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想让她高兴,但她现在很不高兴。
八月末的天,秋老虎猖狂的时节,加上广州地处岭南一带,瘴毒湿气重,喝杯凉茶去去火总是好的。只是,段合欢送来的凉茶,他为什么喝得这么开心?
合欢时常送凉茶过来,她也时常送些新药过去。上一次,她不就亲自送了十瓶黑玉固齿膏给合欢吗,看她用得挺高兴嘛,那口白牙不也黑了数日。只不过,今天的合欢好像故意气她来的,不对盘的劲儿直往心里蹿。
晌午后,独摇出去谈药材生意,顺道去了药坊,铺里只剩她和兔兔,以及闲得发慌、却被人说“很忙”的摄缇。凯风与一群青衣随从时进时出,不知干什么。
额头宽宽的罗氏公子晌午后来过,见独摇不在,与她说了些话。今天没见他想买什么,她也没心情理他,只记得他提着一串玉佩在她眼皮下不停地晃,问她喜欢不喜欢。
喜欢,当然喜欢,若是换成银子,她更喜欢。
随后凯风跑进来,俯身在摄缇耳边低语片刻,眼光在罗炎身上转了半天,盯得他不好意思,借故走掉。正想着耳根清静,死对头段合欢提着一壶茶进来,笑得像一朵盛开的合欢花。
该不会那天送药时,她笑得太猖狂?
是了是了,这家伙是非常记恨的,定是想扳回一局,才会在今天笑得让她牙痒。
“哈哈,摄公子,我与微凉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你叫我合欢就行。来,这些天毒气重,多喝几碗凉茶可去湿毒。呵呵!”
听听,笑那么大声,存心让她听的。
“合欢姑娘,多谢。”微笑接过黑乎乎的凉茶,摄缇道谢。
哼,不过说了三句话、喝了一碗凉茶,他们就这么熟啦?要他多喝几碗,他还真喝呀。不看他、不看他,不看不看……心里念着,常微凉负气扭头,小脸鼓出两粒枣形。
“微凉,我提了一大壶凉茶过来,你不喝吗?”将壶交给兔兔,段合欢端一碗走到她身边,“刚熬好的,喝了吧。”
接过凉茶,她喝一大口,赶紧捂嘴,“咕噜”哽下后低叫道:“好苦。”
“扑哧!”段合欢掩唇一笑,“我忘了告诉你,这次的凉茶没加罗汉果,苦味较重。”
果然是来气她的!放下碗,她贴近段合欢,以耳语的声音道:“你今天来干什么?”
“哦,好像前不久,一长队的喜盒排到我家药铺门口,我好奇来看看。”段合欢将字咬在口中,动舌不动唇,以同样的耳语声回答。
“你不是说我没人提亲吗?”
“嗯,就是因为奇怪第二天就有了提亲我才担心,微凉,别上当受骗。”咬着舌头说话真是累啊。
“知道。还有其他事吗?”声音越来越低。
“当然……有。我听说独摇草这些天染了风寒?”段合欢的声音不觉高了些。
“不用担心,好得差不多了。”呼,终于不用憋着气说话了,“独摇不在,若是听你这样叫他,肯定生气。”
“若是我唤他小摇,你觉得他不会生气?”她叫什么,他都会生气。[奇书手机电子书网Http://Www.Qisuu.Com]
常微凉听她语中隐隐含了丝幽怨,不由多看她两眼,“咦?合欢,你不止和我不对盘,和独摇也不对盘?”
“……喝完了记得把壶送回去,我走了。”香帕一挥,段合欢扭着纤腰返回自家药铺,经过摄缇身边时,顿步道,“摄公子,若是觉得凉茶不错,欢迎到对面丑婆婆生药铺。我那儿的许多药微凉这儿可是没有的。”
噗!刚喝下的一口苦茶差点吐出来,幸好忍得快。
常微凉瞪向迈出门槛的死对头,不信她居然跑到店里抢人。正想抱怨,一口茶呛在喉间。
咳咳,完了完了,真的呛到,好苦!
霎时,她只觉又苦又涩的茶水冲得满腔满口,整个人全是苦味。嘴巴苦,鼻子苦,手里苦,就连眼睛也冲进了苦味。
“小姐!小姐!快喝口水。”
耳边是兔兔的声音,眼中有些湿,想是呛出了眼泪。她不甚在意,举袖拭去眼角淡淡的湿气,啜了口送到唇边的清茶化去苦涩;随后,感到柔软的布巾拭净嘴角残留的苦茶,有人轻拍她的背,为她顺气。
“兔兔,我要吃糖。”捂着眼,她低叫。
好苦,真的好苦。涩麻的感觉不仅留在口中,似乎,心里也呛了苦味。那味道一直在胸口翻滚涌动,冲得她鼻子发酸,眼睛发涩。
“吧嗒吧嗒”的脚步声来回跑动,她听兔兔道:“小姐,糖来了。只剩上次没吃完的琥珀蜜糖。”
一颗发硬的糖塞进口里,减去不少苦涩。丝丝甜意顺着舌尖化开,将苦味遣散。可不知为何,口中的苦味散了,心中的涩意却仍在翻涌,又涩又涨。
被莫名的感觉弄得头昏脑涨,常微凉心中一气,不由骂了出来:“臭摄缇。”全是他的错,没事闲在常氏铺里发慌、没事喝什么凉茶、没事……
“我怎么了?”
温柔的声音很近,似乎就在耳边吹着气……耳边?倏地,放下捂眼的手,她侧头,看到几缕黑发垂在颊边,他正低头为她擦嘴,手中拈着一颗蜜饯。
他、他、他什么时候跑到柜台内的?
“你进来干吗?想帮我卖药啊?”推开他的手,才发现自己被他包在怀中。赶紧跳开,她瞪他。
“微凉?”她的神色不善,似乎回到初见时的生疏。
“出去出去。”挥手赶他,却发现有些贪恋他的怀抱。一时间她更气了,莫名其妙地气,不知是气他还是气自己。
不对盘,不对劲,总之一切都不顺她的心。
流年不利,犯到太岁啦?
对,她一定是犯到太岁,否则,无缘无故家中为何会闹鬼?还会飞呢!哼,自从他出现开始,她就什么都不对劲起来,居然连喝茶也呛到。
他说他叫摄缇,是古骨族木星骨宫的木尊。什么古不骨的族,听都没听过。心思一转,不由念起他的名字。
摄缇、摄缇,大元朝内,以摄为姓的少之又少,倒是前不久,在路边听一位算命先生提到过——
“木星者,太岁之星也,东方木之精,仍摄缇格,又曰应星、曰经星、曰纪星,也名摄提。岁星色明而内黄,天下安宁。岁欲春不动,动则农废。或逆时令,伤木气,则罚见岁星。”
算命先生原本为一群农人推算开土种地的时机,说的话文绉绉又听不懂,若非听到“摄提”二字,她也不会驻足细听。
念了长长一篇东西,她只知道那算命的想告诉农人,不要在太岁头上动土——“逆时令,伤木气,则罚见岁星”——是这个意思吧?
木、木尊,岁星?摄缇,星骨宫?
如此推算,这个闲得发慌的男子,算不算得上是个太岁?
换衣换鞋要人提醒,除了找黑人骨,没见他发过什么愁;住着城中最贵的客栈,穿着看上去很贵重却不知名的皮靴子,还养着一只凶狠高大的狗。左看右看,看得出他家境富足,也看得出他很……嗯,算是很不好惹吧。
他的笑憨厚又老实,这种人发起火来,才是最厉害的。他的眼深邃漆黑,近看时只有狂傲,哪有半分老实。更可气的,他能毫不在意地吻她,是不老实的如山铁证。
也全是因为他,才害得她心头发苦,眼睛发酸。
唉!自怜地哀叹,心中酸意再起。摄缇何时离开她不知道,心里只绕着这么一句——流年不利,她果然犯到太岁了。
“扑通!扑通!”物体剧烈撞击窗棂的声音。
乌云将弯月完全掩去,黑沉沉的宅院内,只见两只庞然大物凌空翻飞,巨大的翅膀扇出呼呼风声。一只在柱边徘徊,另一只胆大包天地撞击着紧闭的窗扉,气势汹汹。
巨大的声响惊醒睡梦中的人,也引来两道阴戾的目光。数道人影不知从何处闪现,而人影闪现的瞬间,脆弱的窗门已被撞开,一只……有翅膀,可以称之为“鸟”吧,一只大鸟乘机飞入屋内,另一只盘旋在窗外,察觉到四周出现的人影,似乎正守卫着冲入屋内的大鸟。
“啊——”
娇脆的尖叫引来黑影的震动,顾不得盘旋窗外的那只鸟,人已破门冲入。
“微凉。”
“呀!”惊醒的常微凉眨眨大眼,只听到漆黑中响着扑拉扑拉声,脸上感到阵阵凉风,“什么东西?”正想点灯,大门被“啪”地推开,来回撞击着墙壁,可见推门人力道之大,“你……你是谁?”
“是我。”低沉的声音让人心安。
“摄缇?”她正想问他为何在此,他已走到床边,扑拉的扇风声仍响在,在床边打转,“有……有什么东西在飞?”
“鬼。”这些东西在常家绕了半个月,目的何在?以往只在屋外盘旋,今夜竟胆大到强行闯入,似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它们目的非常明确,不去打扰常独摇,也不去打扰兔兔,仅在微凉的房外徘徊。这屋里,似乎有它们要的东西?是要人,还是要物?
而今夜,是他们的最后期限?
“啊,好像……好像有东西扑过来。”吓得裹紧软被,她坐起,往高大的黑影缩了缩。
想让她别怕,可惜话未出口,院中已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以及“点灯,快点灯”的叫唤,随后,仅着中衣的常独摇跑进来,身后跟着提灯笼的秃宝。
灯烛忽亮,霎时室内一片明亮。
“姐……”
“啊——”惊吓的尖叫。
明晃晃的灯烛下,常家众仆倒吸冷气,惊得脸色发白。秃宝的灯笼抖啊抖的,抖到地上,火焰吞了竹纸,在室内闪起一阵火光。虽说脸色发白,秃宝仍细心地踩熄烧毁的灯笼。
早在尖叫后,常微凉掀被下床,顾不得许多,跳到摄缇身后一把抱住,小脸埋在背上不停地颤抖。
“杀……杀人啦!”
娇弱的颤语让人心怜,她紧紧抱着他的腰,他很高兴;可抱得死紧,细弱的手臂表达出的是心惊和害怕,这,让他高兴不起来。
“这……这是什么东西?”面色发青的常独摇吞了吞口水,语气还算平静。
室内,盘旋着一颗圆圆的——人头,会飞的人头。
那是一颗活的头,眼睛会眨,眉毛会皱,脑后还长着长长的头发,唯一异于常人的是它的耳朵——从它的耳根处,长着一对翅膀,如老鹰大小的翅膀,翎羽完整而黑亮。
它看到众人完全不害怕,径自在床边盘旋不肯离去,时不时穿过纱帐飞入床内,在枕边嗅一嗅,又在床纱上闻一闻,似找寻什么。窗外,另一颗相似的飞头扑上扑下地盘旋,急速的拍翅声似在提醒同伴快些。
自始至终,除了翅膀的扑打声,它们未发出任何叫声,也未吐一句人言。
床内的飞头沿着帐纱绕了一圈,开始急遽盘旋,样子很焦急。当飞头与常独摇正面对上时,他脱口惊叫:“罗炎?”
罗……罗什么?惊颤的小脑袋在背后蹭动,慢慢从臂后探出一双眼睛。飞快一闪,又缩了回去,细臂抱得更紧。
犯太岁,她就说吧,果然犯到太岁了,才会这么倒霉。哪有人一睁眼就看到人头到处飞的?瞧瞧,她就是。害她以为自己做梦到了刑场,吓死了。
这人也可恶,为何不早些解决这乱飞的人头,成天只知道与合欢闲长道短,气死她了。
又害怕又生气……对,她在生气,差点忘了。她在生摄缇的气。抱紧的手松开,她退后一步,没志气地将眼光投在地上,不敢看乱飞的东西一眼。
“喂,你不是会驱鬼吗,发什么愣?”回神的常独摇拉过外衣披在她身上,轻声安慰后,没好气地冲摄缇说道。这家伙只看不动手,当木雕啊。
“我想知道它们找什么?”感到腰间的手松开,心头微有失落。他见飞头无意于停留在人,想必是寻物。
“找什么?我管它找什么!”常独摇抹了把脸,瞪眼道,“秃宝,把桶给我提进来。今天我倒要看看,什么东西在常家装神弄鬼。”
“少、少、少爷,你说的是在花圃搁着的木……木、木木桶吗?”
“废话,还有其他木桶吗?”常独摇怒骂。
秃宝抬了抬脚,抖得有些发软,跌跌撞撞跑出去,又慌张提着木桶进来,没注意一群青衣人围在院外,无形间制止着飞头的逃离。
“少、少爷……”
“少什么少,勺子呢?”常独摇开始挽袖。
“独摇,这是什么?”系着外衣,初时的惊吓过后,常微凉开始回神。
“驱鬼的正宗秽物。”
桶盖一掀,腥臭一时充塞室内,众人只见常二少一手捏鼻子,一手拿勺子,从桶中掏出一勺乌黑的浓浓腥液,看准飞头便洒过去。
什么东西……什么气味……什么……哇,好臭。
“呕!独摇,你在我屋子里泼狗血干吗?好臭好臭。这屋子我不要了。”她捂着鼻子,一时也没那么害怕了。
常小弟捏着鼻子嗡嗡答道:“行行,不要就不要,明儿让下人整理一间新房给你。”反正常家空屋多,他这姐姐想睡哪儿都成。
说话间,又是两勺腥臭的狗血。
为了躲避恶臭,原本冲进屋又吓得脚软的常家下人们,一时力气全冲到脚下,纷纷跑到院中,对自家少爷的“驱鬼英姿”万分佩服。
飞头灵活地躲过腥臭浓液,即便室内充满恶臭,它仍在床边徘徊不去。常独摇看准飞头,又是一勺淋过去,飞头似乎知道脑后有异物,侧身往外飞,想借由窗口逃走。
飞啊飞,一路很顺畅,偏偏,巨大的翅膀好死不死地扫到常微凉脸上,让一口抱怨哽在唇边,纤影霎时化为木雕。
毛毛的,软软的,腥腥臭臭的……
捂着嘴,她只觉得全身发寒,一股子阴森之气从脚板底沿着腿往上攀,寒到背,寒到颈后,再寒到头皮。
僵硬,全身僵硬。
她的异样引来摄缇心慌,转身覆上她的手,竟发现冰凉彻骨,灵气的大眼呆滞无神,犹如一具瓷娃娃。小心拉下捂嘴的手,紧紧包在掌中,一时间,他心中恼怒起来。
“微凉、微凉,别怕。”轻拍后背,将她揽入怀中,他恨自己让她受如此惊吓,更心痛她僵硬如冰的身子。
“它……摸……摸我……”细碎的声音从怀中传出,清脆,却也颤抖。
娇弱的轻音犹如断弦的琴,勾出他五味杂陈的心情。向来只听到她清脆的铃音,只看到她俏皮的笑容,即使对他冷言冷语,也是中气十足啊。何曾见过她柔弱害怕的样子,何曾?
正因为不曾,所以,他的怒气来得又急又剧。
“木尊,进屋的那个跑掉了。”俊美的凯风双手提着飞头,笑眯眯举到摄缇面前。看他神色自若的样子,犹如手中提着的只是一只老母鸡。
那只叫罗炎的飞头冲出,房外的一只见了,似乎收到约好的信号,两头齐齐蹿上夜空,正准备往东南方逃走。只不过,飞得不够快,他在屋顶上跳了一跳,顺手捉到一只,另一只嘛……呃,算他失职好了,飞得太急没捉到。
抱着轻颤的女子迈出房,乌发在灯下形成一方阴影,深邃的眸子紧紧锁着怀中的人儿,不曾移开。
冲出屋的常小弟见他肆无忌惮抱着姐姐,正想叫嚣,却听他怒喝道——
“穷奇。”
“呜——呜!”蹲坐的大狗一跃而起,对主人的叫唤兴奋不已。
“叼回来,我要活的。”
低沉的声音多了平日没有的暴戾,紧蹙的浓眉让众人心神一震。
这人是憨厚老实的摄公子吗?常家众人眨眼不信。
木尊……发火了。凯风与青衣随从低头敛眼,一片肃然。
静静的院中,唯一谈得上高兴的,恐怕只有穷奇了。
“吼——呜——”四爪兴奋地在地上刨动,巨大的狗身(常家人一致这么认为)抖了抖,细密的毫毛如同要飞起来。众人也正以为它要飞起来时,更惊异的情景出现,而这一夜发生的事,为常家所有人所津津乐道。
四肢放射状支撑身体,穷奇的头剧烈摇动起来。伴着隐隐低吼,犹如远远空中打响的闷雷,一声一声敲在人心上。待它的头停止摆动,众人已是眼花花头昏昏,眼前出现重叠的兽头双影。
尘土落地,弯月露了脸,照着昂首傲然的巨兽——双头穷奇兽。
低低呜咽,双头穷奇恭敬地看了眼主人,四足用力跳起,跃上屋梁破空而去。
院内,常家人瞠目结舌,揉眼的用力揉着,翻白眼的使劲翻着,剩下的,全部傻掉。
呃……那个……那个双头,不是他们眼花吗?
“它们是什么?”
凯风以捏老母鸡翅膀的姿势,将飞头交给身边的随从,再从穷奇口中接下另一只飞头,无心回答常独摇的问题。
“喂!”常二公子拿着勺,用力挥舞。
凯风小心闪过空中偶尔飞溅的腥臭,见翅膀上血淋淋,心知是穷奇咬伤。将它丢给另一个随从,他转头,看向一直哄人到现在的主子。
“木尊,它们的确是稀有骨种。”
穷奇追击时,常姑娘的院子已是腥臭一片,这全是常家二公子的功劳。无奈下,他们只得移师待客厅。这常二公子当真是不怕呀,寻常人见此情景,谁不是吓得腿软脚颤,再不就昏倒,眼不见为净;偏偏他不一样,不但满院子洒狗血,看到穷奇现出双头后,还能镇定地吩咐下人去煮安神药,说什么一人一碗,宁神压惊。
至于常姑娘……吓得不轻啊。
看着满脸温柔,又搂又抱又哄又吻的主子,身为近侍,凯风觉得有职责提醒。虽说心中已知木尊认定了常姑娘,也许,还非她不娶,但也没必要当着众人的面轻薄人家姑娘吧。老实说,他没见过木尊如此温柔过。
“微凉?微凉?”
“……摸我……有东西摸我……”螓首埋在他颈间,常微凉喃喃念着,双目依然无神。
“没有,什么都没有。”摄缇抚着樨香的乌发,不知如何安抚。没哄过受惊的女子,她,是第一个。
“有,明明有,毛茸茸的。”死抱着他的腰,吸着干净的气息,感到一双强有力的手环着自己,她的心定了定。深深再吸几口,干脆将整张脸全埋进他怀里。
“它不会伤害你,我保证。”不知如何哄她,他只好一板一眼说出心里的话。唉,没想到她主动入怀,会是在受惊吓的情况下啊。
不理他,螓首在怀间蹭动,任他的轻吻落在额上发间,她无暇理会,只顾着平息怦怦乱跳的心。
怕是怕,然而怕过之后,倒也没什么了。有他在,有独摇在,又有那么多家仆和灯烛,惊吓过后,狂跳的心已慢慢落回原位。僵硬,只因她受不了一颗长着翅膀的脑袋迎面冲来,受不了它们用鸟儿一样的羽毛扫过她的脸,所以呆得彻底了些。
窝在宽大的怀里,她贪恋起来,好舒服啊,似乎想这么一辈子的……窝下去?呀,怎么有这种不害臊的念头了?
小脸红了起来,她暗自庆幸无人看到。
冰冷的身躯慢慢软下,不再僵硬,不再让他心痛暴怒。轻吻她的额,他喃喃念着,不知是安抚她,或是说给自己听:“我保证、我保证、我保证。”
气息吹拂着耳边的发丝,觉得有些痒,她挠了挠,听到陈妈说“煮好了,煮好了”,又听众人说什么一人喝一碗压惊,而后,兔兔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小姐,你也喝一碗宁神茶吧,我加了蜜饯,不苦的。”
茶?什么茶?脑袋转了转,清醒过来。“刷”地——她从怀中抽离,身子坐得直直的,忆起四天的被凉茶呛到的糗事。
“不喝。”水雾大眼眨了眨,开始瞪圆。当然,却没志气回头看凯风说的新骨种。
她突然坐正,让他惊讶半晌,指腹在淡红的脸上划过,眼中明显有着放松。
“小姐,你没哭呀。”兔兔吹着热茶,看了她一眼。他们全以为小姐吓哭了。
“我没哭你很失望?”嗔责兔兔,眼角瞥到他的笑,她不满,鼓着腮质问,“你以为我哭了?”如果他敢点头,她绝对要他……要他……他他他……他居然真的给她点头,还点了两下,“我哭你很高兴?”
黑眸盯着她,唇边似笑非笑,“不,你不哭,我也高兴。”
人人以为她吓哭了,他也是。以为看到的会是一双含泪泛红的眼,不想竟是镶着一层氤氲雾气的灵活大眼,淡淡的水汽无损她的美丽,更添一抹娇艳。
微凉,他的微凉,很胆大啊!
他笑,怀中的女子可没那份开心,心中暗暗忖着他的话。什么叫“也高兴”?莫非是说,无论她哭与不哭,他都会高兴?高兴什么?
正要将心头的疑问道出,有人打断道——
“姐——”
“木尊——”
同时开口的两人对视一眼,凯风优雅地抬手侧身,让常二少先。
常家二少也不同他客气,瞪着亲密拥坐的二人,硬声道:“姐,你坐在男人身上。”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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