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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惊醒的普克,及时地伸出援助,在单车倒地前扶了一把,单车慢慢倒地,单车上那个年轻女孩子却没有摔倒。她在普克的搀扶下,离开单车,站稳身子,随即笑盈盈地看着普克,大方地说:“谢谢。”普克微笑一下,说:“不客气。”说完,对女孩子点点头,就准备离开。
“哎———”女孩子清脆地叫了一声,伸手拦住普克:“这就走啦?”普克不解地看着她,她微微抬起下巴,笑容显得很灿烂。“还不知道我有没有受伤呢。”她一本正经地说,一双眼睛又圆又黑,里面透出点儿狡黠的笑意。“还有车子,我刚买的捷安特哦。”
普克迅速地打量了一下女孩子和倒在地上的单车,虽然这一眼其实很多余,不过普克还是温和地问:“哦,那你觉得伤着哪儿了吗?”
女孩子随意地甩了一下披肩长发,看得出那头发底色乌黑发亮,发质健康光滑得可以和洗发露广告中的相媲美。
“这会儿还没有,不过不知道会不会有内伤。”这句话说得简直有点儿蛮横无赖了。可是她的表情却那么明朗,眼神和笑容干净得让普克不可能真的生气。
普克干脆摊牌:“你就直说吧。”刚才还理直气壮的女孩子,忽然显出一丝羞涩,“你得给我留个电话,万一明天内伤发作,总得找个付医药费的吧。”
普克有点儿哭笑不得,他已经隐约明白了女孩子的用意。
正琢磨着怎么把话说的婉转些,女孩子的笑容消失了,脸虽然侧向一边,普克却看到她的耳根开始一点点涨红。普克不禁苦笑,看情形,再接下去,女孩子可能会站在校园大门口,当着三三两两行人的面哭起来。“这是我的名片。”普克掏出一张名片———其实也就是他们的警民联系卡———递过去,说:“有什么情况可以给我打电话。”
女孩子回头接过名片,并没有看,而是抬头看着普克,明亮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感激。“我叫梅佳。”她的声音清脆圆润,比刚才多了几分安静。“谢谢你。”
说完,她弯腰扶起倒在地上的车子,对普克说:“别把我的名字忘了。再见。”普克对她笑笑,看着她骑车离开。直到此时,普克才以一个男人的视角注意到,这个把衬衣下摆扎在牛仔裤里的女孩子,身材真的很好,腰身纤细,双腿修长。
忽然间,一个遗忘了多年的身影出现在普克脑海中,那是普克生命中初次爱恋的对象。普克怔怔立在原地,记忆和现实似乎重合了,直到视野中,那个年轻优美的身影消失在校园深处。
米朵回到外科办公室时,显得有些疲倦。已经到下班时间,办公室中只有周洁还在桌前低头看病历。
米朵细心地问:“周姐,最近我看你好象精神不太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周洁先是摇头否认,停了片刻,叹了口气,说:“唉,米朵,这事儿我还真想找个人问问。这些天我都烦死了。”
“怎么回事儿?”米朵关切地问。周洁又叹了口气,说:“还不是为了女儿的事儿。”
“是英子?”米朵曾见过周洁的女儿方英两次,对那个文静秀丽的小女孩儿很有好感。“她现在好象在一中上学吧?”
周洁点点头,说:“在上高一。”她似乎又想倾吐心事,又有些迟疑,“你们都知道的,英子从小到大没让我们操过什么心。成绩一直在学校拔尖,要说身体吧,体质好,从小就不大生病。”
米朵担心地问:“怎么,英子生病了?”周洁皱紧双眉,忧虑地说:“我都不知道这算不算病。上个月,我发现孩子瘦了不少,饭量特别小,人瘦了,气色不好,精神也差。开始我们想她是不是生病了,我还带她来医院做过一次全面检查,结果就是说血色素低,其它没什么毛病。”
米朵听了,想了想,问:“现在的年轻女孩子,好多都怕长胖,有意识地控制饮食要减肥,其实本身一点儿都不胖的。英子会不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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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洁摇摇头,说:“我看不像。我们也这么想过,再三问她,她都给我们问哭了,她其实也挺想多吃一点儿的,可到后来,如果硬吃多一点儿,就会吐出来。”米朵担忧地说:“别是得了厌食症了吧?”
周洁长叹一声,说:“还有,我们看孩子脸色很差,每天早上起来,眼圈都是黑黑的,好象睡眠不好的样子。问她是不是学习得太晚了,她开始说不是。后来我想到她是个女孩子,就悄悄问她,是不是有什么麻烦事儿,不敢告诉父母的。最后她哭了,跟我承认说,她现在睡眠特别差,晚上老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又接连不断做恶梦,那些恶梦可怕极了。所以,她常常吓得都不敢睡觉了,半夜了还坐在床上捧着本书看,好几次都是这么熬到天亮的。”“唉呀,这怎么行?”米朵轻声叫起来:“这样身体很快就垮了。”
“是啊,现在她已经觉得精力不行了。”周洁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孩子成绩一直那么拔尖,可昨天我们才知道,这学期开学以后,班上的两次测验,她都不及格。”
说出这句话,似乎让周洁感到有些羞耻。一直引以为豪的女儿,从来是老师夸赞的对象,可昨晚班主任的家访,却让周洁夫妇一直抬不起头。
米朵想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问:“周姐,你刚才说孩子老做恶梦,她有没有跟你讲过那些梦的内容?”“这个我倒没问。”周洁说:“恶梦再可怕,也不过是些虚无飘渺的东西,要是因为做了恶梦害怕,就不敢睡觉了,那还了得?这世界不得乱套了。”
米朵没有赞同周洁的说法,只是语气委婉地说:“如果身体上真的检查不出什么毛病,换一个角度考虑问题,说不定也是个办法。”米朵笑笑,说:“我有一个很匆忙的想法,不知道合不合适。”
“唉,现在我们都急死了,不知道怎么办好。不管什么想法,只要有一点儿可能性,都得试试啊。”周洁显得有点急切。米朵认真地说:“那好,我是这样想的……”
吃过晚饭,已经快九点了。米朵在厨房里洗碗,普克则帮着她收好了饭桌。家里的高保真先锋音响开着。
两人在悠扬的音乐声中,都不太说话,只是安静地做着各自的事情。一曲终了,米朵才想起什么似的,笑着对普克说:“对了,刚才吃饭的时候,光听你讲你跟年轻女孩子的奇遇了,自己的事儿忘了跟你说。”
米朵便把下班前周洁和自己的谈话告诉了普克。
“就是因为跟她谈了半天,才回来这么晚的。”米朵说:“回家后我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好象有点儿……有点儿幼稚了。”
普克说:“先说说你的想法吧。”米朵犹豫了一下,看着普克说:“你知道,我以前也曾有过被恶梦困扰的经历。今天我听了周洁说英子的情况,觉得可能真是因为英子心里有什么秘密,这个秘密是她绝不敢对父母亲坦露的。”
普克抬手抚摸一下米朵的头发,微笑地说:“这个可能性很大。然后呢?你还是没说你到底想怎么做。”米朵仰头看着普克,显得十分认真:“我想跟英子交个朋友,赢得她的信赖。”
“为什么不可行?”普克反问一句,接着用鼓励的语气说:“最消极地说,既然现在英子的父母都没什么办法,医院又检查不出什么问题,当然可以试试。”
米朵得到普克的鼓励,高兴地说:“你这么一说,我好象比较有信心了。其实我想,就算我的想法压根是错的,如果能跟英子做朋友,对谁来说都不是件坏事儿。你说呢?”
普克点头称赞:“是啊,我想如果英子能有这么个善良聪明的大姐姐做朋友,她一定会很高兴的。”米朵有点儿难为情:“瞧你,人家跟你说正经儿事,你又拿我开心。”
9
下午,市一中的操场上,几个班级正在上体育课,操场西北角上,是方英所在的高一(3)班。
体育老师带着全班做过一套预备练习后,将男女生分开活动。身材瘦高的方英站在队伍的后面,看着前面的同学一个个上了双杠,完成了规定的项目,她的表情显得有点儿不安,脸色十分苍白。
轮到方英时,她低头慢慢走到双杠前,站了一会儿,并没有上杠的表示。“别紧张,有保护呢,保证没事儿。”体育老师以为方英害怕,安慰地说。
和体育老师一起做保护的王玲走近方英,小声问:“方英,你怎么啦?”
大家都在看着方英,有人在笑,有人在悄悄嘀咕什么。方英愈发紧张,连连往后退了几步,说:“我不行。”
方英抬手扶住杠子,用力想撑起身体。试了几次,都上不去。体育老师上前扶了她一把,她目不斜视,脸涨得通红,紧咬着牙齿。
好容易上去了,两手撑在两根杠子上,方英细细的胳膊开始发抖,脸色由红变白,眼看着就要撑不住了。体育老师和王玲刚要上前扶她,她胳膊一软,身体一歪,已经从双杠上掉下来。周围的女生们都不由一阵惊呼,纷纷上前,七嘴八舌地表达关心。
还好下面都是厚厚的沙坑,方英并没有摔伤,但她坐在沙滩上,头埋在膝盖里,身体一抖一抖地哭起来。
事后,方英由王玲扶着到操场边儿休息。虽然摔得不太厉害,腿还是擦破了点儿皮,脚也微微扭了一下。从同学们面前走过时,方英听见有两个女生在小声咬耳朵,语气似乎不怎么友好。
“……弱不禁风啊。”“最近瘦了好多,肯定是在节食。那可没办法,哪能光要身段不要命呢。”
另一个女生插进来,替方英辩解:“别瞎说,好象是‘老朋友’来了……”“不可能,真要是‘老朋友’来了,人家王玲让她别做,她还拼命要做?”
方英独自坐在操场边儿的草地上,神情恍惚地发呆。只有方英自己知道,她刚才的表现,一方面是因为近来睡眠极差,饮食不足,造成体力上的衰弱。另一方面的原因,则是方英内心那种始终存在的羞耻、懊悔、痛楚和绝望。
尽管百般克制,方英还是没能戒除偷窥的行为。前一个夜里,她和往常一样,仍然在同一时间,用望远镜观察着对面林志远的举动。之后,又是无法自拔的自慰行为。
每一次都是在精疲力竭中结束的。在这种反反复复的行为后,方英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滑了丝的水笼头,原来十分旺盛的体力和精神,源源不断地从体内流走。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坐在秋日的阳光里,方英痛苦不堪地问着自己。方英几乎每晚都无法入睡,失眠的痛楚折磨着她的身体,对自己无法戒除的恶习产生的羞耻,则更为严重地折磨着她的意志。
大部分夜晚都是在失眠中过去的。
而到了身体极度疲倦,昏昏沉沉入睡时,那个可怕的恶梦又总像魔鬼一般跳出来,令她惊恐万分,拼命挣扎,她像是被魔鬼牢牢抓住,难以从中逃出来。
然而到了白天,尤其是到了现在这样的阳光下,呼吸着秋天清新的空气,看到操场上刚刚开始变黄的草地,树叶偶尔从眼前飘落……这些从前平淡无奇的景物,此时又像珍宝般吸引着方英,使得她无法割舍。
更何况,方英还有视她为所有希望的父母。如果方英选择死亡,对他们来说,会是一个多么沉重的打击啊。
方英抬起头来,看见林志远从操场中的足球场上跑过来,以为自己沉在一个白日梦中。然而这却不是梦,穿着运动短裤和白色球鞋的林志远,已经跑到她面前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对着方英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帮忙将球扔过去。
“嗨,帮帮忙!谢谢!”林志远大声说,他的声音已经脱了稚气,透出成熟的味道了。方英忘了自己的腿伤,捡起足球,从地上站起来,将球用力扔向林志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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