里满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想起那个在地上找他刚扔的避孕套的嫖客。他还从车上扔过多少个?这个行当使得基恩多容易就找到了他。
这些DNA指纹毫无疑问地证明他和这个死去的男人,这个遭毒手的孩子,还有死的这个妓女都有关系;他和基恩也有关系。
可他是怎么找到他的?
避孕套上吊着一张照片,一张快照,照片上一个淫荡的、不过现在死了的妓女拥抱着他,照片下面潦草地写着他的名字。
要是死人能说话就好了。
他们不正说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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