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是个没有黎明的早晨。伊拉龙来到昂丁的大厅,听见那位部落首领在以矮人语跟奥利克说话。昂丁见伊拉龙走来,停了下来,然后说:“啊,鬼魂杀手,你睡好了吗?”
“睡好了。”
“很好。”他指了指奥利克,“我们一直在讨论你出发的事儿。我本来希望你能在这儿
多住些日子。可是,在目前的情况下,我看,你还是明天一大早上路为好。这时候街上的人不多,也许不会给你制造麻烦。此时此刻,物资和交通的事儿都在准备之中。根据罗特加的命令,我们将派卫兵护送你,一直护送到塞理斯。我已经把卫兵的人数从三名增加到七名。”
“在此以前呢?”
昂丁耸了耸裹着毛皮的肩膀。“我原先打算带你去逛逛塔纳哥的景点,但现在你在我们的城市里转悠是不明智的。不过,今天甘纳尔酋长已经邀请你去塞尔贝戴尔。愿意的话,你就接受。跟他在一起,你会很安全。”这位酋长好像忘了他早先说过的话,即“”部落是不会伤害客人的。
“谢谢你,无论如何,我也许会接受。”伊拉龙出了大厅。他把奥利克拉到一边,问道:“这场世仇到底有多严重?我需要知道真相。”
奥利克显然不大愿意回答:“过去,血仇往往持续几代人,这也不是不常见的,结果好多家族整个儿都灭绝了。部落想要借助于这种老办法,那是缺乏深思熟虑的。这样的事情自从上一次部落战争以来没有发生过。在他们撤销誓言以前,你千万要小心,提防他们的叛逆行为,无论是一年还是一个世纪。真对不起,你跟罗特加的友谊给你带来了那么多的麻烦,伊拉龙。不过,你不是孤立的。工匠部落在这个问题上站在你的一边。”
到了外面,伊拉龙连忙走到蓝儿身边。蓝儿是蜷缩在院子里过的夜。我去逛逛塞尔贝戴尔你介意吗?
你一定要去你就去。不过,带上萨若克。他接受她的建议,还把娜绥妲的信塞进了上衣。
伊拉龙来到圣殿大院的门口。五个矮人把横在路上的木头推到一边,然后把他围了起来。他们都拿着斧头和宝剑。他们看了看街上是否有人。那几个卫兵留在原地,伊拉龙沿着昨天的路线朝着塔纳哥最高一层的入口处走去。
伊拉龙打了个寒噤。城里似乎空无一人,这是不正常的。门窗都紧闭着,几个行人显然扭过头去,拐进了小巷,免得从他身边走过。他们怕被人看见离我很近,他意识到,这也许是因为他们知道,部落会对帮过我忙的任何人进行报复。他急于避开大街,便举手想要敲门。他还没有来得及敲,有一扇门嘎吱一声开了,一个身穿黑长袍的矮人在里面向他打招呼。伊拉龙紧一紧佩着宝剑的皮带,走了进去,把卫兵留在外面。
他的第一个印象是五彩缤纷。塞尔贝戴尔的四周都是鲜绿色的草坪,犹如给这座对称的小山披上了一个斗篷。神殿就坐落在小山顶上。这座建筑物的墙上爬满了毛茸茸的常春藤,露水在尖尖的叶子上依然闪闪发亮。万物之上,群山之下,就是那个白色大圆顶,上面一道一道地镶嵌着黄金。
他的第二个印象是气味。鲜花和供香的味道混合成一种香味。那种香味如此美妙,伊拉龙觉得简直光闻那种气味就能活下去。
最后是声音。尽管教士们走在马赛克的小道上和宽敞的场地上发出啪哒啪达的响声,但伊拉龙听得见的唯一噪音是一只乌鸦从头顶飞过时发出的轻轻的扑腾声。
那个矮人又做了个手势,沿着通向塞尔贝戴尔的主干道走去。他们从它的屋檐底下走过,伊拉龙不禁为身边的一切所显示的富有和精湛工艺感到惊奇。墙壁上星星点点地镶嵌着各种颜色和各种大小的宝石——都是完美无瑕的——赤金被锤成金丝,作为石质天花板、墙壁和地板的花边。重点地方还饰有珍珠和白银。他们偶尔经过一道屏风,那完全是用玉雕刻出来的。
神殿里没有布饰。矮人们用大量的雕像取而代之。许多雕像描述了在重大的战役里恶魔与神仙搏斗的情景。
他们爬上几层楼,经过一扇铜门。那扇门用醋酸铜打得很平滑,上面雕有复杂的图案。进门以后是一个木头地板、没有家具的房间。墙上密密麻麻地挂着铠甲,还有几个架子的长柄剑,很像是安吉拉在垡藤杜尔打仗时使用的那种武器。
甘纳尔就在里面,正和三个年轻矮人练武。为了行动方便,那位酋长把长袍束到大腿上方。他皱着眉头,手里的木棍不停转动,没有开口的剑刃像发了怒的黄蜂那样飞舞。
两个矮人朝他扑过去,结果在一片木头和金属的响声中被挡在外面。他击中了他们的膝部和头部,把他们打翻在地。伊拉龙看到甘纳尔只用几下子就利索地收缴了他最后一名对手的武器,不由得咧嘴一笑。
最后,那位部落首领注意到了伊拉龙,便把别的矮人打发走了。甘纳尔把武器放回架子上。伊拉龙说:“夸恩部落的人的剑是不是都使用得那么熟练?这对教士来说似乎是一项古怪的技艺。”
甘纳尔立在他的面前。“我要有能力自卫,对吗?有好多敌人隐藏在这块土地上。”
伊拉龙点了点头。“这几把剑倒是别具一格。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剑,只有一位草药医生在垡藤杜尔战役中使用过的那一把有点相像。”
(2)
那位矮人吸了一口气,然后从牙齿缝里咝咝地吐出来。“你指的是安吉拉。”他露出很厌恶的神色,“她那把剑是在猜谜语游戏中从一位教士那里赢来的。这是个卑鄙的骗局,只有我们才可以使用长柄双刃剑。她和阿丽娅……”他耸了耸肩,走到一张小桌子跟前,斟满了两杯麦芽酒。他把一杯递给伊拉龙,一面说:“应罗特加的请求,我今天邀请你来这儿。他对我说,要是你同意成为工匠部落的一员,就让我教教你矮人国的传统。”
伊拉龙喝了口酒,没有吭声,望着甘纳尔两道浓浓的眉毛移到亮光里,产生的阴影落在两个瘦削的颧骨上。
那位首领接着说:“过去从来没有外人知道我们的秘密信念,你也不准把它告诉人类或精灵。然而,不了解这一些,你就无法理解当个矮人的含意。现在你已经是工匠部落的一员,你是我们的血肉,我们的荣誉。懂吗?”
“我懂。”
“过来。”甘纳尔一手拿着酒杯,把伊拉龙带出了练武室,领着他穿过五条大走廊,停在一扇拱门前面。拱门通向一个光线昏暗的房间,里面烟雾腾腾,一股供香的味道。他们面前是一尊褐色的花岗岩雕像,从地面直达天花板,淡淡的光线照着那张沉思的脸。
“他是谁?”伊拉龙诚惶诚恐地问。
“万神之王甘特拉。他是个武士和学者,虽然他的脾气捉摸不定。因此,为了得到他的保佑,我们每到关键时刻都要搞祭祀活动,比如在播种以前,生老病死的时刻。”甘纳尔做了个古怪的手势,朝雕像鞠了个躬,“每次投入战斗之前我们也要向他祈祷。他用一个巨人的骨头做成了大地,把这个世界理得井井有条。普天下都是他甘特拉的领地。”
接着,甘纳尔教伊拉龙怎样膜拜这位神,解释了用于表示敬意的姿势和话语。他阐述了供香的意思——它象征着生命和幸福,还花了很多时间来讲述关于甘特拉的故事:一匹母狼怎么在黎明时分产下了他;他怎样跟恶魔和巨人交战,为他的亲人们在阿拉加西亚赢得了一块地盘;他又怎样娶了河流和海洋之女神基尔芙作为自己的配偶。
接着,他们来到基尔芙的雕像跟前。她是用浅蓝色的石头精雕细刻出来的。她的头发似流水般地向后飘动,一直拖到脖子,中间是一双笑眯眯的紫蓝色宝石眼睛。她的手里捧着一枝睡莲和一块多孔的红色石头。这种石头伊拉龙没有见过。
“那是什么石头?”他指了指问。
“珊瑚,取自博尔山沿岸的大海深处。”
“珊瑚?”
甘纳尔喝了口酒,然后说:“我们的潜水员在采珍珠时发现了它。在海洋里,有的石头似乎能像植物那样生长。”
伊拉龙以吃惊的眼光看着。他从来没有想到石子或石头也有生命。然而,这就是证据,它们只要有水、有盐就能长得很茂盛。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帕兰卡山谷的农田里老是有石头,即使在每年春天把土壤清理一遍以后。原来石头是会长出来的!
他们继续往前走,来到空气和天空之神乌鲁尔以及他的兄弟火神莫戈瑟尔跟前。在莫戈瑟尔的深红色雕像面前,那位术士讲述了他们兄弟俩是如何互相关爱,双方缺一不行。因此,白天,莫戈瑟尔的火光熊熊的宫殿在空中出现;每天夜晚,从炼炉里迸出来的火星在头顶闪烁。也因此,乌鲁尔不停地为他的兄弟提供食物,于是他就不会死亡。
除此以外,还剩下两个神:辛德莉——大地的母亲——和赫尔兹伏格。
赫尔兹伏格的雕像与众不同。这尊赤身裸体的神欠着身子,匍匐在一块矮人大小的灰色燧石上,食指尖摸着那块石头。他的背部肌肉高高隆起,好像是在使劲儿,但他的表情极其温柔,犹如有个新生婴儿躺在他的面前。
甘纳尔以低沉而又刺耳的嗓音说:“甘特拉也许是万神之王,但我们心中敬仰的是赫尔兹伏格。巨人族被打垮以后,是他认为大地应当有人居住。别的神都不赞成,但赫尔兹伏格没有理会他们,偷偷地从一座大山里取来树根做成了第一个矮人。
“他的行为被发现以后,众神们都很嫉妒。于是,甘特拉创造了精灵族,令其代表自己统治阿拉加西亚。接着,辛德莉从土里带来了人类;乌鲁尔和莫戈瑟尔联手合作,把龙族引进大地。只有基尔芙保持克制。于是,第一批民族就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伊拉龙聚精会神地听着,觉得甘纳尔讲得非常诚恳,但他仍有一个简单的问题:他是怎么知道的?不过,伊拉龙觉得提出这样的问题会令人尴尬,因此只是一边听一边点着头。
“于是,”甘纳尔喝干了酒说,“就有了我们最重要的仪式……矮人死了以后都非得葬在石头里,要不然他们的灵魂就永远进不了神殿去见赫尔兹伏格。我们不是来自泥土、空气或火,而是来自石头。而作为工匠,你有责任确保你身边的任何矮人死了以后都有个合适的安息之地。要是你不这么做——除非你受了伤或在出现敌人的情况下——罗特加会把你流放,生前哪个矮人也不会承认你的存在。”他挺了挺肩膀,眼睛盯着伊拉龙,“你还有好多东西要学,但你要遵守我今天简单向你介绍的习俗,这是有好处的。”
“我不会忘记的。”伊拉龙说。
(3)
甘纳尔感到很满意,便把他带出神殿,顺着一个弯弯曲曲的楼梯走去。在此过程中,那位首领把手伸进袍子,掏出来一根简单的项链:就一根链子,上面穿着个小银锤。他递给了伊拉龙。
“这是罗特加要我帮的另一个忙,”甘纳尔说,“他担心,加巴多里克斯可能会通过意念从见到过你的人那里查明你的形象,比如杜尔查、蛇人或整个帝国的任何士兵。”
“我干吗要害怕那个?”
“这是因为,那样的话,加巴多里克斯就可以用千里眼监视你。也许他已经在这么做了。”
伊拉龙感到一阵害怕,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就好像有一条冰冷的蛇爬到了自己身上。我应当想到这一点。他责怪自己。
“这玩意儿能防止任何人用千里眼看见你和你的龙,只要你戴着它。是我亲自设置了符咒,应当能抵挡最厉害的意念。不过,我先要警告你,一旦启动,项链会吸收你的力量,直到要么你把它取下来,要么等危险过去以后。”
“我睡着了,那会怎么样?项链会不会在我没有意识的情况下把我的能量消耗光?”
“不会的。它会把你唤醒。”
伊拉龙用指头揉了揉那个锤子。要躲开别人的符咒是很难的,尤其是加巴多里克斯的符咒。要是甘纳尔有那么深的功夫,还有什么别的魔法隐藏在他的礼物里呢?他注意到锤子柄上刻着一连串字母,拼作AstimHefthyn(视觉卫士)。到了楼梯顶上,他问道:“为什么你们矮人写的字母跟我们人类的是一样的呢?”
甘纳尔自他们见面以来第一次笑了。他宽大的肩膀抖动着,洪亮的声音在神殿里回响。“恰恰相反。你们人类写的是我们的字母。我们的祖先来到阿拉加西亚的时候,他们都是文盲,就像兔子那样。但是,他们很快就发明了与这种语言配套的字母表。连你们的有些词汇也都是从我们这儿来的,比如father(父亲),原先拼作farthen.”
“这样说来,垡藤杜尔(FarthenD?觠r)的意思是……”伊拉龙把项链套在脖子上,塞到他的上衣里面。
“我们的父亲。”
甘纳尔停在一扇门口,把伊拉龙领进一条弧形长廊。长廊就在穹顶下面,环绕塞尔贝戴尔神殿,从没有遮拦的拱门里望得见塔纳哥后面的连绵群山以及底下的叠层式城市。
伊拉龙只是瞥了一眼风景。长廊的内墙上竟是一幅连续不断的画卷,讲述了赫尔兹伏格创造矮人族的故事。人和事物都以浮雕形式出现,色彩鲜艳,内容详尽,给人一种高度写实主义的感觉。
伊拉龙看得着了迷,问道:“这是怎么制作出来的?”
“每个场面都用小片大理石雕刻而成,上了釉以后放在火里烧制,然后拼成一整块。”
“用普通的油彩不是更容易一些吗?”
“没错儿,”甘纳尔说,“不过,我们要让它保持几百年——几千年——不变样。瓷釉与油彩不同,它永不退色,也不会失去光泽。这是第一部分,在发现垡藤杜尔以后不到十年就雕刻出来了,当时阿拉加西亚还根本没有精灵族呢。”
那位术士挽起伊拉龙的胳膊,领着他沿着这幅画卷往前走。每一步都要穿越漫长的历史。
伊拉龙看到,矮人族一度是个游牧民族,生活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后来,气候变得越来越热,土地寸草不长,他们不得不向南迁移到了博尔山脉。哈德瑞克沙漠原来是这样形成的。他吃惊地意识到。
他们顺着壁画继续往前走,走向塞尔贝戴尔的后面。伊拉龙目睹了所发生的一切:从山羊的驯化,到宝石玫瑰的雕琢,矮人族和精灵族的第一次会面,以及每一位新的矮人国王的加冕典礼。龙族不时出现,又是放火,又是杀人。伊拉龙看到这里憋不住要发表一点看法。
他放慢了脚步,看见画卷已经讲到他所希望知道的内容:精灵族和龙族之间的战争。这里,矮人族用了大量的篇幅来描述两个民族给阿拉加西亚造成的破坏。伊拉龙看到精灵族和龙族互相残杀,禁不住打了个寒噤。战争没完没了地进行,下个场景比上个场景更加残忍。最后,黑暗终于过去,画面上有个年轻的精灵捧着个白色龙蛋,跪倒在一座悬崖的边缘。
“这一位是不是……”伊拉龙低声说。
“是啊,他就是第一位龙骑士伊拉龙。而且画得很像,因为他答应坐下来让我们的工匠替他画像。”
伊拉龙给迷住了,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步,仔细看着那个与他同名的人的脸。我总以为他的年纪还要大一些。这位精灵长一双倾斜的眼睛,往下望着自己的鹰钩鼻和狭窄的下巴,露出一副很凶猛的样子。这是一张陌生的脸,与他自己的脸完全不一样……然而两个肩膀又高大,又绷紧,令他想起自己在发现蓝儿的蛋时的那种感觉。我们毕竟区别不大,你和我,他心里想,一面摸了摸那幅冰凉的釉画,要是我的耳朵和你的耳朵长得一个样,我们真会成了跨越时空的亲兄弟。……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赞成我的行动?他知道,他们至少都做出了同样的选择:他俩都保存了那个蛋。
伊拉龙听到门开了又关了,回头一看,只见阿丽娅从长廊的那头走来。她面无表情地朝墙上扫视一遍。伊拉龙注意到,她当初在长老会面前就是那副表情。不管她心里究竟怀着什么想法,他觉得她很讨厌这个场面。
(4)
阿丽娅微微点了点头。“Grimstborith(原注:酋长)。”
“阿丽娅。”
“你一直在把你的神话教给伊拉龙?”
甘纳尔没精打采地笑了笑。“你是这个社会的人,你就总是应当了解这个社会的信仰。”
“不过,了解不一定就意味着信仰。”她摸了摸一根柱子,“也不一定就意味着传播这种信仰的人这么做不是为了……捞取物质利益。”
“难道你能否认,我的部落为了我们弟兄们的安康而做出了巨大的牺牲?”
“我什么也不否认,我只是想问一声,要是你把财富散发给穷人、受饥挨饿的人、无家可归的人,哪怕是给沃顿人买点粮食,那该多么好啊!而你却把财富堆造成了一座纪念碑,纪念你那个胡说八道的历史。”
“够了!”那个矮人握紧拳头,脸色变得红一块白一块的,“没有我们,庄稼就会枯死,江河、湖泊就会泛滥,我们的羊群就会生出独眼怪兽,在众神的愤怒之下连老天也会完蛋!”阿丽娅微微一笑。“只是因为我们天天祷告,效忠神灵,这样的事才没有发生。要不是赫尔兹伏格,哪儿……”
伊拉龙很快就跟不上他们的争吵。他听不懂阿丽娅对夸恩部落含沙射影的批评,但他从甘纳尔的反应中看得出,她拐弯抹角地认为矮人族的神并不存在,对每个矮人的灵魂都能进入神殿提出质疑,并指出了她认为的他们在说理过程中存在的毛病——他们的话音听上去都很悦耳,而且彬彬有礼。
过了几分钟,阿丽娅抬起一只手,打断了甘纳尔的话,说:“这就是我们的分歧所在,酋长。你沉溺于你认为是真实的东西,而又拿不出证据。在这一点上,我们必须同意保留不同意见。”接着,她朝伊拉龙转过身来。“‘’部落已经煽动塔纳哥的市民起来反对你。昂丁认为,在我们离开之前,你最好待在他的家里。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伊拉龙犹豫片刻。他想要多看一眼塞尔贝戴尔。然而,要是去了外面会出事,他还不如待在蓝儿身边。他朝甘纳尔鞠了个躬,请求准许他离去。“你用不着道歉,鬼魂杀手。”酋长说。他怒视着阿丽娅。“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愿甘特拉保佑你。”
伊拉龙和阿丽娅一起离开了神殿,在十来名武士的护卫下快步走过市区。途中,伊拉龙听到下面有愤怒的群众在大喊大叫。一块石头嗖地飞过附近的房顶。他因此注意到有一缕黑烟从市区边缘升起。
回到楼里以后,伊拉龙连忙来到自己的房间。他披上锁子甲,系好护胫和护臂,把皮帽、防护帽以及头盔往头上一戴,然后抓起了盾牌。他拿着行李和鞍囊跑到院子里,靠着蓝儿的右前腿坐了下来。
塔纳哥像个翻了个底朝天的蚂蚁窝。她说。
但愿我们不会给咬着。
过不多久,阿丽娅来了,还来了五十名全副武装的矮人,他们在院子里安顿下来。矮人们面无表情地等着,一面低声交谈,一面望着那上了闩的门以及他们背后高耸的大山。
“他们担心,”阿丽娅坐到伊拉龙身边,说道,“群众不让我们去筏子那里。”
“蓝儿完全可以驮着我们飞出去。”
“雪焰怎么办?昂丁的卫兵怎么办?不行,要是我们出不去,我们不得不等到矮人们的火气平息下去。”她看了看越来越黑的天空,“很不幸,你竟然得罪了那么多矮人,不过这也许是不可避免的。部落之间向来吵个没完。一方高兴,另一方就不高兴。”
他摸了摸铠甲。“现在我真后悔接受了罗特加的提议。”
“啊,是的。至于娜绥妲,我认为你做出了唯一可行的选择。这不能怪你。如果有过错话的,那是罗特加的过错,这是他提出来的。他肯定知道会产生什么后果。”
有几分钟时间,大家都没有说话。五六个矮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活动活动手脚。最后,伊拉龙问道:“你在杜维敦森林有家人吗?”
过了好长时间,阿丽娅才回答“没有任何关系亲密的人。”
“怎么……怎么会那样?”
她又犹豫不决。“我要担任女王的使节和大使,可是他们不让。这好像不大合适。我不顾他们的反对,依然在肩上刺上了yaw?(原注:信任的联结)。——表明我已经献身于我们民族更伟大的事业,就像你接受布鲁姆的戒指那样——从此,我的家人再也不愿意见我。”
“可是,那是七十年以前的事了。”他反驳说。
阿丽娅眼睛看着别处,密密的头发挡住了脸。她遭到了家庭的摈弃,被派去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民族中间——伊拉龙试图想象她的心里是什么滋味。难怪她是那样沉默寡言。他恍然大悟。“杜维敦森林外面还有别的精灵吗?”
她仍然捂着脸,说道:“我们三人是从埃勒斯梅拉派来的。在杜维敦森林和崇吉海姆之间运送蓝儿的蛋的过程中,法奥兰和戈兰温总是一路陪着我。只有我在杜尔查的伏击中幸免于难。”
“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很有自尊心的武士。戈兰温喜欢通过意念跟鸟儿说话。他经常立在林子里,四周围满了鸟,听着它们啼鸣,一听就是几个小时。然后,他会给我们唱最悦耳的歌曲。”
(5)
“法奥兰呢?”这次,阿丽娅不愿意回答,只是把弩握得很紧。伊拉龙没有泄气,试图寻找另一个话题。“你干吗那样讨厌甘纳尔?”
她突然转过脸,以柔软的手指摸摸他的脸颊。伊拉龙吃惊地往后一缩。“那个问题,”她说,“我们换个时间再讨论吧。”说着,她立起来,不动声色地走到院子对面。
伊拉龙望着她的背影,有点不知所措。我不理解。他说,一面往蓝儿的肚皮上一靠。她觉得很有趣,喷了喷鼻息,然后把脖子和尾巴缠在他的身上,很快睡着了。
夜幕渐渐降临山谷。伊拉龙竭力保持头脑清醒。他拿出甘纳尔给的项链,用魔法仔细检查了几遍,但只找到了那位武士的防身符。他只得罢休,把项链放回上衣里。他用盾牌挡住自己,坐下来准备等待一夜。
当头顶的天空里出现第一缕光线的时候——虽然山谷里仍是黑蒙蒙的,要到中午才放亮——伊拉龙叫醒了蓝儿。几个矮人已经起来,为了不出声音忙着用布裹住武器,以便偷偷地溜出塔纳哥。昂丁甚至派人把蓝儿的爪子和雪焰的蹄子也裹了起来。
一切准备停当,昂丁和他的武士把伊拉龙、蓝儿和阿丽娅团团围在中间。大门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上了油的铰链没有发出任何响声。然后,他们出发去湖边。
塔纳哥似乎空无一人,空荡荡的街上只有一排排的房子,居民们还在梦乡之中,对他们的行动浑然无知。他们遇上的几个矮人只是默默地望着他们,然后像鬼魂那样消失在昏暗的光线中。
在每一层的城门口,卫兵一言不发,挥手放他们过去。他们很快就离开了居民区,开始穿越塔纳哥脚下光秃秃的田野。再往前走,便是平静如镜、灰蒙蒙的水边,附近有个石头砌的码头。
两个宽大的筏子系在码头边上等着他们。第一个筏子上蹲着三个矮人,第二个筏子上蹲着四个矮人。他们一见昂丁便立起身来。
伊拉龙帮助几个矮人缚住雪焰的腿,蒙上它的眼睛,然后把马哄上了第二个筏子。它不得不跪在那里,还得用绳子紧紧缚住。与此同时,蓝儿从码头滑到湖里。她在水里慢慢划动,只有脑袋露出水面。
昂丁拉住伊拉龙的胳膊。“我们就在这儿分手了。我为你派了最优秀的武士,他们会把你一直护送到杜维敦森林。”伊拉龙想要表示感谢,但是昂丁摇了摇头,“不用谢。这不是个感谢的问题。这是我的责任。我只是感到羞愧,部落的仇视给你的短暂停留蒙上了阴影。”
伊拉龙鞠了个躬,然后与奥利克和阿丽娅一起登上了第一个筏子。缆绳解开了,矮人们用长篙把筏子推离了岸。随着黎明的到来,两个筏子朝着阿拉哥尼河口漂动,蓝儿在两个筏子中间向前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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