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吃点儿?”温八边说边拿起勺子去舀锅里的肉汤。
“住手!”五哥突然暴喝一声,腾身跃起一脚踢翻了方桌!肉汤、馕、锅、盆连同方桌,顿时都向石鞑儿和独眼老太飞去!
我的视线被桌子阻挡,不知两人如何躲避,却只见叮咣一阵乱响,锅儿盆儿都被什么力量弹击地向四面飞射出去。
我还没从眼前的骤变中反应过来,只听喀呲一声,方桌碎裂半边,石鞑儿破桌而出,像一头灵猿一样撞向五哥。五哥侧身稍让过对方来势,左手一搭石鞑儿打过来的手腕,右手背在他面门上一扫。石鞑儿痛呼一声,冲出去数步,再转回头,口鼻上早已鲜血淋漓。
原来五哥还是个练家子!说时迟,那时快,石鞑儿怪叫一声又向五哥扑来。郑楚生抄起一条长凳也上去助拳。石鞑儿抬起左臂一架,啪喳一声竟用肘尖生生将长凳打断一截!
五哥喝道:“闪开!”抢到郑楚生身前,拳脚并用对着石鞑儿一阵暴击。石鞑儿被打的连声痛叫,急忙后退几步。只见他脖子一扭,双臂屈伸,两腿一蹲一跨,唰唰摆了个架势。
五哥一看他这起手势,笑道:“嗬?‘通臂拳’!好好,你小子只管招呼过来!”说着弓身踮脚,摆出了个“金雕展翅”的起手势。
石鞑儿嗷地一声扑上来,五哥挺身迎上。先一招“野马分鬃”荡开石鞑儿的两膀,接着探身欺入中怀,右肩在石鞑儿胸肩上猛地一撞。还没等石鞑儿站定,右肘迅出,连环捣在了他的胸腹之间。
石鞑儿闷哼一声,噔噔倒退两步,痛地五官都扭到了一处。
“哎,小子!怎么着?”五哥捏着手腕说,“还来不来?”
石鞑儿捂着剧痛的肚子,凶狠地盯着五哥。
郑楚生丢掉长凳道:“小子,你还狂不?敢跟五哥……。”话音赤未落,身后“啊——!”一声尖叫。畜生急回头,陈妍竟已在独眼老妇的手中!
陈妍的头被老妇夹在腋下,正拼命挣扎。可别看老妇既是年老力衰又是驼背独眼,可任凭陈妍如何奋力,就是无法挣脱。
“日你妈X!”郑楚生怒吼一声,就向老妇扑去。
“站住!”五哥厉声喝止道。郑楚生早红了眼,哪里刹得住脚步。只见他大吼着就要冲到老妇面前时,老妇的右手一扬,郑楚生“哦!”地一声仰面栽倒在地!
“畜生!”我忙过去看他。“别动!”五哥上来,伸出手指在郑楚生的耳根下颏骨根处一顶,郑楚生顿时喉头乱响,哇地呕出一口黄水。而黄水落地,其中竟有一条两寸余长的肉色小虫,在地上拼命乱扭,其状说不出的可怖骇人。
“这是‘吸喉螉’!”陈远纲惊呼道。
咦?!他怎么回认识?可我不及细想,这时老妇发出一阵阵桀桀的怪笑,慢慢从大袖中伸出左手。我的天,那哪里叫作手,简直就是鸡爪!只见她竖出食指,那指甲足有寸余长,而且还污青污青的。
“你干什么!”我盯着老妇和陈妍,大喝道。老妇又一阵怪笑,竟张开大嘴巴,伸出了舌头来。她的这条舌头,若不是从嘴里伸出来,任你是无论如何看不出是条舌头的。因为她的舌头没有半点血色,要是割下来往案子上一摆,就是条白花花的肥肉。
老妇抬起左手,竟把食指的指甲在自己的舌头上猛然一划!
那白花花的舌头上被划出一道斜长的口子,顿时血涌满口。不过我看着老妇的血,却觉得色泽比常人淡了不少,就像是掺过了水的一样。
老妇伸着长长的食指指甲,在齿缝、唇角溢出的鲜血中一蘸,指甲尖上便沾了一滴血珠。
我恶心地直想吐,骂道:“他妈的你个变态!”五哥对温八道:“跟她说,放了那女孩儿!”
温八叽哩咕噜地向老妇说了一通,老妇没回答,又是一阵怪笑。
五哥说:“老八告诉她,再不放手,老子叫她交待在这儿!”温八翻译一遍。谁知老妇毫无惧色,反把沾了血滴的指甲移到了陈妍的头上。接着胳膊一使劲,勒地陈妍大张着嘴喘不上气。那指甲就停在陈妍的檀口上方,看着那指甲尖上欲坠的血珠,我不由怒喝道:“你想干什么!”
这时石鞑儿从后面走上来,从地上拣起断落的半截长凳,照着五哥的后脑狠狠打去!五哥是什么身手?只见他半躬腰急转身,滴溜转到一侧,堪堪避过石鞑儿的一击。
石鞑儿这一凳砸空,两肋门户顿时大开。五哥右掌呈刀,疾切向石鞑儿右肋。石鞑儿前一招的力道已使老,抽不回身,喀嚓一声,右肋便生生吃了五哥这记手刀。
石鞑儿只觉痛彻心脾,这一下不知断去了几条肋骨。
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五哥倒转手腕,反捏住石鞑儿的双手,一招反擒拿手,就把石鞑儿的双臂硬扳成了个“倒弹琵琶”。石鞑儿奋力挣扎了两下,五哥手上一用劲儿,把他两条胳膊扯得骨节格格直响。
石鞑儿痛地大呼,五哥说:“老八,给那老妖婆说,换人!”温八对老妇说了。独眼老妇听后目露凶光,嘴里咿咿呀呀怪叫着什么。
五哥说:“同她讲,那个丫头跟我没关系,拿她来要挟我,没用!”说着他在石鞑儿身后,用膝盖顶住他的后腰,双手扣住石鞑儿的两臂用力一扯。石鞑儿惨叫一声,表情极其痛楚。
独眼老妇此时竟闭上眼睛,口中呜哩呜噜地念念念有词,旋即猛地睁开双眼,左手伸出往五哥脚下一指。
五哥本能地往脚下一看,只见两脚底下的方砖竟动了!五哥吃了一惊,忙移开双脚。就见方砖咯咯直响,咔啦咔啦竟拱出无数黑色的头发丝样的东西!
“快闪开!”陈远纲大吼道,“这是‘发虺’!”
五哥大骇,丢开石鞑儿,一个“倒跌脚”唰地仰面倒翻出去。再落地,那些黑丝样的东西正以蛇形飞快地向他爬来。
别看五哥身手了得,可面对为些细小的异物却不知如何对付。眼看它们已欺到近前,五哥只好再闪。不料他身子刚一动,地上那些“黑丝”一根根竟蜷起来成个弓形。五哥心惊不好,可人已跃起无法可施。眼见“黑丝”成了弓,个个弯成“满弦”,嗖嗖细响如箭般尽数“射”向自己!
五哥眼看就要中招,只见陈远纲一个箭步跨上去,手中甩出一条白毛巾。那毛巾旋成二人传里耍的那样,在空中飞快地转成了个圆形。只听噗噗声响,“黑丝”大都射上了毛巾。
五哥落下,就地一滚,贴到墙角,一眼看只几根被毛巾打落的“黑丝”正在地上向自己爬来。他见“黑丝”已经迫得甚近,左右又有破桌断椅阻碍,干脆背贴墙壁,喇溜一声竟滑了上去(对,就是“滑”了上去)!
啊?!我还没从惊讶中反应过来,五哥在墙上却惊呼一声,唿地扑落地上。脚刚沾地,他忙不迭地脱掉外套,只见外套的后背竟被不知什么东西灼地直冒青烟!
陈远纲道:“小心脚下!”五哥一低头,那几根“黑丝”已爬上了他的脚面,正使劲往里钻。五哥穿的是美式军靴,“黑丝”似乎也不能轻易钻入,就在靴面上乱扎乱拱。
陈远纲手拿一个塑料瓶,抢步上前,我一看竟是从尉犁小店里拿的葡萄糖。陈远纲把糖水往五哥脚上一泼,说来奇怪,那些“黑丝”被糖水一浇,顿时根根萎毙,一瞬间全都软倒。再过几秒,竟渐渐化成了黑水,在五哥脚上留下了一小片污渍。
“这……这是什么玩意儿?!”我惊问道。而且我心中还有一个疑问——陈远纲是怎么认识这“黑丝”的,又是怎么知道它的破解之法的?
陈远纲拧好糖水瓶,看看独眼老太,“古古伊萨普鲁彭加,得勒儿喂卜斯。”
啊?!他还会说番语!我低声问温八说:“他说的啥?”
温八也很吃惊,“是番话,就是石鞑儿说的那一种。”
石鞑儿从地上痛苦地爬起来,两膀巨痛,有一只还被扯脱了臼。他咬牙恨视了五哥一眼,又有点儿打怵,未敢有所动作,悻悻地退到了独眼老太的身后。
独眼老妇见石鞑儿摆脱挟制,气势大盛,勒着陈妍又蹦又跳,口中还哼着咿咿呀呀的什么歌声。
我见形势大为不利,心说海哥要在就好了。就在这时,五哥把手背在身后,伸了个“三”出来。我还没弄明白,五哥又伸成了个“二”。我这下明白了,果然接下来五哥又伸出了“一”。就在同时,温八双手一扬,数道寒光疾射向独眼老妇!
老妇挥动左手的长指甲左右一拨,挡下两记寒光,其中一个嵌入她的指甲,原来是吉利刀片。不过温八掷出五六片,老妇脸上、肩上还是中了三片。
老妇张口怒吼,陈远纲突然掏出一个灰白的圆珠,一扬手掷入了老妇大张的口中!
圆球入口,老妇神情大骇,一阵连抓带呕,好像吞了什么毒物一样。
趁她这一松神,五哥猛地扑上去,两拳同出,一记捣在她的面门,一记捣在她的小腹。老妇吃痛,倒退一步,五哥趁势一把将陈妍扯了过来。
石鞑儿折了一条臂膀,空自着急无力相助,眼见着五哥将陈妍救回。老妇伸手入口,用指甲抠出圆球,又大呕了数口。
五哥把陈妍推给我,又向老妇和石鞑儿攻去。石鞑儿招架不住,痛呼着逃进里屋。老妇招架了几招,也抵敌不住,转身便逃。
五哥哪里肯放,赶上去要抓。不料手刚搭上老妇的后心,她凸起的驼背突然一鼓,噗哧钻出一条肠子样的怪虫,直窜向五哥面门!五哥偏头一闪,那怪虫周身裹着脓液哧溜飞过,摔在了地上。
五哥再回头,老妇已逃入里屋。五哥追进去,两人已翻窗而去了。
我跟进里屋,顿足道:“可恨让他们跑了!”话音未落,我的目光被墙角的一张大床吸引了过去。
大床很旧很破,上面蒙了一张脏兮兮的毯子。毯子凹凸不平,下面显然盖着什么东西。我走上前,刚伸手要去掀,毯子下的东西突然动了一下,我被吓了一跳,但还是伸出手去,慢慢将毯子掀了起来。
毯子掀开,原来下面竟是三个熟睡的婴儿!
三个婴儿并排放着,左边的一个看起来就是独眼老太开门时抱着的那个。我回头问五哥,“五哥,这老妖婆是什么人,怎么有这么些孩子在这儿?”
五哥看了我一眼,“这老娘儿们,不是人。”我有了前两回的经历,也不是很吃惊了,就随口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五哥正要开口,外面传来了陈妍的哭声。我们回到外屋,只见陈妍蹲在地上,抱着郑楚生的大头在哭。
温八劝道:“小陈你不要哭,小郑没事儿,真的。”陈妍哭着说:“可他为什么不醒?”
陈远纲说:“没事的,谁中这招一下子都缓不过来。歇会儿就好了。”我问道:“畜生中的是什么?”
陈远纲说:“是‘吸喉螉’,一种寄生虫。可能老太婆藏在袖子里。”我又问:“那这老妖婆到底是什么人?”
陈远纲瞅瞅陈妍,贴在我耳边小声说:“九子鬼母!”我一惊,“你怎么知道?”
陈远纲说:“就凭她害小孩儿。”我回头瞅瞅里屋,“你是说那些孩子……?”陈远纲道:“没错,那孩子应该都是死的了。”
“啊?!”我吃了一惊,骂道:“这该千杀的娘们儿!”陈远纲说:“传说九子鬼母日产九子,皆为鬼,择其灵气弱者食之。但这个独眼老太婆还不是鬼,我想她是以‘九鬼法’来修炼。就是日集九子,或食或杀。”
这时,噔噔一阵跑步声,夏文海和陶子业赶回来了。
夏文海一见屋中桌翻椅折,郑楚生还倒在地上,知道出事了。他说:“那老太婆呢?”温八把事情讲了一遍,临了还说:“这回都赖我,没掌出这个石鞑儿的底儿来。”
这时陶子业看到地上挂着发虺的白毛巾,奇道:“现在还有人会养这玩意儿?这是种跟头发丝一样细的小蛇,所以叫‘发虺’,剧毒。它只能养在盐碱性很高的土里……。”说着他摸了摸钻出发虺的那几块砖头,“果然如此,这砖是用死土打的。”
“你们那边有什么发现?”我问道。
陶子业说:“我门发现了许多地上坟。就是不挖坑,尸体直接放在地面上,然后在尸体上加盖泥土而成的坟。”
“那是为什么?不怕尸体腐烂吗?”我说。
“腐烂?”陶子业说,“绝对不会。这种坟埋的人,根本就不是死人!”
啊?!我吃了一惊,坟里不埋死人还会埋什么?
陈远纲接着道:“地上坟埋的,都是活人,是想把自己变成妖的活人。”见我无法接受,他接着说:“这是西北番胡部族的一种密功修炼之法,邪的很。据说一旦连成,人就可以通三界,不受生死制约。”
我满腹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陈远纲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走到墙上的那幅番族大汉的画像前。他说:“你看这幅画,你知道画的是谁?”
我摇摇头。陈远纲道:“是孙悟空!”
“什么?!”我大喊道,“陈教授,你别净玩玄的好不好?”
陈远纲说:“我也知道你不能一下子接受,可事实上就是这么回事。卢馆长,你也是学历史的,你想想,孙悟空并不是吴承恩第一个写出来的。早在《西游记》之前,关于孙悟空,齐天大圣、通天大圣、龟山水母兄妹,以及白衣猴行者、花果山紫云洞八万四千铜头铁额猕猴王等故事传说就已经广泛流传了,这些其实都是孙悟空的原型之一。我说着幅画是孙悟空,也是同样的意思。这画上的番族大汉,其实也是孙悟空众多原型中的一个。”
啊!听陈远纲这样一说,一个名字骤然闪现在我的眼前。“石磐陀!”我说道。
“对,就是石磐陀!”陈远纲笑道,“卢馆长很敏锐嘛。”
玄奘西行取经本是偷渡,一路之上尽是坎坷艰险。在途经瓜州(今锁阳城)时,因为唐与突厥即将开战,边关禁行。玄奘被迫停留在当地寺庙,讲经说法一月有余。当地的胡人石磐陀受其感化,主动提出拜玄奘为师,请玄奘为其剃度。玄奘便以石磐陀为向导,继续继续西进。石磐陀找来了识西途的赤色老马,助玄奘夜渡葫芦河,西出玉门关,越五峰(白虎关、红柳园、马莲井、大泉、星星峡),入新疆。石磐陀和孙悟空的向导作用、解决危难作用相近;行者身份相同;师徒间微妙关系相似(与孙悟空一样,师从玄奘的初期,石磐陀也几次欲加害玄奘);石磐陀乃胡僧,胡僧与“猢狲”音近,由于这些因素,石磐陀被认为是孙悟空的主要原型之一。
“可是这些人和石磐陀怎么会扯上关系?”我问道。
陈远纲说:“据史料记载,石磐陀是在入疆后离开玄奘的。根据我的研究,他没有返回瓜州,而是留在了当地。这个老太婆和石鞑儿应该都是他一族的后人。”说着陈远纲指指画像,“你看,画中这人是个番族人,手拿铁棒,脚穿僧侣才穿的八搭麻鞋,符合石磐陀的胡僧形象。你注意到吗?他的脚下身边,尽是被打倒的妖魔鬼怪,这也符合孙悟空降妖除魔的故事特点。”
我一想,是啊,石鞑儿不也姓石吗?我又问:“那你刚才制服她的是什么东西?”
陈远纲一听笑了,“哈哈,也不是什么宝贝,是狗宝。”
狗宝是犬科动物犬胃、胆囊、肾脏及膀胱中的结石,这东西还能打鬼?我可是第一次听说。
陈远纲说:“你别小看这东西,是鬼都怕狗,狗叫鬼魂飞。狗宝又是狗身上狗气最重的,那老妖婆一下子哏到嘴里,能不魂非魄散?”
我说:“那这么说,您随身还带着这个,您是早有准备喽?”
陈远纲笑道:“哪儿啊,我胃不好,怕水土不服,带着预防反胃、疮疡的。”
这时候郑楚生喉头一咕噜,吐了两口,慢慢睁开了眼睛。我们一见他醒了,都上来问他。
夏文海说:“此地不宜久留,得快走!”大家于是拿了行李,陈妍搀着郑楚生,一齐出门上车。
我把行李丢上车,转身去扶郑楚生。可身子刚一转,目光瞥在了H3的倒视镜上。倒视镜中,有什么动物的眸子一样,在黑暗中闪着莹光。
我一回头,院墙之上,有一个和独眼老妇穿戴近似的番族妇人,正死死盯着我们。
我正要大呼大家小心,陈妍先尖叫了起来。我转头一看,另一边院墙后,有一个脑袋露出来,口中甩着一条白花花的舌头。紧接着,又有一个、两个、三个……足足三四十个番族男女从不同的方向出来。每一个都瞪着野兽一样的眸子,贪婪地注视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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