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所有的教堂一样,这里也安葬着许多这个教区的信徒。斯考蒂在靠近门口的树影下,远远的看着梅玲的背影。
一座已经有些古旧的墓碑,梅玲肃立在墓碑前。被高处树叶遮挡后的阳光照在梅玲的身上,斯考蒂可以感觉到她柔和的面孔上的哀伤,似乎是在心灵深处缅怀着什么。梅玲就这么站着,目光始终停留在墓碑的位置。
风吹动树叶,沙沙的声音提醒着斯考蒂时间的流逝。安静的墓园内,两个人就这么遥远的站立着。
不知过了多久,梅玲终于回身向斯考蒂所在的大门走来。斯考蒂侧身退了几步,把自己隐藏在树木和建筑物的阴影下,看着梅玲离去的身影,斯考蒂快步走到梅玲刚才站立的位置。
墓碑上写着:“卡拉多·瓦特之墓。”
斯考蒂一时无法弄清楚这个人究竟和梅玲之间存在着怎样的关联,他掏出纸笔小心地记了下来。
这里似乎就是梅玲每日要游览的地方了,没有距离太远,梅玲的车子又停下了。这一次目的地是荣誉美术馆。
梅玲坐在一幅油画的对面,和刚才在墓园时一样,她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对面的画像,深邃的目光好似要穿透画像,也好似在缅怀着什么。
斯考蒂远远地看着,可他很快就发现梅玲似乎真的和盖文所形容的那样,眼神一片迷茫,灵魂似乎游离到了别的什么地方。“我叫她,她甚至听不到我……”
盖文的话又在斯考蒂耳边响起。斯考蒂决定冒险试探一下。
他假装欣赏墙上的画,慢慢向梅玲的方向走去,可直到他走到梅玲的身后,梅玲也好似没有觉察到一般,没有丝毫的反应。站在梅玲身后的位置,斯考蒂可以很仔细地欣赏对面的油画了。
画上的女人很年轻,大约和梅玲的年纪相仿,看上去似乎应该是上个世纪的某位贵妇人,胸前耀眼的红宝石项链显示着不寻常的富有和高贵。
斯考蒂的眼神深不可测,如平日一样,这证明他正在思考着什么。是的,他正在试图寻找梅玲和画上这个贵妇人的某种联系。不仅仅如此,他的眼神慢慢停顿下来,浮现出更多更复杂深邃的内容。
画上贵妇人和梅玲有着同样紧闭且略显生硬的嘴唇,同样冷漠的美貌,还有同样的发髻,更令斯考蒂惊讶的是,贵妇人手里的鲜花也是粉红色的玫瑰花,连包扎的方式都和梅玲拿的一模一样。
斯考蒂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平静了一下有些失控的情绪,缓缓地走到美术馆的入口处。
管理员的回答似乎让斯考蒂依稀找到一些答案,梅玲久久注视的油画,叫做“卡拉多画像”。
显然这里并不是梅玲游览的终点,从荣誉美术馆出来,她继续开车向前奔去。
车子飞驰着,斯考蒂觉得有些疲惫,他皱着眉头,探询的目光停留在梅玲的背影上。
梅玲把车停在一幢老式建筑物前,斯考蒂没有马上跟上去,他靠在车座上,心头被巨大的疑团笼罩。梅玲秀丽的身姿出现在二楼最左面的窗口,她推开窗,脱去外套,对着外面的景色深深地吸了口气,原本冷漠的面孔上换上了温情、柔和的神情。
直到梅玲的身影消失在窗口,斯考蒂才走进建筑物,推开厚重的大门,出现在他眼前的是黑漆漆的楼梯,有些陡,旧式的扶手蜿蜒向上,屋顶很低,光线不是很充足,有些发霉的气息,尤其是房中央的水晶吊灯,分明就是上个世纪的风格。斯考蒂四处察看着,一边向楼梯走去。
“你有什么事?”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从房间角落的柜台处传来,刚才大概她是坐在柜台里面,所以斯考蒂并没有注意到。顺着声音看去,柜台后面是旅馆放置房间钥匙和留言的柜子,斯考蒂立刻判断出这是一家旅馆。
“你是这家旅馆的经营者吗?”斯考蒂首先要证实一下自己的判断。
“是。”柜台后面是一个慈祥可亲的老年妇人,可此刻她的眼神中分明闪烁着戒备。
“请告诉我二楼左角的房间谁住在哪儿?”
“那个角落……”老妇人略微思索了一下,“恐怕我们不能提供这类的信息。我们的客人有隐私权,而且我相信这违反了法律。当然我想他们不会介意,如果……”
斯考蒂不想在这里解释太多,何况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讲述现在这种连自己都很混乱的情况。幸好他还留着警探的证件没有上缴,在这种情况下,这么做无疑是最方便的选择。
看过斯考蒂的证件,老妇人立刻换了一种神情,她有些夸张的叹了口气,脸上流露出惋惜。
“天哪,她做了什么错事?”
“她姓什么?”斯考蒂换上了警探查案的语气。
“瓦特,瓦特小姐,西班牙姓。”
“卡拉多·瓦特。”
“是的。”
斯考蒂有些愤怒,他本能的感觉到盖文一定向他隐瞒了什么,起码盖文一个字也没有提起过卡拉多·瓦特。可事情很明显,梅玲肯定和卡拉多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这么多年,他一向以追究事件的真相为目标,他从来不能容忍当事人对他有任何的隐瞒,更不能允许欺骗他。
“可是她今天没有来。”老妇人摆弄着柜子里的房间钥匙。
“她没有?”斯考蒂开始不大信任眼前的这个老妇人了。
“是的。”老妇人的回答很肯定。为了证明自己所说的,老妇人还专门把梅玲房间的钥匙放在柜台上。
在斯考蒂的要求下,老妇人带着他去了那个房间,显然她很愿意和警察合作。可结果,在房门打开之后,斯考蒂惊讶地看到里面整洁但却空无一人。
窗户也是完好地紧闭着,从窗口看下去,旅馆的大门外只有斯考蒂一个人的车孤零零地停在马路边,梅玲好像从斯考蒂的眼前蒸发掉一般。
回城的路上,斯考蒂车开得飞快。
梅玲的公寓楼下,她的车早已静静地停在哪儿,好像没有离开过。细心的斯考蒂透过车窗玻璃,发现了那束粉红色的玫瑰花。
斯考蒂的脸色很难看,且带着几分不自然,他看了看坐在身边的米祺,欲言又止。
米祺带斯考蒂见的人是一家旧书店的老板——哈比里夫,据说这个城市里大大小小的故事都装在他脑子里,斯考蒂希望他能够回答自己想知道的所有问题。
哈比里夫是个个子不高的小老头,为人热情,也很健谈,当然最重要的是,他真的知道很多故事。1879年,在这个城市,关于卡拉多的故事有很多版本:美丽的卡拉多,悲伤的卡拉多,疯狂的卡拉多……“她来自南方的一个小地方,有人说她来自教会区,年轻的卡拉多最初在酒店里唱歌,后来被一个有钱的男人带走了,还有了孩子,再后来,那个有钱的男人抛弃了她,离开的时候还带走了她的孩子。就这样,她被孤独的抛弃在大房子里了,再后来她疯了,拦住大街上每一个人问:‘我的孩子呢?你见过我的孩子吗?’最后她自杀了。”哈比里夫真的是个讲故事的好手,“对了,你去过的在爱笛街和高比街拐角处的旧房子,就是那个有钱有势的男人为她而建的。”
从旧书店出来,斯考蒂的情绪依旧很坏,虽然哈比里夫说了很多,但那全部都是卡拉多的故事。梅玲到底和卡拉多有什么关系,那才是他最关心的。
米祺兴奋地缠着斯考蒂问这问那,直觉告诉她,斯考蒂一定在做什么很有意思的事,而且没有告诉她。斯考蒂已经没有耐心和米祺说更多的东西了,把米祺送回家,自己就转身离去。
斯考蒂疾步如飞地走进盖文的办公室。“你还有多少没有告诉我?”一想自己可能被他欺骗了,斯考蒂就气不打一处来。盖文似乎早就等着斯考蒂来质问自己,他缓缓合上斯考蒂拿给他的美术馆里的介绍画册,平静地说道:“你注意到她的发型了吗?还有一件事,我太太有串红宝石项链是属于卡拉多的,是我太太继承的。她一直没有正式戴过,太老式了,不过,当她一个人时,她会把项链拿出来欣赏,然后戴在脖子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然后进入另一个世界,成为另一个人。”
看到盖文回答得比较爽快,斯考蒂转入他最关心的话题:“卡拉多·瓦特是你太太的……”
盖文回答得很迅速:“曾祖母。卡拉多被人带走的孩子就是梅玲的祖母。”
这就是事情的真相了,所有的解释似乎都顺理成章了。“我想这就解释了一切,任何有这样背景的人都会沉迷其中。”斯考蒂终于松了一口气。
“问题是她并不知道卡拉多。”这一次,盖文选择了如实相告。为了帮助梅玲,他情愿面对那些不堪的往事。
“为什么?”斯考蒂有点儿奇怪。
盖文这时侧过头,不再看斯考蒂,而是把目光投向一个不确定的目标,嘴唇动了一动,但没有说话。
斯考蒂意识到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他单刀直入地说:“你确定要我帮你拯救梅玲?”
盖文皱了皱眉,双手从画册上抬起来,抱住自己的脑袋,轻声说:“她妈生前告诉了我一部分,其他的是我自己查出来的。”
“她为什么不告诉自己的女儿呢?”斯考蒂迅速追问。
“害怕!她的祖母也疯了,并且最终自杀!她的血液流在梅玲身体里,而且卡拉多,还有梅玲的祖母,自杀的时候都是26岁!”盖文情绪激动起来,他的声音突然提高,“梅玲今年就是26岁!”
“盖文?”斯考蒂用关切的口吻想平静一下盖文的心情。
“我不想失去梅玲……”盖文几乎是喃喃自语地说道。
又是新的一天。
可对于斯考蒂来讲,这一天并不好过。自从了解了梅玲和卡拉多的关系之后,他的心头总是不时的掠过阴影。盖文对于梅玲有自杀倾向的预言,让斯考蒂每天的跟踪行动变得尤为沉重。
今天的梅玲像要印证被死亡所困扰,身穿黑色长裙的她面色苍白,脸上的表情也更严肃。
荣誉美术馆里,梅玲依旧坐在卡拉多画像的对面久久注视着画像上的卡拉多,淡蓝色的眼睛好像被一层淡淡的云雾所笼罩,让斯考蒂看不出里面的任何内容。
和前几天一样,梅玲并没有注意到一直尾随着她的斯考蒂,走出美术馆,她下意识的向四周看了看,便向停放在一边的汽车走去。这一次,她没有再去那家旅馆,而是一直向海边开去。
此刻的海边显得有些清冷,高耸的大桥边只有梅玲孤单的身影。斯考蒂保持了不会令梅玲起疑的距离后,便放心地走下车,站在海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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