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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愤怒的火焰(3-4)

  3

  三月十五日,巴西新成立的一个警察组织开始工作。这个组织的名称是爱斯瓦尔多·德·莫尔特,译成日文是“必杀队”,或“肃清队”。

  爱斯瓦尔多·德·莫尔特的第一任队长是弗朗西斯科·罗波斯。这一任命是由总统签署的。

  就任典礼之夜,浅胁同罗波斯共进晚餐。

  “身体不行啰!”罗波斯自言自语地说,显得很不高兴。

  “因为在政治社会警察里呆得太久了。”

  “可是爱斯瓦尔多·德·莫尔特不是—样的吗?为什么把政治社会警察的刑警抽调出去呢?”

  “是呀。”罗波斯表示同意,握着酒杯的手不住地抖动。

  爱斯瓦尔多·德·莫尔特的队员是从警官中经过严格审查而挑选出来的,必须具备三个条件才能中选:第一,须是神枪手;第二,意志坚强,品德高尚,绝不接受贿赂;第三,须有出色的侦察能手。

  巴西虽是军人政权,但不能容忍社会弊病,对冠以“鬼”字的公安队决不姑息。陆军所属的公安队正在成为今天巴西的癌瘤。

  公安队既不与警察协调一致,也不同军事警察合作,可谓地道的鬼子。他们在各州横行霸道。谁也不能调查公安队的罪行,连警察也无能干涉他们。

  斩尽杀绝是公安队的传家宝。被杀者绝非只是犯罪分子,无辜的市民往往也成为他们的牺牲品。

  设肃清队是政府下的一个赌注。肃清队的任务是消灭公安队。

  对总统的蚕委任,开始时罗波斯有点犹豫不决。政将社会警察是罗波斯一手建立起来的,要离开它,还真有点舍不得,但是作为肃清队的第一任队长,确也十分光荣,因为总统授予他绝对的大权。可以说,能领导这个新机构,对自己的前途来说,是可喜的。

  从政治社会警察中选拔优秀警官,这是上司的命令,不得不这样做。如果能得到总统的许可,罗波斯倒真想把他们全部吸收进来。

  “一开始就有事干,一项非常保密的任务。”罗波斯小声地说。

  “我可以听听吗?”

  “朗多尼亚的公安队正在虐杀平民百姓。事情是这样的:他们同加林泊罗集团发生了冲突,就是以安东尼奥·塔巴勒斯为头子的那个强盗集团。加林泊罗一伙上月袭击了陆军的武器库,夺走了大量武器弹药,并扬言要血洗公安队。在那之前,公安队曾打击过加林泊罗。所以,当强盗们抢了武器后,就发誓要回敬公安队。”

  “双方不是要发展成一场战争吗?”

  “是呀。公安队有二百人,消灭安东尼奥·塔巴勒斯也足够了。但是,公安队以搜捕加林泊罗为借口,横行霸道,虐杀无辜百姓,干尽坏事。这情报是确确实实的。公安队化装成加林泊罗,闯入民宅为非作歹,恣意奸污民女。目前已有十八个牧人和妇女被公安队无端杀害。”

  “因此安东尼奥·塔巴勒斯愤怒之极,听说,他嚎叫要把公安队砸个稀烂。”

  “没有一个好东西,一丘之貉。”浅胁苦笑道。

  “是呀,究竟是谁干的,暂时说不准,因为两家谁也不认帐。”不苟言笑的罗波斯竟也笑了起来。

  “那,这次准备教训谁呢?”

  “公安队!”罗波斯立即敛起笑容。

  “是吗?”

  “塔巴勒斯正在纠集他的同伙,本想围歼这条毒蛇,可是……”

  塔巴勒斯杀了包括高级警察格里高里·安杰塔和柯尔特斯·罗巴在内的十二名政治社会警察。罗波新对这伙强盗恨得咬牙切齿,但要消灭行踪诡秘的加林泊罗,又谈何容易!

  罗波斯决定,第一步先肃清朗多尼亚的公安队。他已命令召集圣保罗和里约热内卢等地的爱斯瓦尔多·德·莫尔特中的优秀队员。

  竟敢化装成加林泊罗抢夺民女,鱼肉乡民,这样的公安队岂能容忍!

  正如罗波斯所领导的这个组织的名称——必杀队(肃清队)——那样,一场血的肃清就要开始了。

  “怎么样,有时间吗?”

  “时间?有的是。”

  “那好,干杯!”

  两人都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真是奇妙的缘分,浅胁想。日本警视厅派来的人没有理由参加肃清队的行动,摘不好,很可能被指控干涉他国内政。可是在这个国家里,都大可不必担心。

  浅胁自己不得不承认他喜欢罗波斯。罗波斯的性格很象日本人,他守信用,只要口头上说过的就一定照办,而且时间观念极强。一般巴西人,口头的承诺只是为了奉承人,同商人的背信弃义毫无二致,而且没有时间观念。罗波斯的所做所为,使人感到他无论如何也不是拉丁血统的后裔。

  “二十号出发,带八十名精锐人员去。”

  “好吧。”

  浅胁同意了。

  4

  根岸四郎握住方向盘,庞大的载重汽车在国道上发出隆隆吼声。本茨公司的大型卡车宛如一个怪物,载重三十吨,全长十二米,OM403型,四个引擎,2500转。320匹马力,排气量15950cc,十六个大车轮,真可谓庞然大物。

  国道笔直向前延伸。

  这辆车接近新车,性能良好,花了六十万买来的。它是兄弟俩梦寐以求的宝贝。一想到它在几千公里笔直的国道上奔驰时,那嗖嗖凉风吹拂的快感,就使人心醉。兄弟俩一天也不休息地拼命赚钱,为的就是这种车一辆辆增加。

  现在是实现这个梦境的第一步。

  四郎握住方向盘,轻松自如地驱动这自重七点二吨的巨体。然而,他的表情十分严肃而阴暗。身旁是直子,她躺在椅子上。

  今天是三月十九日,离开圣保罗的第二天。东京医院的内田大夫为他们的出发尽了最大努力。内田知道了兄弟俩和直子的坎坷经历和悲惨命运后,十分同情,主动给予帮助。整整两天,直子在医院接受治疗,内田确认直子已濒临绝境,剧痛开始由脊髓向全身扩散,肿胀的左琳巴腺,两天工夫就长到橡果般大,表皮溃烂,脓血不停地渗出。

  内田认为,直子很可能活不到一周了。癌这只黑蟹开始吞食直子的生命,再好的药物也无济于事了。可以说,黑蟹的生命就是直子的生命。

  直子服了吗啡后沉沉入睡,醒来时意识相当清楚。内田说服自己,应当把直子快要离开人间的这一严酷事实向兄弟俩适露,这是作为医生的义务;同时也希望他俩同意直子留在医院,死在病床上,这样病人会好受一些。

  也许直子等不到起程去朗多尼亚,这岂不更好?但是,即使死在兄弟俩的车上,直子也不感到遗憾,这倒真是她出自内心的愿望——去为父母扫墓的途中在弟弟们的怀抱里安然死去。这,不就是她降临人间的二十五个春秋以来真正体会到的做一个人,一个女人的幸福吗?

  内田是这样想的。于是他同意了兄弟俩的请求,并教会他们照看病人的方法,还送了他们许多吗啡。

  直子靠吗啡抑制痛苦,成天昏睡。她睡着的样子十分可怜,肌肤毫无生气,古铜色越来越深,已经是死人的肤色了。

  三郞把直子的头放在自己的膝上,用他的双手轻柔地抚摸着直子的脸。

  “怎么,死了?姐姐,怎么,已经死了?”三郎哭道。

  四郎双眸湿润。在编亘千里的国道尽头,仿佛海市蜃楼的游丝在移动,那游丝在四郞泪涔涔的眼里摇晃。他的眼出现了父母被惨杀后的尸体,出现了赤身裸体逃出农场、又被一群牧人带走的直子的白白的身影。到底是谁把这悲惨的命运强加给父母和直子的?四郎被不可名状的怒火燃烧着。

  直子沉沉入睡。即使这时,癌细胞依旧在不断地分裂、增殖。健康人的细胞是一个常数,增殖一个就死掉—个。然而,发生突然变异的癌细胞是按几何级数增加的,一个变两个,两个变四个,然后是八个、十六个、三十二个……继续剧增,到了晚期,增殖更快。患者的脸面一旦变成黄铜色,就如同能听见癌在蚕食生命的声音了。

  “真可怜……”

  三郎声音颤抖,他想继续说下去,但咽喉梗塞。面对这数日内必死的人,话将成为多余的。别说直子身上会出现奇迹,就连一丝好转的希望都没有。死神,已经降临在直子那骨瘦如柴的躯体上。

  “我要加速了,哥哥。”

  四郎猛踩加速器。

  巨型卡车以百公里的时速在国道线上疾驰,卷起了猛烈的气浪。四郎还在加速,指针指到了时速一百五十公里处。这时狂风呼啸,引擎怒号,车子象一头怪兽般没命地冲向远方。

  卡车已经抵达库亚巴地区,离圣保罗一千六百公里。这一带正是五年前兄弟俩落难的地方。从库亚巴到科尔达农场尚有千余公里,要是不加速快跑,直子姐姐恐怕等不及到达农场就离开人世了。

  “小心点,四郎。”

  “知道。”

  四郎的精神高度集中,紧紧盯住国道线。宽阔的国道,由近及远,逐渐狭窄,呈锋利的三角形,巨型卡车则仿佛被它的顶点吸引着……。

  四郞满腔仇恨,凝视前方。他看到了女人的悲惨。

  “四郎,减速!”

  他的思绪被这声音打断,这才回过神来。

  直子醒了,她想用自己的右手搔左颈上的淋巴肿癌。脖颈上缠了纱布,纱布被血染得绯红。肿瘤的大小已超过大人的拳头,颜色发紫,象一个谁都不愿看的丑八怪,叫人恐怖。

  “别动,姐姐。”三郎按住姐姐的双手。

  “知道了。”直子无力地回答,“到哪儿了?”

  “库亚巴附近,再有一二天就能到科尔达农场了。”

  “还要一天?恐怕……来不及了……”

  直子闭上眼睛,脸上一阵痉挛。

  “别胡思乱想,病就会好的。医生也这么说。内田大夫还叮嘱我们,扫完墓早早回来……。”

  “别瞒我,三郎。我患的是癌症,已经死到临头,我知道。”

  “不对!不是癌!”

  三郞本想说下去,但他太伤心了,又把想说的话吞下肚里。

  直子的脸不住地抽搐,仿佛潜藏在皮下的魔鬼突然出现在她的脸上。那魔鬼在呻吟,使人感到她就要断气了。

  “停车,四郎!”

  三郎把直子拖起来,已经能嗅到直子的尸臭了。直子在三郎怀里挣扎。

  “脊背……骨头要断了,碎了……”

  直子的脸上流出粘液,象从体内榨出来的油似的。汗水从头发上往下淌,象流水一样。

  “三郎、四郎,快杀死我!快!颈项,颈项,把我勒死吧……”

  直子全身颤抖,不是来自皮肤,而是来自肉体的深处,来自骨子里的颤抖。

  “赶快滴注!”

  直子咬紧牙关,露出紫色的齿龈,这个样子不能吃药。四郎握住直子的左臂,插进注射针,用带子固定好,再用橡皮管连接注针。

  “别动,哥哥!”

  四郞举起装有滴注液的瓶子,里面装的是葡萄糖,各种营养剂和镇痛药。

  三郎四郞的脸色变了。他们仿佛在想,直子哪来那股力气挣扎、叫喊?

  直子大汗淋漓,衣服全湿透了,如水的汗液浸湿了三郎的身子。三郎用双腿夹住直子,从背后伸手,好不容易才抱紧她。

  滴注液被徐徐吸收,它不是供给直子肌体的营养剂,而是供给癌组织的养分。

  一个小时后,直子的折腾才慢慢减弱。

  滴注液漫漫注入直子的身体,瓶子空了。由于直接注入血管止痛,痉挛停止了。

  三郎把直子放在椅子上躺着,同四郎一起为直子换衣服。所有的衣服都象浸了水似的被汗水湿透了。直子一声不吭地由兄弟俩给她收拾,换上了干净的内衣内裤。

  “换一换,让我来驾驶。”

  三郎坐上了驾驶座。

  “明天上午可以到达科尔达农场,今晚通宵我们俩轮流驾驶,给姐姐喝威士忌。”

  三郎说完就发动引擎。

  红尘在卡车周围飞扬,成带状飘向空中。从这里开始,道路上未铺柏油。血红的土路如游丝般向前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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