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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小泉叫了一辆“王子”牌出租汽车,坐在“蓝鸟”车中的朝仓伏低了身子,等蓝色车身的“王子”汽车一开动。“蓝鸟”就跟着出发了。中间隔着二三十辆汽车,“蓝鸟”硬是插济上去,渐渐编短了与“王子”的距离。

  朝仓看了看挂在汽车后镜上的金属牌,这辆“蓝鸟”,出租车的司机叫江口,当来到第二个交通信号灯的地方时,两车的距离拉近到三十米左右。隔了十来辆汽车。就在蓝色车身的“王子”牌汽车通过交叉路口时,信号灯变成了黄灯江口不顾已亮了红灯,跟着冲过了路口,这要是碰上了替察,就非给扣住不可了。

  “王子”出租车在须田叮往左拐了个弯到骏河台下的自选商场前,小泉下了车,走进了非常拥挤的商场。朝仓知道这是工于心计的小泉在有意消磨时间,于是,他让江口停车等着。

  过了十二三分钟后,小泉走出了商场,这次他叫了辆“皇冠”牌出租车。江口开动车子,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尾随而行。

  小泉第二次下车的地方,是临近打烽的新宿“百货公司”,朝仓见此,不由地咋舌皱眉,小泉进店显然是借道而已,但他究竟从哪个出口离去就无从判断了。

  “这家伙说不定是转到停车场那边去了。要是这样,在眼下的交通高峰时期,弄不好,车子开到那儿要花十分钟时间。”江口对朝仓说。

  “我也只好在这里下车了,辛苦你啦!”

  朝仓根据计程器上显示的车费,加了一倍。又附上小费一共是一千元,他把钱放在副手座上,就钻出了汽车。当他横跨过铁栏杆时,背后传来了江口椰榆的声音:“祝你走运。”

  朝仓挤开迎面拥来的人流,走出了商店,他的目光敏锐一下就看到了即将去地下商场的小泉的身影。

  朝仓站上自动扶梯下到商店的地下建筑,“百货公司”在地下有两层,主要用来销售食品和汽车,有一条地下通道,直通街道对面的横式停车场。

  朝仓看到小泉正站在店员们因即将打烽而手忙脚乱地应付顾客的进口酒相台边上,他买了一瓶价值九千日元的黑乔尼,让店员包装好,然后抱着向通往楼式停车场的出口走去。

  被荧光灯照得通明的地下通路上人影稀少,朝仓一转念,毅然小跑似地回到一楼,从边上的一道出口走出了商店。隔着让人和汽车挤得水泄不通的街道的那边,就是连屋顶也停满了车子的百货公司的楼式停车场。

  朝仓走出商店后就站在出口处边上。在这个位置,他能看见停车楼的进出口,对面却发现不了他,而且停车楼的通道是往三越方向的单行线,所以凡从那里开出来的车子必得从他的眼前经过。再说朝仓的立足之处如今己成了“哈以亚”和“的士”一类营业性汽车接客送客的候车场。眼下正有几辆“的士”开来,下了乘客,又搭人开走了。在新宿停放汽车也是件难事,所以不少人就把自己或公司的车子寄放在这幢楼式停车场,而坐出租车去办事,因为只要在这家百货公司买点什么就可免费停车两小时,所以化点钱坐出租也还是划得来的。

  朝仓坐上了一辆英制“希路马”牌的个体出租车,“等个朋友,这是计程费之外的请收下。”朝仓说着递给中年司机一张一千元的钞票。

  “这可实在不好意思啊要是等人,您不必介意,反正在这

  种交通拥挤的高峰期想走也走不了罗。”

  司机把“希路马”滑上供人上下车的平台,点燃支香烟。朝仓在后排座位上让身子往斜里舒展开来眼睛盯住停车大楼的进出口。十五分钟后,小泉出来了。

  他神色傲慢地坐进一辆车身庞大,外壳为铭合金钢板的汽车的后座,是美国克拉以斯拉汽车公司生产的1962年型超豪华“帝国”牌轿车。车子挂的是白色牌照,不是租用的包车。

  私人雇用司机没戴制帽,身上倒规规矩矩地穿着看来是东家给做的深色西装,还戴了一副白手套。司机是个目光炯炯的男子看上去有二十八九岁。

  当“帝国”牌汽车从“希路马”边上开过时,朝仓故意让打火机“啦”地一声掉在车内地毯上,再弯下腰去找它,这样,小泉就不可能发现他了。

  晃动着庞大的车身,“帝国”汽车慢悠悠地过去了,朝仓这才直起身子,对司机说道,“我改变主意了,请跟在这部外国车的后面,刚才那个大摇大摆坐进车的正是鄙公司诈骗拒付支票的家伙。”

  “跟踪那种事,可是件趣事啊。”个体出租司机说着就开车出发了。

  车身宽度超过了两米、长度将近六米的“帝国”轿车,除了摄一点外,其体积几乎与卡车相差无几,在车辆拥挤的高峰期,就显得很不灵便了。

  20分钟之后“帝国”轿车穿过连接新宿东西口的大铁栏,到了青梅大街,然后立即左拐开上甲州大街,在快到代代木初台的地方又往左开上六号环形公路线,开了半公里后又是一个左转弯。进了代代木住宅街。

  “帝国”轿车在初台与参宫桥之间的一个坡上停下,那里耸立着一幢名叫“参宫曼逊”的分批出售式高级公寓。

  朝仓看清轿车停,开了车门,就让出租车从公寓前直接开过去,车行二百多米后,他下了出租汽车。

  “参宫曼逊”一共是十层,建筑物有一百五十来米宽,屋后辟有一块小花园似的后院,正门前庭是个喷水池和停车场。

  公寓四周围着铁栅栏,这种离神宫近得出奇看得见神宫内苑里的密林。他心想虽然还弄不清公寓内部的套间是由几间屋子组成,但每套的出售价格总在一千万日元以上吧。

  没有发现小泉,大概已下车走进公寓了。司机把轿车开进停车场就离开了,车子往直通公寓地下建筑的通道口走去,这类高级公寓,在地下是建有西餐馆、酒吧及理发店等等设施的。

  从绞链生锈的情况看,公寓的铁栅门好像从来就没关过,朝仓从这里走进了公寓的属地,来到停车场,这时那个司机已不见踪影了。

  停车场划着一道道的白线,可以容纳近百辆汽车,现在只稀稀拉拉地停了三十几辆。

  房子里的灯光黄蒙蒙地洒落在前庭地上,各处还装有路灯,但整个前庭不见一个人影,朝仓沿着停车的后面走到了“帝国”轿车旁边,他从口袋掏出手帕和小折刀,用手柏包住汽车左后轮的气门橡胶螺帽,以防留下指纹,取下螺帽后,将刀尖用力顶住汽门芯,轮胎里的气体就发出着“滋滋”的声音往外泄漏出来。

  等这个轮胎扁瘾后,朝仓将橡胶螺帽旋还原处,然后如法炮制,把左前轮胎的气也放掉,于是汽车庞大的身躯就往左倾斜了。朝仓离开“帝国”牌轿车,来到右边的并排放着的两部国产汽车背后,离“帝国”牌轿车不远,隔了大约十辆汽车的距离。

  寒冷的晚风一吹,饥肠锥辘的朝仓更觉得饥渴难忍,但他紧张地盯住公寓大楼的窗户,一动也不动地等待着。大楼上的窗子灯光或明或暗,停车场时有车子停下或开出。

  小泉雇用的汽车司机,终于在三个小时之后露面了,他一走近“帝国”牌轿车见到扁瘪的车轮,立刻加快了脚步,他用皮鞋轻轻踢踢左边的前后车轮,嘴里嘟峨地骂着,掀了掀汽车尾箱盖,就往房子方向跑去,通常尾箱里是只放一只备用车轮的,所以必须去叫车行的汽车修理工来。

  在公寓大楼正中大门口,司机正好碰上乘电梯下楼的小泉,朝仓看到司机用手指着轿车所在的方向,对小泉说着什么。小泉一脸倦容,懒洋洋地抬手看了看表。又返身上了电梯。司机拿起了客厅里公用电话的话筒。

  在司机回到车子边上时,朝仓把身子娜到对方发现不了的位置,司机打开尾箱,取出千斤顶把汽车支起,卸下两个瘾胎,将备用车轮换在前轮,把坏了的后轮滚到车前,然后燃上一支烟,焦虑地等待着。

  大约过了五分钟,来了一辆小型四轮“光明”牌工具车,开车的是个年轻的汽车修理工。司机和修理工都没想到轮胎本身并没有毛病,于是修理工就开始用锤子和螺丝扳子将轮胎从轮圈上拆下来。

  修理工干活的声音很响,朝仓把眼睛转向楼房不出所料,有好几个窗户都撩开了窗帘。他的视线落在了七楼靠近正中的一个窗户上,在拉开了帘慢的玻璃后面显出了两个人影。

  由于是逆光,所以只看得见两个人的轮廓,不过对于有着动物般敏锐眼力的朝仓,认出其中有一个是小泉处长则是绝对不会错的。与小泉并肩站着的,是一个年轻姑娘,头发蓬松,敞着睡衣的胸襟,她的个子很高,在她五官端正、毫无表情的脸上,有张翘嘴唇。这给朝仓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窗帘旋即拉上,两个人影也消失了。不过,朝仓就此已达到了今天晚上的目的。他打横里望了一眼正在卸装车胎的修理工和司机走出了公寓的大门。

  第二天的晨报上,仍然不见有关于在观音崎附近的别墅中发现四具尸体的报道。这在朝仓心里反而引起了不安,不过他又觉得这极有可能是海神组的人因坂本那边断了联系。就赶去海边,在别墅中发现了坂本等人的尸体,惊恐之余将其秘密处理掉了。朝仓这样宽慰着自己,像往常一样赶到了公司上班。

  小泉处长看来没有察觉被朝仓叮了梢,即使发现了,他在表情上也是不会有反映的。

  午休期间,朝仓拜访了西银座建设公司的事务所,事务所就在西银座六号街,步行要不了四、五分钟。

  西银座建设公司在东京市区除了“参宫曼逊”外,还经营五处分套出售式公寓房产,在热海和强罗一带经营带温泉的集团别墅式公寓买卖业。朝仓本来以为作为总公司的西银座事物所,大概总拥有一栋营业大厦,而开门一看,原来只是在一幢小型租借大楼的一楼办公。走廊的头一间就是接待室。屋内装饰得土里土气的,陈列着几排各处公寓的模型,看上去就像是工艺品的小盆景。

  朝仓自我介绍说如果有了足够的存款就想买套住房,所以想先看看西银座建设公司所经营的东京市区各处公寓的说明书。他用的是别人的名片,东和油脂公司的徽章已给藏在衣襟的反面,所以不必担合暴露身份。

  打着蝶形领结的男推销员把朝仓看成那种只想打听行情实无买意的顾客,于是只淡淡一笑,递上说明书,没有催劝他订合同什么的。

  朝仓没多停留就离开了这幢大楼,在回公司的路上。他抽出“参宫曼逊”的说明书,其余全扔进了垃圾箱。

  来到公司边上一点还差十五分钟,他就拐进了一家平时不去的小茶馆。仃开“参宫曼逊”说明书,上面印的几乎全是油画般的彩色照片,一楼到八楼,是十二榻榻米、八榻榻米、六榻榻米二间、四榻榻米半大小不等的套间。都带厨房餐厅和卫生间,价格为一千一百万日元到一千二百万日元,九楼和十楼是二十榻榻米、十二榻榻米、八榻榻米二间、六榻榻米、四榻榻米半的套间,价格是一千五百万到一千六百万,当然还得外加冷暖气费、地下室二楼的仓库使用费、停车场租用费等等。合起来每月要从房客身上弄去三万日元。房间在六榻榻米以上是欧式的,地下层的一楼则是商店。

  而朝仓所想了解的是小泉的情妇住的那一间,从分楼层介绍的公寓平面图与前面看到的那些图片结合起来推测,是编号为“7G”的套间,属于一千二百万档次的。

  朝仓记熟公寓的布局和“G”套间的房间设计后,就将说明书揉成一团放进口袋,他一口喝干有点凉了的咖啡,走出了茶馆,随手将“参宫曼逊”的彩色说明书也扔进了垃圾箱。

  下午的小泉,除了打电话,或到其它处、科的办公室转一转,其余时问都在打吨儿,看上去不像是装睡。

  虽然还弄不清究意以何种名义。但将价值一千二百万日元的房子送给情妇,在风流场上老树开花的小泉,对朝仓来说,实在是再理想不过的猎物了,现在小泉的心目中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替代那个女人的。

  下一步,就是要查清那个女人的来历,想方设法地接近她,再把她接在自己的手心里。靠娶总经理小姨子为妻而飞黄腾达的小泉,自然是害怕这种风流韵事败露的,而一旦把他在与总经理共谋侵吞公司钱财之外,还大捞油水的事捅出来,就可叫他走投无路。朝仓虽然沉醉于自己这套冷酷的计划之中,却并不影响他的手不停地按着计算器和做着记录。

  挨过了长长的一个半天,下班的铃声响了。他仍然和同事们一

  起挤上让人站立不稳的地铁电车,到涩谷后互相道别,再乘上电车回到上目黑的住处。

  阴冷的房间,门缝里钻进了隔壁房间烧青花鱼的青烟,朝仓拿起一瓶廉价威士忌,用嘴对着瓶口喝了几口,从橱子里取出剩下的三听鲸鱼灌头,点燃煤气炉加加热。

  威士忌在胃里翻腾着,吃下煮沸了的鲸鱼肉,他就感到浑身血管慢慢地让酒精给疏通了。他脱去衣服,冻得发抖地钻进了被窝。他检查了一下柯尔特牌自动手枪、福家身上搜来的海洛因。还有从坂本他们那里弄来的十几万现钱都安然无恙地躺在褥子和床垫之间,不由地长长舒了口气。

  朝仓想起有件事必须在接近小泉的情妇之前把它处理掉。这就是必须收拾那个记住了自己真实面容的“密里奥出租汽车公司”的司机冬木,做保护工作的刑警大概就要从他身边撤离了吧。开始来后劲的威士忌,使朝仓的神经时而镇静时而兴奋,就在这天晚上七点钟,他己彻底下决心杀人了。

  朝仓觉得自己是善于等待时机的,就闭上眼睛,思路又回到了那个在背光下见到的小泉的情妇。在他的视觉屏幕上,小泉的情妇变得一丝不佳,正做着各种各样狠裹的姿势在召唤他,朝仓虽然心中自言自语女人么,我只要吹声口哨,就可像垃圾一样撩上一大堆,但他还是禁不住以想象中的女人为对象自慰了一番。与其说这是肉体上的需要。还不如说更主要是为了让绷得过紧的神经能放松放松。完事以后,目眩和虚脱感伴随而来,等这种感觉渐渐消失后,他就觉得头脑十分清醒,亢奋己完全过去了。

  此后的四个小时里。朝仓一动也没动地仰面躺着,当听到邻居的挂钟传来微弱的十一点钟声时。就翻身跳下床铺。

  他把内衣裤全部脱下扔进洗衣机,用冰冷的湿毛巾擦了遍身,换上新内衣,又穿上一条工装外裤和仿鹿皮运动服,在袋子里塞了一把小刀和一万元左右的钞票。工装裤裤脚卷边处藏了两根扁头铁丝,上满子弹的三十八口径快速自动手枪就放在大腿内侧。然后穿了一双运动鞋,走出了公寓。

  无风的夜空中弥漫着呛人的烟雾,住宅街上零零落落亮着路灯,在烟雾中泛着黄蒙蒙的光晕。

  朝仓哲也走出住宅街,在大桥买了支小型手电筒。到了放射四号大街,他叫了辆出租汽车前往新宿。

  在五号环形公路线与甲州大街会合的地方下了出租,夜间十一点半的新宿仍是喧闹非常,不过车流量已少多了。

  朝仓步行来到新宿二号、三号街之间的都营电车通道,他放慢了步子,这一带的行人很少,沿路都停放着汽车口。

  一辆“蓝鸟”牌轿车在离他不远处停下,走下三个男人,他们互相搂着肩膀,七歪八倒地走进了三号街的一条小巷。

  朝仓条件反射似地跟着那几个人走了过去。那三个男子身上披着裸体摄影室、土耳其浴室的霓虹灯投下的五彩灯光,一面高声地说着酒店女招待的坏话,好像她还在他们面前。一家裸体摄影室门口,站着一个拉客的女郎,她内穿游泳衣,外披人造毛皮大衣,线条毕露,这三个人到了此处。故意装出站立不稳的样子,跌跌撞撞地走了进去。

  朝仓慢步走过摄影室,见到那三个人正在付钱,看来半个小时之内是不会出店的了。他迅速转过拐角,朝他们开来的“蓝鸟”轿车方向走去,摄影室或暴力集团所属的酒吧间的拉客女郎们。见到身着细纹长裤与运动装的朝仓,没人上来搭腔。

  这部‘蓝鸟”轿车的颜色是很普通的苹果绿,是辆不论到哪里都不会引人注目的车子。朝仓像前几次一样,用扁头铁丝打开车门,把引攀点火器上伸出的电线接在蓄电池电线上,再将电线连上空气调节器,然后使劲踩了几下加速器踏板,他又下车打开了发动机护罩,掀下电磁铁合下面的按钮,引擎立刻发出了轰鸣声,急剧地震动起来。他关上护罩,回到车里。他的举动沉着,看上去完全像是在摆弄自己的汽车,所以过路的醉客恨本没去注意他。

  朝仓关上小风门,启动了汽车,油量计的指针正指在中间的位置,用这点燃料跑上一百二三十公里大概是不成问题的。

  朝仓过了四谷后,往青山方向开去,在半路上他把车子拐进神宫的外苑,不熄火地停下车,打开车主人放在车内的一只棒球袋,袋内有一本车辆检验证,原来这辆汽车是以东产设备公司的名义登记的,他记牢验车证中的内容,仍放回了棒球袋,袋里还有七盒“和平”牌香烟,大概是弹子游戏盘上赢来的。

  朝仓又开车上路了,他取道青木、六本木、赤羽桥,来到“密里奥出租汽车公司”派松叮营业所所在地的金杉桥附近。仅东京市区,平均每天夜里就要失窃十四五辆汽车,所以除非是在十字路口遇上发动机故障之类的毛病,一般是不必担心暴露开着一辆偷来的汽车的。不过,他还是小心翼翼地不让汽车超速行驶。

  在狭小的诉松营业所的场地上,亮着几盏昏暗的荧光灯。右边是修配场。窗户黑洞洞的,停车场内有二三辆出租汽车支着千斤顶,修理工正在调整车闻。左边是办公室,窗子上有几个人影朝仓开着车从营业所的前面缓缓驶过,营业所对面的店铺都还没关门,看来在这一带坐等冬木是不行的,刑警很可能就埋伏在那里,他打算转到“密里奥”公司的司机们聚会的场所―在芝浦的中国菜馆去看看,那家莱馆就在新沃桥边上,取道金杉桥路并不远。

  前面是山手干线的铁路天桥,一钻过天桥,离港口的引河就很近了。这一带地方,仓库和二三流的贸易商社鳞次栉比。

  朝仓沿着引河往前开了一段路后,拐了个弯,就看见了新诉桥,桥头露出了名叫“芳来轩”的中国菜馆的霓虹灯灯光,在阴沟般的引河水面上摇曳。引河上停泊着一只船,用缆绳系在被船员们称为“斯坦修”的系柱上。在系柱的边上停着一排没人的出租汽车。在十多辆车子中,“密里奥”只有一辆,其余都是另外公司的车子。

  朝仓把车子停在车列的最末,灭掉车灯。

  在“芳来轩”的毛玻璃门上,写着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字样,门的左边是个橱窗陈列着中国菜和各种各祥生鱼片的样品,朝仓坐在车内抽起香烟等待着,吸剩的烟蒂不扔在烟灰盒里,而是弹落到引河里。

  等了一个来小时,不断有出租汽车进进出出,但仍不见冬木开来的车子,还有一些港口工人也来光顾这家莱馆,已经一点了,由于刮起了风,所以连续慢速空转,也不至于引起引擎过热。朝仓心想要是等天亮冬木还不露面,那明天晚上就豁出去再打次埋伏。

  这时他注意到油量计的指针在跌下去,心中后悔忘记带上绝缘电线。他突然想起棒球袋中有七盒香烟,急忙取了出来,抽出包装用的锡纸,他把锡纸搓成线状,用来替代绝缘线。然后关掉马达,一边留神着菜馆门口,一边让锡纸条搭上发动机和蓄电池上引出的配线。

  凌晨二点钟后,停着的出租汽车减少了。朝仓不时发动引擎,以防水箱的水过冷,有时又用手帕擦去车窗玻璃上的雾气。

  二点半的时候,一辆挂着“密里奥”标志的“公爵”牌出租汽车,正对着店门停了下来。离朝仓的“蓝鸟”大约三十来米。朝仓感到双颊一阵抽动,冬木开的也是辆“赛得利克―公爵”牌汽车。朝仓右手下意识地拉开裤子拉链,拔出放在大腿内侧的手枪。他看到“公爵”汽车驾驶座上下来的青年男子,不由得紧抽了一口气,那个年青司机的侧面,看上去像是在和谁生气,正是冬木这家伙。

  朝仓刚要把车窗摇下,他立刻制止住自己这种不加考虑的行为。虽然开枪狙击毫无防备地走向菜馆的冬木可以说是如同囊中取物,但在此地响起枪声,要安全脱离开是很困难的。

  冬木双手插在口袋里,嘴中哈着白气,用肩推开车门,走进了店内。朝仓感到口中干涩唾液发粘。他用左手拿着手帕,在自己碰过的所有地方擦了一遍,以免留下指纹,然后凝视着“芳来轩”的毛玻璃门。门每开一次,朝仓的心就紧张地跳一阵。半个来小时之后,冬木出来了,他用手推了推制帽的帽檐,帽子重又戴在了后脑勺上,一边在口袋里摸着车钥匙,一边回到自己的车上。看来他并未留心藏有朝仓的这部汽车。

  在冬木启动汽车的同时,朝仓也发动了引擎。等“公爵”车一上路,“蓝鸟”也眼着开了出去。

  朝仓打开车灯。看到冬木转身往后瞧了瞧。沿着引河这段路的尽头横着另一条引河,往右拐,就有一个水上警察署,冬木如果意识到有人跟踪,很可能会全速逃奔水上警察署,冬木的脸扭回正前方,看来他正举棋不定,朝仓突然关灭车灯,猛踩油门,车子飞也似地冲了上去超过“公爵”车后,朝仓一打车头,斜刺刹住了汽车,路面只有辅助公路那么宽。

  冬木一个急刹停住,车头的缓冲器差一点撞上了“蓝鸟”的后门,潮仓把握着手枪的右手藏在身后,打开副手座那边的车门下了车。

  路的右边是一排黑灯瞎火的库房,左边是不见船只来往的引河,风扑打在脸上象针刺般地疼痛。

  “你他妈干什么吃的?”冬木骂骂咧咧地也下了车,他右手提着一把活动扳子,大概是准备打架时用的武器。

  “你倒是说话呀!”冬木又叫咬了一声,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

  朝仓一言不发地朝冬木走去。

  “混蛋!真想叫阵儿就到派出所去好了。有辆白牌照的车子也不能这样蛮不讲理!”说到这里,冬木突然哑了,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了,他双眼圆睁,象是让人给揪心掏肺似地。

  “你总还记得我的相貌吧!”站在了冬木面前的朝仓低声说道。

  “不,不记得,我虽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但请您饶了我这一回。是我的错。”冬木脸上已失去了血色,活动扳子也掉在了地上,先是膝盖滑稽地哆嗦起来,后来连脸上的肌肉也颤抖了,牙齿磕得直响。得让他尝够恐惧的滋味。朝仓亮出了藏在身后的手枪,把枪口慢慢移向冬木的眉心。

  冬木的眼珠直勾勾地定在眉间,盯住象征着死亡通道的枪口,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阵怪叫,瘫坐下去,接着横躺在地。

  朝仓无声的咧了咧嘴唇,左手摸摸冬木的手腕,还有脉搏。看来只是昏死过去。他看了看副手车门打开着的出租车,引擎已经熄火了,钥匙却仍插在点火开关孔上。他拔出钥匙,用它打开了尾箱盖,尾箱里堆放着备用车轮、干斤顶、工具箱、小红旗等物和一双雨靴及牵引用的粗麻绳,还有一捆包装行李用的细绳子,他卷起细绳子,拿了出来。

  朝仓把失去了知觉的冬木移进出租车内,用绳子将其手脚草草捆住,然后把自己的汽车规规矩矩地在路的左侧停好。再把指纹擦去。

  回到出租车内,用小刀割了几段长度适中的绳子,把冬木的手脚重新仔细绑牢,在仪表盘上有块羊皮,就用它堵在冬木的口中。戴上冬木的制帽,驾驶执照也放进自己的口袋,于是将动弹不了的冬木塞进出租车的尾箱,拾起掉在地上的活动扳子。坐进了驾驶座。

  朝仓因为开尾箱盖,从点火孔上拔出了钥匙,所以车内收音机不响了。这时他听到一种类似秋天金龟子鸣叫的很低的声音,神色立刻紧张起来,声音是从副手座倚子下面发出来的。

  朝仓打开车内照明灯,掀起副手座椅找了起来,剥去蒙着的皮革在弹簧底下发现一只半导体收音机般的东西,朝仓将它轻轻拎了拎,只见车内的地毯也随着耸了起来,他卷起地毯。看见那个半导体似的装置有条电线藏在地毯下面,另一头直连竖在挡板上的车用天线。

  朝仓揪下电线,拿起那玩艺儿,原来是个小型无线电讯号器,开关止处十“ON”的位置。这一发现可着实让他吃了一惊,这东西大概是警视厅或搜查本部安在这里的,是为了在担任警卫的邢警不在身边时可以通过讯号器及时了解冬木发生的情况。

  朝仓把开关按到“OFF”的位置上。迅速擦去指纹,跳下出租汽车,打开尾箱,把手脚缚住还未苏醒过来的冬木搬到“蓝鸟”汽车的后排座椅上。

  他没将“公爵”的钥匙放回去,就发动了“蓝鸟”的引擎,手枪插在裤子皮带上,猛地踏松离合器,汽车就往前冲了出去。他突然想起头上还戴着冬木的制帽,于是一只手拉着变速杆,一只手打开副手座边的车窗,把帽子扔进了乌黑混浊的引河。

  过了南沂桥往右拐,快到东京洪口时,他听到了尖厉的警笛声,就把车子停在路的一头,关掉前灯,伏在座椅上,目送着警车飞驰而过。

  朝仓象是得了神灵的保佑,他巧妙地避开了交通要道和替察值勤点,驾车走了两个多小时。冬木已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朝仓将后排座倚的软垫靠背卸下,把冬木翻下车厢底板,然后将软垫靠背盖在冬木身上。

  兜了个大圈子,在调布南面的稻城过了多魔川河来到此地,已听不见警笛的鸣叫声了。朝仓有意挑选田间道路或山路又往前开了五公里,到了准备着冬木墓穴的生田,他开得十分谨慎,这段路用了半个来小时。他不想因麻痹大意而把已干到这一步的事情砸了。他从春秋园的背面来到了挡立在那片墓穴所在的谷地前面的山丘旁,因为这个时候,正面石子公路上是没有车子经过的。

  朝仓把车子停在山丘脚下的一块庄稼地边上。抱起冬木下了车。冬木不顾嘴里堵着东西,不断发出含糊不清的哀叫,拼命挣扎。朝仓不加理会地扛起体重约一百二十斤的冬木穿过田埂。向山间走去,冬木好几次想用脑袋憧击朝仓。

  山丘上灌木茂密,枝杆交错,上山的坡很陡,就是空手攀登也够累的,何况还扛了个活人,朝仓简直像是在四肢着地似地爬了上去,他好几次放下冬木,喘着粗气歇歇力。上了山坡,穿过那块长满杂草的台地,就显得轻松多了,朝仓扛着冬木下到了谷间洼地般的沼泽地,打开手电衔在嘴里,手电的灯光朦膝胧胧地照出了沼泽地尽头的那片全是杂木蔓草的小密林,他深一脚浅一脚地靠近小林子,沼泽地的泥水没到了脚悖子。冬木好像又昏了过去,一动不动地趴在肩上。

  朝仓曲折迁回地向小林深处钻去,嗓子渴得直冒烟,嘴给手电的棱角擦破了,草藤不时勾住冬木,朝仓好几次差点跌倒在地。走了五十来米。就来到了那块小小的空地上,朝仓日前掘出的坑穴仍完整地在那儿,他把冬木扔在穴边。冬木从鼻子里发出痛苦的呻吟,睁开了双眼朝仓从嘴上拿下手电,又从冬木口中取出羊皮,羊皮上全是口水,变得挺沉的朝仓扒开枯叶,取出藏着的铁锹,凑到蹲坐在地上的冬木身前,冬木显得头脑麻木,嘴也不听使唤了。

  “在这里不管怎样喊叫,也不会有人听见,你就大声痛哭吧别客气。”朝仓说着用铁锹轻轻敲打冬木的脸颊。冬木呆了一会,就开始撕心裂肺地哀嚎起来,泪水混着泥水。在脸上糊成一片,他哭嚎着被捆住的手脚在竭力挣扎,想逃脱开去。

  待到冬木的嚎叫平息下来,朝仓用平稳的语气问道“我的事,你在警察那里到底讲了多少?”

  “报纸,就是报纸上登的那些。”冬木气喘吁吁地说。

  “你帮他们搞我的模拟照片了?”朝仓又问,其实他并不清楚警察是否在作自己的模拟照片。

  “帮了忙。但是,你,客人先生的面容我记不清了。所以无论怎样还是弄不出照片来。”眼看冬木又要吓昏过去了。

  “警察究竟掌握了多少有关我的情况?”

  “不知道!我什么也……”冬木叫了一声就又昏了过去。

  再审问下去也没多少意义了,朝仓解去捆在冬木身上的绳子,将衣服剥光,这样就弄不清身份了。他用铁锹将冬木的脸砍得完全失去了原貌,然后扔进坑穴,填上了土。他拿冬木的物品和铁锹来到沼泽地时看了看手表,已是清晨五点钟了。

  要是在夏日,早晨五点天已亮了,可眼下这种寒风凛例的季节,这时还是一片漆黑。

  朝仓从谷间洼地翻过山丘,回到了偷来的“蓝鸟”牌汽车上,他一屁股坐在座椅上,点嫩一支香烟,手掌捂住烟头,深深吸了口,车内很冷,而外边更是寒气逼人,车窗上已结上了一层薄霜。他打开车窗,把一截烟头弹了出去,浑身冷得直打哆嗦。他启动车子往山丘里侧开去。

  经过那片属于分批出售地产的山坡空地时,看到了屈指可数的几幢房子,都是农户的住宅。开过一个还未竣工的蓄水池,就不见有房子了。

  路面相当窄,凸突着的岩石和树根,车子像要给震得散架似地蹦跳着,轴轮弹簧发出了阵阵哀鸣声。朝仓不时停住车。走进路边杂木林深处。将冬木的物品分散抛在茂密的灌木丛中,穿出山丘花了二十来分钟,途中既不见行人,也没遇到汽车。

  出山后,又穿过了两个小村落,再走一小段路,就到了厚木大街,朝仓往右调转车头,沿着大街向厚木市方向驶去。

  厚木大街这一段也不是沥青路面,一支大型卡车的车队开上了右边,看来司机还在打磕睡,朝仓不得不屡屡踏着急刹,拼命按响喇叭。进人大和市区时,天已大亮,路上车辆也多起来了,朝仓把车拐入与厚木大街交会的十六号中央公路,前往横洪。

  这条公路曾是驻日美军的军用道路,现在也还是日美行政共管公路,路况极佳。在这平坦坚固的沥青路上,朝仓以时速八十公里的速度疾驶而行。那些去立川或横田方向的美军军用汽车开得更快,时速在一百公里以上,呼啸着从朝仓车边掠过。

  朝仓开着车,不时打横洪辅助公路的横俱市区出人口边上擦过,虽到了大和后耗油量减少,但油量计的指针已落到了零点,油箱里只剩下二三公升了。辅助线的出人口上,停着一串赶去上班的汽车。在等待放行信号。朝仓取道保土谷,过了反叮,他把车子停在一块空地上,清除了自己留下的所有痕迹,就丢下这部偷来的“蓝鸟”牌轿车,步行到横沂火车站。

  车站上挤满了公司职员、学生和工人,混杂不堪。朝仓在车站售货亭买丁份晨报,随着人群,走进了东横支线的检票口,由于是七点之前,电车内还不算太挤,朝仓把报纸析成四叠,飞快地翻阅起来,报上没有关于冬木遭绑架的报道。这,究竟是报道没能赶上晨报的发稿,还是警察当局有意扣下报道,抑或这是神奈川县的地方报纸的缘故。朝仓推测着,反而为之焦燥不安起来。

  到了中目黑上车的人多起来了,朝仓下了电车,在车站的小的桌旁,深深地低头说道。

  “我刚才还在想,你迟到可真是少见。啊,虽然跑了一个球,但全勤奖还在么,你可要打起精神嗽。”

  金子爽快地点了点头。

  “你不是喝多了吧?”

  粕谷股长开了句玩笑,朝仓向他抱歉似地搔搔头,在自己的位置子上坐下。

  “真可惜,把从不迟到的记录给砸了,你毕竟还是个人吧?”同事石田眉开眼笑她说。

  “我还想睡哪!”朝仓反唇相讥地答道,他振作了一下,掀开帐册把苦笑掩饰过去。快到不必再保待那种兢兢业业的职员形象的时候了。

  今天虽是星期六,但为了显得在弥补迟到的过失,朝仓下班后仍留在办公室将手头的扫尾工作做完。待他从办公桌和电话中解脱出来时。折磨了他一整天的睡意,已完全消失了,精神为之一爽。在回家的电车上。他看了晚报,有关冬木的新闻报道没有什么新变化。一回到住处,他把放着坂本等人现金的钱包和福家的那一小包海洛因装进西装内袋,返身来到街上,叫了辆出租又去了涩谷。在宫益坂的都营电车车库边上。有一家名叫“美松屋”的男子高级服装店,广告上说立等可取,还自吹是东京最快的服装店。

  朝仓走进了“美松屋”,店堂并不宽散,不过都备有各种上等衣料,还摆了三十个套着半成品西装的橱窗模特儿。他边走边看,注意力让一件深褐色的轻便西装吸引住了,衣服的褶子因折光角度不同而忽紫忽绿地闪着柔光,走近一看,包括做工费一套共是七万九千日元。

  一个斜着眼观察朝仓举动的店员。点头哈腰地走了过来,“您意下如何?我看这个挺合适的……”

  他搓着手说。“多少时间可做好?”

  “放料之后还要二小时,这段时间您可在里面的休息室看看电视。”

  “要多少钱?”

  “啥!”

  “就是价格。”

  “请稍候,我去跟老板商量一下。”

  店员说完就消失在缸栽橡胶树的后面。过了一会,他和一个瘦骨峨峋的店老板一起走了出来。老板手里提着一把磨得油光铿亮的算盘,他好象正在用饭,嘴角还枯着汤汤水水。

  老板对朝仓轻轻点头致意,扫了一眼朝仓面前的那件衣服,煞有介事的拨弄起算盘。

  “好歹是块英国的料子。这可是最低的价了呢。”

  他说着将算盘伸到朝仓眼前,从珠子的位置看,是七万五千日元。

  “可以。请马上就给做吧。”

  “承您关照本店。那,请这边走。”店员打开了房间边上的一道门。

  门后是一间十五榻榻米大小欧式风格的接特室,沙发放置有致,一些报刊杂志插在报架上,屋角有一台十八英寸的电视机,另一端拉着一道帘,店员打开电视机开关,跟朝仓寒喧着。这时进来了一个身着西装背心的事务员。

  “因为要给您绣上名字,所以请告知姓名。”店员对朝仓说。

  “叫寺田,不过……”朝仓随口编了个假名,又说,“没有必要缝上名字吧,要是有了名字进当铺就有点麻烦了。”

  “先生您可真会开玩笑!”

  店员象女人似地用手捂住嘴巴笑了。事务员请朝仓走进挂着帘慢的隔间。朝仓进去后脱去外套,伸开双臂站好。

  “您的体魄真捧极了,胸围一米二十,这在此店还是头一个。”

  事务员量着身穿长袖衬衫和衬裤的朝仓的尺寸,由衷地赞叹道。

  “您有什么特殊的要求吗?”

  “请把左袖腋下放得大些。”

  “您是说……”

  “我这个人是玩具枪迷,买了把模拟手枪,就挂在左腋。”

  “是这样,我是个无线电遥控摩托艇迷。夏天休假日老是去多摩川河——我这就给您做。那么请您在此处休息休息。”事务员指着接待室。

  朝仓麻利地穿上外套。去接待室的沙发上坐下,桌子上已摆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电视屏幕上,一群少年歌手正像动物园里的猴子似地乱蹦乱跳。看了看手表,刚过七点,他把频道旋扭转到了NHK台,正在播送政治新闻,画面上是政客的特写镜头,接着就是社会新闻,出现了放大的冬木的照片,照片已经褪色了。播音员说道“密里奥出租汽车公司”的司机冬木,昨夜被人绑架,后就失去了音讯,冬木曾见过那个可能是杀死共立银行大手叮分行现金押运员,劫走一千八百万日元的罪犯的人,这次绑架冬木有可能与共立银行一案是同一人所为,搜查本部在冬木驾驶的出租汽车中装有无线电报话器,但遗憾的是未能听到案犯的声音,录音中也没有案犯的声音。播音员又呼吁市民提供线索。如果有人在今晨二时以后见到过冬木,请立即与最近的派出所或警察署联系。

  电视转到其它新闻上去了。朝仓关小音量,坐回沙发。尽量伸开身子。如果冬木在“公爵”牌汽车外面吵嚷时。我的声音没被警察方面监听到,这一点是真实的话,那就可以高枕无优了。这究竟是不是圈套呢?朝仓继续想着当时我说的话很短,而且声音压得极低,加上马达的轰鸣声,自然也会淹没我的声音。朝仓一口气喝了半杯咖啡,把手伸向报架,心中轻松得想吹阵口哨。报架上有五六册常见的杂志,其它主要是男性时装杂志。还有几本汽车月刊。朝仓取了本最新一期的《******》随手翻了起来。

  这是一本面向汽车迷的调整车辆指南和介绍外国体育赛车路上行车性能试验方面的杂志。当朝仓快要翻到卷末时他的手停住了,这里有一个栏目,叫老读者的爱车周旋会。这一栏共有十页,其中分为“愿意出售或希望买入”、“以车换车”、“愿意出租”、“希望借到”等等项目,还为那些不怕受到讥笑的人辟了一个“希望白送”的项目,在这上面登广告不必出钱,是杂志社为读者提供的免费服务。

  朝仓的眼睛落在“愿意出租”这项上。到出租汽车店去借车,自然不行,那种车子挂着让人一眼就可看出的“水”字牌照,但总得要借辆有钥匙的可自由支配的汽车。他选中了从介绍上看来还算合适的汽车,便将车主的地址和电话号码抄在笔记本上。一共是三辆。

  他打开房门来到店堂。先前那个店员恭敬地迎了上来:“有何盼咐……”

  “有点事要办,出去一会儿。”朝仓说。

  “马上就做好了,您是否……”

  “没关系,就回来。这是押金,以免你担心。”朝仓从钱包中取出一张一万元的钞票。

  “这可实在……我马上给您开发票。”店员收下钞票,满脸堆笑地说。

  “你以为我付不起钱吗?用不着开发票。”

  朝仓冷冷地说。黝黑端正的脸上掠过一丝怒意,他不容店员插嘴,就迈步跨出了店门。他到附近的一家茶馆,按着笔记本上抄下的地址打了电话,“胜利”牌的美国车和“日光”牌的英国车的主人都回话已经租出去了。于是他拨了最后一辆M·G·A牌汽车主人的电话号码,那个人在杂志中写了一段很有点文采的介绍:1961年型的M·G·A,八十马力、无缝钢篷,行走一万三千英里,引擎绝佳,求取得执照三年以上者,每日租金六千日元,愿者面谈。住址是麻布笑叮七十义新式麻布公寓七O二号,车主叫小竹。接电话的是个声音娇滴滴的姑娘。

  “我见了《******》杂志上的广告。”朝仓说。

  “请稍候啦。”

  姑娘说了,接着,话简里传来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听上去他是在竭力装出一副流里流气的腔调。

  “是小竹,关于M·G·A汽车有什么事啊?”

  “我想租它。”

  “那么,现在来好吗?我这阵子一步也动不了。”电话挂断了。

  从涩谷到异叮,坐出租还用不了五分钟,朝仓在新式麻布公寓前面下了车。

  虽然与小泉为情妇提供的住所“参宫曼赴”相比,这幢新式麻布公寓显得寒渗多了,但它作为高级公寓,倒也并无愧色。朝仓注意到公寓的停车场是建在地下的。他乘电梯到了七楼,找到七O二号房间。他发现门上装着内线自动通话器,于是就按了按开关。

  “是哪位?”是那个姑娘的声音。

  “就是刚才打来电话的。”

  “请进,门没锁。”换成了男子的声音。

  房间相当宽敞,暖气热得让人出汗,起毛的绒地毯上散乱地扔着苏格兰威士忌的酒瓶和脏盘子,屋子的右侧摆着张双人床,一个右足裹着石膏的男子穿着睡袍,斜靠在床架上,看上去有二十三四岁,一副轻薄相。他的边上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下穿超短裙,上身披了件粗纹布运动装,里面什么也没穿,正仰面躺着啃一根腊肠。

  “是啊,这模样是无法出门的。”朝仓笑了笑说。

  没办法罗。跟你直说了吧,我大醉之后在朝露的奥林匹克街上开飞车,懂到一堆石子上去了,捧了个底朝天的M·G小修了一下就没事了,可我却还在受这份洋罪。”

  小竹挤眉弄眼地说

  “好吧,三天一万五千日元如何?”朝仓开了个价。费用是高了点,但这是一种“投资”,要接近小泉的情妇,总得花钱。

  “押金就不用了,要是车子有损伤,先生可得付修理费,若到期不还,我就向警察署报案,希望能看到你‘完璧归赵’。”小竹傲慢地说。

  “这我保证!”朝仓按捺住内心的怒火答道。小竹这种人是剥了皮还会跳三跳的。

  “啊,在一手交钱一手交验车证和钥匙之前,为慎重起见,请先生把驾驶执照让我看看。”小竹不耐烦似地说道。

  看来只有拿出驾驶执照,朝仓走近床边,递了过去。

  那个黄头发的姑娘把腊肠扔在地板上。她虽然做出对朝仓不感兴趣的样子。抚弄着小竹敞露在睡袍间少肉的胸部,一边却若无其事地向朝仓暗送秋波。她自以为染出了一头金发,而在朝仓看来。却实在像株褪了色的高粱。

  小竹朝姑娘额首示意,姑娘伸直给超短裙缠住的大腿,不情愿地下了床。从朝仓手中接过执照,傻呼呼地朝他做了个媚眼,然后将执照交给小竹。

  “给我把笔记本拿来。”小竹朝床边噜了噜嘴。

  “别抖威风啦,我的少爷!”姑娘嘟浓着,装模作样地扭着臀部到侧橱取来笔记簿和德国勃朗金笔。

  小竹把执照上的姓名、年龄等抄在笔记本上,像审讯似地问道:“你的职业?”

  “我并没什么职业怕名声不好听,就自称是个公司职员,其实只是搞点翻译混饭吃而已。”朝仓回答道。

  “是这样,总之,只要你别赖帐,其他方面我都无所谓。”小竹说着侧起身子,从侧橱抽屉中取出验车证和钥匙,连同朝仓的驾驶执照一起递了过去。

  朝仓收下这些东西后,把一万五千日元放在侧橱上,“请开张收据。”

  “这自然。现在是七点五十分,要是没在三天后的八点之前完整无损地把车送回家,丑话可说在前头,你是没好果子吃的。”小竹一脸不高兴地写着收据。

  “我说,你在此之前摆弄过运动型轿车没有?”他鄙夷地将收据递给朝仓。

  “‘海勒’或‘胜利’的什么倒是驾驶过……虽不清楚M·G·A这档车子算不算得上赛车,我可参加过出国比赛的考试。”朝仓不慌不忙地回敬了一句。

  “你口气倒不小。”小竹瞪了朝仓一眼,可一碰上朝仓那双带着难以名状的威逼感的眼睛。不由得把视线避开,命令姑娘:“把他带到车子那儿去。”

  “别嚷嚷,我听得见!”她噜着嘴,披上一件人造毛皮的大衣,给朝仓打了个飞眼走了。

  朝仓跟在后面出了房间。小竹冲着他的背影说:“你得在讲好的时间把车还我。”

  朝仓和姑娘一起上了自动电梯,她按了B罗的按钮,朝仓问道:“他年纪轻轻,却挺有派头的,是干哪行商务的?”

  “他的老爷子是个九州农民出生的议员。他呀,现在还是水学生,受伤之后我一出去,他就要吃醋,真叫人受不了。撇开那小子,我们一起出去逛逛好吗?”姑娘抓住朝仓的胳膊,看来她很乐意碰碰粗壮有力的肌肉。

  “实在遗憾,小妞,已经有了个约会,就请另找机会吧。”朝仓涎脸笑着说。

  “你看不上我啊!”她拧了朝仓一把。

  电梯停在了地下二层,走出电梯,朝仓看到在通道的对面徘列着三十来辆汽车,是公寓住户专用的停车场。在出口边的一间小屋里,值班员抬起了头,看上去是个勤工俭学的学生,正在翻一本色悄杂志。

  “就是那辆银灰色的。”

  姑娘指了指小竹的汽车,走进了值班员的房间。朝仓走到硬顶的M·G·A边上。踢了踢车轮,气相当足。车门上没有把手。他就将有机玻璃的侧窗滑开,探手从里面打开车门,埋身坐在皮制的序斗式驾驶座上。眼前经过磨砂处理的仪表盘上,各种仪器安装得很科学,看来刚才付这笔钱是合算的。虽说座椅过低,离脚踏板也过远,但这种驾驶位置对高个子朝仓来说,倒挺合适。

  他把驾驶执照放回自己的口袋,把验车证放进装在车门上的小袋里,然后将钥匙插入点火开关,放电很厉害,拉了拉起动器开关,到第三次时引擎转动起来了。空转不太均匀,看来除了发动机过冷外。这也是高速运转型引擎的特别之处。

  在值班室内,那个姑娘一边与值班员神聊,一边故意卖弄着风骚。朝仓听见值班员发出了不自然的笑声。乘着给引擎升温的当儿,他熟悉了一下各种开关,又调了调广角反光镜的角度,发动机保持在二千转,他放松了离合器踏板,憋住气,等待着,车子猛然启动带来的冲击力,但一点反应也没有,汽车平平稳稳地开动了。他朝正在值班室偷闲的姑娘打了个招呼,开着车出了地下停车场,车道从地下一层边上通过,直接上到公寓的前庭。来到了车来人往的街上,这辆车的变速功能仍显得十分出色,他加大油门,引擎达到了六千转,指示器上亮起了表示极限的红灯,虽然只放在低档,但马上就超过了时速一百公里,这可是交通规则的限度。他把车开到青山六号街的商业区,走进了一家进口货商店。

  朝仓在这家店里买了这样一些东西:袜子、皮鞋、运动衬衫、皮带、汽体打火机,外加一包“肯特”牌香烟。那只渴望已久的“劳伦克斯”日历自动手表,终于还是放弃了。不过,就这些,也已基本上凑齐了接近小泉的情妇所需的道具。

  青山六号街离涩谷宫益坂的都营电车车库仅一箭之遥,他将车停在靠车库的单行线上。把买来的东西放进汽车尾箱,回到了“美松屋”侣良装店。

  这时将近九点,帘门已关了一半,店员一见到进门的朝仓,脸上立刻显出这下总算可以打洋了的表情,说道:“正在等您,已经做好了,请试试衣服。”

  店员把朝仓领进了接待室,事务员也正等在那里,朝仓到布帘后面,穿上那套刚完工的英国料子的西装,对着穿衣镜活动了一下身子,虽然紧了一点,却并无瘦窄之感。

  “做工挺不错,大小蛮好。”

  “谢谢,谢谢。”事务员点着头说。

  朝仓把钱付足,店员还絮絮叨叨地请他留下电话,有什么要做请尽量吩咐朝仓胡编了一个大阪的地址,挟起装着衣眼的纸袋离开了这家服装店。

  他开车转到行人稀少的地平台住宅区,换上刚买的衬衫和皮鞋,再穿上刚作好的西装,取出袋子里的东西,把换下的衣物放进了尾箱,撕下笔记本上记有联系租车内容的那页烧掉,把已经空了的服装袋扔进垃圾箱。然后。驱车前往参宫桥,小泉的情妇就住在那附近。

  十层楼的“参宫曼逊”耸立在霭霭暮色之中,七楼那间“7G”房间的阳台和百叶窗上。都透出了灯光。朝仓把车停在公寓前庭那块宽广的停车场上,望着公寓的正门,从皮夹中取出装有海洛因的小包。没有发现小泉的“帝国”牌轿车。他从“肯特”烟盒中拿出一支白色过滤嘴香烟,借着停车场上暗淡的路灯灯光,用小刀将烟卷的烟丝挑出三分之一左右再填入十分之一克的海洛因,他做得十分小心,直担心把烟丝给搞破了,最后将烟丝塞回原处。这项工作做起来比原先想的要难得多,花了二十分钟才弄完一支。在这当儿,有十多个人进出了公寓,但没有见到小泉的情妇。他接着把海洛因装进另一支香烟,熟能生巧,这支只花了十五分钟,第三支就更快了。

  深夜十一点,朝仓已在十支香烟里装了海洛因,这时一辆绿色

  出租车开到公寓的门前停下,一个身穿制服的司机下车走进了大门。朝仓远远地看到他在大厅的一角拿起了电话话筒。司机通完话后回到车边,只见“7G”房间窗上的灯光消失了,朝仓微笑着发动了汽车,他轻轻踏下油门,用中档转速加热引擎。

  不一会,自动电梯送下了一个手提保龄球兜袋的年轻女子,身着女式西裤和淡黄色的羊皮运动装。正是小泉的情妇。她坐进了出租汽车,车子绕过前庭的喷水池开走了,朝仓紧跟了上去夜深车稀,又给跟踪这个女人添了几分乐趣。

  绿色出租车在赤坂离宫附近的赤坂滚球场停住,这是幢盖着三角形屋顶的现代派建筑,她下了车。滚球场的边上有个收费停车场,不过。广告牌上写着下午八时之后对持有滚球场记者免费停车。

  朝仓看清那个女子走入球场的房子,就把车子开进了停车场。从值班员那里拿了张停车证。找了个空档停下车,又在车内呆了五分钟,然后走出停车场来到滚球场入口处。门旁写着各种费用的数目,营业到凌晨三点。

  屋内装着暖气,左边是问询处、小卖部、西餐厅之类,右边就是球场,二楼设有休息室、淋裕间和土耳其浴室。

  球场有三十个投球道,全部安装着自动拢瓶器。场内一片清脆响亮的木瓶给撞击倒地的声音,将近八成的球道已有人了。朝仓飞快地搜寻着那个女子,她正在第十九号球道,羊皮外套已经脱去,只穿了一件毛衣,二十号的球道还空着。

  问询处有一台自动收款器,后面是一排出租皮靴的架子,朝仓付了订球道费的五百日元,租靴、租球各五十日元,又把一张一千元的钞票折成四叠,丢进眼务员的衣袋,说道:“我要二十号球道。”

  “知道了。靴子穿几号的?”服务员徽笑着将记分表交给朝仓。

  “十一文半。”

  朝仓接过服务员从架上取下的滚球靴,向放了几百个球的搁架上走去。在此之前,他总共只到过滚球场二三次,还是个新手,不过对基本方法倒已有所了解,平均能打出一百四十分,他在搁架上选了最重的十六磅球,拿着球走到二十号球道后面,十九号球道与二十号共用一张记分桌,他看到小泉的情妇在记分牌上签了“永井京子”的名字,于是就在边上自己的记分牌上签了倔田的假名,然后在记分桌后的排椅上坐下。

  朝仓一边换上滚球靴,一边观察看近在咫尺地正在助跑投球的京子,由于运动,她的脸显得红润皎洁,身上散发出青春的气息,与上次隔窗偷窥时留下的印象判若两人。但过分成熟的躯体,已失去了处女的线条美了。

  京子击了一个好球,十个瓶子全被打倒,她退到记分台前的球台上,等待落穴的球从引道滑回来,这时她与朝仓打了个照面,朝仓浅黑端正的脸上很有分寸地露出笑容,拍起了手,京子一时显得有点不知所措,不过很快就笑着回敬了一个注目礼。

  京子的靴子不是借租来的,左脚的靴底是皮制的而右脚的除了靴尖是皮制的外,全是橡胶底。这是一双真格儿的保龄球靴,连用的球也是她自己定做的。

  朝仓换好鞋子,脱去上衣,拿着球走上引道,在约莫六十二英尺长的球道那一头,摆着十个酒壶形状的木瓶,两边各四个,组成一个等边三角形,球瓶的上方有个显示板,已亮起了表示准备就绪的灯泡。与朝仓处于同一水平线的京子。已姿势自然优美她把球投出,这次击倒了九个,她回球台等球,用小孔中喷出的热气把手指烘干。

  朝仓笨手笨脚地助跑了几步。姿势生硬地全凭蛮力将球掷出,球落在滚道上发着轰响蹦跳起来,离开正中的沟道,猛地跌落球穴中,自然一个瓶没击倒。他感到京子正在身后拼命忍住的偷笑声。

  于是就抱起双臂装出一副发楞的神情。

  在此后的半小时里,京子不断击出好球,而朝仓则有意胡投一气,记分表上尽是失败的记录。

  一盘终了,朝仓带着一筹莫展的表情向京子投去了求救的目光,又犹豫踌躇了一番,就一本正经地模仿起只顾打第二盘的京子的动作来。京子打完第二盘,正在稍事休息。朝仓用不知如何是好的语气开口了:“对不起我是头次玩球,不懂怎样打才能进步,能教教我吗?这样打扰。真是抱歉。”

  他说着行了个双手合十礼。

  “哎哟,我怎么行!您去问问那些专业运动员不更好吗?”京子双眉微啥,把眼睛移向那些身着印有俱乐部名称的运动服的、正在进行练习的女子。

  “不行啊!您就教教我怎样入门吧。行吗?”

  “这可让人为难了。”京子嘴里嘀咕着,走到朝仓身边,笑着说:“说真的,我也是才学了不到半年。”

  “就这样,也可做我的老师了”朝仓害羞似地说。

  大概是出了汗的缘故。京子喷满香水的身上发出了女性特有的气味,她的脸庞轮廓分明,颇有意大利雕塑的风采,身高与朝仓的耳齐。

  京子双手捧球抱胸平臂,朝仓说了声对不起。就跟着京子做了起来。

  “助跑先出右脚,让右脚迈得轻松些,左脚超前一点……伸直身体,正对球瓶对啦,助跑四步,不可太猛,要有节奏,对瓶投球时大拇指前伸,不可弯曲,不然球就会蹦起来,第一次投球要对准第一瓶和第三个瓶之间。”

  京子示范着,一丝不苟地手把手教朝仓打滚球。

  朝仓尽情地嗅着京子的体香,不时“晦”、‘晦”地应着,并按京子指点的架势尽力做去。他学着京子的样子填写得分。休息时,两人在记分后台的椅子上并排坐下,隔着毛衣,朝仓感到了京子热乎乎的体温,她大概因为自己的学生朝仓进步很快,情绪也十分高涨。

  朝仓有意让京子的得分在自己之上。当他打完第七盘时,京子走下了引道平台说:“大概会了吧?我,先告碎啦。”

  说完便把球具装进了提包。

  “请等等,我得表示一下谢意,一起去吃点东西吧,要不我可过意不去。我到外面车上等您。”

  朝仓用不容推辞的眼光盯着京子,拿下她的记分表,与自己的那张叠在一起。

  “这可叫我为难啊。”京子低声说道,脸上的表情虽缺乏热情却也没表示拒绝。

  朝仓哲也仔细洗了脸和手,按自动收款机打出的数目付了自己和京子的费用,十一盘共三千多日元。把滚球靴还给服务员,女服务员一边在他的车票上盖上印记。边暗使媚眼。朝仓回了个笑脸,就走出滚球,往停车场走去。夜空的星星闪着寒光,皮鞋踩在结了冰的柏油路上,发出嘎吱吸吱的响声。

  汽车里很冷,朝仓冻得直抖,他发动引擎后马上猛踩油门启动了车子。将停车票交给值班员,把车开到滚球场入口处。

  为了给水箱加温,他开了五分钟电热器,接着打开收音机,立即传出了低低的音乐声。仪表盘上的仪表发出淡淡的莹光,照在朝仓的脸上,留下了几处阴影。使他显得格外精干彪悍。

  十五分钟后京子从二楼的化妆室出来了。她涂了一圈浓浓的墨绿色眼影膏,一变刚才投球时那种矫健的神形,蒙上了一层扑朔迷离、使男人不敢贸然接近的色彩。

  朝仓等披着羊皮运动装的京子从自动转门出来,就下车打开副手座这边的车门,朝她微微弯腰致意。

  京子抬了抬头,毫不犹豫地坐上了副手座椅,保龄球球袋就放在脚下的车地板上,她摸出一支香烟叼在上唇微翘的口中,朝仓“拍”地打着刚买来的汽体打火机,凑到她的烟头上,同时缓缓松下制动手闸嘴角闪过一丝笑意,原来京子是有吸烟嗜好的。

  “上哪?”京子吐着青烟懒洋洋地问道。

  “要叫我说实话我可真想和你飞往天涯海角,当然这是不可能的,那就尽可能现实一点,先到横洪的中华街去填饱肚子好吗?”朝仓说着启动了车子。

  “随您的便。”京子言不由衷地答道。

  仪表盘上的电了钟已过了凌晨一点,朝仓频繁地换着排档,不时让发动机高速运转,把车速控制在六十至一百公里之间,车子像环形滑雪一样或左或右地超过前面的汽车。在这个时候路上跑的几乎全是出租汽车,对近于蛮不讲理呼啸而过的朝仓的汽车,那些出租司机是无法与他争高低的。

  从五反田进人第二京沃线公路后,朝仓又加大油门,车速达到每小时一百五十公里,虽然性命就拴在盘式制动器上,但就这部车而言,是够结实的,无庸担心。这样的车速,就是著察的巡逻车也追不上。

  发动机与变速器的轰鸣声,飞快的车速,终于拉下了京子那付冷若冰霜的假面具,她双眸闪着喜悦的光芒,对收音机里的音乐也不以为然了。

  离开赤坂滚球场还不到半小时,就过了樱木叮车站,穿过商业区一直开到横洪公园在路尽头的市政府前往右拐,快到港桥的地方再转了个左弯,又沿着大冈川河的下水道往前开了一阵。在吉涣桥的左面就是去中华街的入口。中华街的中心地段,就是那条从吉洪桥一带通往山下公园方向的汽车单行线。朝仓把车开进去。

  周围一些专门招睐美军士兵或外轮水手的酒吧和夜总会仍在营业,而中华街中心区的店铺,这时几乎都已关门打样了。若在平时,路左边停车之多简直是针插不进,而现在则只有为数不多的几辆停着,朝仓把车停在已关了门的杂货店前,就是与中心街交叉的市场道路边上。

  他们下了车,朝仓挽起了京子的胳膊,往市场道路走去。当地的中国人多走这条路。

  前面来了两三个喝醉了的希腊籍水手,他们冲着京子发出粗野的笑声和口哨声当他们走近时,京子停住了脚步,身子发僵,紧紧勾住朝仓的手臂。

  朝仓眯起眼睛,两眼射出慑人的光芒,紧闭的嘴唇流露出一丝冷笑。

  正想堵住他们去路的那几个水手一见朝仓这般模样就装作

  没事似地闪到了一边。京子不由得轻轻吸了口气。迈开了步子。右边一家名叫“广东楼”的菜馆亮着灰蒙蒙的霓虹灯,朝仓带着京子走进了光线暗淡的店堂。进门处很狭窄,而进深却很长,台桌前坐着的顾客,几乎全是中国入,他们都操着令人莫名其妙的本国话。

  朝仓给了一个年令最大的男侍者一张一千元钞票,向他要个单间。侍者身材臃肿,一看脸形就知道是个中国的南方人,他将钞票迅速塞进衣袋,满脸堆笑地将朝仓二人领进最里头的一个单间,单间的门上挂着厚布帘慢,隔板是栋木做的。

  一放下布慢,单间里唯一的光源就是灯笼中蜡烛形的小灯光,朝仓和京子隔着桌子相对而坐。不远处,隔板边上摆着躺椅,这是菜馆专为单间使用者准备的。

  此店的拿手好菜是壮阳补阴的菜肴,这是不列入莱单的。朝仓在勤工俭学的学生时代,一个给他提供零用钱的夜总会女招待曾带他来过这里,此后他时常陪女人上这家菜馆。虽然每过两三次就换个女人,但朝仓可从来没掏钱付过帐。

  “您喝点什么?”年近花甲的男侍者,用缓慢的声调问京子,并递上了菜单。

  “啤酒就行啦。”京子毫无表情地答道。

  “我来瓶白兰地。”朝仓刚说了这一句。

  “那么,菜要特制的。”京子抢先订了菜。

  “是,是。”侍者恭恭敬敬地应道,微笑着行了个礼就退出了单间。所渭

  “特制。”就意味着含有性激素的菜肴。

  “您早就了解这家菜馆了?”为了打破不自然的沉默,京子说话了,正在这时,侍者端来了冷肉凉盘和酒。

  “来过一两次,怎么?”朝仓叮住京子的眼睛说。

  “不为什么,还从来未遇到过像您这样发疯般开飞车的人呢。”

  “马达的震响和车轮的咆哮声,对我来说是比任何名曲都要好听的,阿,为了表示能和您结识,请您干了这一杯。”

  朝仓举起了满盛透明纯洁的液体的威士忌小酒杯。京子也举起了啤酒杯,与朝仓的酒杯碰了碰。男侍者又退出了单间。

  朝仓一口饮干了杯中之酒,他感到这酒似乎兑了点药用酒精,喉头火辣辣的,好不容易才咽下去。京子也一口干了一杯啤酒。

  朝仓又给京子倒上啤酒,也给自己斟了一杯,低声说道:“可不是我还没请教芳名呢?”

  “哎哟,你可真滑头,明明看到了滚球场记分表上的签名,还要问我,您不是叫崛田吗?”京子说了朝仓填在记分表的假名。

  “您连我那狗爬一样的字也认得出来啊,我在大学任助教,还得靠家里接济。欧……”

  朝仓露出惹人怜爱的笑容,伸手在上衣内袋里摸了一阵,说:“真不巧名片用光了。”

  “没关系,知道名字就成了。我不会盘查您的,作为交换对我您也别刨根问底。”京子不容分辩地说。

  两人一边有话没话地聊着天,一边吃着冷肉凉盘。就这样过了二十几分钟。

  “可以进来吗?”话音落,侍者推着装菜的小车进来了。

  侍者把装了菜肴的盘盘罐罐摆在桌上,菜一次上齐,是为了不打扰单间里的顾客。朝仓又为京子要了瓶啤酒。

  动筷吃菜前京子去了趟厕所,朝仓从皮夹中取出海洛因,往她的酒杯里稍稍洒了点,然后注满刚送来的啤酒。

  上的莱中,有一样是蛇蛋、木耳、燕窝、熊掌、甲鱼牛和猪的阳物炖狗祀子、再加上鹿茸的大杂烩。风闻这家菜馆还在菜中撤上从约印平、算麻中提炼出来的春药。另外,汤里则放着一种从埃及进口的特效植物的碎末。

  京子回来后,一口喝下啤酒,她并未察觉到酒中有海洛因。他们开始悠闲地吃起菜来,朝仓特意不去碰汤,他担心欲火过旺会坏了这次精心安排的计划。

  与他相反,京子在菜快吃光时,两眼射出了刺人的光芒,在她眼睛深处则蒙上了一片白雾,这是海洛因的作用下瞳孔缩小的缘故,由于量很小,看来她并未感到恶心,京子的双颊升起了红晕。就在盘子露底时,京子不加掩饰地露出了女人在欲火中烧时的那种表情。朝仓站起身移坐到京子身边,京子吸泣般地呻吟着,双手抱住朝仓的脖子,顺势倒在了放在身旁的躺椅上。京子不断地吻着朝仓,弄得他满脸唾液。朝仓望着像只发情的动物似地直哼哼着的京子,实在难以想象她刚才那种傲慢得让人无法接近的样子。

  “我们走吧。”朝仓双唇贴在京子的耳际小声说。

  “不,快抱住我!”京子缠住朝仓不放。

  “在这儿可太匆忙了。”

  “好的呀。快点!”

  京子抓住朝仓的手臂。抬起了腹部,在海洛因与春药的作用下,她已快陷入发狂的地步了。

  朝仓虽然不像京子那般急切,但也感到开始冲动起来了,然而他克制住了自己。他站起身,用纸巾擦了僚脸上的唾液,然后拉起了京子,整了整她的衣服。

  朝仓的脸膊搭在京子的肩上,撩开布慢一起出了单间。店堂里已没剩下几个顾客了,招待员都在眯着眼睛打吨。

  朝仓楼着京子,感到她的身体有点儿沉。他几乎是拖着京子来到现金自动出纳机前,付了近二万日元。一出店门京子就急不可耐地凑上了双唇,朝仓低头把嘴印了上去,他们浑然不觉深夜的寒冷,交首接吻着往停车处走去。

  朝仓发动了引擎,空转片刻,没等发动机升温就开车上路了,离开几乎空无一人的中华街,从望海塔边上插入山下公园前面的大路,京子把身子伏在朝仓的大腿上,弄得他不好直接操纵变速器,只好松下操纵杆,推在第三杆臂的位置上。

  投射在公园喷泉上的五色彩灯已熄灭了。朝仓把车开到“新港饭店”的正门停车平台上,移了移正忘情地依偎在他身上的京子,把裤子上的皱摺抚平,走下汽车。新港饭店是幢七层建筑,外壁装饰着一层大理石和花色砖,大概是为了表示年代悠久,其实是四五年前才建造的。

  一个脸上略施粉黛的夜班少年侍应生走了过来,说道:“请将汽车钥匙留下。”

  “辛苦你了。”朝仓给了侍应生一百日元的小费,打开副手座侧的车门京子一下车,就把朝仓撇在后头急冲冲地走进了饭店的大门。

  饭店的服务员带着这类旅馆所特有的殷勤,但并不显得热情的态度,请他们在住宿簿上签名,并付七千日元的押金。朝仓填上掘田正及妻子和一个假地址,交了钱。服务员就从身后的架子上取下一把钥匙,递给了负责杂务的侍应生,穿着绿色制服的侍应生引着朝仓他们走进电梯,对穿着同样制服的电梯工说道:“去六楼……”

  在电梯里,京子仍紧紧地依着朝仓,两个侍应生虽然装出没看见的样子,但他们的嘴上却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嘲讽的笑意。朝仓订的房闻号码是***,侍应生打开房门,等他们一进屋。就手脚伶俐地铺起床来。

  这是二十榻榻米大小的欧式房间,右侧有一间浴室和厕所,在装饰性的壁炉台板上放着一个很大的汽艇模型,室内装着汽化取暖器。

  “现在就用俗室吗?”侍应生问道。

  “不,等会儿再说吧。”朝仓给了他一千日元小费。

  “实在谢谢。有事请按铃,随时听您的吩咐。”

  侍应生留下房门钥匙,微微弯着腰退出了房间,由于装着自动门锁,一关门就自动锁上了,而在房内则只要转动门球就能打开上了锁的门。朝仓站到窗前,撩开质地厚实的窗帘放眼远眺,几盏航灯,就像点缀在夜色中的红宝石,一群等待进入栈桥的船只灯火辉惶,海面上荡漾着一片灯光。

  京子心急火燎地脱下身上的衣服,胡乱扔在一边,娇镇地说:“你在干什么呀!”

  朝仓给她一喊,转过了身子。

  京子浑身一丝不挂,就跟他那天晚上躺在床上想象中的形象一模一样,双乳结实前耸,腰杖纤细,两腿光洁似玉,手中拎着一块从浴室中取来的浴巾。朝仓反手拉上窗帘,一把抱起京子,来到床上。

  朝仓欠起身。从搭在床档上的外衣口袋中拿出烟盒,取出两支香烟点着,把那支里面填了海洛因的递给京子,京子接过香烟贪婪地吸着,当吸到装有海浩因的那一截时,她皱了皱眉头,但没有注意这是什么东西,朝仓扔掉手中的烟,抚摸着京子的胸部,仔细观察着她的脸色。

  京子的眼角渗出了泪水。打着哈欠,“怎么啦。有点恶心。”她喃喃地合上了眼皮,手中的香烟掉在被单上。朝仓把它检起来扔进了烟缸。

  “我想吐——胸闷。”

  京子含糊不清地说着就睡着了,微张的嘴巴流出了口水。

  朝仓起身下床,从口袋中掏出那张记有真实姓名和住址的驾

  驶执照,藏在厕所的冲洗水箱盖上,接着冲了个淋浴,才回到床上。

  他让胸前的压迫感弄醒了,这时朝阳已透过窗帘洒入淡淡的晨光,京子正趴在他的身上,眼里那股狂热劲已经消失,水汪汪的双眼显得十分安祥,她略带羞涩地笑了。

  “是我,犯迷糊了?还没好好回过味儿来哩,抱紧我!”京子紧紧缠住朝仓的双腿。

  朝仓刚要动动身子,京子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摇头呀嘴,不让他离开。

  “今天是星期天,整天都可交给你啊。”

  朝仓低声说着下了床,用浴巾擦拭身子。“昨天为了把手头的事干完,一直干到傍晚。所以差点把今天是礼拜都给忘了。”

  “我还从来没有这样兴奋过,哎,求求您哪儿也别去……”

  京子侧身躺下,把毛毯拉到胯间,一直不眨眼地授视着朝仓,朝仓带上手表已快七点了,他又躺回床上,点燃一支烟,把填人海洛因的香烟放在京子的唇间,凑上了打火机。

  两个对视着悠悠地吞云吐雾,京子平时清澈如碧的眼睛布上了几缕血丝,闪着女性所特有的光泽,而当香烟一烧到海洛因的时候,她的瞳孔又缩小了,这次她没说感到恶心了。从昨天夜里到现在她已渐渐适应了海洛因的毒性,眼角也没有马上出现……

  “还只请教了您的姓名呢。嗯。好像在大学任教……是哪所学校?”京子的声音略带沙哑。

  “H……大学。”朝仓说了母校的名字,以便应付京子问起教授之类的问题。事实上,当时忙于勤工俭学的朝仓,已把教授们的姓名几乎全给忘了。

  “您这么年轻。干吗不找一个名牌大学?”

  “话不能这么说。每个星期上两个小时课,余下的就是收收发发学生的考勤卡片。”朝仓百无聊赖地说。

  “那么,也有女学生吧?眼下的女大学生可厉害呢,听说在性生活上比成年女子还开放啊。”

  “有这话吗?我也让三个女生缠得晕头转向,还一个劲吵着要同居。”

  “你不怕我听了感到委曲。”

  京子扔掉香烟,在朝仓的肋上拧了一把,潇眉微竖,眼中又升起了欲火。

  “虽说如此这可是我认识你之前。”

  朝仓哄着京子,往她蓬乱的浓发中喷了一口青烟,用手指抚弄着。

  “您喜欢我?”

  “是爱你啊,已不能自拔了。”

  “真是这样,就尽快与她们分手!”

  “这个自然,我并不怎么喜欢那种聪明的知识分子类型的女人。”

  “我也离不开您了。住在哪里?我不会不邀自来的告诉我。”京子把脸蹭在朝仓已显得有饭长了的髯须上。

  “我寄居在大学的研究室里,那儿可是见不得女人的,稍稍走漏和你在一起的风声。我就要遭那些教授的白眼了,这一来,眼看要到手的副教授就会泡汤了。”

  “……”

  “所以,你可千万别到研究室来找我,打电话也不行,嗯明白吗,要是你真心爱我的话。”

  朝仓扔掉烟卷,他的话里充满了热切之情,像是抖露出了最大的隐秘似的。他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用嘴唇和呼出的气在京子的脖子上。脖子痒痒的。

  “您真要当副教授?”京子给痒得头往后仰,梦吃般地说。

  “啊,多半在明年开学。你大概还不清楚大学里的势力之争、派系之争是很激烈的,当上副教授并非轻松之事,好歹也算在社会上站住脚了。虽说一个副教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而眼下电视、杂志上安着教授头衔的那般人,多数还只是副教授呢!”朝仓一本正经地说。

  “真有意思。”

  “哎,父亲在我的事上还给了教授门不少好处。”

  “我的情况就是如此。现在想听听你的事了,怎么联系?”朝仓问京子。

  “代代木的‘参宫曼逊’,我的房间是7G,等会儿给您抄个电话号码,就不会忘了,打电话时,要先说是多田的某人。如果不是我接电话的话。”京子留神注意着朝仓的脸色,吞吞吐吐地说着。

  “怎么冒出个多田?”朝仓横眉问道。

  “是我常去光顾的首饰店,对不起。我没说清楚。不过,是有原因的,一旦有个年轻男子打来电话,会让我为难的。”京子轻轻打了个哈欠,看来海洛因的药性发作了。

  “明白罗你和谁住在一起?”朝仓有意眼露恨色。京子闭上了眼睛。朝仓以为她真睡着了、她却又嘟味起来:“反正要知道的现在就挑明了吧,你听了我的话,不会看不起我吧?”

  “别蠢了。”

  “您以为凭我个人的收入能住得起高级公寓吗?”

  “明白了吧。我是一个老头子的外室。说清楚一点,就是情妇,虽然他痴情于我,而在我的眼中,却只有钞票。”京子破罐子碎摔地说着。

  “真不赖,还是个体面人物啊!”朝仓故意怒气冲冲地说。

  “生气啦?”

  “不是这回事,那个老不死的再有钱也别想独占你。”

  “今后您在钱上面不用操心,您要多少,我都可以从老头子那里榨出来。”京子游移不定地把手伸向朝仓的头发。

  “你这个坏女人。”朝仓露出一付虎牙笑着把头埋在了京子的胸间。

  一个小时之后。朝仓让人把早饭送来,推进装着饭菜小车的侍应生。打开半道窗帘,把饭菜摆在桌子,朝仓扔过一张折成飞机的五百元纸币,他敏捷地伸手接住。

  “请随便放着吧!”朝仓向侍应生挤挤眼。

  “是,是。”侍应生出去了。

  朝仓光着身子在床上坐起。

  “你也得吃点。”朝仓说着伸手到台桌上,送来的是牛排和色拉,牛排有三公分厚,还有蕃茄汁和黑麦面包。

  京子也坐了起来,他们把装有食物的盘子搁在腿上,用起了早点。

  从半开的帘间,可以眺望清晨的海港,被重油和污水弄得混浊不堪的海面上,反射出耀眼的阳光,因此不必去理会那些进出港船只上无聊的船员们用望远镜窥视这间屋子的窗口。

  朝仓像平时那样,狼吞虎咽地吃着,而京子尽管折腾了一宿,却只吃下了半块牛排。

  “我来给你对付。”朝仓把叉子插进京子剩下的牛排,京子脸上显出焦躁不安的表情。伸手去拿朝仓的香烟,朝仓挑出一支装有海洛因的让京子叼上,京子没等朝仓为她打着打火机,就用自己的打火机点上了香烟。待吸进了海洛因,那种烦躁的样子消失了。如释重负似地坐着出神。看来极易上瘾的迷幻药,已在京子身上扎下根了。

  “这烟可真怪,每次吸它都有腾云驾雾的感觉。”京子舒了口气,支身靠在床架上。

  他们一直在新港饭店的房间里呆到星期一凌晨,吃吃睡睡,男欢女爱,过得挺自在。京子越来越频繁地索要有海洛因的香烟到后来。几乎每隔两小时就要吸一支。事先备好的那几支已不足敷用了。朝仓乘京子睡熟之际,又从皮夹中取出海洛因装了几支。

  房间结算的钱是京子付的。

  朝仓先出了饭店,虽然冲了几个澡,但总觉得身上像粘着种什么东西,他想让寒冷的夜风把身子吹吹干净。

  侍应生把车开到正门前的平台上。朝仓做了几次深呼吸,坐进汽车,关掉了已经打开的收录机,松弛的肌肉又绷紧了。京子一在副手座位上坐稳,朝仓就将发动机转到三千转,放松离合器踏板,开车上路了。这时是凌晨零点二十分。

  过了公园大街,从东神奈川穿过六角桥,取道中原大街往回开。

  朝仓把车开得飞决,就像离弦的银箭。己过了零点,往东京方向的车子很少,而且大都是笨重的大卡车。朝仓在超车的时候,时速突破了一百六十公里大关。

  朝仓现在的心思全在于弄到一笔钱足够买部“阿斯特马逊”牌英国车或“菲拉利”牌的意大利车的钱。

  京子的心思全在有迷药的香烟上,这时正张着嘴睡着了。快开到温泉标志林立的纲岛街道时,朝仓两次换档,一下子从50公里降到低档,所以一路上几乎没用制动装置。

  中原大街在过了日吉之后,就从丸子桥通入东京市区。朝仓开车穿过丸子桥时,还不到零点三十分。中原大街在西大崎汇入第二京沂线公路,在五反田往左拐上六号环形线,就可到达代代木。京子已醒来了,但是朝仓故意向她问着路,来到了‘参宫曼逊,’。凌晨一点的公寓大楼,不少窗口还亮着灯,京子七楼的房间却是一片漆黑。

  “上帝保佑,看来老头子凑巧没来啊,我不想长留您,请上去坐会儿吧!”大概是回到了她的地盘,京子又恢复了几分原先的傲慢劲儿。

  “好吧。我把车开到停车场去,你先进屋,去看看老爷子是不是关灯埋伏着。是7G的房间吧!”朝仓为京子打开车门。

  “我有数啦。”京子拎着球袋下了车。

  朝仓停好车,走进了公寓大楼的休息厅,搭者京子的电梯正好启动上升。朝仓乘第二趟电梯,上了七楼。

  七楼的走廊上铺着草绿色地毯,由于垃圾杂物经过垃圾粉碎器处理或扔投进垃圾井筒,所以走廊上相当清洁。

  朝仓微微低着睑,走到7G的套房间门口,关于7G的内部结构,已从西银座建设公司的“参宫曼逊”施工设计说明书上了解过了。他斜靠在门旁的墙上等着。

  五分钟后门打开了,在寝裙上披了一件睡衣的京子朝他招招手,进门的这一间是十二榻榻米的欧式房间,家具摆设很讲究,汽化取暖器嗡嗡作响,把暖气送进屋子。京子把朝仓领进里头八榻榻米的房间。这是京子的卧室。四璧和家具一律漆成暖色。显得十分幽静,其它还有几间屋子。

  “真豪华啊,一个人住,打扫可是件麻烦事吧。”朝仓在双人床装有软靠背的一头坐下,向四周打量着。

  “每星期通勤的清洁女工来打扫三次。”

  京子转过身子按下装在墙上的一个开关,随着一阵电动机的转动声,壁板移开了,里面是个酒橱,放着将近五十个酒瓶子。

  “您要什么?”

  “不放糖的马丁尼酒。”朝仓答道,心想只要有钱,我也能过一这种日子。

  “我也喝这个。”京子把杜松蒸溜酒和苦艾酒注进鸡尾酒调酒器,使劲播了摇。倒进酒杯,然后挤出切成长方形的柠檬薄皮的汁水滴入杯中,两人举酒碰杯。京子坐进床里,右手擎杯不饮,左手绕在朝仓脖子上小声说道:“还有,您还有烟吗?”

  朝仓这下确信京子已离不开迷幻药了,他从皮夹中取得一小包海洛因,里面还剩下三克光景。

  “在烟头上沾点这种粉末,昧道就很好了,只放一点,大致就是耳挖子的四分之一。还听说这东西是抽得太勒,对身体没好处。至少要隔三个小时。”

  “真可怕啊,莫非,这,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毒品?”京子的脸刷地一下变白了。

  “开什么玩笑。我哪能弄到那种可怕的违禁品。这是我从大学化学实验室拿来的清凉剂。”朝仓神情严肃地说。

  “这样我就放心啦”京子笑了。把酒杯放在侧橱,打开抽屉拿出一包香烟,断开包装。抽出来一支。

  朝仓一口喝干了鸡尾酒。打开海洛因小包。

  “是这样?”京子问着把烟头戳进了白色的结晶状粉末中。朝仓打着气体打火机给京子点上,然后把海洛因小包叠好。放进了正显得心旷神冶的京子的睡衣口袋中。

  就在这时,听觉灵敏的朝仓听到了相当微弱的钥匙插进套间正门锁孔的声音。像是条件反射似地,他迅速脱去皮鞋,附着京子的耳边低声说道:“好像老爷子开门了。别提起我来过。还有药粉的事,快收起我的杯子。”

  他左手拎起鞋子,转身进了边上的六榻榻米的日本式房间,悄无声息地关上房门。

  朝仓听见正门打开的声音,就钻进最里面的四榻榻米半的房间,室内光线很暗,难以看清里面的东西,但大致可以知道这是用来准放物品的的储藏室,到处生埃扑鼻,朝仓被呛得咳出声来,从卧室里传来了小泉处长激动得近于硬咽的声音:“京子。你究竟到哪里去了!”

  “好地方啊!”这是京子横竖无所谓的声音。

  “说什么?这就是你的回答吗?给我讲清楚,我担了这么大的心,你却……”小泉的声音充满苦苦哀求之情,显得十分苍老,与在公司里的语调简直判若两人。

  “出了趟远门嘛。就是我,也需要一点自由啊,”

  “我明白了,你是和小白脸在一起去玩得挺痛快吧。你说,是和什么人在一起。要不说。就勒死你,我担心得彻夜未眠,你倒去和小白脸寻欢作乐!”小泉的声音升高了。

  “就你,能杀我?为了在床上也得到满足。你就不会这祥做。”京子的声音冷冰冰的。

  “你把男人勾引到这儿来了,大概还藏在哪个房间里,畜牲,你竟敢,竟敢……”

  “醋劲可真不小哇。别说蠢话啦,要真疑心,床下、大橱随你搜,怎么样?”

  “好的,搜出来给你看看,要是真有人,可跟你没完……喂,躲起来的混蛋,还不快点滚出来!”随着发狂似的喊叫声,又传来了小泉顺手打开卧室衣橱的声音。

  身处储藏室的朝仓急得直咬嘴唇,这时眼睛已适应了黑暗,他发现在房间右侧的柱子横木上有个扉门半开的壁橱于是他用鞋带将皮鞋连牢,挂在颈上,抓住横木,双腿微曲,正准备往上跃起,寝室里传来了京子的声音:“嗯、嗯,爸爸……”

  这声音甜得发腻,是她在招呼小泉。

  “什么?”

  “我是太寂寞了嘛,我对天起誓,京子只属于爸爸一个人,决不会朝三暮四的。”

  “星期六晚上,我左等右盼,爸爸就是不到京子这儿来,冷清极了,我就叫了部出租去逛夜市了,当时越走越感到寂寞难当,于是,就索性把自己沉浸在孤独之中,出租车一直把我带到伊豆。”

  “箱根那里的雾真大,汽车的挡风玻璃上结了白白一层薄冰,早上到了下田。休息了一会,今天从石廊崎越过蛇石岭,到了西海岸后再返回东京,一想到那次和爸爸一起到过那里,就禁不住伤心落泪。”朝仓偷听着京子梦吃般的声音,对她的演技暗自惊叹不已。

  “真是这徉?”小泉的声音结结巴巴的。

  “好哇,不相信我,爸爸太不了解女人的心啊,我还不知道爸爸是这祥的人。”京子的声音顿时变得低沉了。

  “那我走。请您放心,我决不会提断绝关系后的蟾养费之类不要脸面的事,这么长的时间给您添麻烦了。反正,这是命运的安排吧。虽然背了个下流女人的黑锅就这么走了。是够令人伤心的,但爸爸已心冷如灰,我也是没有法子的啊,像您这样富有魅力的阔老板,一定能得到京子望尘莫及的美人的青睐,日后若与爸爸相遇,那时已形同路人啦。”

  “哎,等等,你在说些什么,我不好,请原谅,我少不了你,求求你。别用出走的话来吓我。”小泉显得十分惶恐,说话带着哭腔。

  “真的么?那爸爸您为什么不守星期六晚上的诺言。”

  “和总经理有机密相商,实在脱不开身,你可千万别和我分手,你要是走了,我怎么办?为了你,我可以将公司家庭,无论什么都置之不顾,我这样……”小泉喘着气说。

  “别碰我。跟您分手,当然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啊。”

  “京子,京子!啊,你消气了,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买——貂皮大衣?运输型轿车?我一直是打算满足你的要求的,今后,无论你花多少钱我也不心痛。”

  “人家这里痒痒的呀,你这个大娃娃噢。”卧室里传来两人扭在一起的响声和京子甜甜的含笑的声音。

  “京子,京子我的命根子,你真的不生我的气了?……”

  随着小泉吸泣般的喃喃声,卧室里响起了两人倒在床上的声音。接着又是京子的睡裙扣子被扯掉了的声音。

  朝仓松开握着横木的两手,长长地舒了口气,接着又苦笑了一声。他握紧拳头,用带着自豪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胳膊,充满活力的肌肉鼓得几乎要将衣服绷破。心想我才不会老呢。

  从卧室里传来了小泉狠蓑的哼哼声,朝仓悄悄地娜到窗边,轻轻钻到窗帘里面,尽量不出声地转动窗锁,按那本介绍公寓的小册所述,在装着茶色玻璃的窗台下面,设计上是有一块通到厨房窗下的阳台的,阳台连着备用楼梯。

  用了五分钟左右的时间朝仓总算将窗户悄然打开。窗下果真有个阳台,放着一排盆栽赏叶树。朝仓下到混凝土阳台上,又花了不少时间将窗户仔细关严,矮着身子,走上备用横梯,在五楼的休息平台上把皮鞋穿好。

  朝仓驱动M·G·A回到了上目黑,转念一想,在低级公寓边上停了这样一辆引人注目的汽车,是很不妥当的,于是将车开到目黑第一中学边上停下,那里离派出所不远。现在已过了凌晨一点半,派出所的值日警察叉开双腿烤着火,一边打着磕睡,虽然如此,在派出所的眼皮底下,谅那些车贼未必敢下手。但他终是放心不下,从车门袋中取出验车证,又把尾箱中的旧衣服和鞋子全拿了出来,一起带回住处,那个警察仍毫无反应地打着吨。

  自己这间狭小肮脏的屋子,与京子的寓所是不可同日而语的,然而,当他把身上那些高级进口货除去。冻得缩成一团地钻进阴冷潮湿的被窝时,脸上立刻恢复了常态,很快就睡得死死的了。

  一觉睡到早上七点半,疲劳已完全消失,朝仓精神饱满地洗了个脸,富有弹性的肌肉上油光光的,滴水不沾。橱子里还有三个金枪鱼灌头,冲了碗快速汤料,浸上几块干面包,吃完早饭,他穿上平时上班穿的那套十分普通的西装。乘上挤满人的电车,车内那些职员们脸上都带着对即将开始劳作的一天甚感厌倦的神色。晃晃悠悠的电车把朝仓送到了公司。

  今天朝仓是不慌不忙来上班的,小泉处长直到中午尚未露面。

  下午上班之后,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来到财务处办公室。还没座满半小时,就说了声得和营业部长商量接待美国阿勒加斯的客户,离开了办公室一直到下班仍没回到办公室,在营业部的办公室也没见到他的人影,很可能就在附近旅馆蒙头睡大觉。

  下班回家到了涩谷,朝仓走进了“桑托利”酒吧,由于时间还早,没有女服务员出来应酬,两个招待正在高保真度录音机的轻歌慢乐中擦洗玻璃杯,准备酒菜。包厢尚未汀扫完毕,椅子还都靠在屋角。招待显得困惑不解地向朝仓陪着笑脸。

  “口有点渴,来一小杯就成,等会儿再来这儿好好喝几杯。”朝仓说着走到柜台桌放着电话的那一头。

  “很抱歉品种不多。”招待伸手去取酒瓶,朝仓在高脚凳上坐下,另一个招待开响了录音机。

  不会儿下酒菜和煎土豆端来了,他喝了一大口威士忌。像是突然想起似地说:“借电话用用―把录音机的声音关小到跟刚才一样好吗?”

  “是。”招待转了转音量开关。

  朝仓按京子留下的号码拨动了键盘。

  “哪位啊?”是京子无精打采的声音,她房内装了部不必通过公寓总机的直线电话,这一定是小泉出钱买下的线路,以防止与京子联系时被人偷听。

  “找是多田首饰店的,近来可好?”朝仓轻挑地说。

  “啊,是您哪,正在等您的电话呢,现在老爷子不在,您不用担心。”在柜台上扔了张五百日元的钞票,走出了酒吧间。

  他跟京子说是有件讨厌的事要办,其实也有部分是实话,朝仓哲也越来越迫切地感到得着手与毒品偏客矶川搭上线,把那笔号码被银行掌握的烫手的钞票一次性地换成毒品。

  他径直回到上目黑的寓所,在凌乱的屋子里换上昨晚穿的那套衣服,带上那些高级的小玩艺儿,驾驶执照及身份证等可能暴碍身份的东西一样不带,然后贴着大腿藏了一支装满子弹的柯尔特牌自动手枪。弹匣内装了八发子弹,枪膛里上了一发,关上了保险。在上衣内袋里又放了一副墨镜,此外,他也没忘了带上手套和两根经过特殊处理的铁丝。

  朝仓又拿起了验车证走出了公寓,不带驾驶执照,万一给警察扣住了。最多也只是罚点钱就行了,但一旦没有验车证,就有可能把他当作贼给抓起来,这就麻烦了。银灰色的M·G·A原封不动地停在那里。他故意把钥匙圈套在手指上转动着走到汽车跟前,滑开车窗,伸手进去,从里面打开了车门。一个正在派出所门前值班的年轻警察,带着羡慕不已的表情目送着身穿时髦服装的朝仓大模大徉地坐进驾驶席。

  朝仓让引擎充分升温后启动了汽车,他一下子就把时速加到四十五公里,然后保待着这个速度把车开下放射四号公路,穿过了公路大桥,这时市区已笼罩在夜幕之中。流水般地车辆亮着前灯,袖珍电车“嚼僻啪啪”地冒出电火花他转道到了青山街,在商店里买了顶呢绒软帽和一件军用胶棉风雨衣,到西式小吃店吃了三块牛排和一大盆凉拌生菜,就算是晚饭了。然后开车沿着第二京供线、横须贺大街缓缓前行,正想找块适当的停车处,他发现有家很大的鲜鱼高级餐馆,就把车子停在餐馆围墙的边上。餐馆里大概是日产公司在举行客户宴会,门前并排停着五辆六汽缸的特制“公爵”牌轿车。

  朝仓下了车,朝一对情侣走去。

  这对情侣他们警惕地望着朝仓。

  “请问市议会的矶川先生住在哪儿?”

  “从公园边上那条路一直往前走,是这一带最大的住宅,很好找。”男的脸上表情缓和了。

  朝仓道了谢,那对情侣就顾自走了。他取出墨镜戴上。又往手上套上薄手套,按他们说的走去,不会儿就看到了矶川的房子。这幢房子与家山公园仅一路之隔,地势很高可以俯瞰公园,混凝土围墙有五公尺高,巨面树枝扶疏,围墙的一边有三百米长,正面有一道结实坚固的栋木门,门上还点着灯,灯光亮得有点过份。

  朝仓沿着围墙走着,他隐隐约约听到墙内有几条狗的吠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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