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尔·耶思普玛基
(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主席)
大江健三郎在《万延元年的足球队》中倾力描写光。讲述人蜜(蜜三郎)因为长子出生时就患有严重的先天性脑功能障碍,夫妻关系不和,就与渴望成为激进派活动家而壮烈捐躯的弟弟鹰(鹰四)一起回到故乡四国,来到祖祖辈辈居住过的、偏僻荒凉的山谷。
一天夜晚,蜜看见弟弟在性兴奋的刺激下赤身裸体地在新雪甫降的雪地上转圈奔跑,身子在雪堆上翻转滚动。此时此刻,鹰就是一个世纪前农民起义领袖叔祖父的兄弟,就是现代暴动的煽动者。几百年间的风云变幻都凝聚在这一瞬间。有人认为,从这个场景可以窥见大江叙述的精采,他把发生在两条不同的时间轴上的一系列事件准确地推向悲剧的顶峰。还有人认为,这种手法的运用是把过去交织进现在的一例。人物重新出场,情节展开变化。大江的作品中,这种为数众多的来自过去的挑战不断地呼唤着新的回答。我们真切地回想着逃避到祖祖辈辈居住的僻远的深山、一个世纪前的农民起义、龃龉不睦的兄弟间的紧张关系、孩子的残疾造成的精神打击。
核武器的悲惨后果是与脑功能障碍的儿子问题自然相关的另一个主题。人生的悖谬、无可逃脱的责任、人的尊严等这些大江从萨特中获得的哲学要素贯彻作品的始终,形成大江文学的一个特征。但是,大江也提出了另外的主张,即应该认识难以捉摸的混沌不清的现实,这就需要“模特儿”。
这种连续不断的反复逐渐形成其作品的特征、特色,从而导致更加宏大的作品构思。读一读《个人的体验》、《万延元年的足球队》、《MBT森林的神奇故事》等长短篇小说以及去年译成法语的《致令人眷念的年代的信》,就可以明确这部作品的位置关系。为了创作幻想式的自传,大江采用了日本第一人称小说的写作技巧。
大江在接受采访时说,这部小说百分之八十的情节是虚构的。对于讲述人的人生绝对必需的人物吉哥归根结底是一种文学创作,他以与实现留在祖先的森林里耽读但丁这个梦想的讲述人截然相反的人物形象而出场。于是先前的作品重新映照着新颖的文脉的新光,获得公正的位置。例如在《万延元年的足球队》中不仅改变了吉哥服刑十年的犯罪形式,而且也变更了祖先生活的有关资料。
我们处理大江作品中连续出场的作品主题以外的东西。作品群在一个伟大而精巧的构思中互相感应、变换。从这一点上可以说,这位作家不仅仅在写书,而是在“构筑”作品。如果再补充一句,就是大江在他的新著《熊熊燃烧的绿树》中,将焦点重新对准父亲与智力功能障碍的儿子之间的共生,从而把他先前的整个题材颠倒过来。他以反论语言“Rejoice!(高兴吧!)”结束全书。
也许大家会以为这是严谨缜密的构思,其实并非如此,莫如说这种固执的尝试似乎产生于富有诗意的迷恋。大江说他的创作是驱除自我内心中恶魔的一种方法。我祈愿他的驱邪不会成功……。然而从与恶魔的搏斗中产生的作品超越了作家的意图获得以外的成功。
大江说他的眼睛并不盯着世界的听众,只对日本的读者说话。但是,其中存在着超越语言与文化的契机、崭新的见解、充满凝练形象的诗这种“变异的现实主义”。让他回归自我主题的强烈迷恋消除了(语言等)障碍。我们终于对作品中的人物感到亲切,惊讶其变化,理解作者关于真实与肉眼所见的一切均毫无价值的见解。但价值存在于另外的层次。往往从众多变相的人与事中最终产生纯人文主义的理想形象、我们全体关注的感人形象。
大江先生:
您主张如果要以我们的感觉把握现实就必需“模特儿”,实际上您的作品给我们提供了这种接连变化和持续不断的神话的“模特儿”。通过这些模特儿,我们可以了解过去与现在的相互作用,可以区别作品中人物的微妙处境。
我高兴地代表瑞典文学院对您荣膺1994年度诺贝尔文学奖表示最衷心的祝贺,并邀请您前来接受国王陛下的颁奖。(郑民钦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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