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恩重又坐到椅子上。他不是一个人,有其他人和他一样。
就像我们。
他们会明白的。
他们是谁?这么多的图谱、记录,可他们都回答不了这么个简单的问题。
我们一定要知道。
自从基恩从博物馆回来以后,他们就一直在观察着他,对他时刻保持警觉,怀疑他的一举一动。
他的突然暴怒,在劳莱斯看来不过是实验的副作用的偶尔发作。是梅格伊拉要弄明白他为什么要把一个警察牵扯进来,给他们的一切工作带来危险。
他几乎不记得警察和博物馆了。他们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让他想起一些事情,有了片刻的清醒,可这一刻稍纵即逝,之后他仍然是一头雾水。不过,虽然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他并没有失去理智。
既然梅格伊拉问了这个问题,那么很明显他就是这个秘密的保有者,而不是他们。可他为什么只把警察挑出来?
纸条上的数字。
图书馆里的那本书。
他是不是已经错过了答案?
基恩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大门很厚,听不到外面有什么声音。保安还在外面吗?
他已经在这儿有几个小时了,这比他原来预料的要长许久。他们不大可能已经忘了他,他们大概还在忙着自己的烂摊子。
也可能他们在等着看他的下一个举动。
他回到桌旁,桌子上方有一个杂物柜,旁边还有一个档案柜,柜子有一个抽屉都锁着。
肯定在哪儿有钥匙,或者是什么东西可以打开那个保安那么紧张的两扇门中的一扇。
基恩在桌子周围找来找去,想找个东西能撬开任何一把锁,可是什么也没有。他想把抽屉砸开,可是声音会把人引来。
也许他能把它拆开。
基恩爬到桌子底下,头靠在后墙上,抽屉很结实,从后面没法打开。
但是没料到,桌面和抽屉的缝隙间竟然有一个钩子,吊着一把银光闪闪的钥匙,什么都解决了。
抽屉里放着档案柜和杂物柜的钥匙,杂物柜里有一张通行卡。
基恩选了一扇门,走了出去。
前面是一条长长的幽暗的走廊,隐隐露出很多出口,走廊上传来微弱的哭声。不是大人的啜泣,而是无知的婴儿刺耳的哭声。
这一出乎意料的发现只让基恩感到一阵眩晕。病历、纸上的记录是一回事,可这活生生的结果却是另一回事。
他几乎是强迫着自己朝哭声迈了一步。这个地方荒凉、阴暗、冰冷,不是孩子应该呆的地方。
我们的孩子。
他左转右转,很快就迷了路,每喘一口气,都闻到婴儿的味道,尿布的骚臭味,令人作呕的腐蚀,刺鼻的药膏味。
他想回去,但是好奇心驱使他往前走。可是不管他做了多少准备,等他走到一扇窗前时,眼前的一切还是令他惊愕万分。
一排排铁床,铺着白床单,看着很不舒服,一个个被包裹起来的婴儿哭喊着要引起他的注意,他们感觉到有人来了。
他们认出他了?还是他们只是集聚起一切力量,拼了命要让他注意他们?
他贴近玻璃一些,想看得再仔细一些,有几个婴儿挥舞着小手蹬着小腿回应着他,但是大多数没有反应。有的失明,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头部或背部相连,形形色色的畸形婴儿,而这些倒还是幸运的。
最令基恩感到恐怖的是那些不动的婴儿。那么柔弱的小婴儿,似乎已被折磨得筋疲力尽,嘴就那样张着,可是已经再发不出一声哭声,小手小脚软软的,再也不能抓一下,蹬一脚,全身脱水,眼泪也早就流不出来了。
这些都是他的复制品,这就是那些实验,为了获得永生而研究他的基因组,他只感到阵阵恶心,心里厌恶至极,直想呕吐。
他扶住玻璃,镇定了一下自己。
做阿萨纳特就意味着这些。
我们的工作不令我们感到振奋吗?
它令我们感到厌恶!
你不明白,不过很快你就要离开了。
基恩大步走着,要逃离大脑里的这个战场,但是做不到。他的双重性格的距离越来越大了。起初大脑里的平静,虽然也有些骚动,已经不复存在,一场战争已经开始,无法制止。
我们必须继续我们的工作。
我们必须离开。
“闭嘴!闭嘴!闭嘴!”
他的头要炸了,一阵阵钻心的疼痛袭来,刺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狠狠地捏住头,可是战争仍然继续着。
他咬紧牙关,挣扎着想看清周围,但是没有一个地方让他感到熟悉。可能这些记忆魔鬼以前也出现过—他毫不怀疑,如果他们俘虏过他一次,他们就能再俘虏他。
一声愤怒痛苦的尖叫在婴儿们的嘤嘤啜泣中响起。
是我们的叫声?
不是。是女人分娩的叫声,消失在这走廊迷宫中。她还能为这一切的痛苦增添什么?
在一间消毒室的门口,他第一次看到了刚出生的婴儿,一团皱皱的血肉和着羊水和血。
周围终于静了片刻。
护士检查了一下它的呼吸、性别、做记录,它没有左腿,然后就用一条毛巾一裹,把它带到另一个房间,全然不理会只剩下一副躯壳,大汗淋漓的母亲。
就像是看着工厂的传送带传送着人肉。
争吵又开始了。
“我不明白我们干嘛让他们活着,他们已经没用了,他们在浪费空间。“
这个声音是真实的吗?
我们被逮着了?
基恩思索着,感到四肢僵硬,太有可能是从他分裂的大脑里来的。
脚步声渐渐近了。来人不是梅格伊拉,她迷茫的眼神告诉他,她是另外一个,是丽塔。她从哪儿跳出来的?
她用一根苍白纤细的手指捋了一下红头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等着一切都处理完毕。
“你们会杀死这个婴儿?”基恩问道。
“有意思。他们让你到了这儿。我还以为经过上次,他们一定要等到实验结束才会让你走。”
基恩支吾着想说些什么。
丽塔不需要多听,事情明摆着。“他们没允许,是吧?”
基恩不想回答,但是她刚要走,基恩拦住她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虽然他们跟我说这样的婴儿有用,”她说道,“但是我宁愿扔掉这堆没用的肉。”
一个问题在他心中徘徊,令他恶心,简直不知该怎么问。
“是我的吗?”
丽塔感到诧异地说:“不大可能是别人的。”
基恩只感到一阵自责内疚,他把她推到墙上,“你是什么女人?”
医生护士们感到这一切,惊慌恐惧,连忙锁好门,躲在里面不敢出来。
她诡异地笑着说:“你应该高兴,我说的不算。”
我们说的也不算。
丽塔太像她的妹妹了,基恩的同情心只能引起她的鄙视,不过她没像梅格伊拉那样挑逗他,她和她还是不一样。
她挣脱他,抓起旁边墙上的电话,拔通一条内线。
“紧急,”她说,“基恩又发作了。他又—”
基恩打落她手中的听筒,把电话从墙上扯下来,“我不要再忍受这一切了。”
她似乎糊涂了莫名地说:“可是你就是这一切。”
“我不是阿萨纳特,”他把电话摔在她脚下。
“那你是谁?”
她的通行卡从口袋里啷当出来。
两张卡会有用的。
没等她反应过来,他一把抢过来通行卡。他要找出口,但是他要先做一件事。
基恩向前跑着,不是盲目慌乱的跑,而是尽量保持镇静,密切注意周围的一切。
要是他曾经离开过这里,他就能再离开一次。就像开卧室门的密码深藏于他的记忆中一样,他确定他了解这栋大楼。只是这里走廊太多,岔道太多,太多的路一时间他出不去,但他不会永远迷路的。
本能会指引我们。
他试着用了几次两张通行卡想通过安全门,但用了四次之后,他才通过了第一道关卡。
前面又是一条阴暗的走廊,走廊两侧有很多间房间,但他没时间去管它们了。在一个拐角,他发现了一部电梯。
他动作很快,用一张通行卡在走廊一端的一扇门上刷了一下,又几乎同时跑回到另一侧的电梯门口,按了按钮。
这样监控着门的人就不知道他从哪边跑了。
他听着电梯吱吱嘎嘎地从下面升上来,尽力保持镇静。大厅传来的每一个声响都让他警觉万分。电梯上来了,门渐渐打开,这是最令人害怕的一刻,不过好在电梯里没人。
他走进去,随便按了三个楼层,门关上后,选了四层。电梯停了第二次后,他下了电梯,找紧急出口。沿楼梯往上走了一层,找到另一部电梯,又重复了刚才做的,最后他的路线变得相当复杂,任何想跟着他的保安都没可能跟上他。
楼内很嘈杂,不过这让他更安全,他径直下到了三楼。
大厅没人。
基恩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等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人过来。听着电梯声渐渐远去,他踮着脚走过地毯,悄悄地进了图书馆。
里面没开灯,百叶窗也拉着,不过还是透进一些阳光,足够了。
他捋着一本本的书看去,找着那个杜威十进制书号。
他来到了一个摆着医术书籍的架子旁,架子上有一些心理学书籍,解读阐释各种心理现象的书籍,在一本厚厚的讲如何治疗游离性精神错乱的书旁出现一个空位。
他凑近了些。有一本薄的紫色封皮的书被推到了里面,书脊上的编号很旧褪了色,就是他要找的书。他把它抽出来,发现这本书不同于他见过的其他本书:这本书装在一个套子里。
封皮上有一个铜制的小扣子,他用拇指拔开扣子,颤抖着双手打开紫色的绒面封皮。
这根本就不是一本书,是一个盒子,好像在哪儿见过。它以前装过一个旧注射器?是了,他还用过那个注射器。原来固定注射器的绳子已经割断了,注射器也不见的,现在里面放着一个薄笔记本,一部灰色的手机,手机关着机,还有一支点22口径的手枪,散发出一股无烟火药味。
他先把枪拿了出来,查看了一下枪膛,里面有子弹,揣进兜里,接着看盒子。
打开笔记本,在第一页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名字下有一张表,表上是一些数字和字母。接下来的每一页上都有一些名字,一些图表,还有一串串有些模糊的单色链条,是DNA链条。
限制性内切酶已经对这些选出个人的DNA进行了酶切,电流把它们切割开,它们被放在胶垫和尼龙膜之间。
DNA片段上的二十个点被选出进行比较,在这二十个点,放射性化学物质探针与DNA结合,从而判定一对DNA是否吻合。
我们一直找的就是这个。
这些人的DNA都与他自己的DNA相似,但是名字都被一个接一个勾掉了,只有最后一页的一个留下了,一个标记着“诺斯”的DNA链条。
帮帮我?
他拿起盒子里的手机,开机一秒钟后屏幕亮了,让他输入密码。他本能地按键输入一个密码,之后搜索菜单找拔打的最后一个号码。
只有一个号码,话机的电话薄里也就只有这一个条目。基恩犹豫了片刻,想着要不要拔,但是没机会了。
图书馆里的灯亮了,重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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