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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几天的阴雨绵绵,终于迎来了柳桥中学每一年的文艺汇演,时间定在晚上八点。
在这之前,他们的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的,我比他们好不到哪里去,整个人也是昏昏沉沉的。他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也一样,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们永远无法预知下一秒。
不过随着这一天的到来,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也被忽略了。
是的,他们忽略了已知的过去,也忽略了未知的恐惧。
这一天,对于柳桥中学来说,是个比较隆重的日子,对于那些参加演出的学生的家长来说,也是如此。
这不,王玲的母亲听说自己的女儿这次要跳舞,拖着还没完全康复的身体,吃完午饭就带着王玲的弟弟冒雨赶来学校了,周镇长更是一早就跑去市里,买了一台手提摄象机,要把儿子演的舞台剧拍下来。
至于其他学生的父母,在这里我就不一一说了。
虽然林羽如他们已经把舞台剧排得滚瓜烂熟,可是临演出近在咫尺之际,依然是又紧张又兴奋。
天空本来是在下着淅沥沥的小雨的,一到下午突然就变成了倾盆大雨。
时间飞快,不知不觉已经七点五十了。
所有演出的学生都在舞台后面候场,林羽如他们的节目排在第八个。
演出开始了。
首先是校长上台讲了一堆的话,然后是学生会主席江涛的诗朗诵……
随着一阵又一阵的掌声和呐喊声,很快就到了第六个节目,是高一(三)班的男声独唱,他唱的居然是那首孙楠的《拯救》。
众所周知,孙楠是什么嗓子?他的歌岂是人人都能唱的?更何况是《拯救》!
尽管他唱得实在不敢恭维,到后面的高音,他嗓子几乎全扯破了,仍是赢得了耳鸣般的掌声。
就在他满怀激情的唱到第二段的时候,突然一片漆黑,音乐声嘎然而止。
停电了!
又一片沸腾的尖叫声、口哨声,几乎把电影院都震塌了。
可是外面却灯火通明,惟独电影院里漆黑一片。
有人怀疑是不是保险丝烧了,赶紧找了电工来看,发现保险丝是好的,但外面确实没停电,怎么会突然断电了呢?
找了半天,终于发现外面的电线被人剪断了。
在断电的那会儿,林羽如突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那些混乱的尖叫声仿佛离她是如此的遥远,她只听得见外面的雷鸣雨骤。
后台点了几根白色的蜡烛,昏暗的烛光下,那些人仿佛都不是人了,而是一具具的幽灵在她眼前似有若无的晃动。
这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郁。
她开始坐立难安了起来。
一只手猛然拍在她的肩膀上,她禁不住跳了一下,转过头去,触到一张笑盈盈的脸。
“你怎么了?”周峰问。
“没,没事。”
“你有点儿魂不守舍,不舒服吗?”
她突然一把抓住周峰的胳膊:“周峰,我……我怎么有点害怕?”
“害怕?你不是很有信心吗?”
“我说的不是演出。”
“那是什么?”
“怎么会突然停电了呢?”
“哦,不是停电,刚刚电工看了,是电线被人剪了,马上就好了。”
林羽如的心“咯噔”了一下,她陡然放开了紧抓着周峰的手。
为什么电线会被人剪了?
真的是被人剪了吗?
没一会儿,电线就被接好了,演出继续,大家很快就把刚刚断电的事抛在了脑后。
马上就要到林羽如他们的节目时,林羽如突然久久的凝视着周峰,那眼神里包含着不安和留恋,她轻轻的问:“周峰,你会记得我吗?”
周峰还没来得及说话,《你怎么舍得我难过》的音乐已经响了。
让我们一起回到观众席上去。
当林羽如一出场,几乎所有的人都被她震住了。她穿着一袭白色的长裙,拿着一根盲人棍,捧着一束鲜花。她的脸上化着淡淡的妆,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下来。
她安静的站在舞台中间,象一个不食人间烟火般的仙子。
这是她第一次披散着长发,化着妆面对大家,顿时,全场鸦雀无声,只有那优美而伤感的旋律在走着。
——对你的思念,是一天又一天,孤单的我还是没有改变……
就连周峰的母亲,拿摄象机的手也很明显的抖了一下,她迅速的把镜头拉近了林羽如的脸……
这时候,周峰出场了,穿着一套黑色的西装,夹着公文包,看起来是那么挺拔而帅气。
周峰抬起手看了看表,正准备走开的时候,他看见了林羽如,他走了过去,轻轻的拍了拍林羽如的肩膀,林羽如慌忙伸出五根手指,再换成一根手指,意思是五块钱一朵花,周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百块钱递给了林羽如,林羽如摘下一朵花给周峰,林羽如很快摸出来了这是一百块钱,她拿着钱,挥动着手寻找周峰,周峰把花放在鼻尖下闻着,深情的看了林羽如一眼,转身从另一边下场了。
接着,一男一女出场了,应该是一对正在吵架的恋人,女孩在前面生气的跺脚,男孩在后面追着哄,男孩看到了林羽如,买了一朵花单膝跪地的送给了女孩,女孩笑了,挽着男孩的手,高高兴兴的走了。
两个流氓叼着烟,拿着酒瓶,跌跌撞撞的走了出来,一眼看见了林羽如,其中一个挥了挥手,见林羽如没反应,他走到林羽如旁边,伸出手在林羽如的眼前晃了晃,林羽如仍是没反应,两个流氓醒悟到她是个瞎子,于是便相对着大笑起来,抽了一口烟,把烟雾喷在她脸上,林羽如很自然的用手捂住嘴咳嗽,手里的花已经被人抢走了,棍子也被扔到了地上,林羽如吓坏了,慌忙去摸索她的花,他们把花抛来抛去,也把林羽如推来推去,其中一个一把抱住了林羽如,林羽如用力地推开了他,似乎咬了他一口,他一下就火了,一脚把林羽如踹倒在地,一顿乱踢。
周峰冲了出来,想跟他们理论,他们反手就给了周峰一个耳光,周峰也火了,跟他们打了起来,两个流氓也许是喝了酒的原因,根本不是周峰的对手,没两下就被周峰打趴下了,连滚带爬的往下跑,指着周峰,意思是让他等着。
周峰扶起了林羽如,帮她把花跟棍子捡了起来。这时候,音乐突然变成了雷雨声,跟外面的雷雨声混合在了一起,不仅是林羽如打了个冷战,台下的那些人也跟着打了个冷战,他们完全被这个故事感染了。
林羽如抬头看了看天,用手遮住头,她看起来是那么的娇弱。周峰什么也没想,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遮在林羽如的头顶上,林羽如惊慌的躲开了,周峰又追了上去,林羽如还是躲开了,她在矛盾,她在挣扎,她摆脱不了内心的自卑。周峰没再追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终于,林羽如放下手里的花跟棍子,慢慢的向周峰摸索过去,抓住了他的手。就这样,他们相爱了。
随着一首《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四个女孩穿着白色的长裙,端着蜡烛,从两边象仙子一样跑上了舞台,她们全都飘散着黑色的长发,化着淡妆。
周峰揽着林羽如,在烛光下漫步,林羽如用手摸着周峰的脸,一遍又一遍,她凭着自己的手指,把周峰的样子刻在了心里。
正当他们沉醉在幸福当中的时候,两个流氓又出来了,并且还多了个高阳,四个女孩一看气氛不对,从两边奔跑了下去。高阳一上台,不由分说,走过去就给了周峰一拳,但是没打两下,他显然也不是周峰的对手,情急之下,他拿出了一把匕首,在一段紧张的音乐跟打斗中,那把匕首不知怎的,直直的插进了周峰的心脏,他们尖叫一声,仓皇的跑下了场,周峰想去追,但因体力不支,双腿一软,跪了下去,他用手捂住伤口,慢慢的转身看林羽如。
林羽如跪在地上,挥动着手臂,她在摸索周峰,可是没摸到。音箱里传出林羽如惊慌失措的声音:“你在哪里?周峰?你跟我说话,发生了什么事?你在哪里?有没有人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当他们的手刚刚碰到一起的时候,周峰倒了下去,一阵救护车的声音由远而近,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跑了上来,她用手放在周峰的鼻尖下试探了一下他的气息,摇了摇头,拖着仍然在那里呼唤周峰的林羽如下场了。
一阵又一阵的恐怖声接踵而来,周峰缓缓的睁开眼睛,爬了起来,他异常寒冷的摸摸手臂,环顾着四周,他问:“我这是在哪里?为什么这么冷啊?我在哪里?”
幕后响起了一个充满回音的诡异声音:“你这是在地狱!你已经死了!死了!”
“不!那羽如怎么办?她什么都看不见,我答应过她要照顾她一辈子的,一生一世也不离开她的,我求你,你给我三分钟的时间,让我去见他最后一面,我求你!求求你了……”
“好吧,看在你一片痴情的份上,我就给你最后三分钟的时间,你快去快回,快去快回,快去快回……”
恐怖声消失了,随着一首阿杜的《离别》,林羽如在满世界的寻找周峰,她抓住一个一个路人,用手去摸他们的脸,路人都把她当神经病,把她推倒了一次又一次,如此几番折腾,路人也已完全散尽,她圈住手臂,慢慢蹲下身子,眼泪顺着她消瘦的脸颊凄然而落。
周峰跑上了台,当他看到林羽如的时候,他克制不住的叫了声:“羽如!”
林羽如怔住了,她不敢相信的凝神听着,她怀疑是自己的幻觉。
周峰又轻唤了一遍,声音哽咽着:“羽如!”
林羽如猛地站了起来,不确定、而又惊喜的颤声问:“周峰?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
周峰站得远远的看着她:“是,是我回来了。”
“你在哪?周峰?”林羽如一边说,一边四处摸索。
周峰不说话了,他慢慢的向林羽如走去,他刚想用手去触碰林羽如,可是他又退缩了,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照顾这个女孩,他一步一步的后退着。
林羽如仍在那儿摸索着、轻唤着:“你在哪里?周峰?告诉我,你在哪……”
周峰咬咬牙,转身准备走。
林羽如骤然哭喊了一声:“你在哪里呀?周峰——!”
周峰再也控制不住了,猛然转身,一把从后面抱住了林羽如。
与此同时,《人鬼情未了》的音乐响了起来——oh,mylove,mydarling.i'vehungered……
不知道是谁带头鼓了一下掌,顿时,全场掌声如雷,有许多人都在跟着抹眼泪。
林羽如完全怔住了,她慢慢的转过身子,用手指摸索周峰的脸,她的泪水不可控制的奔涌而出,紧接着,她圈住了周峰的腰,他们紧紧的拥抱在一起。
一会儿,周峰松开了她:“羽如,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
“我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能回来了。”
“那你带我去好吗?不管你去哪,我都跟你去,你说过的,这一辈子永远也不会离开我的。”
“那个地方你不能去。”
“我为什么不能去?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呀?”
“因为……因为那里是地狱啊!”
轰然一声雷响震动了世界,出来了三个穿着黑白长风衣、披头散发的“鬼”,拖着铁链,抓住了周峰。
他们还想做最后的挣扎,但是没有用,周峰被三个“鬼”强行着拖了下去,他嘴里还在嘶喊:“羽如!羽如……”
林羽如趴在地上,更是撕心裂肺般的哭喊:“周峰!周峰!周峰——!”
台下的那些师生和家长哪里见过这般生离死别的真人表演,早已泪如雨下,有些女生甚至泣不成声。
林羽如慢慢的挣扎了起来,她从地上摸到一把匕首,跪在地上,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匕首往腹部刺去。
——你说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我们死也要在一起……
周峰喊着林羽如的名字冲了上来,他刚准备按照剧情去拥抱林羽如的时候,他的眼睛停在林羽如的脸上不动了。
林羽如正冷冷的瞪视着他,脸上是一种他从没见过的怪异表情,她的眼神瞬间凝成了一块冰,让周峰冷到了骨髓。
这一刻,周峰完全不认识她了。
她慢慢站了起来,面向观众……
坐在台下的张洪亮看到这里,他的心脏突然猛抽了一下。
张洪亮是初三(三)班的学生,我在前面说过,希望你记住他的名字,你记住了吗?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台上的林羽如,这幅画面,对于他来说,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得恐惧。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想把眼睛从林羽如的身上移开,可是他做不到,林羽如的身上有一块看不见的磁石,把他的眼睛死死的吸住了。
林羽如把手从腹部移开,无力的垂在身体两侧,在她的腹部,有一团鲜红的液体正在迅速的扩散……
她就那样站着,象一具被风干的尸体。
张洪亮感觉自己就快要不能呼吸了。
林羽如的脸突然变得模糊不清,无法辨认。
张洪亮睁大了眼睛去看林羽如的脸……
刹时,一双死鱼般的眼睛,直直地射向了张洪亮!
周峰下了台好一会儿,他还处在恍恍惚惚的状态中回不过神。
他想着林羽如的样子,她当时完全变了一个人。
为什么会这样?排练了几十次,结局不是这样的。
他听见旁边有人在说话,好象是张海英她们的声音。
“哇!林羽如演得太好了!把我都看哭了!”
“是啊,是啊,我也哭了,她不仅演得好,还演得象,最后她身上那些血是怎么弄的?跟真的一样……”
血?周峰惊跳了一下,他抬起头四处看着,他这才想起来,舞台剧一演完,林羽如就不见了。
他拉住了王玲:“你看见林羽如了吗?”
“没有啊。”
“张海英,你看见林羽如了吗?”
“没。”
周峰又问了其他几个人,都说没看见。
周峰立刻感觉到一种不安,他突然怀疑林羽如身的那些血是真的!
他拿起外套刚准备离开,他听见曹敏说:“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我们刚刚演出的时候多了一个人?”
他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看着曹敏。
张海英问:“有吗?多了谁?”
“多了一个鬼。”
周峰哆嗦了一下。
“切!胡说八道!”
曹敏说:“你们真的没注意吗?本来不是万莉跟刘雪红演黑白无常吗?可是刚刚演出的时候,好象出去了三个鬼。”
曹敏的话音刚落,那个演白无常的女孩就叫了起来:“是真的!是真的!我跟万莉一起出去的时候,后面还跟了一个人,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是谁呀?”
胡英一下子躲到了王玲的后面,怯怯的说:“不是真的吧?你们不要吓我啊。”
“把人点一下,看看是不是谁在跟我们开玩笑?”
其他人听曹敏这么一说,都围了过来,除了林羽如不在,刚刚好,并没有多出一个人。
但他们谁也不确定,刚刚是不是出去了三个鬼。
正好一个女孩唱完歌下来,他们叫住了她:“你刚刚看了我们的舞台剧吗?”
女孩忙不迭的点头:“看了,看了,演得真好,我都哭得半死。”说完,她深深的看了周峰一眼。
“那你知道鬼出去的那一段吗?”
“知道啊,就是那里最感人了。”
“你有没有看清楚,出去的是几个鬼?”
女孩奇怪的看着他们:“三个啊,怎么了?”
他们面面相觐,谁也不说话了。
周峰猛然间醒悟到了什么,他的手不受控制的去摸外套的口袋。
他摸到了一串钥匙。
他颤抖着把它拿了出来。
他看到了张云的照片,正在对着他诡异的笑着。
那笑容,象要渗出血来。
林羽如失踪了。
从舞台剧一演完,她就不见了,就好象突然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一样。
周峰当晚就去医院找了,根本没有,他几乎问了所有的人,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林羽如的去向。
王利生说:“我劝你还是别想她了,我早跟你说过的,也许她本来就不是人,现在事情做完了,她就去她该去的地方了,她注定只是一个神话。”
“神话?”
“你不觉得她是神话吗?我没见过象她那样的女孩,尤其是演完舞台剧,全校都轰动了,我一直相信她不是人。”
但是周峰相信,林羽如是人,是个实实在在的人。
于是,他去找班主任,但他发现,班主任不正常的病似乎越来越严重了,尽说些没头没脑,周峰根本听不懂的话,周峰放弃了,他知道班主任现在这个样子,他是问不到林羽如的下落的,也许,班主任也不知道林羽如在哪里。
林羽如就象一阵风,来得突然,也去得突然,再也没有消息,留给周峰的,是一些事是而非的怅然。
周峰躺在床上,怔怔的看着窗外,天空很暗,外面的雨在慢慢加大,一阵风来,掀起了浅紫色的窗帘,带进了一股寒意,也带进了一屋子的寥落。
奇怪,在认识林羽如之前,他几乎不知道什么叫寥落,更不知道什么叫寂寞,他很忙,忙着玩,忙着打架闹事,忙着上网玩游戏,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寂寞。
而现在,他整个人都是空的。
母亲推门进来,摸摸他的额头,柔声的问:“小峰,你怎么了?”
周峰摇摇头,什么也不想说,眼睛仍看着窗外。
母亲凝神片刻,突然问:“那个女孩……她叫林羽如吗?”
“嗯。”
“我怎么以前从没听说过她?”
“她是转学过来的。”
“从哪里转来的?”
“我不知道。”
母亲看着他:“你是因为林羽如?”
周峰的心脏忽然被某种尖锐的东西刺痛了一下。他到现在,仍然不明白自己对林羽如的感情,似乎并不是那种喜欢,但却又象是喜欢到了极处。所以,他不知道该说是,还是该说不是,他自己也很迷糊。
他说:“妈,你那天拍了我们的演出吧?”
“拍了。”
“给我看一下。”
“好,我去拿。”
母亲把摄象机拿给周峰就出去了。
母亲拍得很清晰,尤其是林羽如刚出场的时候,给她的脸部拍了一个特写,也许是拍得太近了,周峰觉得林羽如的脸有些扭曲,镜头在林羽如的脸上停了很久,然后往下移,停在了林羽如的胸部,因为林羽如当时捧了一束花,所以整屏幕都是花,镜头往左边移了一下,拉得更近,变得模糊不清,不知道在拍些什么,很久才把镜头拉开,等看清整个舞台时,已经演到他跟流氓打架那一段。
也难怪,摄象机是那天刚买的,也许是母亲操作还不熟悉。
周峰完整的看了一遍,他心里的那种落寞,就更加浓郁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刚准备关掉摄象机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曹敏当时说多了一个人的事,他又重新看了一遍。
当看到“鬼”出场,他屏住了呼吸,他发现真的是有三个“鬼”,其中一个穿着黑色的长风衣,披散着长发的“鬼”特别显眼,比其他两个高出了一个头。
周峰按了一下暂停键,仔细的看着,因为距离太远,而且她把头发梳到了前面,所以看不到她的脸。
看着看着,周峰突然觉得她的样子很怪,她在风衣里的身体,看起来很魁梧。
在这之前,周峰一直以为,那天多出了一个“鬼”,肯定是张云在作怪。
但现在,周峰的脑子里迅速的闪出一个答案。
她不是张云!“她”是一个男人!
周峰把摄象机放在床头,两只手枕着后脑勺。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现在没有心思去关心那天突然多出来的一个男人是谁,他只想知道林羽如在哪里。
他真的想不明白,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就这样不见了?
他想着林羽如那天临上台之前跟他说的那句话——周峰,你会记得我吗?
现在想想,她的话里似乎是带着告别的。
可是,为什么呢?她为什么要走?既然注定要走,为什么当初又要来?
耳边响起王利生的话——也许她本来就不是人,现在事情做完了,她就去她该去的地方了。
曾几何时,林羽如也曾在月光下对他说——当风筝断线了以后,它就会飞到天上去,或者掉到海里,它终究是要去它该去的地方的。
周峰从床上跳了起来,光着脚站在窗户边,他抬头仰望着雨夜的苍穹,那里一片漆黑。
风筝?海?
然后,他奔进母亲的屋里,大声的叫着:“妈!妈!”
母亲正站在床边发呆,显然被周峰的样子吓了一跳,一串东西从她手中悄然滑落。
周峰捡起来看,那是一条用红线串起的项链,周峰只隐约看到了好象是半个月亮的形状,就被母亲拿走了:“怎么了?小峰?”
“妈,你知道风筝吗?”
“什么风筝?”母亲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周峰急切的问:“如果风筝断线了,会怎样?”
“怎么了啊你?”
“你先告诉我啊,妈!”
母亲想了想,说:“如果有风的话,它会继续飞,没有的话,它就会掉在地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小峰?怎么了?”
周峰的眼睛瞬间就湿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脆弱,他咬了咬牙,轻声的说:“林羽如以前跟我说,她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她现在不见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不见了?”
“是的,那天演出完她就不见了。”
母亲的心痛了一下,她沉思了片刻,拉着周峰的手说:“小峰,你想过吗?也许她在医院呢?”
“我去过了,没有。”
“市里的呢?”
周峰的眼睛陡然一亮:“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说完,周峰转身跑回了自己房间。
母亲追出去:“你要去干嘛?你不会现在去吧?没车啊。”
周峰一边穿袜子,一边说:“我骑车去。”
“天!你疯了吗?外面还在下雨,天这么黑!”
周峰已经穿好了鞋,拿着摩托车钥匙就往外面跑。
“小峰!你别发神经!你回来!回来啊!小峰!”
周峰不耐烦的说:“哎呀!没事的,没事的。”
等母亲追到楼下,周峰已经跨上了摩托车,启动马达,象闪电一样穿越在雨夜的街头。
周峰骑车到市里是九点多,也许是老天动了恻隐之心,他刚离开家一会儿,雨就变小了,尽管如此,他还是被淋得不成样子,他感觉全身都快失去知觉了。
到了市区以后,雨完全停了,可是他再也骑不动了,于是把车放在停车场,开始一间一间医院的找,一直找到快一点,几乎所有的大医院都找遍了,一点消息也没有。
他蹲在路边点了一根烟,那种刚从家里出来的喜悦,渐渐被孤独吞噬殆尽,林羽如真的在医院吗?
他不知道,他完全失去了主意,也失去了信心。
他就那样蹲在昏暗的路灯下,不知道自己蹲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整个人迷迷糊糊的,感觉四周围全是冷冷的风,直往他的骨髓里钻。
许久,他深抽了一口气,刚准备站起身继续找下一间医院的时候,他一眼看见从斜对面的超市走出来一个女孩,他顿时两眼发直,险些晕厥。
他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
那个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披散着长发的女孩不是张云又是谁?
她是人还是鬼?
有那么一刻,周峰以为是自己出现的幻觉,他死死的盯着张云,一动也不敢动。
正巧有一个男人从周峰身边经过,周峰一把拉住了他,小声而紧张的问:“麻烦你帮我看一下,那边是不是站了一个穿黑衣服的女孩子?”
“是啊。”
张云两边张望了一下,然后慢慢往这边走了过来。
她离周峰越来越近了。
周峰清楚的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低沉而急促。
他们之间隔了一条马路,张云完全没注意到周峰,她低着头,好象在想什么。
就在张云快要走过周峰的时候,周峰象箭一样向张云冲去。
张云立刻看到了周峰,惊愕过度之后,她拔起腿想跑,可是来不及了,她的手已经被周峰紧紧地抓住了。
她看着周峰,脑子一片空白,她忘了挣扎,忘了说话,忘了一切。
她的手是热的。
她是活着的!
(其实,我觉得自己蛮努力的,真的哦,每天都在更新的。你不知道,我都是手写的,对着电脑,我没有灵感,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的,手写完了再打上来,所以,大大们体谅一下下偶的辛苦哈。呃……还有一个关于性别的问题,貌似我是男的?晕了哦……)
“你身上有钱吗?”
周峰楞了一下,点点头:“有,你要多少?”
“我不要,你去超市买几罐酒出来吧。”
“你要喝酒?”周峰有些惊讶的看她:“为什么?”
她低下头:“如果不喝酒,我怕自己没有勇气跟你说那些。”
“那我们一起去买吧。”
“你怕我跑掉吗?既然已经被你拆穿了,我也没有理由再跑了,而且,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周峰抬头看她,昏暗的路灯下,她脸上的伤疤依稀可见,周峰的心里涌出一丝内疚,转瞬代替了怨恨,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去吧,多买几罐,我真的想喝酒了。”
周峰在那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买了十二罐啤酒,要了两个塑料袋。
他们把塑料袋铺在路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街道上一片安静,路灯在雨后呈朦朦胧胧状态。
他们沉默的喝着酒,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一任微风从他们身旁掠过。
周峰已经喝完了一罐酒,他用手指把空的依拉罐捏扁,发出清脆刺耳的声音,他一扬手,把它向对面抛去。
周峰拉开了第二罐酒,喝了一口,打破了沉默:“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找我妈,她嫁到这里了。”
“哦?你现在跟你妈了?”
“没,只是来找她,我外婆生病了,你知道的,他们都不要我。”
周峰不说话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你呢?你怎么也这么晚在这里?”
“我来找人的。”
“找谁?林羽如吗?”
“你怎么知道?”周峰刚问完,就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她都能做出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她当然知道林羽如。
不过周峰实在想不通,那些诡异的事情,她是怎么做到的,如果她不是一个“鬼”的话。
张云没回答他的话,她也喝完了一罐酒,她学周峰的样子,把依拉罐捏扁,扔到对面,她拉开了第二罐,眼睛看着对面那盏路灯。她突然问:“你真的那么讨厌我吗?”
“没有啊,谁说的?”
“如果没有,你怎么会放蛇在我床上?”
他愕然的看着张云。
“你别这样看我,我什么都知道。”
“那些蛇……没……没毒的,我……我只是想……”
“你不该跟他们撒谎是一条蟒蛇的。”张云打断他,喝了一口酒,继续说:“你如果不说是一条蟒蛇,我死都不会猜到是你干的,你以为我疯了、死了,就死无对证了,是吗?”
周峰很不自然的转着手里的依拉罐:“我没……没想到你会……,我当时……就是想……吓吓你。”
“吓吓我?”张云凄然的笑了一下,泪水涌进了眼眶:“你试试被十几只老鼠咬!那纯粹是吓吗?”
“我没想到你不会跑……”
“跑?我当时已经被蛇吓疯了,我根本就不知道要跑,那么多老鼠!那么多!它们疯了一样在我身上啃!我有错吗?周峰?我脾气是不好,是不该总缠着你,让你带我回家,我就是觉得自己太可怜了!他们谁都不要我,所以我以为你对我好,所以我总想呆在你家里,我……”
说到这里,她哭了出来。
“对,对不起。”这是周峰生平第一次跟别人说对不起,如果张云是真的死了,也许他这一辈子都不会跟人说对不起,但是张云现在就活生生的坐在他的身边,他无法不向她道歉,他的玩笑的确是开过了火。
“你别跟我说对不起,我都被你搞疯了,我就是想不明白,我都已经疯了,
你妈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你不该每天半夜在我家后面又哭又叫的,我又正好生病了,我妈很迷信,你是知道的,她相信那个算命的说的,以为我真的被鬼缠身了,也以为你就是那个被鬼附了身的人来要我的命,所以……”
“所以她就把我弄死,是吗?”
“是你自己不小心摔……摔下山的。”周峰忍不住为母亲辩护。
“如果不是她用那只猫引我,我怎么会跟她跑到山上去?如果她不把那只猫突然扔到山下去,我怎么会摔下山?她利用我一听到猫叫就会拼命去找的弱点,她不是想杀我,是什么?”
周峰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他转头看她:“这么说,你……你根本没疯?”
张云又喝完了一罐酒,她有些微醉了,她说:“不,我当时是真的疯了,可能是我命大,我从那么高的山上摔下去,不仅没死,而且把我的疯也摔好了,把我的记忆也摔清晰了。”
“所以你装鬼来吓我?”
“是的,我在一本书上曾经看到这样一句话——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你从来不敢,也从来不愿意去面对的死角,一旦触及了,它就会成为你内心深处最恐怖的东西。”
“可是那些事情,你是怎么做到的?比如说那天晚上,我明明把钥匙丢了,为什么第二天它又在我的抽屉里。”
“不是我放的,你一直以为我死了,所以,你忽略了你身边的人。”
“我身边的人?谁?”
“王利生。”
“王利生?”周峰惊叫起来,他完全被震住了。
“对,说来也巧,我那天摔到山下面去的时候,正好被王利生的爸爸救了,后来我一直住在他家里养伤,我也是从王利生的嘴里知道你跟别人撒谎,说我是被蟒蛇缠住了,我把事情告诉王利生以后,他气得不行,于是我们就商量着怎么吓你。你还记得你那次跟王利生在学校后面的那条河边吗?其实,当时你不说去那条河边,王利生也会想办法把你拉去的,那也是我们第一次吓你,王利生先跟你说一个可怕的梦,然后他装作中了邪一样往河里跑,再往拱桥那里跑,接着你就看见我了,但你当时没认出来是我。我知道那次把你吓到了,然后我跟王利生又商量,决定白天不能让你看见我,怕万一被你认出来,后来我躲到你家后面,趁着你家没人的时候,躲了进去,我本来是想等你晚上回到家吓你的,刚好电话响了,我一看是学校门口食杂店的号码,我就猜到可能是你打的,我就接了。完事以后,我突然觉得躲在你家里不安全,万一我接电话那会儿,你爸或者你妈回来了,就会把我拆穿了,这样做很危险,所以我就出来了。”
听张云说完,周峰整个人都恍然大悟,原来所有的事情看似那么诡异和离奇,谜底揭开以后,却是这么简单。想想他当时居然被吓得差点神经失常。
他自嘲的笑了一下,把空的依拉罐扔出去:“这么说,演出那晚,莫名其妙出现在我口袋里的钥匙,也是王利生放的?”
“对,本来那天晚上我还要吓你的,后来演出结束以后,我听王利生说,你们演出的时候多了一个人,我想,你一看到钥匙,你肯定以为是我的鬼魂,所以,我就没必要吓你了,刚好别人帮了我。对了,为什么会多了一个人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当时真的以为是你,后来我从摄象机里看出来不是你,是个男的。”
“是谁呀?”
“我不知道,他穿成那样,头发又遮住了脸,认不出来,那天晚上电影院的电线被人剪了,是你们剪的吗?”
“不是。”
“对了,有一天晚上我回家,在我家附近看到一个小孩,是怎么回事?”
张云不置可否的说:“你随便找个小孩,给他几十块钱,你让他演什么都行,何况只是拍拍皮球说句话。”
“你真有钱。”
“还不是为了吓你嘛。”
“你希望我也疯了吗?”
张云坦白的说:“说实话,是这么想的,如果再多吓你几次,你离疯也不远了。”
“那是,我已经差不多了,我今天如果没发现你,你打算跟王利生合谋吓我到几时?”
张云沉吟了片刻,笑了笑:“唔,大约在冬季。”
周峰也笑了:“我真没想到是王利生,我根本没往他身上想。”
“那当然,如果让你想到了,这场戏就没法演了,其实你没想到是很正常的,换成别人,别人也不会想到的。”
周峰喝了一口酒,问她:“你外婆又病了吗?”
“嗯。”
“很严重吗?”
张云用手圈住膝盖:“是啊,人老了嘛,稍微一病就下不了床。”
“改天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她。”
“真的啊?”
“嗯,真的。”
“说好的,不许赖皮啊。”
“不赖皮。”周峰看着她,轻声的问:“你还……恨我吗?”
张云想了想,用手撑着下巴:“以前恨,现在不恨了。”
说完,她转过脸看周峰:“你呢?你恨我吗?”
周峰学她的样子,想了想,也用手撑着下巴:“以前恨,现在不恨了。”
“讨厌!居然学人家!”张云用力的捶了周峰一下。
“喝酒啊,刚开始是谁嚷着想喝酒的?”
“喝就喝!来呀!谁怕谁!你别以为我酒量没你好……”
黎明,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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