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柳微云身体不适而蓝灵对烧菜又不拿手,下车之后四人直接进了小区外的一家餐厅。徐沫影品不出酸甜苦辣,无所谓菜肴好坏,但是林子红可不同。蓝灵自己也没有让林子红爽快吃饱的信心。
饭桌上,柳微云明显情绪低落,不声不响于她再正常不过,但是拿着筷子发呆却未免失常太多。蓝灵不停地给她夹菜,本想问她柳湘公和《卜易天书》的问题,见她这样子也不敢多问。林子红也是如此。他专程为了向柳微云请教《卜易天书》而来北京,却发现柳微云精神异样,显然是疲倦加上有心事所致,只好等她休息好了明天再问。徐沫影也不声不响地吃饭,只有他知道柳微云在想什么。两个人担心的都是同一件事情。
苗苗坐在桌子上,瞪着满桌子菜“唧唧”地叫,却一口也不肯吃。徐沫影正想把它撵下桌子,却听蓝灵笑着说道:“它一定是想要水果。小东西在罗浮山吃水果吃习惯了,对饭菜就不理不睬了。”说完,她转过身叫道:“服务员,上一盘水果拼盘。”
水果拼盘端上来,小东西果然兴奋得“唧唧”直叫,两只前爪抓起一片哈密瓜就大嚼起来。徐沫影跟蓝灵相视一笑,便又各自低头用饭。
林子红见状突然问道:“我说沫影,听说你又跟那个选修明星分了,到底怎么回事?”
徐沫影一愣,有些尴尬地说道:“也没什么,觉得性格不合拍。”
“哦?”林子红看他的神态便知道他只是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自己,也不说破,只是笑道:“对啊,跟女明星在一起生活可不踏实,要结婚就找个踏实女孩,找个真正爱自己跟自己合得来的女孩,有家庭的安全才有事业的成功。当然啦,像我这样做个单身贵族也不错。”
林子红这些话,徐沫影此时听起来十分的舒服。浅月、碧凝、少雪,个个都已经成了泡影,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几天前群芳环绕的他,现在却是彻底的失恋了,成了孤家寡人。几度悲悲喜喜的强烈冲击,已经把他的心折磨得不成样子。他觉得有些累了,他需要安慰。
四个人匆匆用完晚饭,便结帐出了餐厅。四个人都是刚从外地回到北京,需要休息,便互相道了别。蓝灵和柳微云回了她们的房间,而林子红跟着徐沫影去他那里住。徐沫影的房子是两室一厅,一直以来都空着一间,正好给林子红睡。
上楼的时候,徐沫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柯少雪。以前每次站在二楼和三楼之间的楼梯上,他都能听到柯少雪房里传出的钢琴声,但是现在,那里只有紧锁的房门,一切安静得让他伤感。有个女孩曾经在这里爱过自己,但是,她离开了。想到这,他心里一阵酸楚。
进门洗了个热水澡,两人聊了几句,便各自回房休息。躺在床上,徐沫影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这几天知道了太多关于《卜易天书》和三大宗师的陈年旧事,徐沫影已经能够确定所谓“诅咒”必与这些人有着种种关系,他试图从中理出一个脉络,却怎么也理不清。后来他的思绪便转到了几个女孩身上,想起浅月的死,想起柯少雪的伤心离去,他不禁心痛难忍。他捂着胸口翻身坐起,趿拉着鞋子摸黑下了床,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放进来一片星光。
他愣愣地瞧了一会儿窗外若明若暗的灯火,拿起手机给柯少雪发了一条短信,问她最近是否安好。然后他把手机放在窗台上,转身准备回床休息。他并不指望能立刻收到回信。但他刚一转身,便听到了手机发出的“哧哧”的震动声。
他感到有些激动,回手把手机握在手里,点开短信,发现发信人处竟是柳微云的名字。内容只有简单的两个字:楼下。
他愣了愣,轻轻推开阳台的门走上阳台,低头向楼下望去,黑糊糊的看不清楚。不远处的小区门口附近,卖烧烤的依然在张罗着买卖,虽然多半桌子都空了,但是还有几张桌子旁边坐着边聊天边喝酒的人们。
徐沫影从阳台上回来,穿上鞋子轻轻地出了卧室,听到林子红房里传出的鼾声之后,他放心地推门走了出去。
柳微云就在楼下。当徐沫影出了楼门,他看见她静静地站在花坛的另一侧,静静地等他。这就像一个小小的约会,只是约会的主题绝不会是爱情。他轻轻地从花坛上迈过去,低声打了个招呼:“微云!”
“嗯。”柳微云应了一声,“你来了!”
“来了。怎么了,睡不着吗?是不是担心你爹的事?”
幽暗的星光下,柳微云轻轻点了点头:“你一直怀疑我爹跟诅咒有关,我从来都觉得那不可能。但现在看过《卜易天书》的人都死了,我爹的嫌疑是不是就更大了?”
徐沫影从女孩的话语里听出了些许的慌乱。她的心从来都平静如水,可是现在他知道她终于乱了。他淡淡地问道:“你开始怀疑你爹了?”
柳微云没有回答他,只是问道:“为什么看过天书的人只有他没出事?对了,还有我,我也看过,我也没事,这是为什么?”
“你先冷静一下,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我们现在知道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还不能确定你爹跟诅咒有关。我倒觉得那个白衣女人的嫌疑更大,毕竟,据赵先生讲述,他父亲死的时候在房间里看到的是女人的影子。”
“可是,如果我爹跟那女人有关呢?”
徐沫影不禁一怔:“你爹跟那女人有关?”
“有可能。”柳微云本想继续往下说,但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就此打住。
徐沫影知道柳微云心里一定还装着更多的线索,于是说道:“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分析一下吧。”
柳微云点了点头,轻轻地问道:“去哪?我跟着你。”
“走吧,先出去看看。”
两人踏着夜色并肩走出了小区,沿着马路一直走一直走,寻找避风塘之类可以消夜的地方。走着走着,徐沫影忽然问道:“你爹就是罗浮山上我们遇到的那个老人,对不对?”
柳微云看了他一眼,轻轻地“嗯”了一声。再隐瞒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该说了只好全说出来。女孩在心里无奈地对自己说。
“根据老林的说法,易界的反易学佩饰只有两种。山上那两个小孩身上一定是配戴了避灵符,那么那个老人明显就是柳湘公,也就是你爹。可是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只身一人来北京,还不肯借机会回罗浮山,甚至是有意回避呢?”
为什么来北京?为什么避开父亲?柳微云抬头望一眼远处闪烁的霓虹灯,开始努力回忆那些尘封的往事。其实有些事情,她也想不明白。
四岁,她是个乖巧的小女孩。那时她喜欢跟着父亲去山崖上摘野果,喜欢跟母亲一起在树林里采蘑菇,喜欢听鸟鸣风吟浑如天籁。她聪明伶俐,尝试着学习那些繁杂的易学知识。父亲还给她讲解有关符咒的知识。她的世界里,有恩爱的父亲母亲,有山中的花鸟虫鱼,有易学的精彩奇异,虽然不知道山下是怎样的世界,但她快乐而幸福。
但是有一天,她从附近的林子里玩耍回家,忽然听到父母的争吵。那时她实在太小,更不知道山外有如许美丽的世界,很多话听不明白,只听母亲提到一个女人。她不知道怎样的女人能比母亲更美,但她意识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第二天,母亲走了。走前母亲抱着她泪流满面,小小的女孩睁大了稚气的眼睛,问母亲是不是被父亲欺负了,并伸出小手为母亲擦去脸上的泪珠。但是在那之后,母亲便悄无声息地走了。
当女孩再次坐在院子里仰望天空,她看到母亲那只火红色的鸟儿在头上盘旋来去,她站起来惊喜地叫了一声“朱朱”,它便倏然飞下来落在她稚嫩的肩上。她兴奋地奔进屋子,大声地叫父亲来看,来看母亲的鸟儿飞回来了。父亲却淡淡地说道,那是你妈妈留给你的,好好待它。
十三岁,蓓蕾般的豆蔻年华,她站在摇曳的山风中间,像一株葱郁的山茶树。这些年她学会了沉默,学会一个人享受落霞和余晖,一个人倾听飞鸟和风林。山头上的天空总是有太多的烟雨,她喜欢在细雨蒙蒙的窗前看书。她在或浓或淡的思念中翻遍易经的每一页。每当这时候朱朱就站在她的肩头上,静静地听细雨敲窗,听她翻开书页的声音。
她在恬静中生长,四季的阳光洒遍山头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角落都能看到她窈窕的身影。她一直以为这就是她全部的世界,直到有一天父亲跟她提到一个年轻的名字。
那年她十八岁。父亲说她越长越像她的母亲,她也跟母亲一样,喜欢穿黑色的长裙,喜欢对着鸟儿静静发呆。父亲说,你该下山了,去找一个人。她问,找妈妈吗,这么久了你为什么才想起要去找妈妈?父亲说不是,是找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她问为什么要找他。父亲说你别问了,缘分是偶然的,但命运是必然的。
那天夕阳很美。阳光温馨地洒落在父亲的肩上,她忽然觉得父亲已经老了许多。她转过身,把新采的草药放在窗下,她说好吧,让我再看一眼山上的春天。
一个转身就是三年,罗浮山的春天来了三次,又去了三次。父亲终于说你确实该走了,你还有事情要做,晚下山一天缘分就会少一分。女孩什么都没说,只是跑到林子里坐了一整天。第二天父亲找到她,叹息说你跟你母亲一样倔强。她说,你像赶母亲一样要赶我走吗?父亲怔了怔,忽然便落了泪。
那年冬天,罗浮山的阳光依然和煦如春。微云听到林中响起一阵悠扬笛声,这笛声让她想起了母亲,在她四岁的时候,父母吵架之前她也曾听过这样的笛声。她觉得诧异,便顺着这声音追出去,但那声音竟忽然停了,接着响起一阵女人悲凉的歌声,那歌词杂乱诡异不知所云。这时他看到父亲偷偷钻入林中。
一切似乎都已明了,也许真的到了该走的时候。她不说话不流泪,转身回了屋子,带上自己心爱的几本书,踏着夜色匆匆下山。
山下的世界很大,她茫茫然不知道去哪。她想起父亲说过的那个北方城市的名字,想起父亲说过的那个男孩的名字,虽然厌恶但却好奇。她想知道怎样的命运在等着她。
那个冬天她看到了北京的雪,也看到了在雪中快乐飞翔的北方女孩。她遇到了蓝灵,接着,传说中的男孩终于闯入了她的世界。那一刻她知道,两个人的命运已经接轨。
回忆就是这么简单。柳微云第一次说这么多话,第一次打破自己的习惯把自己的事情讲给别人听。她声音轻柔,比两人踏在马路上的脚步声更轻。
徐沫影从来没想过柳微云出山只是为了寻找自己。尸灵子的预言画没有画完,推背图上的“雪月烟云”却赫然有柳微云的名字。想来两个人的缘分早已注定。他很早就清楚这一点,但其实在他心里却一直将柳微云排除在外。
她永远都安静神秘,高高在上。相识便是缘分,能做一对好朋友,已经是几世修来的缘分了。
两人缓缓向前迈步,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缩短又拉长。沉默了一会儿,徐沫影忽然问道:“微云,那你究竟怎么看我这个人?我很想知道。”
柳微云淡淡地答道:“你唯一的缺点就在感情,你多情,犹疑不定。我对你这点很反感。游戏花丛的人总喜欢标榜自己身不由己。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我最近在想,如果你的对手设下一个感情陷阱让你跳,你一定会傻乎乎地跳下去。说不定,这就是一个感情的局在缠绕着你,而我也是其中的一个棋子。”
听到她的话,徐沫影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听你这么说我也觉得很像。尸灵子突然出现给我画像,浅月被神秘人撞死,蓝灵的出现,少雪的出现,碧凝的出现和失踪,这一切就像安排好的一样。而且,我做过一个梦,梦中有人说我身边的女人会合成一个卦象,这像极了一个感情的乱局。在罗浮山,我和蓝灵也听到了女人的笛声和歌声,歌词诡异,曲调悲凉,我想,多半跟你所说的是同一个女人,就是那个穿白衣服的女人。这一切综合来看,尸灵子和你父亲也都参与了进来。可是,如果这种猜想成立的话,他们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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