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国王亚尔斯兰在迪吉列河畔击退密斯鲁军、凯旋回王都叶克巴达那是在十月八日那一天。在宰相鲁项、大将军奇斯瓦特及王都警备队长萨拉邦特的迎接下,亚尔斯兰穿过了王都的城门。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民众点起了火炬,赞颂着国王的功绩。在第二天十月九日天亮时,亚尔斯兰又率军东前行。这是一项匆忙的行动。
有一说是当亚尔斯兰一进王宫,宰相鲁项便二度劝他结婚,亚尔斯兰在烦不胜烦的情况下才离宫的。亚尔斯兰已经十八岁了,是该结婚的年龄了。如果不结婚生子,就没有人可以继承王位。鲁项等人期望"亚尔斯兰二世"的诞生是不争的事实,而实际上亚尔斯兰也三番两次地拒绝他们所提出的婚事。
不过,这一次亚尔斯兰离宫却是因为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帕尔斯为迎接邻国辛德拉的国王,预定在夏夫利斯坦原野上举行盛大的狩猎祭。夏夫利斯坦是帕尔斯五大狩猎场之一。帕尔斯三二一年五月,在这片原野和附近的圣马奴耶尔城,帕尔斯军和鲁西达尼亚军起了冲突,穿着甲胄的猛兽们挥舞着武器,鲜血四处飞溅。这里是帕尔斯解放战役中一个重要的战场。
不只是帕尔斯人,对骑马的民族而言,狩猎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大事。它既是军队的训练,也是宫廷和宗教上的行为,更是外交方面的道具。在哥达尔塞斯大王的治世时,曾经招待了六个国家的国王参加狩猎祭,共同庆祝帕尔斯的繁荣和大陆公路的和平,宣誓彼此的友好关系。
很遗憾的,和平和友好的誓言并不能永久存续。在狩猎祭之后,帕尔斯与周边各国交战,血流成河。战争也没有永远持续的,这一次招待辛德拉国王拉杰特拉二世就是为了让对方延长以前缔结之和平条约的有效期限。
因此,亚尔斯兰只在王宫停留了一夜,从露台上接受民众的欢呼后,第二天早上立刻就出发前往夏夫利斯坦原野了。
以前曾经极尽奢华之能事的王宫,因为鲁西达尼亚军的破坏和劫掠而归于荒废了。但是,后来鲁西达尼亚军也因为将帕尔斯的王宫当成他们的王宫兼总司令部,所以做了大致上的修复,亚尔斯兰即位之后也花了三年的时间从事整修,现在王宫已恢复了威容,至少足堪做为一个大国的王宫。亚尔斯兰不喜欢奢侈,只是为了安定战后的人心,某种程度的华丽是必要的。
亚尔斯兰行军的公路上每隔二法尔桑(约十公里)就筑有一个烽火台。当有外敌侵攻的时候,设在国境上的城塞可以收容当地的住民,紧闭起城门,专事防御。另一方面,沿着公路设立的烽火台会接连着点起烽火,在半天之内把消息传到王都叶克巴达那,驻留在王都的骑兵部队就可以立刻出发赶往国境了。这是副宰相那尔撒斯想出来的新王朝的军事制度。而在密斯鲁侵攻的时候,这个制度就发挥了强大的作用。
帕尔斯虽然是个强兵之国,可是,在鲁西达尼亚军侵攻之际却失去了许多士兵和身经百战的指挥官。战后又必须先复兴国土和国内的经济,所以如何有效地使用数量减半的兵力就是最重要的课题了。以目前的兵力而言,根本没有余裕为了预防随时可能发生的战役而把十万、二十万的兵力绑死在东西国境上。因此要尽可能地把士兵送往必要的场所去,机动性是非常重要的。
"亚尔斯兰王的十六翼将"都是骑兵指挥官。以前帕尔斯的步兵都是奴隶,但在废止奴隶制度之后,他们都成了自由民了。如此一来,就必须支付薪俸给他们,人数自然就因此而受到限制。
除此之外,"十六翼将"并不是以帕尔斯王国的制度而存在的。当吟游诗人们讴歌"解放王和其战士们"的事迹时,都会特别提起这十六个人的名字。他们会对着听众问道:"有人知道十六翼将的名字吗?"而听众也总是屈指一一答出来:
"达龙、那尔撒斯、奇夫、法兰吉丝、奇斯瓦特、克巴多……",最后则以"……耶拉姆"做结束。耶拉姆之所以排在最后是因为他是十六翼将中最年少的。然而,在帕尔斯历三二四年十月的时候,臣属于亚尔斯兰的翼将只有十五名,全员还没有聚齐。在这些人当中,加斯旺德是辛德拉人,吉姆沙是特兰人;连外国人也在亚尔斯兰麾下为他作战。
在所谓的"十六翼将"当中,最年长的是独眼的克巴多。帕尔斯历三二四年的秋天,他三十五岁。本来既然最为年长,他就该负起整合的工作,可是,克巴多本人并无此意。连大将军的宝座他也让给了奇斯瓦特。正确地说来,应该说是强推给奇斯瓦特。他的理由是"没有资格",没有人能反驳这个自我评价。
从家门来说,奇斯瓦特也是帕尔斯最有价值的军人。他主张"解放战役中建立最大功勋的是达龙大人"而坚辞大将军之职。只是,达龙以自己年纪比奇斯瓦特小,身为万骑长的阅历太浅为由而谢绝了奇斯瓦特的美意。于是,在亚尔斯兰的裁断之下,奇斯瓦特成了大将军,坐上武将们的首席宝座。
因为三个万骑长并没有为了争夺大将军的宝座而起纷争,人们都因此感到安心,赞赏达龙和克巴多是"无欲之人"。一方面这也是事实,但是,克巴多的想法是:"现在任职大将军要负责兵制改革的工作,太辛苦了,我敬谢不敏";而达龙则还希望能站在野战的前头与敌人作战。不过,不管地位如何变化,结果是——帕尔斯军的最高指导机关是由这三个人构成的。因此,奇斯瓦特之外的两人就被视为等同"大将军"。
鲁西达尼亚、辛德拉及特兰等各国的军队都深深地了解到达龙的豪勇。而密斯鲁军只听过达龙的武名,还没有真正亲眼见识过。当然,这一次就不同了,杀了勇将卡拉曼迪斯,逼使马西尼撒逃走的黑衣骑士对密斯鲁军而言也成了"黑色的恐惧"。
"我不会比现在更强了。可是,达龙还可以爬得更高。"克巴多如此说道。实际上,达龙在每一天、每一战中都有不断磨练的机会。
达龙还没有娶妻,在王宫外有他的宅邸;不过,因为他一年当中有一半的时间都在王宫内值班,所以雇了一对被解放的奴隶老夫妻为他看守宅邸。有时候他会到妓馆去,可是并没有固定的女人。这一点,那尔撒斯跟他是一样的,只是,那尔撒斯有亚尔佛莉德在。
亚尔佛莉德打破了自她祖母以来的习惯,她今年二十岁了,却还没有结婚。身体的发育也从少女长成一个完完全全的女性了,多多少少也散发出女人的气息,然而在言行举止方面却一点也没有淑女的气质,她总是用与以往一样的语气诉说着和那尔撒斯的关系:
"无所谓啊!因为那尔撒斯跟我是灵魂的契合,不管世俗的形式如何都没关系。虽然事情没什么变化,可是,这种事情是不用急的。"只要提到和亚尔佛莉德的事,那尔撒斯总是被批评为优柔寡断,而他也无从辩驳。他曾经对亚尔佛莉德说过,未来几年内他将专心于国事,他不能把恋情或家庭摆在国家之前。而亚尔佛莉德也率直地表示谅解,她愿意等将来的到来。
"耶拉姆,我想早日逃离这个充满了尘埃的俗世,悠游在平实与纯美的世界之中。所以你要早点成材,把我的重责大任挑起来。"那尔撒斯语重心长地说道。耶拉姆则语带嘲讽地回答:
"我虽然不才,但我会尽全力去做的。不过,那尔撒斯大人,就是那件行李我可不能帮你扛啊!"所谓的那件行李当然是指亚尔佛莉德,那尔撒斯听了之后,无言以对,于是,达龙便装模作样地开了口:
"恋爱是一瞬间的事,而后悔却是永远的。这就是你的论调吧?宫廷画家大人。"而当被问到关于恋爱的事,女神官法兰吉丝是这样回答的:
"我是一个侍奉密斯拉神的人。尽管身体在地上,心却不在地上。除此之外,我的耳朵虽然听得到精灵的声音,却听不到油滑男子的戏言。""是啊!法兰吉丝小姐可以听到我的歌唱,俗尘是不能污染你那美丽的耳朵的。"仍然纠缠着女神官不放的奇夫热心地说道。法兰吉丝总也是冷冷地回道:
"哦!你一穿起衣服来,看来也人模人样的嘛!而且还有三寸不烂之舌。""这是法兰吉丝小姐的误解啊!我是一个从头顶到脚趾都充满了诚意和谦逊之情的人啊!只有心灵清净的少女能看清我的真正价值,这就是证据所在。""心灵清净眼睛却不明,只会成了油滑男子的饵食。真是可怜啊!"他们的对话传到了亚尔斯兰的耳朵时,他绽出了笑容。他希望跟着他一起走过漫长岁月的同伴们都不要改变,一直都能保持这个样子。他总是这样希望着。
"最近有没有什么珍奇异闻啊,两位?"
达龙加入了谈话的集团。法兰吉丝回答:
"是的,听说有奇怪的盗墓者出现。"
"盗墓?"
"听说前天奇夫在叶克巴达那的附近碰见了。"事情是这样的——
(二)
安德拉寇拉斯王的陵墓虽然谈不上豪奢,但也不会太过朴素。他和父王哥达尔塞斯二世、王兄欧斯洛耶斯五世的陵墓并列着,被埋葬在距离叶克巴达那北方五法尔桑,一个叫安希拉克的山丘上。这个山丘曾经因为鲁西达尼亚军的侵略而荒芜,诸王的财宝都被掠夺一空;不过,修复工程在两年前已经完成了。以前那种豪奢的气派虽然是没有了,但是,树林和花坛都重新整理过,有好几种鸟儿被放生在此,这里也成了一个悠闲雅致的地方。各种的安排、设施都是为了不让王者们的永眠受到任何骚扰。
为了管理这些陵墓,设有专司负责的官员。职称是皇陵管理官,地位和宫廷书记官一样。说起来其实就是看墓人,不过还负责看守收藏在陵墓附近的神殿中的财宝,遇有"亚鲁达巴斯王逝世两百年祭典"之类的大事时,是掌管典礼的大小工作。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职务,所以通常都是由有相当身份的贵族任职。为了防止财宝被窃,麾下还配有两百名的武装兵。
在亚尔斯兰王底下担任皇陵管理官的是一个叫费尔达斯的人。他是宰相鲁项的族人,虽然不是因为才气洋溢而受到任用,却很忠于职务,认为这个地位是一种名誉的象征。如果是那种"建立功绩好出人头地"型的人物的话就不适合做这种工作了。
费尔达斯现年五十岁,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踩着别人往上爬得比现在更高。他的希望就是平安地做好自己的工作,悠然地席过残余的岁月。
事情发生在十月六日晚上。费尔达斯手上拿着灯火离开自己的房子。灯火是用酒精燃烧的,外壳用青铜制成,附有把手。在巡视陵墓一圈之后,回房睡觉是他日常的工作模式。为了不打扰死者们的安眠,他并没有带着士兵同行。不过,他的脖子上挂着笛子,万一有危急之事,只要吹响笛子,士兵们就会赶来的。
这天快要是满月了。费尔达斯慢慢地在月下走着。沿着线杉林经过安葬着哥达尔塞斯王的陵墓,接近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墓地时,原有的平静被打破了。原先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是,他确实是听到了某些声音。在夜里应该已经深眠了的鸟儿们不安地鼓噪着,黑色的人影在安德拉寇拉斯王的陵墓上晃动。
"难、难、难道是……"
费尔达斯的胃底发寒,皮肤上起了鸡皮疙瘩。他的双膝不停地打颤,根本就无法直立,只好依靠在线杉的树干上,无法决定是逃走呢?还是吹响笛子呼叫士兵前来?
如果只是单纯的盗墓者,或许他就不会这么恐惧了吧?可是,一股难以言喻的阴森寒气化成了一道隐形的锁链将费尔达斯的身心紧紧地捆绑着。费尔达斯胆怯地隔着黑夜所形成的帐幕看着发生在眼前的冒渎神明和王者们之行为。黑色的人影继续在月光下动着,或许该说就像在深海里游水的怪鱼般蠕动着,仿佛永不知道疲倦似地挖着墓。翻土打石的声音持续地传过来,仿佛将费尔达斯拉进了一个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地方去。
突然,费尔达斯的肩膀被拍了一下,他惊吓地几乎要气绝了。费尔达斯勉强地动了动好像冻结了的头部。站在月光下的是一个斜戴着帽子,带着剑,全身劲装的男子。优美中潜藏着强韧动力般的身形不由得让人想起了雪豹。在黑暗中,这个男子的脸形并不是那么清楚,而经过压抑的声音却是那么年轻。
"我是受亚尔斯兰陛下知遇之恩,目前任职巡检使的奇夫。如果你能把事情详细地说明,我将不胜感激。"费尔达斯知道巡检使奇夫这个名字,可是,这个名字却不能让他真正安心。一般人对奇夫的批评是这样的:
"在帮忙灭火之余还会引发洪水。"
而且不知为何,被这道洪水流走的永远都只是男人。只是,这个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对费尔达斯而言无异就像神助一样。
"是,是有人盗墓。宝物是在神殿里,又没有埋在墓里面,到底是有什么目的呢?"费尔达斯拼了命才勉强凑出这几句话。奇夫没有说话,不过,他好像在黑暗中微微地皱起了眉头。他把身体半藏在线杉的树干后,仔细地看着月下的景象。他是帕尔斯屈指可数的神箭手,视力远比费尔达斯好多了。
事实上,他之所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种地方,并不是为了伸张正义。原本他是兴之所至地到处旅行,后来为了参加狩猎祭而踏上返回王都之路,但是,旅费却用光了。在这个时候,巡检使的身分真是好用极了。他为了投宿而来到皇陵管理官的门前,结果让他碰上了这种事。
"啊呀!觊觎没有财宝的陵墓,真是一群古怪的家伙。我们来看看他们的真面目吧!"奇夫有他自己的一套理论。如果是为了觊觎埋在墓里的财宝而盗墓的话,这倒是个不错的买卖。原本死者就不需要什么财宝的,可是竟然还要把宝物放在棺柩,带到另一个世界去,这种想法岂不是太无趣了?
不过,如果目的不在财宝而还要盗墓的话,其意图又何在呢?如果不是食尸鬼,这样的行为未免太奇怪了。
这三年来,奇夫虽然拥有巡检使的身分,但他也只是偶尔留在王宫里,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周游帕尔斯国土上。即使是亚尔斯兰也不想把这个心绪浮动的乐师关在王宫里,听他远游归来所带回来的趣闻也是一件有趣的事。奇夫在叶克巴达那休息够了,以理所当然的表情领取巡检使的薪俸之后,便又出发旅行了。帕尔斯历二三四年十月,他二十六岁。
当他踏上月光照耀下的步道时,平坦铺设的大沙粒发出了响声。黑色的人影停止动作,散发出一股邪气和敌意。奇夫仍然悠然地不露出一点恐惧之色。
"盗墓并不是一件坏事,不过最好还是不要让人发现的好。如果被横刀抢夺了,费了好大的劲才得到的收获不就成了泡影了?"这种话出自专门夺人所好的奇夫口中格外具有说服力。只是,对方连一点感觉也没有。充满敌意的邪气越发地强烈,躲在后方的费尔达斯拼命地压抑住恶心的感觉。奇夫连眉毛动也不动一下。他是那种不管内心有何感想,在表面上绝不让敌人看出任何破绽的男人。
变化来得急剧。蛇从黑色人影的手中一跃而出,袭向奇夫的脸上。一道闪光从奇夫的手中飞过。仿佛皮鞭鸣响的声音拍打着夜空。蛇被砍成了两段,在地上捲曲着。这个时候,黑色的人影化成了一阵风,朝黑夜的深处遁去。
奇夫原想追上去的,但是却还是停下了脚步。他伸出手中的剑,挑起地上的蛇。
没有生命的细长布条在半空中飞舞,随即又落在地上。
"哼……是邪魔外道之辈?"
奇夫微微地眯起了眼睛。三年半前在培沙华尔城遇见的怪异人影一事又浮现在他脑海里。当时,奇夫砍断了对方的一只手,人也沉到护城河底去了,可是,终究没能确定对方的来历。
"看来,当时我们好像只除了毒草而没有断毒根。他们的根在什么地方蔓延着呢?"奇夫停止了自言自语,回过头看着费尔达斯。
"对了,管理官大人,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想请问你。""是的,有什么事我能效劳的?"
"你家里可有女儿?"
"我有两个女儿,不过,都已经嫁人了。"
"什么?这样啊!这就没办法了。"
奇夫感到没趣似地说道。他在费尔达斯的宅邸接受了酒食的款待,在柔软的床上度过了没有女人陪伴的一夜之后,立刻就启程离开了。费尔达斯则急急忙忙地派人修复被破坏的陵墓,一方面派遣使者向宰相报告此事。鲁项也觉得此事非比寻常,不过,他也只能向亚尔斯兰王做简单的报告。再怎么说,这都算是来历不明的事件,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就做出结论。
这就是"奇怪的盗墓"事件……
(三)
辛德拉国王拉杰特拉二世刚好比亚尔斯兰大十岁。他在和同父异母的兄弟争夺王位的战斗中获得了最后的胜利而登上王座,时间比亚尔斯兰早了半年。为了获得王位,他向帕尔斯军借了"一点点"的力量;之后,两国缔结和平条约,建立起"可贵"的友情。而拉杰特拉就成了亚尔斯兰最信任、敬爱的密友,今后拉杰特拉也必将会帮助亚尔斯兰的。
这是拉杰特拉二世口中的两国关系。如果让那些借"一点点"力量给他的帕尔斯武将们听到的话,一定有人会大发雷霆反驳:"九成的力量是一点点吗?"可是,帕尔斯人们的白眼对拉杰特拉而言却是不足挂齿之事。人、马都装饰着耀眼的金银珠宝的他对着亚尔斯兰精神奕奕地打了个招呼之后,便对随侍在帕尔斯国王身边的辛德拉人说道:
"加斯旺德啊,好久不见了。在帕尔斯过得还好吗?""托您之福。"
加斯旺德郑重地对着母国的王者行了一个礼,不过,话中的意思却饱含了嘲讽之意。如果不是拉杰特拉和同父异母的兄弟卡迪威争夺王位,使国家一分为二的话,加斯旺德也就不用离乡背井了。
"如果帕尔斯的料理不合你的胃口,随时欢迎你回国。我会给你适合你发挥能力的职位的。""多谢您。不过,现在我已经习惯帕尔斯的料理了。""帕尔斯的女人也比较好吗?"
拉杰特拉大笑不已。这次的狩猎祭他带来了六千名辛德拉的将兵,十二头大象。另一方面,帕尔斯有二万四千名,其中有三分之一是骑兵。拉杰特拉从马背上看着八千名帕尔斯骑兵整然行进的壮观景象。
"啊!真是壮观至极的场面啊!帕尔斯军的强悍简直耀眼得令人不敢直视了。"拉杰特拉的感叹隐含着无意识的警戒。拉杰特拉很清楚帕尔斯军的强悍,不管是做敌人或朋友都一样。话是这么说,可是,拉杰特拉并不怕帕尔斯军。如果是同伴,只要善加利用其强悍即可,如果是敌人,只要使其不能发挥其强悍就成了。
而帕尔斯的宫廷画家也确实知道他有这样的想法。
"不只强悍,而且华丽程度也天下无双。哦,大陆公路最美丽的勇者走过我眼前了。"拉杰特拉手中拨弄着装饰夸张的绿宝石头巾,另有意图地打着招呼。他招呼的对象是法兰吉丝。她脸上的表情从和绿宝石同色的瞳孔中消失,谨守着完善无缺的礼仪回了礼。
"唉!还是一样美丽啊!如果要获得你的心,可能就要献上足以遮盖卡威利河底那么多的珠宝了。""美丽的法兰吉丝小姐"漠然地撇开辛德拉国王的调戏,轻快地策马走了。
"意义虽跟那尔撒斯大人不一样,可是,法兰吉丝小姐也有罪。"奇夫曾经这么说过。想接近法兰吉丝的男人除了奇夫之外还有几个,不过,没有一个人成功。一方面是因为法兰吉丝本身不接受,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奇夫拼命地在扯情敌的后腿。
法兰吉丝月亮的别名
冷冷地照耀着男人们
多少双眼睛望着她
却无人能触及
这是当时被颂唱的四行诗,可是,作者是不是奇夫就不得而知了。
狩猎祭开始了,时间不知经过了多久。亚尔斯兰拿着长枪策马前进,马儿的脚步却突然停了下来。草丛中一阵骚动,只见一个巨大的狮影跃向半空中。亚尔斯兰反射性地挥起长枪。随着微微地异声响走,几根狮子的鬃毛在半空中飞舞。狮子在半空中缩起身子,巧妙地躲开人类的攻击,落在草地上。亚尔斯兰调转过马首和长枪,和狮子正面相向。威嚇的吼声从狮子那白森森的牙间发出。
"不要被他的气势压倒!"
亚尔斯兰这样命令自己。以前他曾经几度和敌人的刀锋相对。有许多次,敌人的力量都胜过亚尔斯兰。这一次,尽管人跟兽有所不同,但还是没有例外。
"不可以抱有气势可以弥补技巧不足的想法。最重要的是累积经验、提升技术。可是,在具备这些条件之前,沉着应对是最有效的方法。"当跟着奇斯瓦特学剑的时候,亚尔斯兰得到这样的训诲。他盯着狮子闪着黄色光芒的两眼,确定了拿在右手上的长枪的触感,放松手臂的肌肉。要一击就杀死眼前的巨敌。如果做不到,那么就要用左手护住自己的咽喉……
狮子再次跳跃。亚尔斯兰的右手照着他的意志动了起来。闪光刺进狮子的嘴巴。
狮子原想咬断亚尔斯兰的长枪的,可是却失败了,长枪刺穿它咽喉的深处。混沌的咆哮声和大量的鲜血喷向半空中,然后落在地上。而狮子巨大的身躯在一瞬间之后也在半空中翻转,重重地落了下来。
亚尔斯兰听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的声音,感觉到身体涌出了如雨的汗水。右手有一阵麻痹的感觉。那是狮子在枪尖下挣扎时所造成的冲击。沾满鲜血的枪穗从伏在地上的狮子鬃毛中突出来。
"伏狮圣王亚尔斯兰!"
黑衣骑士大叫着,在亚尔斯兰眼前从黑马背上跳下来。他走近狮子,拔出了插在狮子嘴里的长枪柄。尚未凝固的血再次喷溅在草地上。达龙两手捧枪,恭恭敬敬地献给骑在马上的国王。亚尔斯兰接过长枪,聚集过来的将兵们高声欢呼着,并且一起把剑和枪直指向天。亚尔斯兰以十八岁的年纪,获得了"伏狮圣王"这个令誉的称号。
"太棒了!亚尔斯兰陛下,真是太棒了!"
拉杰特拉以夸张的音量大声激赏着。对他而言,人生仿佛就是诸神的剧场,而他经常就是主要的角色般,言行都充满了戏剧意味,而这其中到底有多少是为了政治效果?或者真的只是他率真的表现呢?
"大概连他本人也不知道吧?"
这是那尔撒斯的评语。以那尔撕斯的看法,如果要对拉杰特拉的每一句戏言都有所反应的话,反而会造成自己的迷惑。既然知道他到底要什么,那么,只要多一点耐心就可以了。
再度跨上黑马的达龙朝着那尔撒斯走去。那尔撒斯看着和亚尔斯兰并肩前进的拉杰特拉的背影,带着玩笑的语气说道:
"我觉得拉杰特拉国王陛下肚子里阴谋之虫又开始蠢动了。""交配的时期来了吗?"
"喂,再怎么说他都是一国之王啊!"
"又不是你或我的国王。"
以前达龙曾在辛德拉的"神前决斗"中扮演拉杰特拉的代理人,在死斗的最后,他为拉杰特拉拿到了王冠。虽然身为拉杰特拉的恩人,可是,从那之后,他常常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
狩猎祭继续进行,有三头狮子被杀了。亚尔斯兰在半路上因为坐骑疲累而换了一匹坐骑,然后再度驰骋于原野上。不知不觉中,他和部下们分开了。跟在他身边的只有老鹰"告死天使"。
"告死天使"发出了尖锐的警告叫声。就在同时,亚尔斯兰看到朝着他杀过来的骑影——看到狂奔的马、驱策着马的人们被蛊惑的表情及为了发出叫声而张开的口。叫声从他们的口中发了出来,然而,那只是一堆声音的组合,并没有什么意义。
亚尔斯兰拔出了剑。自十四岁以来,他连日在战场上来来往往,暴露在敌人的刀刃之下。当他觉得情况不对的时候,身体已经有以反应。亚尔斯兰躺过了袭来的闪光,把手上的白刃砍向飞奔过身旁的对方的身体。鲜血在阳光下飞溅。
(四)
从马上砍落了一个敌人之后,亚尔斯兰用力地踢了一下马腹,突破了包围网的一角。另外有数把白刃追杀年年轻的国王。亚尔斯兰急穿过树丛,越过了棱线,快速地通知同伴。
"刺客!"
对大陆公路各国的人民而言,这是一个共通的名词。在棱线另一端的帕尔斯人和辛德拉人都立刻活动了起来。最靠近亚尔斯兰的部下就是耶拉姆。他视线一转,发现了那一群志不在狩猎而在行刺的人。
"陛下!"
耶拉姆大叫,同时拔出腰间的剑,策马急奔。一个发现耶拉姆的刺客在马上回过头看。他充满敌意的眼神投向耶拉姆,搭好了弓箭。就在他发射出弓箭的那一瞬间,耶拉姆让马斜行,把身体伏在马背上。箭呼啸着飞过耶拉姆的头上。
耶拉姆再度挺起身子突进。在确认了耶拉姆穿着轻装没有穿甲胄之后,暗杀者挥起弓,丢了过来。耶拉姆用剑拨了开来。刺客利用这短短的时间拔出自己的剑。
只是,这个时候耶拉姆已经贴近了。
耶拉姆的剑刺进刺客的右手肘,击碎了他的关节。对方的右手腕只留下一条肌腱和皮肤。
这名刺客被拿着剑的右手拉扯从马上摔落。当在摔撞在地上的时候,他的同志们已经被亚尔斯兰王的部下们的剑阵包围住了。加斯旺德斩裂了一个人的咽喉,亚尔佛莉德给了其中一个人的颈部重大的致命伤,达龙刺穿另一个的胸部。就在一瞬间,刺客们全都被杀了。
"陛下,您没事吧?"
"没有,一点伤也没有。"
亚尔斯兰精神奕奕地回答道,感谢部下们的辛劳。那尔撒斯和奇夫也策马赶了过来,不过,发出最喧哗的声音跑过来的是拉杰特拉。他的坐骑每跑一步,装饰着的金银珠宝就叮当作响。
"哎呀!竟敢想杀害帕尔斯的国王,真是一群无法无天的家伙。如果对亚尔斯兰陛下有任何不满,就光明正大地提出来啊!"拉杰特拉张开两手叹着气,叹完了气随即又精神奕奕地说道:
"你不用担心,亚尔斯兰陛下。就算帕尔斯有你的敌人,辛德拉也还有你的朋友,一个谁也比不上、可信赖的朋友。""说的到底是谁啊?"
达龙实在是很想说出这句话,可是,为了谨守对国宾该有的礼仪,他好不容易勉强自己保持沉默。当事人亚尔斯兰则这样回答:
"拉杰特拉陛下的好意,真是不胜感激。"
亚尔斯兰满脸微笑,仿佛很自然地领悟了外交手腕。刺客们的出现虽然是不祥的事件,但因为他们的目的并没有达到,狩猎祭仍然继续进行。
刺客们的尸体被料理完毕之后,拉杰特拉放弃了白马,改坐白象。在辛德拉国也有狩猎祭的仪式。狩猎的对象不是狮子而是老虎,不过,王者规定是要骑象的。
拉杰特拉所带来的白象是自他即位之后就一直偏爱着的象,个性很温顺。可是,就在拉杰特拉坐上满是宝石的轿子时,白象突然像发狂了般咆哮起来。
白象载着拉杰特拉二世开始狂奔。大地震动,尘埃和草飞舞得比人还高。在白象面前的帕尔斯及辛德拉两国的士兵们慌慌张张地让开了路。一个慢了一步的辛德拉步兵不幸被踩死了。
"谁来救救我啊!救救我啊!救我命的人一定可以得到亚尔斯兰陛下的奖励!"拉杰特拉拼命地尝试着去驾驭白象,同时一边这样大叫。面临这样的危机,拉杰特拉居然还能这么冷静地说要亚尔斯兰提出奖励。帕尔斯的武将们不禁面面相觑。
"这个人就算丢掉性命我也不会感到惋惜……"那尔撒斯苦笑道。耶拉姆则正经地陈述他的意见:
"可是,如果国宾陷入危险的局面,亚尔斯兰陛下的声誉会受损的。""没错。哪,还是去帮帮他吧!眼看着他被白象给踩扁也未免太可怜了。"那尔撒斯认为有一个该援助拉杰特拉的理由。如果没有了拉杰特拉,那尔撒斯就必须重新考虑对辛德拉国的外交和战略上的基本方针。拉杰特拉在他们国内并不是一个暴君,他那率直的个性深受人民的喜爱,他的治世也算是相当安定。对亚尔斯兰和帕尔斯国而言,这都不是坏条件。
有着"被狼养大的人"的绰号,年轻而剽悍的伊斯方将军接到了亚尔斯兰的指示,为救助拉杰特拉而飞奔上马。有二十骑左右的部下跟在他后面。有四骑的人马张开了每边长约十加斯(约十公尺)的大网,用一只手抓着四角。这种网原本是为了绑住发狂的猛兽的,不过,现在则是为了让拉杰特拉从象背上跳下来。伊斯方一边策马在白象旁奔跑,一边对着象上的国王大声呼叫:
"拉杰特拉陛下!请您朝着大网跳下,我们会牢牢接住您的!"即使是拉杰特拉也没有其他方法可以从狂奔的象背上安全逃生。在犹豫了一下之后,他从宝座上探了了身子。伊斯方所指挥的骑兵们大大地张开了网。
拉杰特拉跳了下来。他切过风面往下落,刚好把身体落在网上。网剧烈地摇晃着,不过,总算在落在之前接住了拉杰特拉国王的身体。白象捲起了蒙蒙的砂尘跑走,辛德拉的士兵们赶忙追了上去。毫发无伤的拉杰特拉松了一口气,从网上跳到地面上来。就在这一瞬间,一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的帕尔斯人突然拔起了短剑架在拉杰特拉的咽喉上,拉杰特拉被紧紧地勒住了脖子。
"可恶,你干什么?"
伊斯方把手搭上剑柄,两眼中闪着异样光芒的男人便大叫道:
"不要乱动!如果想要保住辛德拉国王的性命,就把宝剑鲁克那巴德交出来!""什么?"
"拿宝剑鲁克那巴德和辛德拉国王的生命交换!去转告亚尔斯兰王!""你有毛病啊?"
伊斯方不由得做出了反射性的反应。不只是他,对帕尔斯的武将们而言,辛德拉国王的生命连宝剑鲁克那巴德剑鞘上的涂料碎片都不如。他之所以想救拉杰特拉只是因为亚尔斯兰下了这样的命令,绝对不是他自己愿意这样做的。
"如果不把鲁克那巴德交出来,我就杀了这家伙,连我也一起死!"刺客的短剑刺进了拉杰特拉浅黑色的咽喉。细而尖锐的剑尖微微地吃进了锁骨的上方。
拉杰特拉大惊失色:
"喂,帕尔斯人,去和亚尔斯兰陛下交涉啊!告诉他如果想要睡好觉,就该救救他亲密的好友啊!"刚好赶到现场的亚尔斯兰在知道事情的真象之后,二话不说地点点头。
"拉杰特拉陛下是我们的盟友,他的生命是无可取代的。""啊?陛下!"
"赶快把鲁克那巴德拿来!"
亚尔斯兰拔出了系在腰间的剑。那尔撒斯和达龙在一瞬间动容,耶拉姆则无言地制止了想要采取行动的伊斯方。
亚尔斯兰朝着对方的头上丢出了剑。刺客发出了狂喜的叫声,伸出手抓住了剑。
就在他的指尖接触到剑鞘的那一瞬间,他的表情起了剧烈的变化。他的嘴形张开成大叫"不对"的样子,就在这时候,痛苦和愤怒的惨叫声从他张开的嘴巴中发出来,刺客倒在地上。胸口有一枝箭深深地插着。那是奇夫射出的箭。剑落在倒地不起的刺客身体上。那只是一把普通的剑而已,并不是鲁克那巴德。为了引开暗杀者的注意力,亚尔斯兰突然表现了这样的演技。斜睨着已经不足以造成任何伤害的死者,达龙对那尔撒斯小声说道:
"这家伙好面熟,好像是贵族的子弟。是对新的政事有所不满吧?""或许吧!可是,我不认为这家伙会有弑杀陛下的勇气。"或者是受某人的唆使吧?有了这样的想法,达龙的眉头皱了起来。
"呀!亚尔斯兰陛下,多谢你的相助。你的聪明才智真是让人铭感五内。"亚尔斯兰礼貌性地回应了拉杰特拉的赞词,心中却似乎有些不愉快。虽然情非得已,可是,他确实是使用了不像他个人作风的诈术。再加上自己的施政被人用这样的形式否定,对他来说,这是个不小的冲击。
"仔细地调查背后的原因。这个工作就交给伊斯方大人。"听到那尔撒斯的声音,亚尔斯兰仿佛回过神似地点了点头。那尔撒斯在刺客的尸体旁跪下一只膝盖。耶拉姆也跪下一只脚,帮老师的忙。那尔撒斯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耶拉姆喃喃地说道:
"就算背后有人在策动,只要亚尔斯兰陛下的施政正确而稳固,他们就无法如愿。害怕有人反对而不能贯彻自己的意志,这才是最可怕的事。"那尔撒斯再度叫着钟爱的弟子的名字:
"耶拉姆。"
"是。"
"人要治理人的世界当然无法面面俱到。可是,我要郑重地拜托你,千万不要让那些乘乱而起的小人得志。""是,我会尽所有的力量的。"
那尔撒斯吩咐耶拉姆处理刺客的尸体。不久之后,白象被抓了回来,这才发现在宝座和象背之间被插进了带刺的树枝。一连串不吉利的事情让亚尔斯兰的眉头笼上了一层乌云。
当狩猎祭接近尾声,众人回到本阵的时候,那尔撒斯问亚尔斯兰一件与刚刚的事情没有直接关系的事。
"如果密斯鲁国的奴隶逃亡而来,渡过迪吉列河,要求陛下为解放密斯鲁国的所有奴隶而进攻密斯鲁的话,您打算怎么做?"这虽然只是假设,亚尔斯兰仍然带着认真的表情陷入了沉思。以达龙的说法或许这就是"陛下的长处",只是,因场合的不同,有时候,长处也会变成短处。
"他们虽然可怜,可是,我不能答应他们。我必须避免和密斯鲁展开全面性的战争。""很好。那么,那些逃亡的奴隶们该怎么办?""给他们家和土地。"
"不行。"
那尔撒斯冷静但尖锐地否定了。既然选择了和密斯鲁保持和平的态势,事情就必须做得彻底。必须让好些逃亡的奴隶们在没有痛苦的状况下就死,再把他们的脑袋送回密斯鲁。只有这样才能获得密斯鲁的信任。
"解放奴隶可以成为侵略的正当名义,就像鲁西达尼亚人对唯一的神依亚尔达波特的信仰变成了侵略他国的正当名义一样。""我不想侵攻他国。"
"我知道。但其他各国怎么想?这是两码子事。"帕尔斯已经废止了奴隶制度。其他国家害怕的是废止奴隶制度的大波涛会涌进他们的国家,推翻他们的社会制度。
"陛下是帕尔斯国的统治者。您有责任先守住帕尔斯的和平与安宁。废止奴隶制度固然是一种正义的表现,可是,如果要把正义强压到他国,就会形成争乱而造成流血事件。"那尔撒斯微微地摇了摇头。
"正义就像酒。虽然可以让人微醺而通体舒适,然而,一旦饮酒过度,就会毁灭自己,甚至连累他人。""小心哪!连那尔撒斯也不想被捲进去吧?"
"我只喜欢看别人被捲进是非当中。"
那尔撒斯回答的时候,一阵辛德拉语的叫声响起。辛德拉兵把一个旅人打扮的男人带到拉杰特拉王的面前。一阵似乎颇为激烈的交谈在辛德拉人们之间进行着,加斯旺德神色紧张地向亚尔斯兰报告:
"急使从辛德拉的国都来报:好像是邱尔克国突然兴兵攻进卡威利河的上游了。"(五)
在地理上,邱尔克位于帕尔斯的东方,辛德拉的北方,特兰的南方;是一个为草原和热砂所包挟着的山岳国家,形成帕尔斯和辛德拉国境的大河卡威利河就是源自这个国家。高山环抱着万年雪和冰河,山谷和盆地穿越其间,地形极为复杂。
原本邱尔克人和特兰人是源于同一祖先,以集团的方式不断地在大陆内地移动,经营畜牧。约在五百年之前,为了争夺族长的地位遂分成了两派,被赶离的一派从草原逃进了山间。山地虽然是不毛之地,但是,山谷和盆地却比较肥沃,山产岩盐和银,邱尔克于是找到了安居之地,国力也充实了不少。和各国缔结外交关系,甚至曾经和辛德拉、特兰联盟侵攻帕尔斯。在这四、五年之间,他们对外偃旗息鼓,巩固国境,呈孤立的状态。帕尔斯虽然没有多余的力量去探查邱尔克的国情,不过,大概知道邱尔克国内因为争夺王位之事而引发了一场严重的暗斗。
结果,现在的国王卡鲁哈纳守住了王位,但是,在那一段时间内,卡鲁哈纳并没有让其他国家知道国内混乱的情形,足见卡鲁哈纳了是一个相当有才干的人。
在隔了这么久的时间之后,邱尔克开始蠢动了。而且在动员大军之际,同时在卡威利河的上游下了毒,杀了无数的人和羊只。
"从上游下毒?竟然做到这种地步?"
拉杰特拉涨红了他黝黑的脸大叫。他虽然是一个厚颜无耻的狡猾男人,却绝对不是一个残忍的人,所以,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显得义愤填膺。然而,燃起他怒火的燃料大部分是因为他有他的打算。
"亚尔斯兰陛下,辛德拉和帕尔斯是盟友。所谓盟友就是有共同的敌人,彼此互相帮助的。对邱尔克伸出制裁之手不就是盟友的证明吗?""你说的没错。"
亚尔斯兰即使注意到部下们或是不断地对他挤眉弄眼,或是不断地摇着头,他仍然这样回答。主要是因为他对邱尔克的作法很不以为然。
"在卡威利河中下毒也会对我国那些正在开拓土地的农民造成伤害。就算早晚要和邱尔克宫廷交涉,目前也必须把攻入国境的军队赶出去。立刻动员大军吧!""啊,亚尔斯兰陛下,真不愧是我的心灵至交啊!"帕尔斯的名武将们面面相觑。他们的主君就是这样的人。
从大河卡威利的河口上溯二百四十法尔桑(约一千二百公里),河面渐渐变窄。
话虽如此,但是,宽度也有五十加斯(约五十公尺)到一百加斯之多,就算射箭也不见得就到得了彼岸。布军在夏夫利斯坦原野的帕尔斯和辛德拉军在两个国王的统率之下,沿着卡威利河西岸北上。
"上个月在迪吉列河和密斯鲁军作战,难道这个月要在卡威利河和邱尔克军作战吗?下个月又要在哪里跟什么人作战呢?哎呀!真是令人猜不透啊!"达龙说道。他并不是害怕作战,但是对于主君亚尔斯兰和拉杰特拉一起行动的事,却多少有些话想说。
"陛下太善良了。"
就算他这么想,他也知道,这一点正是亚尔斯兰的优点所在。达龙不想去分析亚尔斯兰是不是有点小小地偏狭了。只要那尔撒斯和达龙好好辅佐他就可以了。这是黑衣骑士的结论。
十月十五日,帕尔斯军和辛德拉军遭遇了邱尔克军。由于负责侦察的耶拉姆所带回来的消息,他们知道了有将近一万人的邱尔克军正渡河而来,所以,他们才急急忙忙赶到该地去。
"是铁门。"
达龙对亚尔斯兰说明。因为以前有过旅游绢之国的经验,达龙对帕尔斯东部国境一带的地理很熟悉。所谓的铁门是人们取的名字,含有大量铁质的黑色巨岩像壁面一样耸立在河的两侧。岩石形成了高达一百加斯(约一百公尺)的断崖,落进河面,河流流速比全力奔驰的马还要快,而且气势更雄壮。
铁门位于帕尔斯、辛德拉及邱尔克三国国境交接的地点,帕尔斯一方并没有特别置兵守备。
铁门没有桥梁,在断崖和激流这两种天然障壁的阻绝下,侵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然而,现在邱尔克军却选择了这个地方,开始进行渡河攻击。
邱尔克的投石器把有马头那么大的大石头一个一个不断地抛到半空中。石头上绑着粗粗的皮绳。石头发出了重重的声响落在对岸的地面上。于是,邱尔克兵便靠着张拉在河面上的皮绳渡河而来。他们用小车轮在皮绳上滑行,一只手挂在从车轮垂吊下来的钩子上,一个接一个渡河。这虽然是一种可笑的技法,却也认人不得不佩服。邱尔克兵以比在平地上奔跑还快的速度渡河,眼看着他们的兵力愈来愈多。
另一方面,数不胜数的小船聚集在河面上,邱尔克兵以第二种方式渡河而来。用船渡铁门的急流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可是,他们却把锁链穿过山谷,从船上在锁链上挂上绳子,沿着锁链划船。
"想得真是周到。看来是很早以前就开始构想思的。"拉杰特拉不禁咋舌道。他下令士兵向着邱尔克军射箭,"铁门之战"于是开始了。
当然,邱尔克兵也回射了箭。他们使用把细的山羊皮捲在白杨上,浸过山羊油再晒干的短弓。而且,他们还在箭上涂了毒,可说是危险至极。帕尔斯军和辛德拉军只得并排着盾牌挡住邱尔克军的箭雨。那尔撒斯对年轻的国王进言:
"不能跟他们做拉锯战。姑且不论以后,我们必须尽快打赢这场仗。"国王不在王都而在国境上和敌人长期交战对整个国政会有不良的影响。更何况打一开始并没有这样的征战计划,是由狩猎变成战斗状态的。供给两万多名士兵的食粮也不够。那尔撒斯绝对不能让这种准备不足的战役延长。
"那尔撒斯,很抱歉,不过还是得拜托你了。"亚尔斯兰说道,那尔撒斯微微苦笑着行了一个礼,召集了耶拉姆、亚尔佛莉德、加斯旺德及伊斯方等人下了一些指示。
成功渡过河面的邱尔克军在穿着格外耀眼的甲胄的指挥官指示下快速地整备了队形,举着长枪攻了过来。亚尔斯兰不知道对方指挥官的名字。他叫葛拉布,是邱尔克军中享有盛名的将军之一。帕尔斯军和辛德拉军并排着盾牌形成了障壁,一边防守一边后退。当中央部队从正面引诱敌人作战的当儿,耶拉姆等四人率领着三百名弓箭兵绕到上游去。他们先从高高的岩场上朝着山谷撒下油,把邱尔克军的皮绳浇湿,然后再瞄准绳子射出火箭。
火在油上窜烧,快速地蔓延到皮绳上。邱尔克兵的手上着了火。烟雾从皮肤上冒起。痛苦和恐惧的惨叫声在岩石间回响着,邱尔克兵一个接一个摔落了。当皮绳本身伴随着一股异臭燃烧殆尽的时候,几十个邱尔克兵就抓着绳子掉落了。下面是拍打着岩石的激流。邱尔克兵落在水面上激起了水花,然后被河水给冲走了。
当上百根皮绳所筑成的桥都燃烧尽之后,已经到达卡威利河西岸的三千名邱尔克兵就被孤立了。同伴既过不来,他们自己也没有了退路。亚尔斯兰要他们投降,却反被对方拒绝,于是,达龙便下令攻击。
达龙的斩击化成了钢铁雷光击倒了邱尔克士兵。加斯旺德和伊斯方跟在他后面,策马跃进敌阵当中,朝着左右方挥下白刃。邱尔克军的甲胄是用山羊皮制成的,刀刃不易刺穿,因此,帕尔斯军只好瞄准他们的颜面和颈部挥斩,喷射而出的人血将岩场染成了一片黑红。
"看来没有出头的份了。"
奇夫一边观战一边梳着他的前发。这个吟游诗人的想法是:既然要战就要有杰出的表现,否则就是一种损失了。而这场仗看来似乎并不适合他出头。法兰吉丝也策马站在亚尔斯兰的身旁,默然地俯视着血腥的战场。不过,她突然拿起弓箭,朝着邱尔克军的一角射出去。
站在岩石上指挥着士兵的邱尔克军的将军葛拉布摇晃了起来。隔了百步之远,法兰吉丝的箭把他的大刀从他的右手中弹飞出去。
接着伊斯方丢出了枪。只听得长枪撕扯着风,发出了吼声飞射而出,命中葛拉布将军的胸甲。枪发出了钝重的声音弹回。重叠着山羊皮,细缝中编着锁链的邱尔克甲胄挡住了枪尖,可是却无法完全将冲击吸收。葛拉布觉得肋骨一阵疼痛,在岩石上摇晃着。达龙策马跑近他,抓起了葛拉布的衣领往后方一丢。
葛拉布被摔到地上,帕尔斯兵蜂涌而上将他捆绑了起来。葛拉布虽然是在极狼狈的情况下被抓的,但是,他没有死在达龙的斩击之下应该说是他的运气。
在确定葛拉布成了俘虏之后,剩下的邱尔克兵完全失去了抵抗的意志。有半数丢下了武器投降,其他的半数沿着卡威利河四散逃逸。帕尔斯军和辛德拉军取下了一千多个邱尔克兵的首级,高奏凯歌。
成了俘虏的葛拉布被带到亚尔斯兰和拉杰特拉面前。亚尔斯兰问满脸不高兴的邱尔克人:
"你们为什么要侵入我国国境,残害无辜的人民?邱尔克国王的意图何在?你说!""不知道。"
这是他的回答。穿着山羊皮甲的邱尔克将军只是接下国王的命令发动奇袭,至于战争的目的何在,他并没有被告知。
"如果想知道,就去问我们的国王!"
葛拉布傲然地丢下这句话,挺着胸膛,一副觉悟赴死的样子。拉杰特拉提议把葛拉布的脑袋盐渍之后送回去邱尔克王那边去。亚尔斯兰制止了他。就算非杀不可,那尔撒斯应该会有最好的方法吧?
这其中大有问题。在今天之前,位于帕尔斯东西两方向的国家从来没有结盟侵攻帕尔斯的例子。要结同盟,使者就必须在帕尔斯国内通行,而这是极为困难的事。但是,这一次又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西方的密斯鲁和东方的邱尔克几乎同时兴兵只是偶发事件吗?
"真是个多事之秋啊!"
女神官法兰吉丝一边凝视着铁门巍巍的岩壁,一边喃喃地说道。
"是啊!或许是午睡的时间已经过了吧?"
奇夫回答道,同时心中想着,邱尔克的女人中有没有美人?或者会不会有那种因为荷包太重而伤透脑筋的美女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