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大约一点钟左右,小猫丘吉像童谣里的猫一样回来了。路易斯正在车库里忙着做他这六周来一直干的事,做一套架子,他想把那些车库里危险的东西,像清洗车窗的洗涤液、防冻剂和一些锋利的工具都放到那些架子上,这样儿子盖基就够不到了。小猫丘吉竖着尾巴进来的时候,路易斯正在钉钉子。路易斯没有吃惊地丢掉锤子或是砸了自己的拇指,他的心在胸中怦怦直跳,但没有跳出来;他的胃里灼热了一下,但立刻又凉了下来,就像灯泡里的灯丝猛地亮了一下就烧断了似的。后来路易斯认为,好像他在感恩节过去后的那个星期五的阳光灿烂的上午——整个上午都在等着丘吉回来似的,好像在他的思想意识深处,某个最原始的部分里,他知道他跟乍得去米克迈克坟场意味着什么似的。
路易斯小心地放下锤子,用手拿下嘴巴里叼着的几颗钉子,然后放进他的工作用的围裙的兜里,接着走向小猫,抱起了丘上口。
它跟活着时一样轻,路易斯带着一种激动的心情想,它的重量跟没被车撞以前一样轻。这是活着时的重量。死猪在袋子里比这重,死猫比活猫沉。这回路易斯的心猛地一动,几乎要跳出来了,有一刻车库似乎在他的眼前打转。
丘吉竖着耳朵,让路易斯抱着。路易斯抱着小猫走到外边的阳光下,坐在车库后面的台阶上。小猫试图跳下去,但路易斯把它抱在膝盖上,抚摩着小猫。路易斯觉得自己的心跳现在又正常了。他轻轻地伸手到丘吉脖子下面厚厚的毛皮中试探着,因为他还记得昨晚丘吉死后,头在像没有骨头的脖子上旋转的样子。路易斯什么也没摸出来,只感到肌肉和筋腱完好无损。他举起小猫,仔细地看着小猫的口鼻处。他看到的东西使他飞快地把小猫扔到了地上,一只手捂住了脸,闭上了眼睛。现在他又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了,脑子里有些晕头转向,这种感觉就像酒喝多了要呕吐前的感觉一样。
路易斯看到小猫丘吉的口鼻处有干了的血迹,长长的胡须上有两根细细的绿塑料袋丝,是垃圾袋上的。
他又想起乍得说的:我们可以再多谈谈这事,那时你会了解得更多些。
噢,上帝!他现在了解的比他想了解的还要多了!
路易斯想,给我个机会,我会弄清楚自己是不是疯了。
路易斯把小猫放进屋里,找到了猫食盘子,打开了一袋有金枪鱼和猪肝的猫食,在他用勺往外拨灰棕色的猫食时,丘吉不均匀地打着呼噜声,还在路易斯的两个脚脖子间来回蹭着。猫在他身上蹭的感觉,使路易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不得不咬紧牙关强忍着没把猫一脚踢开。猫身体两侧的毛让人觉得太厚了,滑溜溜的,总之一句话,太令人讨厌了。路易斯觉得要是自己以后再也不摸这只猫一下,他也不会在乎的。
他弯腰把猫食盘子放在地板上,丘吉快步跑过去吃食,路易斯敢发誓他闻到了一股臭泥味——这种味好像是从猫的毛里面发出来的。
路易斯后退了一步,看着小猫吃食。他能听到小猫咂嘴的声音,路易斯不由地自问——丘吉以前吃食时咂嘴吗?也许咂嘴,只是路易斯从没注意过罢了。不管怎么说,这种声音令人讨厌。用艾丽的话说,粗俗。
路易斯突然转身向楼上走去,刚开始是走,但到了楼梯上时,他几乎是跑了。他脱下衣服,把所有的衣服都扔进了洗衣筒里,虽然他那天早上从里到外都换了衣服。他给自己放了一盆热水,尽可能的热,只要自己能承受,然后扑通一声跳了进去,他的身边升腾起了水蒸气,他能感觉到热水使自己的肌肉放松了,洗澡对他的大脑也起了作用,精神松弛下来了。水开始变凉的时候,他觉得有点昏昏沉沉的,又感觉好些了。他想:那只猫回来了,就像童谣中的猫一样,那么好吧,妙极了。
这只不过是个错误。昨天晚上他不是想到了丘吉看上去全是好好的,根本没有被车撞的痕迹吗?路易斯想:想想那些在马路上躺着的被撞死的猫、狗、土拨鼠,身体撞烂了,内脏到处都是,像韦恩怀特在他的唱片中唱的一只死臭鼬那样,色彩鲜艳。
现在一切都清楚了,丘吉是被车狠狠地撞了,但只是撞晕过去了。他和乍得带着它去古老的米克迈克坟场时,小猫一直是昏迷不醒的,但没死。人们不是说猫有九条命吗?感谢上帝,他没对艾丽说什么!她不必了解丘吉经历了些什么事。
那猫嘴和颌上的血……猫脖子转动的方式……
但路易斯是医生,不是兽医。他可能判断失误,就是这么回事。那种情况下不可能做仔细检查,天那么冷,只有华氏20度,天也有些黑了,蹲在那里看也看不清楚,况且他还带着手套,那可能——
一个浮动的、怪形状的影子出现在浴室贴了瓷砖的墙上,像是一条小龙或是某种怪蛇的头。有什么东西轻轻地碰了他裸露的肩膀一下又溜开了。路易斯触电般地向前一冲,把水从浴缸里溅了出来,弄湿了地上的毯子。他转过身,马上又缩了回去,他看到了女儿的猫丘吉闪着黄绿色光的混浊的眼睛,它正坐在马桶便座上,像喝醉了似地前后慢慢摇晃着。路易斯看着它,身上汗毛直竖,紧咬牙关才没尖叫出声来。丘吉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样子,从来没这么像条蛇要催眠它的猎物似地摇摆过身体,它被阉割前后都没有过这种样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曾有个念头;这是另一只猫,一只长得像丘吉的猫,一只在他做架子时乱逛到他的车库里的猫。真正的丘吉仍被埋在树林里那块平石上的坟墓里。
但是猫身上的标记是一样的,也有一只滑稽的耳朵,有一只爪子上有一块好像被咬了的痕迹,那是丘吉小的时候被艾丽用力关门时夹了后留下的。
是的,这是丘吉。
路易斯低声嘶哑地对猫说:“滚出去。”
丘吉又盯了他一会,老天,它的眼神与以前不一样,不管怎样是不一样,接着小猫从马桶坐垫上跳了下来,跳下来的姿势一点也不像通常小猫落地的优雅的样子,而是笨拙地踉跄了一下,撞在浴缸上,然后走开了。
路易斯想,它,不是雄猫了,别忘了,它已被阉割了。
路易斯走出浴缸,快速擦干身子。电话铃尖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响起时,他已刮完了胡子,正穿衣服呢。听到电话声,路易斯猛地一转身,瞪大了眼睛,举起双手,然后又慢慢地放下来,他的心在狂跳,浑身的肌肉又紧张起来。
原来是史蒂夫,打电话来问关于打球的事。路易斯答应一小时后在体育馆见。他真是没这个时间,而且现在他觉得打网球是他最不愿意做的事。但他必须出去,离开家,他想离那只猫远远的,那只怪异的猫,它根本不应该在自己家里。
路易斯匆匆忙忙地掖好衬衫,往袋子里装了一只运动短裤,一件T恤衫和一条毛巾,小跑着下楼了。
丘吉正躺在从上往下数的第四个台阶上,路易斯被它绊了一跤,差点摔倒了,他试着抓住了楼梯扶栏才使自己没有重重地摔倒。
他站在楼梯底部,喘着粗气,心狂跳着,他觉得肾上腺激素又加速分泌了,他紧张极了。
丘吉爬了起来,伸伸懒腰……然后咧着嘴像在对着路易斯笑。
路易斯离开了家,他本应该把那只猫赶出去,但他没有,在那个特殊的时候他一点都不想去碰一下那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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