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匆匆忙忙去修理厂取过范丽华的包,季宛宁马上给高山打了个电话。由于和高山之间没有什么特殊关系,季宛宁打电话时很坦然。高山一接通电话,季宛宁便直截了当地自报家门。
高山似乎有点儿意外,但很快便说:“真巧,我正想给你打个电话,你的电话就来了。”
季宛宁感到奇怪,自从她将范丽华介绍给高山认识之后,她便再也没跟高山联系过。现在高山又说正要找她……随即她又想起来,既然高山知道范丽华告诉过季宛宁那件事情,自然明白范丽华对季宛宁的信任。昨天范丽华突然失约,想必高山也是急着想和范丽华取得联系,却苦于找不到中间人吧。
果然,高山开门见山地说:“昨晚范丽华说有急事要跟我见面,后来却一直没来,打她手机又总是关机,我有点儿担心。”
季宛宁问:“你这会儿不在家吧?”
她猜对了,高山说他在外面。不知为什么,季宛宁心里有一种很难解释的情绪,似乎在为范丽华感到不平衡似的。她用严肃的语气说:“高山,范姐出车祸了。”说完便停下来,不多做解释,等待着高山的反应。
高山在那边沉默了一下,声音里流露出焦灼:“她怎么样?要不要紧?”
季宛宁却不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要不要去看她?”
高山又沉默了一下,不回答季宛宁的问题,坚持问道:“她没事儿吧?”
季宛宁心里掠过一丝不悦的感觉。高山虽然也关心着范丽华的安全,但显然他对自己的处境更多几分在意。听说范丽华出了车祸,第一个念头不是想立刻赶去看她,甚至当季宛宁直接询问时,仍然没有这个勇气。季宛宁暗想,看来范丽华这份婚外的感情并没有想像得那么深,却给她惹出那么大的麻烦,实在太不值得了。
这些都是瞬间的念头。表面上,季宛宁却没有流露自己的情绪,平静地说:“头上受了伤,缝了几针,有点儿脑震荡,但没生命危险。”
高山松了一口气:“哦,那就好。她……你去看过她了?”
季宛宁不想绕弯子了,直截了当地说:“范姐托我跟你见个面,有些重要的事情要谈。”
这回高山爽快地答应了。他们约好在一个茶楼见面,然后便各自按时赶到了所约地点。季宛宁第一眼见到高山时,心里暗含着一种挑剔的标准。高山大约一米七八的个头儿,宽宽的肩膀,腰腹没有像其他中年人一样发胖,因而整个身材算是比较结实。五官也颇端正,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着装也很讲究。从外貌上看,虽谈不上英俊潇洒,但季宛宁也挑不出他什么毛病。
季宛宁暗想,奇怪,从前认识他的时候,为什么对他几乎留不下什么印象呢?其实他们也曾有过几次接触,有一次是高山单独请她吃饭,但总是没留下任何悬念就结束了会面。以季宛宁对异性的敏感,她没有感觉到来自于高山的丝毫暗示,因此根本想不到他后来竟然会和范丽华有了如此密切的关系。
季宛宁脑子里胡乱地想着,跟高山打过招呼,便在他对面坐下。高山马上叫来服务生,周到地询问季宛宁需要什么,等季宛宁的茶上来以后,又客气地替季宛宁斟到茶杯里。这一切他做得很熟练,让季宛宁一下子便回想起范丽华那个不识情趣的丈夫杨建国来,他们在季宛宁头脑里形成一个短暂鲜明的对比。
季宛宁向高山道过谢,说:“范姐让我告诉你,昨晚她开车去接你,路上出了事儿,当时昏过去,被人送到了医院。后来她丈夫一直陪着,所以没办法跟你联系。”
高山忧虑地说:“怎么会这样的?平时她开车还是挺当心的。昨天我怎么也联系不上她,急得够呛。”
“她就知道你会着急,今天一有机会就派我来告诉你。”季宛宁淡淡地说,“另外范姐还让我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儿。她又收到一封信,这回是一盘碟片,以前那些照片都是从这盘碟片里翻拍的。她猜测在你们的……你们的卧室里可能被人偷装了小型摄像机之类的东西,要你去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
说这番话时,季宛宁目不转睛地观察着高山的反应。
高山垂下眼睛,避开季宛宁的目光,低声问:“那张碟片……在哪儿?”
季宛宁坦然地盯着高山:“范姐交给我暂时保管。”
高山抬眼看看季宛宁,“哦”了一声,眉头皱得更紧了。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地变幻着,焦虑,怀疑,恐惧,犹豫……
不知为什么,季宛宁对高山丝毫不能产生同情。她忽然想起来了,以前和高山交往时没办法深入,连朋友都做不深,主要是因为高山身上有种修饰过多的气质。因为修饰过多,令人觉得不自然。而这是季宛宁向来不喜欢的。
季宛宁又问:“你准备去看看吗?”
高山愣了一下,迟疑地说:“她……她丈夫不是在么?”
季宛宁明白高山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平淡地说:“我是指你们租的房子。范姐说最好你能马上去看看。”
高山低头想了想,不置可否地回答:“行,我知道了。”
季宛宁扬起眉毛:“就这些?”
高山疑惑不解地看着季宛宁。
季宛宁忍不住说:“高山,我坦白跟你说,你们俩的事情范姐都告诉我了。我也不想干涉你们的私事,但现在这种局面,别说范姐了,我都替她着急!到这一步了,她考虑最多的还是怎么保护你,为了平息这件事,你肯定知道她已经扔出去十几万了吧?要不是山穷水尽,她可能还会自己撑下去。有些话可能我不该说,但好歹你们俩还是通过我认识的,我说一句大概也不为过。我想你作为一个男人,还是应该表现得勇敢一点儿,范姐要不是被这件事困扰,她也不会出车祸的!”
季宛宁一口气说完,禁不住有些激动。高山默不作声地听她说完,好一会儿没说话。从表情上看,他显得有些颓然。过了一会儿,低声说:“我并不是害怕承担责任,我只是无能为力……反正现在我是做好了思想准备,等着最坏的局面吧。我主要想到双方都有家庭……”
季宛宁忍不住讥讽了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高山看着季宛宁,说:“小季,你不了解当时的情况。我是觉得她挺不容易……”
季宛宁打断高山:“你不会说当初自己是受了她的勾引吧?”
高山脸上流露出忍耐的表情:“算了,我跟你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大家都是朋友,范……她那么信任你,我也相信她的眼光。不管怎么说,谢谢你为我们的事情操心。”
听高山这么说了,季宛宁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范丽华已经四十多岁,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何苦自己为她鸣不平?范丽华和高山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其实和季宛宁毫无关系。
想到这儿,季宛宁强迫自己缓和了态度:“对不起,我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替范姐担心。今天看她受伤,有件事儿我还没敢告诉她……”她把今天上午朱杰告诉她的情况一一说给高山听了。
高山听完,眉头紧锁,疑虑重重地问:“真不知道这个王阿福是个什么东西?”
季宛宁想了想,问高山:“你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单位里有没有什么竞争对手?现在社会上也常有这样的事情。”
“可这个王阿福的目的是要钱啊。”高山说。
季宛宁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你平时除了工资,有没有什么……嗯,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高山显然明白季宛宁的意思:“你是指‘灰色收入’?”他摇摇头,“我没有。”
季宛宁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我不是反贪局的,只不过想帮你分析一下情况。”
高山忙说:“你误会了,我不是不信任你,确实是……老实说,有时候在外面吃吃饭,报销点儿发票,弄点儿小礼品,这都是有的。但我这人向来比较谨慎,原则问题绝对不敢马虎。”
季宛宁不置可否地说:“会不会有人误以为你有敲诈的价值呢?”
高山闭起眼睛想了一会儿,苦恼地摇头:“应该不会。”
看高山此时的态度很诚恳,季宛宁相信了他的话,换了一种思路考虑问题。
“你再仔细想想,什么人最希望你身败名裂?也许敲诈只是一种伪装……”季宛宁猜测着,“也许他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为了掩饰真实目的才来敲诈钱财的?”
高山苦苦思索了一会儿,摇着头:“我真想像不出来谁会这么干。竞争对手总是有的,可如果真是这样,他们的目标应该是把我彻底搞臭呀。但都这么多天过去了,也没见外面有什么动静……”
“也许这人心狠手辣,准备先把你们榨干了,然后再把事情捅出去……”季宛宁的猜测把自己也弄得毛骨悚然起来。
高山闭上眼睛,显然比季宛宁还痛苦。好一会儿,他睁眼看着季宛宁,长叹一声:“算了。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啊。现在想太多也没用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想说一句,小季,谢谢你。要是这次我们运气好顶过去了,日后一定报答你。”
“别说这话了。”季宛宁回答,“我可不是为了你们报答才帮你们的。”
高山点点头,说:“我现在去那套房子里看看,就不跟你多聊了。”
季宛宁说:“好的。对了,范姐让我叮嘱你,注意看床头附近的地方,从碟片上看,摄像机应该是装在那个方向的。要是查到了什么情况,跟我打个招呼,我好告诉范姐。”
高山点头答应,招手叫来服务生结账,然后两人就起身离开茶楼。当季宛宁准备和高山分开走时,高山忽然又叫住了她。
“小季,她现在在哪个医院?我……要是方便的话就去看看她。”
季宛宁迟疑了一下。刚才她对高山不提去看范丽华的事感到不满,言语里加以讽刺,这只是单纯从女人的立场考虑问题。事实上,现在范丽华和高山的处境,的确并不宜再节外生枝。如果因此又惹出什么乱子来,季宛宁岂不是要负疚在身了。不过转念一想,如果高山真的去看望范丽华,以他的圆滑作风,想必能够应付自如的。
最后,季宛宁还是告诉了高山范丽华住的医院。她把决定权交给高山,然后带着满腹的心事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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