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怎么会来?
躲在墙角的人蹲成一团,紧张得手心微汗。
“他”来这儿也不算稀奇,可,问题是,现在几更天?
五更天啊,天还没亮呢,“他”老人家就兴高采烈地坐在厅堂上了,这不摆明来找他麻烦嘛!
抖抖抖……如大雪覆地般抖……
没人注意他……呃,准确点,忙着点灯的下人们没空注意黑咕隆咚的墙角,眼光全放在突然来访的客人身上。
好,没人看到他,干脆趁着“他”没发现,{奇.书。网}溜为上计……不行,若现在溜了,迟早也会被“他”逮到,届时只怕更惨。呜……怎么办?
权衡再三,墙角的人影强撑瑟瑟发抖的身子,静观其变。
唐家厅堂上现在坐着的这个男人,此刻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儿啊,就算他神采奕奕得没天理,也该坐在软榻上发呆入定假寐兼算计其他人……啊——啊呀——难道他不知不觉成了那个“其他人”?
五指缓缓拂起长发,男人笑出声,带着不可压抑的兴奋。
这笑声听在“其他人”耳中,却如头上悬空三寸的达摩利剑,叮叮当当全是索命的铃音。
坐在堂上的雪发男子,上身微斜将头搁在手背上,似想着什么高兴事,时不时地吃吃笑出声,尽管来的时辰不对,主人未来迎客,下人也来不及上茶,他依然面带微笑。
无视堂外探出探进的脑袋,他挑起白发在眼皮下晃过,又是一阵笑声流淌。
因为心情好,他当然要笑。
因为越想越兴奋,他更是止不住笑。
他等不及、等不及了,他迫不及待呀!
想到酸风说拉着他四处赏玩,他可是迫不及待想成为她的夫君了。而在此之前,她大哥的眼疾必须治好。黄昏过后,酸风回家,他却越想越兴奋,越想越没了睡意,只觉得那院中飞檐有趣可爱,这灵壁城也比初来时少了几分无趣。给了辰门这些时日,也不知他何时能说服唐松风,他没耐心一天一天等下去了,趁着心情好,直接到唐家看看。
他说来就来,没顾什么时辰天色,自也不会理它是三更还是五更。
他要见的是唐松风和辰门,其他人爱睡就睡,不睡他也管不着。若非在聚景楼找不到辰门,他……他还是会来吧?
当然,他当然会来。只因,这儿有酸风啊!
玉眸微斜,他放开雪发,看向匆匆进屋,忙着扣衣衫的两个男人。
“月……月公子,不知深夜到此……”唐父强打精神,有些意外他的出现,特别是……五更天的时辰啊。
“不深了,再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晏晏一笑,月纬坐直身子,瞥向唐父身后的男子,“酸风的大哥,你的色疾……辰门还没治好?”
“不必。”扣好襟扣,唐松风神色微冷。
“怎可不必呢,要我看,可得尽快才是。”玉眼眯了眯,月纬神色未变。
下人端上热茶,小心翼翼置于三人身边的案几上,正想多瞧月纬一眼,却被他身后冷眼的侍女吓得脸色发白。
好冷的眼神……好冷……就算那姑娘再怎么漂亮,他也不要多瞧一眼了。
下人心头暗自颤抖,低头慌张抱着茶盘退下,却在门边与冲进来的人撞成一团。
“哎哟!”
“啊,小姐,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不是故意的。”
“没事没事。”抚着额头,唐酸风半眯的眼清醒大半,侧身让下人出去,她走到满脸笑花的男人前面,“月……月兄?”
“酸风,惊了你休息啦,没事,回去睡吧。”男人说得没半点愧意。
唐酸风眉头轻蹙,脸皮抽了抽,笑得自己都觉得假假的,“月兄这个时辰来,有事?”爬都爬起来了,怎么回去睡?
她睡得好梦正酣,却被佩玉一把从被窝里耙出来,像在田里耙地瓜一样。就算睡得听不到更漏声,她抬头也能看到星星,这个时辰……不是四更就是五更吧?他半夜扰人清梦,肯定是白天睡得太多,睡眠太乱的缘故。看,她就说吧,真是个坏习惯……
他拉过她,无心回答她的问题,用柔软的掌心抚上她的额,轻轻揉着。
“月兄……”
“酸风,我找辰门。我知道他这些天在你家,聚景楼人影也找不到。”
“辰门?”唐酸风看向大哥。
“他在西厢边的客房。”唐松风无奈接受妹子的询问。鬼知道那人会赖在唐家不离开,偏偏唐家又是书香世家,这待客的礼数不能少。
唐父喝口茶,让浓茶驱散些困意,转头道:“差人去叫辰公子。”
“不必。”月纬出声,并没要阻止下人,而是转头对身后侍卫道,“去问问他,你亲自迎他,他肯不肯出来。若不然,我亲自去迎他好了。”
“是。”风潭领命向外走去,看得厅中众人一头雾水。
唐酸风捂嘴打个小小的哈欠,暂时不想费神猜他话中的意思,见他的手仍覆在额上,觑了一眼爹和大哥,爹正喝茶,似没注意,而大哥……大哥正不赞同地沉下脸。
吐舌红了脸,她拉下他的手,道:“月……月兄,我不痛了。不用揉。”
任她握着手,他没说什么,也不抽回。她似没注意两人交握的手,盯他看了数眼,朱唇微动,却没说什么。
他向来随意,束起发时,俊颜毫不保留呈现在众人眼中,只觉傲然恣狂,神色冷俊;若是散了发,侧脸被头发挡去半边,傲气没那么凌厉,唇边似笑非笑,倒格外引诱人。他此时没有束发,纯白一片散在肩上,像白玉绸一般。
唉,比起他的随意,爹和大哥就显得凌乱太多了。许是起床太匆忙,头发虽然梳了,却有点狼狈的感觉,倒不如披散来得自在。瞧她,多有自知之明,干脆梳两下顺顺,辫也不用辫……
“小姐,让佩玉给您辫个辫儿吧。”佩玉好小声地在她耳边咬字咬词。
“……不了。”她也好小声地回答佩玉。在外时她从来无暇顾及头发,总是用根细绳绑一绑。反正他见过,现在才装闺秀太假了点。
他见她回身与小丫头咬耳朵,不觉松了他的手,也不气恼。等过一阵,见风潭一人进屋,眸中闪过一阵兴味。
“人呢?”他可不认为那小子没胆出来。
风潭破颜一笑,头向后微微偏了偏,走到原来的位置。
众人看向门外,只见灯笼照得檐下一片明亮,哪有半个人影。
等……
一条腿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内。
那腿在门边点了又点,仿若冰上行走的人正试探下一方冰块的虚实,随即,出现半边身子,却无脑袋。那半个身子闪闪晃晃,活像害羞的千金小姐,就是不肯露出那张脸来。
众人瞧得烦了,月纬却耐心十足。
等……等到终于看到脑袋了,那人却一下子缩回墙后,存心考验他们的耐力和忍力。
“玩够了吗?”冷如冰山的声音幽幽响起。
“够了够了,我来了我来了。”伴着中气十足的叫声,含羞的人终于跳进来。一张苦瓜脸,却无损他偏于女相的秀美。
男生女相,身为男人真是可惜——唐家众人一致惋惜。
“你打算什么时候治他的眼睛?”月纬皱起眉,显出些许不耐。
“月兄,月兄啊,你听我说嘛。”学酸风叫他月兄,不知会不会得到一个笑脸?辰门怀抱幽安鸟走到他对面坐下,“治起来很快的,舔一下,就和我摸你一下差不多,瞬间,一晃眼,喝口茶的工夫……”
对,照他这么说的确是很快,前提得是——有人肯被幽安舔哪。
唐家大哥不肯,他有什么办法。不是他舍不得,是别人不肯。
月纬弹了弹衣袖,轻道:“好,我看着。”
“看……看什么?”
“看你如何瞬间一晃眼喝口茶就把他的眼疾治好。”他说快,现在就快给他看。最好如他所说能快,快些治了眼疾,酸风放下心头大石,才能与他比翼双飞。
“嘿嘿……月兄,你说笑……”
“辰门,你该回去了。我借你时间不超十天,你当真是出来玩的?别忘了星骨宫有人正等你,快些治了他的眼睛,你也好早一天见到她。不然……”
“行、行,我知道。”他的话让辰门瞬间变脸,苦瓜笑收回,秀美的脸是全然的正经,眼中闪过的只有月纬才能捕捉到的恨意。
呜……他就说,惹东惹西,不要惹到金星骨宫的这尊“太白”。他的心思对外多好,若是放在自家人身上,可就有苦吃了。这些人,当真以为他喜欢待在唐家呀。
“很快?”玉眉扬起,月纬收了冷意。
“立刻。我保证。”
天,亮了。
当一抹晨光照射在灵壁城内时,唐宅,也亮了。
辰门说立刻,就是立刻,唐松风根本没时间拒绝。
捂着被风吹迷了的眼,唐酸风看不清到底发生什么事,只觉得厅堂上突然刮起一阵飓风,月纬的白发像春天的柳絮蚕丝一样飘在她脸上,有些迷蒙虚幻、有些痒痒的……一只水色袖袍挡在她眼前,替她挡去大半风势。
轻轻抬手,接下他飘落的长发,感到脸上暖暖的,一阵香气……
飓风过后……
重点烛火,唐家人目瞪口呆——墙上字画被吹得翻了面儿,一些烛台被吹滚到桌底,檀木几持续着咯咯作响,如不胜风力的百岁老翁;下人东倒西歪,有些甚至坐在地上。
别说唐酸风不及看清风从何来,甚至唐松风,也只觉得被风迷了眼,然后,两只眼似乎进了沙子,微微有些刺痛,痛出眼泪后,并不无适。
“酸风,迷到眼睛了?”关切的声音响起,放下袖袍,月纬转过她的脸端详。
“没。”她捏着白发,定眼……定得她瞬间傻掉。
厅中那东西……是什么啊?
旃羽白喙,圆圆的鸟头向上昂起,又细又长的黑腿站在案几上,腹上羽毛淡黄无杂色,而它的翅——是令唐酸风,甚至唐家上下傻掉的“祸首”。
它的翅羽有人的身高般长,两两相加,甚至超出两名男子的长度。翅上的毛色黑中带黄,看去非常眼熟。熟到……
母鸡张开翅膀还是母鸡,肥胖的身子不会缩小,可“幽安母鸡”……不不,幽安鸟,舒展翅膀后竟完全变样,那淡绿的鸟眼,那优雅的曲颈,那可爱的身段……
唉,幽安鸟竟因翅膀过长,收拢后缩了脖子,看上去活像一只又肥又懒的母鸡。
“原来它一点也不胖!”
喃喃嘟哝,她凑上前想要触摸它的羽翅。幽安鸟似不愿被人触碰,长翅拂动,带起一阵清风,缓缓折缩羽翼,跳回辰门的肩头——又变成一只幽安母鸡。
“我回去了。”辰门拍拍变成母鸡的幽安,恢复热络的精神,冲唐酸风顽皮眨眼,跳到月纬面前。
“好走。”俊颜如愿回他一个笑。
“你什么时候回去?”
“很快。”
辰门不再多问,冲众人挥手,抱着母鸡快乐回程。
跳跃的身影消失后,唐酸风转头,表情奇怪道:“月兄,他……很怕你?”
他笑了笑,“你当他真怕我?人人都会有弱点的,酸风,幽安鸟是他的宝贝,但他有比幽安更宝贝的东西,动不得,碰不得,被他珍藏在心中最深处,我不过是知道他最看重的是什么,比起那珍藏,一只幽安又算得了什么。就算是宝贝的东西,在心里也有轻重之分,端看你愿意舍哪个,又愿意留哪个。”
“他……能舍幽安?”
“当然。他舍不得的那个,就是他的弱点。让人知道他的弱点,是他笨。”
“那……月兄,你有弱点吗?”
玉眼骤然一亮,他收了笑,凝看她良久,才低低道:“我的弱点……”
他有何舍不得,有何珍藏于心?
若是以前,他定会狂傲大笑,讥讽问出这话的人。如今,他却……哼,弱点人人都有,他有弱点也不稀奇。倘若有人拿她来威胁他,他必定恼怒万分,将那人挫骨扬灰,永世不得翻身。
何时开始,她成了他的弱点啊。是拜她为师的那一刻,还是为她拭汗的那一刻,抑或,山洞中她专注地盯着火上的那只兔子时……哼,她是他的弱点又如何?他不怕,也不许旁人有机会伤到她。
他的弱点,他认了。
浅笑飞唇,他吐字如玑:“酸风,你是我的弱点呢,哈哈!”
他大笑,没有气急败坏,没有心虚不安,一如他的傲气凌人。虽然大笑,他出口的话却温柔至极,她赧然红脸,不好意思再问下去。默默间,听得大哥惊叫——
“酸风,你今日穿的……”
她心头一跳,跑上前去,神色激动难持,颤声低语:“大哥,你能看见我穿什么颜色的裙?能看见?”
“青蓝色。”
“真的看见了,真的?”明眸中泛出雾气,一把抱住唐松风,她又叫又笑又哭咽,心中百般滋味全化成眼中的云云水雾。
唐父面色激动,万分惊喜,下人们已开始争相走告,机灵点的早拔腿向唐母报喜去了。
趁着一片混乱,月纬走出厅堂,神色平静,却心知自己的心跳有多快。
这种粘粘糊糊哭哭啼啼的情绪就让唐家自己去品尝,他可一点兴趣也没有,他要的,只是酸风而已。其他人,无趣得很。
放下心头大石,她要专注的就是他了。
过了今天,以后的日子,她将要一心一意待他,心甘情愿为他做任何事,甚至,把他搁在心里最深的位置。这一切的一切,必定有趣,他是越想越激动,越想越兴奋。
期待万分,哈哈,万分期待!
他要走?
“咻——”箭羽射歪,唐酸风回头,看向唐宅后院突然出现的冷色女子。
她今日穿着水绿嵌白珠的半裙,冷色女子出现时,她正瞄着佩玉手上提的葡萄。飞箭偏道,险险从佩玉手上飞过,吓得她小脸刷白。
“金尊命属下告诉唐姑娘,他即刻启程。”冷面的风潭传完话,转身飞跃出墙,丝毫不顾他人的惊恐。飞墙走壁对她来说,已成习惯。
手握弯弓,唐酸风看向爹娘,再看看大哥,神色微显迷惘。
四天前大哥眼疾得愈,她心中高兴,当晚硬拉着他在城中游玩,他未提过要走之事。这些天,他也只待在聚景楼,她白天去过几次,总撞上他睡觉,他不让人打扰,却不防她随意出入。静静坐在一边看他,玩玩他的雪发,她也不觉得无聊。龙川会送上一壶茶,每每茶味冲得淡不可闻,他却没转醒的迹象。
除开盯着他的时间,她每日仍会练箭读书。林日寒曾提了三个鸟笼来,说要换她的幽安鸟。老天,她哪有,偏偏林日寒不信,现在是缠着大哥不放了,一边恭喜大哥眼疾得治一边软硬兼施要换幽安鸟,当真痴了。
儿时娘教她学箭,爹总会坐在远远的树下,捧着一本书,不知有没有心看进去。大哥像爹,除了偶尔拉拉弓,许多时候与爹一样。慢慢大了,爹喝茶的时候变多,大哥看账本的次数变多,唯一不变的,他们总坐在远远的树下。
爹是在看娘吧,大哥是陪着他们,一家人嘛。
许是这些日子太开心,她根本没想到他有一天会离开。是啊,他是要离开的,他来这儿,不就是为了对她的承诺吗,诺言真成,他……不会留在这儿。
“这城里真无趣呢,酸风!”
他讥讽的声音突在耳畔绕起。是了,在他眼里,什么都是无趣的事。他说做她夫君,也觉得无趣啦?所以只差风潭传来一句话,说走就走?这一走,他不会再来了吧。
心头闷起来,五指微紧,喉头有些涩。
气,她好气,气他的随意傲慢、气他……气他竟只让风潭传来一句话。什么“即刻启程”,他连亲自来告诉她都不肯。坏习惯……坏习惯……
“娘……”
“酸风,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娘不管。”唐母为她拭去额边薄汗,看向唐老爷。
唐家父子面色奇怪得如出一辙,迟疑……挣扎……
万般不舍地,唐老爷开口:“酸风啊,你爱去哪儿……”
“多谢爹、多谢大哥。娘,箭袋给我。”不等唐父说完,她已冲到母亲身边,急急提过箭羽,拔腿向外跑。
“月兄!”
玉珠在裙边翻起波浪,急跑的人影望着远远的华轿,终于停下身弯腰喘气。
追出城,明明看到他的轿子,明明他们走得不快,她却总追不上。
气……好气……气死她了。没射中老虎的懊恼都比不过此刻胸中涨得满满的怒气。
要她一心一意的是他,一声不吭说走就走的也是他。他……他当真逗得她好玩是吧?
明眸凝眯,举起手中弓,满脸危险的女子拉出满弓如月,眨眼间三支箭羽飞射而出,直穿轿边飘起的薄纱。
快!狠!
“当当当!”三声,三支箭穿过纱帘,钉入白玉轿的前板上。
她就不信他们不停轿。
真不停?行,她的箭多呢。这次射轿,下次,她就要射人了。
拉起弓正要再射,却见轿夫放下轿子,静静立在远处。唐酸风心头微紧,垂手跑上前。跑到轿帘前,隐约见到里面的人影,静静地,无人开口。
轿中的人正看着她,俊颜如雕,无喜无怒,唯有捏紧衣袖的手泄露出些许激动。
“月兄,你……你要我一心一意待你,只是逗着我玩?”
轿中嗤笑。
“你……”
“酸风,我为你走到这儿,这最后一步,我不走,你肯为我走过来吗?”优雅的嗓音自轿内飘出。
他曾说过,人已经来到这儿,她若看重,若有心拉近两人的距离,把他搁到心里深处爱上他,这多一步少一步,不在他了。
她猜测他的话意,却被心头那股恼意冲得烦乱至极。无心细想那一步两步是什么东西,一把掀开轿帘,对上他……荧荧异彩的双眸。
“扑哧!”
满心气恼看到他的模样后,全化为忍俊不禁。
他的发散着,他的发……被她射出的箭尾挑起数缕钉在轿门上,丝丝垂散,有些凌乱和狼狈。
心头的气恼不知何时散了,伸手拔下箭羽,细心为他挑下雪发,一只手攀上腰间也未察觉。待将雪发梳顺置放于肩头,人也落到他怀中,鼻息全是他身上的香气。
“酸风,你一心做一件事,就算是小事,你也顾不上其他,真不好。”他盯着她,似在讥笑。
“月兄……”
“酸风,你真香。”
在嘲笑她吗?她方才练箭,又追跑得一身汗,哪里香?她抬头,眼光盯在他颌下,突然眨了眨眼,别开。
她细微的动作他瞧在眼里,玉眸微眯,他问:“怎么,你看到什么,脸红成这样?”
“月兄,你的……”她脸上的红霞可以飞出天了。
哦,他的?是他让她的脸红得如此娇艳?他瞧着心喜,当她只是害羞。谁知,唐酸风低头抬眼,偷觑又不敢觑地再瞟他,轻轻紧了紧手中的弓,小声道:“月兄,你襟上的扣子散掉了。”就算他沉睡时,衣着也未如此……不体面过。
俊脸僵掉,他动动唇角,似无奈,久久后,胸膛沉沉震动,他笑道:“徒儿第一次着衫,若有失礼数,不尽如人意,还请酸风师父代劳啦。”
搂着她,盯着她,他完全没有动手的意思。
听了他的话,她低低叹气,却掩不住唇边那抹浅笑,“月兄,这袍子……是你自己穿的呀?”他的坏习惯……坏习惯……因为她的话而改变吗?
“酸风师父?”
放开弓,默默替他扣上襟下散开的两颗盘龙扣,她还是叹气。这个身娇肉贵的徒弟根本无心学射箭,也没必要学,叫她师父绝对是逗着她玩,绝对。
“月兄,你真的想学射箭吗?不如去我家后院,场地宽阔,我自小就在那儿……”
“我那金星骨宫的后院也很大,够你玩的呢,酸风!”
“可是,月兄……”
“酸风,我的娘子,你跑得这么急,可是为了我?”
她诧异,突忆起追不到他的那抹恼意,重新捏在手中的弓又紧了。轿中空间小,挣开了仍是在他怀中,她索性不挣扎,指控道:“你要走?”
“对。”
“你……就这么走了?”
“……酸风,你不会要我留在这无趣的城里吧?我看,你也不必留在这儿啦,嫁了人,你一样要随我去。”
“……”
“我那金星骨宫虽然也无趣,古骨城有趣的事可多呢,定有你喜欢的,甚至稀奇不可思议的事儿,那些传来传去、传得可有可无的事,让你大开眼界也不一定。”
“真……真的?”她的心思本就单一,如今大哥眼疾痊愈,她的脑子里倒尽想的是他了。
这男人说要一心一意待她,不是随兴散漫逗她玩啊。有这样一个夫君,她会爱上吧,会像娘一样爱上爹?
会,一定会!
心跳得急促,腰上过紧的手抱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动了动身子,她红着脸凑近他,“月兄,你为何说走就走?不如,来我家多玩些日子……”
“哈哈,酸风,你能追来,我真高兴。你家就不必去了,没了你,无趣得很。你也不必回去了,随我走吧。”
俊颜邪笑贴近芙蓉脸,温润的舌趁她不备,在红唇边舔过,绕了一圈,似不满意,开始舔拭她的贝齿。
他的吻很轻、很慢,却让她如被闪电劈到,脑中一片空白。
不对不对,她明明在生气,明明气他……
迷迷糊糊……脸红心跳……
暖暖情意在轿内轻旋,一只手却在此时伸出帘纱,轻轻……挑了挑指。
轿夫得令,起轿——回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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