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夜色中,一座座高矮不一的坟墓密密麻麻的,望不到边。
树林深处,一只不知名的大鸟在低声哀叫,哇——哇——哇——
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子拼命地奔跑着,不时地回头看,喘息在她喉间急促地翻滚。看样子,似乎有人在追她。可是放眼望去,她身后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影子。
一个连影子都没有的女子,她在害怕什么?
扑通一声,她摔倒了,就摔倒在一座最大的坟墓前。
一道刺眼的亮光陡地划破暗夜,那座坟墓从中间裂开一条缝,然后再缓缓裂开,裂到刚好只能容得下一个人走进去的程度。那道亮光更加亮了,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像磁石一样吸附着她。
她站了起来,但是却变成了一个被人操纵了的木偶,机械般地抬起了腿,向那道亮光走去。
风把她披散在肩上的长发撩起,在她光滑的左手臂上,赫然刺着一只血红色的蝴蝶……
坟墓渐渐合拢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只有那只不知名的大鸟仍在低声哀叫。
哇——哇——哇——
36
我结成了茧,在破茧而出。这中间的过程似乎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像是仅仅只用了几秒钟的时间,但有一点是异常清醒的,那就是痛。是的,一种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迫使我睁开了眼睛,立刻就遭遇到强烈刺眼的阳光,我不得不重新把眼睛闭上,皱紧了眉头。我试着翻动了一下身体,只觉得全身都要散架了一般,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呻吟。
“嗯?你……醒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
“太刺眼了。”话一出口,就把我吓了一跳,我的嗓子居然哑得像破锣。
只听见哗啦一声,女人又说话了:“现在呢?我把窗帘拉上了。”
我再度睁开眼睛,感觉束缚多了,但眼睛仍有些胀痛,我眨了眨,看见了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孩,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很是可爱。从她的衣着来看,应该是个护士。她不确定地看着我,又问道:“你醒了是吗?你是不是已经醒了?”
我觉得她问的是废话,我眼睛都睁开了,刚刚还说了一句话,她还问我是不是醒了。我轻咳了一声,感觉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粘住了,很不舒服:“呃……请问……”
还没等我把话说完,她已经转身拉开门跑了出去,外面立刻响起她尖锐的叫喊:“米医生!她醒了,她醒了,米医生!”
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子。
我四处打量着——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一切都是白色的。我马上意识到这里是医院,可是这间又那么不像病房,倒更像是套间。我再次皱了皱眉头,我在医院做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走廊里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很快,一个男人走了进来,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气质高雅。他的深厚跟着刚开始跑出去的那个护士。他看着我,露出一连欣慰的笑容:“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然后,他又转头对那个护士说,“赶紧打电话通知雷先生。”
“是。”护士甜甜地笑了一下,跑出了门。
我有些纳闷,雷先生是谁?
他走到我床前,摸了摸我的额头,又给我把了一下脉,用那种很轻柔的语调问我:“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的声音依然沙哑,虽然比刚才好多了,但还是难受,“我的嗓子有点……”
“没事的,刚醒过来嘛。”他的温柔与他医生的职业有些不搭配,似乎过头了,弄得我有些尴尬。我说:“我……睡了很久吗?”
“今天是第十二天,不过还好,总算是没事了。”
“十二天?”我挣扎着坐起来,可是却浑身剧痛,痛得我呻吟不止,他慌忙扶住我,很小心地让我躺回去:“你躺着别动,我帮你把床摇高一点。”他走到床尾,一边把床摇高一边继续说,“你看看,还是这个脾气,什么事儿都这么急,你现在身体还很虚弱,应该好好休息。”
噢,见鬼!我现在关心的并不是我的身体,而是这间病房让我感到不安,从房间的构造与摆设来看,这应该是一间上等病房,他叫我好好休息,难道住在这里不要钱?而我竟住了十二天!还有他跟我说话的语气,整得我跟他好像多熟似的。
我问他:“我家里人知道吗?”
“嗯,知道的。”
“喔。”看来父母已经从农村回来了。我又环顾了一下四周,仍感觉到一种让我难以忍受的压抑,平时若生病了,只在小诊所瞧瞧,何时住过这等豪华的病房,父母的生活本来就不好,我现在醒了,应该早些回去才是。我看看他,“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我们已经通知雷先生了,他会来接你的,不过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来看,还不适合出院,应该再观察几天。”
又是雷先生!我不明白,我要回家他们为什么不通知我的父母,反而通知那个什么雷先生,还让他来接我,他到底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时,那个护士进来了,她说:“米医生,电话打好了,雷先生说他马上就到。”
“嗯,知道了。”
我忍不住了,困惑地望着他:“呃,米医生,你能告诉我那个……雷先生是、是谁吗?”
他愣了一下:“什么?”
“你能告诉我雷先生是谁吗?我要回家为什么让他来接我?”
“你不认识雷先生?”他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一脸愕然地看着我。
我茫然地摇摇头:“不认识。”
他们面面相觑,仿佛我的话多么让他们不可思议一样,那个护士更是张大了嘴,半天才喃喃地说了一句:“怎么会这样?”
“等等。”米医生神情凝重地坐到我的床边,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我,像是在揣测什么,看得我浑身不舒服,也看得我莫名其妙。一会儿,他轻声地说:“你先试着放松一下……,你真的不认识雷先生吗?”
我晕!认不认识雷先生跟我放不放松有什么关系?不过我倒是被他弄迷糊了,听他的语气,我不仅认识雷先生,而且还特别熟悉。难道这个人真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眨了眨眼睛,努力地从脑子里搜索关于雷先生的记忆,最终仍是一片空白。我说:“很遗憾,我真的不认识他。”紧接着我又问了一句,“我应该认识他吗?他到底是谁啊?干什么的?”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问:“那你认识我吗?”
“不认识,我们以前见过吗?”
他不说话了,脸上出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眼神有些悲伤,仿佛我是个病入膏肓的患者。沉吟片刻,他伸出一根手指头:“这是几?”
“嗯?”我皱皱眉,不晓得他搞什么花样,但还是回答了他,“1啊,干吗?”
“很好,这呢?”他满意地点点头,又伸出了三根手指。
“3。”
当他再次伸出八根手指的时候,我一下子火了,感觉自己就像马戏团的猴子一样被人玩耍。我用力推开他的手:“你以为我是白痴吗?难道不认识那个什么见鬼的雷先生我就成神经病了?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医生!”
“喔!不,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你先别生气。”他慌忙解释,然后很小心地问,“那么……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怎么看他怎么像小白脸,“当然记得,我叫古小烟!”
与此同时,我看见那个护士用手捂住了嘴了一副撞到了鬼却又不敢尖叫的表情。
真是奇怪的医院,奇怪的医生,奇怪的护士。
37
病房里一下子进来了好几个人,我一个都不认识,还没等我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一个珠光宝气,浑身散发出一种逼人的高贵气质的中年妇人搂在了怀里,也不管我是否愿意接受她的拥抱,鼻涕眼泪就往我身上擦,“菩萨保佑,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快把我们大家吓坏了……”
我被她这种举动弄得晕头转向,也被她搂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她身上的香水脂粉味呛得我险些窒息。
一个穿着暗红衬衫、灰白背带裤,微胖的男人走过来揉了揉我的头,他两鬓泛白,看起来差不多要六十岁了,但是却有着一种惊人的独特气质,脸上写满了成功与自信。这是一个绝非一般的人物。此时,他的眼睛红红的,充满了慈爱:“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亚芬哪,你别把她抱得那么紧,她才刚醒过来。”
女人立刻松开了我,眼睛上画的眼线经她这么一落泪变得模糊狼狈。她用手擦了擦,笑着说:“你瞧,我这一高兴啊,就什么都忘了。”
她把我的手握在掌心里,温存地说:“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哪里疼吗?饿不饿?想吃什么?芬姨马上让人去给你买。你看看,都瘦了一圈了。”
说罢,她疼爱地捏了捏我的脸,眼泪又落了下来。
我愣愣地看着她,有些不知所措,心里被一种难言的温暖覆盖着,从父母离开农村以后,我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体会到什么叫做亲情了,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让我感受到了一份母爱,是的,她完全以一个母亲的口吻在对我说话,我只觉得鼻子一酸,眼泪紧跟着奔出了眼眶。
男人轻笑着说:“怎么了,晓晓?哭什么呢?你是不是在心疼你的车?傻丫头,不就是一辆车吗?我已经从日本给你订购了一辆新的,保证你喜欢,再也没有什么比我晓晓的开心更重要的了。不过你以后可不许再这么任性了哦,来,笑一个,晓晓乖。”
车?晓晓?还是小小?这么看来,他们大概是认错人了。
我一眼瞥见了另外几个人,他们全都穿着黑色的衣服和裤子,直挺挺地站成一排,个个长得高大凶悍,一看就像黑社会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些人是什么来头?
我突然有些害怕,刚开始的那种温暖与感动在瞬间消失殆尽,我可不想因为一时的感动而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天知道这是一伙什么人。我抹了一把眼泪,刚想说话,站在一旁的米医生先开口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歉意,轻唤道:“雷先生。”
男人转过头去,似乎这时候才注意到米医生的存在,他微笑着点了点头:“谢谢你,米医生。”
我看了看他,原来他就是雷先生。
米医生的神情很不自然了起来,他支支吾吾地说:“不是……那个……我……”
“嗯?怎么了?”
“我想……”他欲言又止,停顿了一会儿,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雷小姐应该是……失忆了。”
“失忆?”雷先生跟那个叫芬姨的女人同时惊叫了起来。
我瞪大了眼睛看米医生,他是在说我吗?我什么时候变成雷小姐了?我不是已经告诉他我叫古小烟的吗?他竟然说我失忆了!他是不是有毛病?
“是的,她不仅失忆,她还把自己当成了别人。”
米医生的话差点让我晕倒,他简直是幽默得过了头。
“把自己当成了别人?”雷先生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芬姨更是目瞪口呆,就连那几个黑社会装扮的人,脸上也露出了异样的神情。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把我当成了怪物。
我受不了他们的眼神,解释道:“米医生搞错了,我并没有失忆,我……”
“那你认识我吗?你知道我是谁吗,晓晓?”雷先生打断了我的话。
我看了看他,摇摇头说:“不认识,但这并不代表我就失忆了,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晓晓?!”他再次打断我,抓住我的肩膀,激动地说,“天!你真的不认识我,真的不知道我是谁了吗?你好好看看我,晓晓,看看芬姨,还有这里所有的人,你全都不认识吗?也没有一点点印象?”
看着他心急如焚的样子,我心里涌出一丝不忍,轻声安慰他:“唔……您先别急,我想是这样的,你们可能是认错人了,我真的没有失忆,我叫古小烟,烟火的烟。”
“古小烟是谁?”雷先生诧异地问。
“古小烟就是我呀。”
雷先生松开了我,他问米医生:“为什么会这样?”
听他的语气,他似乎根本不相信我。
“我猜想那应该是雷小姐失忆前的最后记忆,或者是她失忆前最深刻的记忆。”
晕死!他在说些什么?
“跟她失忆有关系吗?”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目前还不能确定。”
“那应该怎么办?”
“能否借一步说话?”
雷先生点点头,他俯下身,摸了摸我的脸,他说:“记住了,晓晓,以后不能再说自己是古小烟了,知道吗?”虽然他的语气很柔,但是却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命令。
“为什么?”我不明白,我还不能说我是我自己了?
“因为,你是我雷近南的女儿——雷晓!”
说完,他不再等我有任何反应,跟米医生一起走出了病房。
我呆若木鸡,全都乱套了,认错人而已,怎么如此当真?难道我跟那个什么雷晓就长得那么像?就算长得像,那声音呢?难不成连声音……我惊跳了一下,自从醒过来以后,我就发觉自己的声音变了,变得有些喑哑……我突然意识到这一切都是一个圈套,甚至是阴谋,有一双手在幕后操纵着。
想到这里,我越发觉得害怕了,我必须要马上离开这里!可是,我要怎么离开呢?我看了看四周,然后抓住了芬姨的手:“芬姨……”
她拍拍我的手背,对我使了个颜色,意思是叫我别往下说。然后转头对那几个黑社会装扮的人说,“你们都出去吧,小姐失忆的事别对外泄露。”
“是的,太太!”他们毕恭毕敬地回答了一声,全都出去了。
“芬姨,您相信我好吗?我真的不是雷晓,我不是雷先生的女儿,我也没有失忆,我叫古小烟,我住在……”
“别怕,别怕,晓晓。”她柔声打断我,“芬姨知道那件事情让你很害怕,现在没有别人,晓晓,告诉芬姨,你们在出车祸之前遭遇到了什么?”
“车祸?”我松开了她的手,茫然地看着她。
“对,你想不起来了吗?你还记得你是怎么逃出来,又是谁送你来医院的吗?是不是那个叫古小烟的女孩子?她是谁?”
“我就是古小烟啊!”
“你别怕,晓晓,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你告诉芬姨。”看样子,她已经认定我就是雷晓,我说什么她也不会相信了。
“不是,我……我、我想上厕所。”我支吾着,脑袋有些晕,我到底是被谁送到医院来的呢?又为什么要把我送到医院来?之前发生过什么?怎么好好的会被人当成是雷晓呢?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有用,我得先想办法离开这里再说。
“房间里就有厕所,要我扶你去吗?”
我含糊地说:“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去。”
我有些郁闷,不知道厕所里会不会有窗户可以让我逃跑。
38
如果有一天,当你睁开眼睛,像平时一样照镜子,却突然发现镜子里的那张脸不是你自己的,你会怎样?
这是一种无人能懂,深入骨髓的恐惧。
是的,当我从厕所的镜子里看到一张完全陌生的脸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傻了。我呆愣了足足两分钟才缓过神来,我颤抖地摸自己的脸,然后用力地拍打它,狠狠地掐自己的大腿,指甲近乎嵌进肉里,希望此时看到的只是我的幻觉,或者是一个梦。然而,我却是这般清楚地感觉到了疼痛。当我确定镜子里那个陌生的女孩子就是我自己时,我崩溃了,我开始尖叫——歇斯底里地尖叫!
随着我的尖叫,所有的噩梦在一瞬间恢复了最清醒可怖的记忆,发疯般地在脑子里放映。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自己的脸呢?古小烟的那张脸被弄到哪里去了?我在鬼屋的洗手间里看到被割掉脸皮的姚佳以后,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芬姨冲进来一把抱住蜷在角落里的我,她惊骇地问:“怎么了,晓晓?你看到什么了?晓晓?晓晓!”
我推开她,依然尖叫着,除了建交,我不知道要怎样表达我此时的恐惧与震惊。我捂住脸,没命地往墙角里缩。
紧接着是雷先生的声音,他的咆哮盖过了我的尖叫:“这是怎么了?她发生了什么事?你对她做了什么?啊?!”
“我……”芬姨被他吼得愣在那里不知所云。
他抱住我:“晓晓别怕,别怕,爸爸在这里,告诉爸爸你怎么了?”
我用力地去推他,但是被他抱得更紧,我的声音嘶哑破裂,疯了一样扯自己的头发,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抓住我的手,紧紧地圈住我,重复地说着一句话:“晓晓别怕,爸爸在,别怕,晓晓乖啊……”
一滴眼泪落在了我的脸上,顺着我的眼泪一起往下淌。
我安静了,不再闹了,因为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很可怕的问题——我是不是已经死掉了?在那间鬼屋的时候,我就已经死掉了,现在我只是附在雷晓身上!
我想起芬姨刚刚问我出车祸前遭遇到什么,也就是说雷晓是因为车祸被送进医院的,难道她在那次车祸中死了,然后我再附在她身上?这也就是传说中的借尸还魂?
可是,我为什么要附在雷晓身上?又为什么我自己一点儿都不知道?电视里好像不是这么演的,通常鬼魂俯身的话,鬼自己会知道的,而且鬼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可以在人的世界里随意显隐,任意出没,我是不是也可以这样?
想到这里,我决定试一下,于是我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地在心里说:“我要从雷晓的身体里出去!”
可是当我睁开眼睛,我发现我仍然在雷先生的怀里,仍然像正常人一样感觉到这具是我又似乎已经不再是我的身体。我困惑不已,我为什么不能像其他的鬼一样无所不能?难道电视里演的都是骗人的?还是我没有找对方法,少了什么程序?
那么,我现在到底是人,还是鬼?
如果我是人,我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变成了雷晓?如果我是鬼,为什么我一点随意显隐的能力都没有?还有,我究竟是怎么死的?我记得在鬼屋的洗手间里看到被割掉脸皮的姚佳后,就失去了知觉,难道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活活吓死的?
太乱了!
“我好累。”我真的好累,仿佛全身的力气跟思想都被耗尽了一般,只剩下一具空壳。
“好,爸爸抱你去床上休息。”
说罢,雷先生将我抱了起来,小心地放到床上,轻轻地抚摸我的头发,看我闭上了眼睛以后,他轻声地问米医生:“她刚刚怎么会那样?”
“我想,雷小姐在失忆前应该受到过什么刺激,经历了一些常人无法想象的事情,对她造成了绝非一般的伤害,甚至是惊吓,导致她失忆,那些事情也随着她的失忆被暂时封存。刚刚她很可能是看到了跟那些事情有关的东西,从而激发了她被封存的记忆,也许只有那么一点点,但是在她还没有完全恢复记忆之前,这些破碎而模糊的记忆碎片会让她承受不了,所以,她刚刚才会那么激动,那么害怕。”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您先别急,雷先生,如果太急可能会适得其反,可以慢慢地对她提及以前的事情,包括小时候的都可以,但一定不能刺激到她,有必要的话,我想对她做心理治疗。”
我没有力气再和他争辩关于我失忆的问题,何况我的脸已经不再是我自己的脸了,我有什么理由贴着一张雷晓的脸皮说自己是古小烟?
我睁开眼睛,看向窗外,窗帘不知何时被人拉开了,明晃晃的阳光像刀子一样将我和这个世界劈开,一切都变得那么的不真实,恍如梦境。是的,我被禁锢在一场永远也醒不来的噩梦里,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活着的还是已经死去了,多么可笑,抑或是多么可悲!
我问那个叫做上帝的人,你到底跟我开了一个什么样的玩笑?
雷先生见我睁开了眼睛,忙抓住我的手,温温存存地说:“晓晓,怎么了?爸爸就在这里守着你,别害怕,乖乖睡觉,什么也别想,听话,啊。”
我木然地看着他,这个原本跟我没有任何瓜葛与牵连的男人,却在一夜之间变成了我的父亲,让人怎能不对这个世界产生怀疑?我无力地牵动了一下嘴唇:“我想回家。”
“米医生,我可以带她回家吗?”
“这个……”米医生面露难色地看着我。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他看我的眼神有点怪,里面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深意,有期盼,有疼惜,还有一些暧昧。我猜想这应该是他跟雷晓之间的默契,在他的眼里,我就是雷晓,然而事实上我不是,所以我无法跟他达成默契。
我避开他的目光,又说了一遍:“我想回家。”现在不管我是谁,我都不想继续呆在这里了,哪怕片刻。
雷先生不再考虑了:“好,爸爸带你回家。”
米医生想了想,说:“那……好吧,也许回家以后会对她恢复记忆有帮助,我现在去给你们办出院手续。”
“好的,谢谢你。”
其实,我现在最想回去的是母亲的店里,父母早就应该从农村回来了,如果发现我不见了,他们肯定会急坏的,但是我回不去了,我已经不再是我自己,即使我现在站在他们面前,他们肯定也认不出我了。
我变成了雷晓——万鑫国际集团总裁雷近南的独生女儿,一个亿万富翁的遗产继承人!
我接受了这个荒谬,而且不可思议的事实,跨进了雷家豪宅,那个原本不属于我的地方。
39
如果有一天,你在一夜之间醒来,突然发现自己从一个农村的穷苦孩子变成了一个亿万富翁的遗产继承人,你会怎样?
我无法形容这种突变带给我的复杂情绪,它像一座山,压得我完全透不过气来,我的脸变成了别人已经让我无法接受,现在这个跟原来的古小烟有着天差地别的身份更是让我震惊到极点。当我置身在那幢足有一千平方米的豪华别墅里时,我整个人都是懵的,脑子里一片空白。雷近南、芬姨,还有伍妈关心的问长问短的话我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是像根木头桩子一样呆立在那儿,半天也无法从惊愕中清醒过来。
芬姨揽着我的肩膀,笑眯眯地对伍妈说:“伍妈啊,晓晓刚从医院回来,你就别顾着问了,先让她去洗个澡换一下衣服。”
“哎,哎,我这就去给小姐放水准备衣服。”伍妈连连点头,松开了一直紧抓着我的手,转身向楼上小跑而去。
伍妈是雷家的佣人,听说原来是芬姨娘家的保姆,后来芬姨嫁到雷家她也就跟过来了,一直到现在,整整二十八年,任劳任怨,雷近南见她如此忠心,便辞退了其他的佣人,只留下伍妈一个。芬姨是雷近南的结发妻子,而雷晓——也就是现在的我——是雷近南的第二个太太生的,在雷晓三岁的时候,她突然暴病而死。芬姨原先有过一个儿子,比雷晓大六岁,但是为了救雷晓失足摔下山坡,不治身亡,所以雷晓就变成了雷近南的独生女儿。这些事情都是我后来断断续续地听伍妈跟芬姨说的。
芬姨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去吧,先去洗个澡,一会儿下来吃晚饭。”
“喔。”我含糊地应了一声,非常僵硬地往楼上走,楼梯上铺着红色的地毯,我每踩一步都是那么的心惊胆战,仿佛踩在自己的心脏上一样。
我推开了那扇房门,顿时感觉自己走进了一个如幻境般的紫色世界里——紫色的床罩,紫色的窗帘,紫色的衣柜,紫色的梳妆台,就连墙壁跟地板也都是淡淡的紫色……一切的一切,都太陌生了,太不真实了。
“小姐,水放好了,一会儿洗完澡想穿哪条裙子呢?你看看。”伍妈从衣柜里取出一堆颜色款式不一的裙子,柔声地问着我。
我木讷地坐在那张柔软的大床上,一眼不眨地看着伍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了,小姐?我脸上有脏东西吗?”她把那堆衣服放在床上,摸摸自己的脸跟头发。
我摇了摇头,仍然说不出话。
她的神情变得很不自然了起来,挑了一条粉红色的长裙,说:“要不就穿这件吧,穿起来像个小公主……呃,当然,小姐本身就是公主,穿什么都好看的。”
我发掘她跟我说话的语气小心翼翼得有些过分,她甚至不敢与我对视,她很怕我吗?或者说她是在怕雷晓,雷晓平日是怎样对待她的?我自小在农村长大,我真的不知道在这样一个豪门里出生的金枝玉叶应该有着怎样的脾气与性情。
我看着伍妈,她整洁清爽,面目慈祥,尽管她对于我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但我心里却对她生出了一份很自然的亲切与尊敬。我轻声地说:“谢谢您,伍妈,我穿什么都没关系的,您先去忙吧。”
她愣了一下,张大了眼睛,愕然地看着我,仿佛我的话多么让她震惊一样。她变得局促而慌乱,支吾着:“你……呃……小、小姐,你先洗、洗澡,我去准备晚饭……”
她边说边快步退出房间,慌乱得差点撞在门上,又惶恐地看了我一眼才出去,貌似我的这种语气反倒惊吓到了她。
我摇摇头,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闭上眼睛深抽了一口气,凝神片刻,然后鼓足了勇气睁开眼去看镜子里的脸,这是我自出生以来,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审视自己。我用手指抚摸着这张不属于我却又长在了我身上的脸,这种触摸是真实的,真实得让我恐惧。为什么姚佳在鬼屋被割掉脸皮死去,而我却变成了别人?会不会姚佳也在死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还有钟诚伟、刘家明、吴咏倩,他们是不是都像我一样变成了别人?可是他们全都变成了谁呢?世界上有这么多的人,我要怎样分辨得出来?
我一瞬不瞬地看着镜子里的脸,想找出一点点古小烟的痕迹,可是我发现,我已经完全不是原来的我了——细长的眉毛,黑亮深邃的眸子,眼神似乎也是陌生的,坚挺而小巧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这张脸是上帝的杰作,漂亮得让人质疑。我对着镜子挤眉弄眼,里面的她也挤眉弄眼。我吐了吐舌头,她也吐了吐舌头。谈话我看着她开始郁闷,她是我,她又不是我。我用手托着下巴,喃喃地问:“雷晓,我为什么会变成你?你呢?真正的你此时在哪里?或者说……你的魂魄在哪里?”
“晓晓?”
我转过头,轻笑道:“芬姨。”
“怎么?还没洗澡吗?”
“喔,现在就去洗。”
她走过来,把一只红色的手机放到梳妆台上,说:“这是新买的,为了方便,号码还是用你原来的那个。快去洗澡吧,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
“好。”我看了一眼那只手机,然后站起来去拿床上的衣服,我的眼角不经意地瞥见了放在桌子上的一张照片,我抬眼朝它看去,那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相框上镶着黑色的边,貌似是遗像。
我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照片上的女子确实是漂亮的,应该是在回眸的那一瞬间抓拍的,右手轻抚发丝,在她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暗红色的戒指,那可能是玛瑙戒指。我敢肯定,这是一枚独一无二的戒指,源于它的特别——上面刻了一个小小的“月”字,这只能是专门雕刻上去的。
照片上的女子露出倾国倾城的微笑,尤其是她那双深井般的眼睛……这个女子怎会如此眼熟?我不由得俯下身,把脸贴近了她,此时,她那双眼睛正在没完没了地跟我对视着……我猛地直起了身子,我在刹那间想起了那个反复出现在我梦里的女人,她从我知道什么叫做梦的时候就住进了我的梦里,像幽灵般站在旷野中,她说:“带我出去。”她深井般的眼睛早就以一种特定的方式在我脑子里烙下了根。而眼前这张照片里的女子竟然有一双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
“晓晓,你怎么了?”芬姨从后面将手搭在我的肩上,这么轻微的斗争却让我全身颤栗了一下。
“你记得她是吗?”
“不记得。”我摇摇头,看着芬姨,“她是谁?”
“她是你妈妈。”
“我妈妈?”我吃惊不小,照片里的女子是雷晓的母亲?
“对。”芬姨若有所思地看着照片,轻声地说,“她是我见过最善良最漂亮的女人,17岁就跟了你爸爸,唉,只可惜红颜薄命。晓晓,她是天底下最伟大的妈妈,你知道吗?”
我不是雷晓,我当然不知道。我再度看着照片,我反复梦到的那个女人难道就是她?我怎么会梦到雷晓的母亲?这个跟我没有任何关系的女子怎么会从我开始记事时就跑到我的梦里?我仔细地看她,可是看着看着,我发现除了眼睛之外,她其他的地方跟我梦到的那个女人并不是那么相似,鼻子不太像,嘴唇不太像,脸型也不太像……难道又不是她?我有些迷糊。
“好了,先去洗澡吧。”
“嗯。”我点点头,拿起床上的衣服进了洗手间,我四处环顾了一下,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连洗手间都这么大,装修得如此豪华。
当我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的那一刻,我的全身就像被高压电击中了一样,剧烈地颤栗着,血液也在霎时冰冻到极点。
在那面很大的镜子里,我看见自己光滑的左手臂上,赫然刺着一只血红色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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