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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风射太白 第五章 心定

  漆黑的夜,飞云掩月。青丘山峰上,百鸟静悄悄……

  在隐隐不明的银色月钩下,突然掀起的山风,如飞鹏扇翅之音,呼啸作响。这一声风啸似乎成了信号,原本静悄悄的百鸟开始啄咬、厮杀——

  远离群鸟的百丈老榕树下,雪发公子指着对面一棵大树的梢尖,轻声道:“看到了吗,那只皮毛鲜红的东西?”

  唐酸风眯起眸,果然见到隐隐一点红光闪现。她眼力极好,即使细月微光忽明忽暗,仍然能将树梢上睥睨群鸟的红狼鼠瞧个仔细。它身形很像蝙蝠——猫一般大小的蝙蝠,它的翅紧紧贴合在身上,没有羽毛,只有一层红色的兽皮;兽头像一只刚出生的狼仔,青绿的眼珠冷冷傲视厮杀的群鸟,似在挑剔食物的美味与否。

  想到射伤它又不损及骨骼,必须引它展翅飞起方可。想到这儿,唐酸风倏然拉弓,未等身后三人出声,一箭射了过去。

  对她突去的一箭,月纬轻轻皱眉,没说什么。倒是龙川碧沙大惊,急道:“当心,它要飞了。”

  飞了又如何,她正要如此。唐酸风侧目,不明她们为何惊慌,待到拉满弓准备射出第二箭时,脸色微变。

  莫怪她们惊叫,饶是她自信眼力了得,也不得不佩服红狼鼠的速度和轻盈——它竟然能在不惊群鸟的情况下,在树梢间轻快滑行飞舞,忽闪忽现,青绿的眼珠已牢牢盯向她。

  她的眼睛跟不上它移动的速度。

  唐酸风缓缓放下弓,若有所思地回头,对上月纬了然的眼神。

  龙川碧沙的功夫在她眼中已是深不可测,对于她们为何追不到红狼鼠,她隐隐明白过来,而这之于她却无任何挫败感,心中反倒升起一股子遇强则强的兴奋。

  心随意动,她迈出一步,袖角却一紧,被人拉住。

  “酸风,它会伤人,驱散了百鸟厌,它没了食物,必会凶性大发。”红狼鼠一年只会饱餐一顿,因此,此兽非常重视一年一度的百鸟厌,倘若没吃饱,第二年便没有足够的体力诞下后代。若它们断了后,对古骨族而言也是件麻烦的事。她若现身,必会惊扰群鸟,惊扰……他倒不是怕麻烦,只是……只是……若百鸟群起而攻她……

  “多谢月兄关心。”扬起笑,她竟高兴莫名,“无妨,无妨的。好久没遇到这么好的猎物了。”

  拉回衣袖,她直直走入厮杀的鸟群中,不顾飞鸟四散,也不顾头上肩上被杀红眼的鸟啄痛,晶亮的眸中只有林中忽闪忽现的红影。

  “咻!”第二箭,射落百丈老树梢上的一片绿叶。

  红狼鼠见她驱散鸟群,闪动的身子竟直直向她冲来,狼牙龇咧,嘴角咧到耳根处。突然,两道人影从林中闪出,带起劲风扑向红狼鼠。此兽觉察危机扑面,竟然临空硬生生刹住俯冲的身形,呜噢尖叫,转身飞逃。

  唐酸风只觉红光一闪,林中已没了它的踪影。

  “你们做的好事。”怒喝传来,月纬走出树影,俊美光滑的额上凝出一个“川”字。他呵斥的是龙川碧沙二人。

  唐酸风被他少见的凶意吓住,但她极快收回心神,眼光在林中急遽扫视,瞥到遥远夜空下突然闪逝的一点,心中大喜,顾不得三人,她飞跃而起,纵身借着树干跃动,追了过去。

  见她消失在漆黑林中,月纬心火突起,冷声道:“你们傻了?带不回人,你们也不必回来了。”

  “是。”龙川碧沙心中大怵。她们本想借机捕下红狼鼠,却不想它能临空转向。唐姑娘箭术虽然了得,脚程却不快,她追去必定是追不到,可金尊让她们带回的……是人,不是骨。

  在金尊心中,唐姑娘比红狼鼠重要。他怕红狼鼠反扑伤人。

  二人不再迟疑,足下运气紧随而去。

  月纬抬头,瞧着云飞月隐,静默片刻,对脚边的吹笛道:“你说,她能射下红狼鼠吗?”

  “啾——嗯?”吹笛摇头。

  “倘若她射下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太没用?”低头瞥了眼小狐狸,他突地轻笑出声,“她能射下红狼鼠,龙川碧沙却追不到,你也捕不到,你们惭愧不惭愧?”

  听他的话,似乎笃定唐酸风能射下红狼鼠?

  吹笛纵身在他脚边跳了跳,叫声带上沉闷。此刻,在这林子里除了他们,只有成堆的鸟尸,活着的,见到红狼鼠后早就逃命去了。

  “走吧,我倒要亲眼瞧瞧。”

  月纬甩袖负背,举步前行。

  微暗月光下,在他身后突然出现一只巨大的黑影,张牙舞爪扑向昂然前行的人……

  一块光秃秃嶙峋的大石上,女子的乌发在细月下反射出一圈白光,她面露微笑,下盘沉稳,英气逼人的拉开满弓如满月,箭头对着空中疾飞的红点,秀眸微眯。

  “咻咻!”双箭连射,如闪电般直追红点而去。

  微笑不变,她收了弓,侧耳倾听。随即,满意点头。

  好!

  若是寻常人,只会看到两支箭羽破空而出,隐藏在她身后林中的三人,心中却称赞不已。

  就算箭术再怎么厉害的人,两箭齐射,无非是并肩而行。唐酸风的箭却大大不同,第一箭看似无奇,速度也绝对追不上疾飞的红影,而第二箭却是精妙所在——它去势厉狠,目标却不是红狼鼠,而是第一支箭的箭头。

  三人瞧得明白,第二箭在空中射中第一支箭,力道不仅使箭头脱落箭羽,更是将两箭之力聚合,那箭头少了箭羽,不但速度疾增,更凌空转了方向,这必定是红狼鼠未料到的。因此,箭头笔直射过红狼鼠展开的肉翅,去势不减,凌空失了踪影。

  “酸风,你果然没让我失望。”朗朗笑声中,俊美公子步出阴暗,展开双臂接她跳下巨石。

  没料到他会走近,扑进怀中的女子红了脸,赶紧退开,道:“多……多谢月兄。”

  “不,我得好好谢谢你。”

  “可……我们还得去找,我不知道它掉在什么地方。”她只听到箭头射穿的声音,却不能肯定红狼鼠掉在何处,“月兄,它只伤了一翅,若是挣扎飞行,想必能支撑一段路程,咱们若不快去,只怕叫它给逃了……”

  “无妨。”他笑眯眯地为她拂掉头上沾上的细草,“它受了伤,自会有人找得到。”

  随着他的话,两道纤影一闪而过,带起香风阵阵。

  瞧到龙川碧沙在林中跳跃消失,她心知他口中找东西的人正是她们,心中宽了宽,放下弓正想再说什么,却被他身后慢慢窜出的巨大兽影惊呆,瞪圆了眼。

  “这个……它是……”

  “吹笛呀。”

  在月纬身后,缓缓走出一只一人来高的雪白……巨狐?

  使劲揉眼,唐酸风走近看个仔细。她见过老虎,可没见过比老虎还大的狐狸。

  巨狐走到月纬向边,曲起四肢蹲下,细长的眼骨碌碌地打转,任她在身上摸上摸下,抱起它的尾巴摇来摇去。

  “一、二、三……八?哇,八条,有八条耶,它真的是吹笛?”怀抱雪白的狐狸尾巴,唐酸风惊喜叫道。

  “啾——嗯——”吹笛龇牙吓她,竖起尾巴摇来摇去,形成袅袅的一排扇影。

  “月兄,吹笛是八尾狐狸,它也是异兽,对不对?和幽安鸟一样不是人界动物,对不对?哇,好可爱。”她绕到吹笛另一侧,借着月光打量。

  吹笛“啾嗯啾嗯”地叫着,使劲摇着尾巴,傲气十足。现出真形的它不若娇小时可爱,嘴尖牙利,多了些凶狠的样子。月纬见她笑靥如花,心情没由来地高兴,任她绕着打转,但笑不语。

  “月兄,这是吹笛的真正面貌?”

  他颔首。

  “那……它今夜为何……”常见小狐狸伏在他脚边打盹儿,突然现出异相,必有缘由。

  “它是我的坐骑。”他一向不喜快速奔跑,在五星骨宫内,他的体力算是最差的一个,这也是水星骨宫里的那家伙看准了、故意将红狼鼠骨丢给他找的目的——摆明想看他出糗。

  她又绕了数圈,口中啧啧称奇,却不想吹笛忽地立起,细长的尾巴摇得更快,以头抵她,嘴中呜呜低叫。

  “月……月兄,它怎么了?”

  “扑哧!”闷闷的笑声传来,月纬捂唇道:“酸风,还记得我说过吗,青丘九尾。”

  “嗯。”任吹笛抵着她的颊,雪白的皮毛软软的,刺得劲上阵阵麻痒,一时令她有些头晕。

  “这青丘山不仅有百鸟厌、红狼鼠,也有一种九尾狐狸,仍六界万狐之首,它们的毛色非黑即白。成年的九尾狐狸行踪不定,但无论百年千年,只要它们怀有身孕,必定会重回青丘山,在这儿诞下小狐,故尔被称为‘青丘九尾’。”盯着她的背,月纬笑道。

  “你是说……吹笛是在这座山上出生的?”

  “啾嗯?”吹笛仍是摇着尾巴。

  “……酸风,你再数数。”

  数什么?她回头。

  “你仔细数数吹笛的尾巴,若再不数,它必会生你的气。”闷笑再次传来,他忍俊不禁。

  数?她依言拨动白尾,口中念着一二三……八……

  “八条。怎么了,月兄?”

  “啾——嗯?”

  一串低闷的笑从他指尖流窜,月纬摇头拍掌,“酸风,青丘九尾,你若再说八尾,吹笛真会咬你。”

  她这是对万狐之首的极大藐视。

  “九尾……九条尾巴?我……我再数数……”重新抱起狐尾,唐酸风眼前突然一片漆黑,直直向后倒去。

  月纬大惊,趋步走近,接住软倒无力的身躯。

  拨开覆面的长发,他定眼端详怀中的娇美容颜,这一眼看去,竟俊眸倏眯,脸色大变。

  肤色苍白,唇瓣青乌,这分明就是……

  她的脖子痛……她全身痛……痛痛痛,痛得她又酸又涨又无力……

  “醒了,酸风?”清郎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着。

  唐酸风皱紧眉,张开昏沉的眸。缕缕白发低垂,他的俊颜近在咫尺。

  一直知道他容貌俊美,这么近地瞧他却是头一回。他发色如雪,眉却又细又黑,斜斜飞扬。素来挑剔的眼神带着关切和焦急,正看着她,看着她……

  天上仍是黑的,她为何将他的容貌瞧得一清二楚?

  “月……兄?”她晃了晃脑袋,发现劲下的枕头竟是他的大腿,脸色微酡,挣扎着要起身。

  他一把按下,不甚开心地盯着她,“你乖乖躺着,别乱动。若想睡,就闭上眼。”

  “我……怎么啦?”温暖的掌心抚在额上,她生平第一次枕在男人腿上,紧张得不敢乱动,只得听他的话。

  身子不能动,眼睛却是自由的,四下看了看,他们仍在林中一棵树下,因树枝茂盛,树周围有一圈空地。她身下是块干净的软毯,月纬靠树而坐,一腿曲起搁肘,一腿……正是她的枕头。树上,垂挂着三颗石榴大小的石头,莹莹光辉竟比弯月还亮上三分。龙川和碧沙静静坐在另一侧,正闭目调息,她们的身边多出一个银色软布紧裹的包袱。

  “那是……夜明珠?”她喃喃自问,忆起他当初用来换兔肉的珠子。

  “你中毒了。”收回手,他轻声道。

  难怪。她眨动眼眸,突忆起什么,急道:“红狼鼠呢?”

  “安心安心,那不是嘛!”他指指银色包袱,五指替她梳了梳长发。

  暗暗呼口气,她虚弱笑道:“吹笛呢?”

  “伏在你脚边上。”他突然皱眉,“酸风,你不问问自己为何会中毒?”打从她睁眼开始,净问些不相干的问题。

  “啊,想必是被那些鸟啄伤了。”她不甚在意。

  他动了动腿,勾起她的下巴,迫她对视,冷哼道:“你被欢兜鸟啄伤,为何不告诉我?我问你,你为何说没事?”

  这个……她哑口,百思不解。中毒和被鸟啄了一口没什么……关系吧。

  “那鸟……有毒?”

  “没有。”松开她的下巴,他转握起她的左手,来回抚摸手背上结痂的新痕,“你手上这道血痕,是被红狼鼠抓伤的?”

  “嗯……是的。”看他神色严肃,她老实承认,“月兄,两位姐姐追不到红狼鼠,不是她们不厉害,是红狼鼠太狡猾。我追它时,它时不时会回身偷袭,可两位姐姐赶到后,它就一个劲地往前飞,似乎对她们心生畏惧。所以我才……才让她们待在林子里别动。”

  他点头,明了刚才看到两人呆立不动的原因。指尖在伤口徘徊,他眉心皱得更紧,“我没责怪她们。”

  “那最好不过。”她松口气。

  他闻言,心头恼火渐起。这丫头似乎关心别人比关心自己还多,完全不懂得照顾自己,若是她的父母,真该庆幸她能安然长到这么大。

  “你可知道,欢兜鸟的唾液本身无毒,红狼鼠的爪上也无伤人毒液,但若将二者混合,却能致命。那鸟与那鼠根本不可能撞到一块,世间也鲜少有人知道它们的混液能调制毒药,偏偏你运气好,竟让你兜到一块去了。”说到这儿,他有些愤愤之色,“我若没备解毒丸,你现在可没力气和我说话了。”

  “……”感到颈下的肌肉有些贲起,她僵着身子,任他训斥。是她不对,是她不对……

  “酸风,你在家中也是如此粗心?我真怀疑你长这么大,脑子里一点东西也没有。”

  他这算不算是……辱骂她?

  “呃,月兄,我中毒了,你为我解毒,真是多谢。我又久你一个情了。”她记下了,她会还的,不要再念她了好不好。

  嗤笑一声,他讽道:“欠我一个情?你还真敢说。我何曾……何曾……”突然敛声,俊颜一片莫测高深。

  他何曾如此紧张过一个人?只有人紧张他,没有他紧张人的道理。自从遇到她开始,他所有的行事准则似乎翻了个面,完全颠倒过来。

  想到这儿,他非但没有不开心,唇角却勾了起来。

  能够让他失了准则的人,六界中稀之又少之,这唐酸风啊,他对她的兴趣是越来越大了。若是她的眼里一心一意只有他的时候,会是怎生的模样?她是否也如今夜这般,为了他而忘记顾及自己的安危?哼哼,为了他倒不错,若是因他而伤了她自己,他却不甚开心。他只想要她一心一意甘愿为他做任何事,却没想过让她丢了性命。

  抿紧唇,细细将她的眉眼描绘,他倏地挑眉,对上一双眨也不眨的专注星眸。

  “你……看什么?”他竟觉心尖微颤,当日被她盯着时,那股兴奋莫名的感觉又出现在心头,流窜到四肢百骸。

  她貌若芙蓉,却并不注意打扮,这些日换来换去总是一些深色布衫,若是换上水罗纱裙,绾起秀发,必定是个娇美的姑娘。此时,盈盈大眼中含着一层朦胧的娇弱,正若有所思地瞧着他,两潭黑眸中映出俊美的笑脸。

  方才他说话只说一半便噤口沉思,尽管唇笑眼笑,却笑得她头皮发麻。听他问起,她嚅动缺少血色的唇,不知说了句什么。

  他伏低腰,白发垂散在她肩上胸上,低问:“酸风,你想说什么?”

  拨开垂下的雪发,她默默叹气,“月兄,有句话,小妹……啊,为师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当讲、当讲。”她的一句“为师”惹他哑然失笑,前一刻集聚胸中的恼意魂飞魄散,飞天成了佛。

  “那……我就不客气了。”深吸一口气,她瞪他道,“自从与月兄相遇,我……我就开始倒霉起来。”

  “……”

  “我从小身子就健康,没生过病,遇到月兄后居然感染风寒,也算是开了眼界。这次,明明射中红狼鼠,只是不小心被它抓伤了手背,鬼知道欢兜鸟的口水与它犯冲,鬼才知道!月兄若及早提醒,我也好小心防着呀,省得还要劳烦月兄为我解毒。啊……月兄,你给我吃的是什么解毒丸?”

  “……它就叫解毒丸。”

  “什么配方?可以告诉我吗?若日后再中毒,我也好配了药备用。”

  “……”

  “月兄,我对药剂陌生得很,我家大哥比较熟识。若不便告知,就当我没问。”她微感头痛,轻轻合上眼帘,不再看他。

  看到不到她的眼神,他颇感可惜,即使对她方才的抱怨又气又嗔,他仍然温柔地抚上细滑的额,指腹慢慢滑下眼角,轻轻抚摸。

  凉风拂过,打起他的白发,风过后,丝丝缕缕垂散在她脸上,惹得她直往脸上抓,眼未睁,口里却问:“这是千魅扶风吗,月兄?”

  “不是。”他轻轻答着。

  “月兄,你知道的事真多,你……是不是和古掌柜一样,不是人类?”闭着眼,将拂在脸上的长发挑开,她不知不觉用手指缠玩起来。

  “对,我是灵类,灵界古骨族。”他笑了声,继续道,“我族以骨质品为主要营生,与六界皆有生意往来,同时也收集六界中稀有物种的骨骼。酸风,我知道的其实并不是多,只不过知道的东西正确而已。一件事,一块人,只要知道最本质的真相就够了,这个世间,就是传闻太多,传得不成样子,却偏生迷了人的心志。”

  唉,又是一块人!她暗叹,“月兄,你们那儿都把人说成一块一块吗?”

  “嗯。”他似乎在眼角抚上了瘾,指尖顺着颊面滑到唇边轻抚起来。

  “月……月兄。”她不自在起来,睁开眼看他,“我……嘴上有什么奇怪东西?”

  “没有。”见她睁眼,俊颜不觉中浮上欣喜,任她将长发绕在指尖,他也不阻止。对视片刻,突听他问,“你要幽安之泪,为了谁?”

  停下绕发的手,她侧转身子,将头转向空地,“为了……我大哥。”

  他眯眼,记得她说过她大哥半商半儒,熟识药剂。

  “月兄,你说知道一件事最本质的真相就够了。我想请教,幽安之泪能治愈人的眼疾吗?”她似幽似责的声音响起。

  “幽安之泪可化百病,眼疾自然能治好。”她幽寂的语气令他心头隐隐一颤,不知不觉染上怜惜。

  她语带嗔责,那,她在嗔怪谁?又在指责谁?

  “真的?”她揉了揉眼睛,语气听似平静。

  “我不骗你。”五指插入黑发,他轻轻梳抚,对她的大哥却轻鄙起来,“你大哥有眼疾,就放任你这个妹妹在外寻找幽安鸟?酸风,你一人在外……”

  “不,不是,我不是一直在外。每年……每年只有入秋之后才会出来,因为……”她声音变小,“因为我一直为以百鸟厌上有幽安鸟。”

  “你大哥为何自己不来?”说完,月纬才觉自己问得有多傻,“你大哥有眼疾,自是行动不便。”

  “不许讽刺我大哥。”她突然转身,怒瞪他。

  她的怒目激起他的傲气,冷冷一笑,他轻哼:“你哪里听出我的讽刺?我只说自己喜欢的话。酸风,你大哥眼睛不是瞎了吗?”

  “没有。大哥眼睛好好的,哪里瞎!”她气得叫起来。

  他凝眉,眯眼看她在腿上翻来转去。眼圈儿……有些红。

  “酸风,你大哥有眼疾,却没瞎。你寻幽安之泪就是为了他的眼疾,恕我不懂,他的眼睛到底怎么了?”

  “大哥只是……只是……”她又翻过身子,背对他,道,“大哥的眼睛可以视物,只是分不清颜色,大夫判断是色疾。”

  “天生的?”

  “……不。”他感到小手抓动他的裤筒,仿佛挣扎难安,“是……我……是我害的。因为小时候好奇心重,在街上惹了麻烦,一个痞子撒毒粉想迷我的眼睛,大哥替我挡下,结果……大哥的眼睛瞎了一段时日,爹求遍名医,也只能让大哥可以视物,却再也……再也分不清颜色了。原本眼瞎的应该是我。”缩起肩,她轻轻揉眼。

  “酸风,你大哥怪你吗?”她方才嗔怪的语气,绝对不是针对他人,那么,她怪的是……

  “不怪。大哥,还有爹娘,他们都不怪我,可我不能不怪自己,他们可以原谅我,我不能。是我毫无价值的好奇心连累大哥受无妄之灾,就算他们不提,我也不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呀。”突然转身抱住他,将脸埋在他怀里,她闷闷道,“抱歉月兄,借我抱一抱。只抱一下子就好。”

  他低头,盯着黑色头颅,敛眼沉思。

  轻颤的肩头,腰后扣得死紧的力道,她……在哭?

  “酸风,我会给你幽安之泪。”将她搂在怀里,他轻拍,有些明白她说五岁开始学射箭的原因,心头一时麻乱,竟有些嫉妒她的大哥起来。

  她有二十了吧,而她走过的生命中,竟有十五年是为了她大哥,他的眼疾不知不觉中成了她心中的一块大石。若治好她大哥的眼疾,她完成心愿,放下心头大石,也就不会再专注于这件事了。届时,她的心思会放到哪儿去?她专注灵动的眸中又会映上谁?

  念念飞转,他可没忘自己的目的,这事必须得照着他的意思发展,解决了幽安之泪,她专注的眼中只能有他,一心一意也只能为了他。

  “治好你大哥的眼疾后,你会如何?”轻拍的手滑到腰间,他伏在她耳边悄问。

  “……不知道。”沙哑的声音从怀中传出,她在怀中使劲蹭着,再抬头时眼圈红红,眸中覆着薄雾般的氤氲。

  “不知道?”他暗暗握拳,“酸风,你完成多年的心愿后,就再没其他事可做啦?除了专心寻求幽安之泪,你的心里就没其他事停驻过?以后呢,以后你的心思会放在哪儿?”

  她偷偷松开紧抱在他腰上的手,慢慢明白他的意思,“以后?以后……不知道,应该……我应该……会……”

  “会……什么?”最后两字细如蚊鸣,他蹙起眉。

  “会……嫁人。”

  哼!他眼中升起寒意。

  她一心想着刚才抱他太过唐突,只顾着慢慢挪开,无暇细看他的脸色,犹自道:“我娘总在家念叨,我也该嫁人了。我想,等到不再为大哥的眼疾难安时,我会……会学着怎么和相公处处吧,就像……我爹和我娘一样。”

  她的箭术和功夫全部传袭自娘,每每娘教她射箭时,爹就会对娘唠叨一大堆,多数时候,娘会转身对着她再念一遍。爹和娘的感情一直很好,倘若有一天真的嫁人,她一直希望与夫君的相处能和爹娘一样。

  挪挪挪……等到挪出一尺距离,她才抬起微红的脸,细声道:“月兄,你问这个干吗?”

  看她自顾自地在那儿挪动,月纬倏地一笑,揽过她的腰拉倒,将她重新置于腿上,“你风寒尚未尽好,又中毒伤身,今晚暂且在林间休息,明日一早咱们下山。”

  被他拉得头晕眼花,额上一沉,感到他的手又抚在脸上,指尖绕在唇边,她双颊烧若晚云,大气不敢喘。

  他这样……才算唐突吧?

  “月兄……”

  “酸风,当你一心一意专注于一件事的时候,心里总顾不上其他,这点可不好。”

  抚在眼皮上的手为她挡去光亮,她看不到,只觉得他衣袖轻轻挥动,似乎弹下了夜明珠,片刻后,指缝中透下的光亮黯淡下来。他再道:“酸风,你为我射下红狼鼠,照理,我以幽安之泪交换,也算还了你的人情,只不过,我现在不想了。”感到掌下眼皮动了动,他唇角勾笑,“你想说我反复无常,对吗?”

  她的唇角抿起,秀眉渐渐聚拢。

  “你眉头皱起来了,酸风。”冷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不知何时贴近,在她颈边吹起热气,“得到幽安之泪后,你的心思只会放在如何与夫婿相处上吗?这不太好啊,我可不喜欢呢,酸风。倘若,我要你一心一意只有我,所有的心思全放在我身上,以后所做一切只能为了我,你会如何?”

  “……”

  “想不出答案吗?”

  “你想让我做你的……侍卫?和两位姐姐一样?”

  “那可不成,你是我师父。”他的声音在夜空下飘远。

  啊,他不提,她倒忘了自己多出一个身娇肉贵的徒弟。只是……这徒弟今夜有些不寻常。

  见她不语,他轻哼一声,放开为她挡光的手,“酸风,以后呢,你可以将所有心思放在与夫婿相处上。同时,我也要你一心一意只能为我做任何事。我的话,你可明白?”

  “……”她蠢她笨,她不明白。

  见她仍是闭眼皱眉,稚气又苦恼,他竟愉悦笑起来。

  “月兄,你的意思……是要我一心两用?还是……”她迟疑半晌,脸上现出挣扎的神色,“还是让我……身在曹营心在汉?”

  笑声停住,他惊奇地看向她,眼中一片复杂。

  呵,她这回答真是……有趣,着实有趣啊。

  “是,又如何?”

  她缓缓睁眼,眸中困惑难解,“月兄,我只能答应你,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可以做到的事,酸风定当不遗余力为月兄效劳,只不过……酸风既然有了夫君,心中定当不会再有其他男人。若我将心思放在夫婿身上,心中自是不能一心……一意只有月兄了。酸风不是个见异思迁的女子,但月兄若想学箭,我定会倾囊相授。”

  “你做不到身在曹营心在汉?”听她心中将会只有夫君不再有其他男人,他心情大好。

  “做不到。”

  他大笑起来,昂首道:“酸风,我说得够明白了,以后你只能为我做任何事,你的心思只能放在夫婿身上,这两件事并不矛盾。”

  既然她的专心只对夫婿,那么,他成为她的夫婿也不是不可能。想到她的眼中将只有自己,他心中激动,笑得更开心。

  她的夫婿,她的夫婿啊,这个头衔听起来不错;至少,他并不排斥,而是乐在其中。

  “月兄……”她头晕晕脑涨涨,顾不得思考什么矛盾不矛盾,觑了眼远远打坐的两人,拉拉他的头发,“小声些,会吵醒她们。”

  顺着她的拉扯,他伏低身与她对视,很满意她眼中的两潭倒影,“酸风,我做你的夫君吧……”

  她瞠目。

  指腹在浅唇边划过,他做了方才一直盘旋在心头、惹他心痒难耐的事……

  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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