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凉子总是在奇怪的方面异常博学。据她说,阿特米西亚是古代卡里亚王国女王的名字。公元前五世纪,她率领船队参加了波斯帝国国王泽克西斯一世发起的希腊远征,在萨拉米海战中与希腊舰队激烈交锋。这场海战像世界史教科书上写的那样,虽然希腊获得了最终的胜利,阿特米西亚麾下的船队却是在战斗中击溃了方,堂堂正正地撤军离开了战场。据说希腊军看到他们英勇的战斗之后也完全折服,连追击的打算都放弃了,目送他们远去。
古希腊的男人也够没出息的。对女人率的船连一个手指都不敢动呢。
阿特米西亚留下高傲的笑声,乘船从爱琴海上东去,不过她回到卡里亚王国后的事迹并未见诸记录。
看来她是个相当豪放的女人呢。
是呀。所以说嘛,阿特米西亚这个名字,跟那个豆芽菜似的女人一点都不般配。
的确如此啊。说不定阿特米西亚这个名字跟我的上司大人才相衬吧,尤其是一举击溃男人们之后放声高笑这个特点。
这个夜晚,如果要给我好好利用的话,我一定会泡个温泉,朦朦胧胧地沉入梦乡。可是,对我上司来说,夜间生活才刚刚开始。
一辆一辆的车子来到浓雾包围的洋馆风格的宾馆旁边,贵绅淑女三五成群涌向玄关。虽然不知道他们的素养和品格如何,就权势和知名度来说,都是日本第一流的人物。
我被身着礼服裙的凉子挽住手臂,踏入了宴会会场。高高的天花板上垂下的古董水晶灯灿烂辉煌。天花板上有文艺复兴风格的天顶画,描绘着吹喇叭的天使,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复原作品。
看不到室町由纪子的身影,我暗地里松了口气。可能她带领着其他警官们守在宾馆外面吧。
无视于投向自己的赞美或好奇的眼神,凉子向四面八方射出搜求猎物的视线,嘲弄地低语:
啊呀,行尸走肉来了。
那个男人刚上了点年纪,身材如同一个雪人,头上脸上都发出气色不错光泽,短短的手脚连接在好像立起来的恐龙蛋似的身体上。他脖子太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像脑袋直接连在肢干上一样。
哎,那可是改革真理党的色狼干事长哟。
别看被凉子叫的如此不堪,那可是担任农林水产大臣的大人物呢。
凉子叫住推着餐车的侍者,拿了一杯矿泉水递给我。
酒精对伤口不好,你就喝矿泉水吧。
谢谢。
宴会完了你就可以去好好休息了,拿出精神来再好好站一会吧。
我知道了。
我拧开体内精神储备池的笼头,挺直了腰背。凉子为两位侍女要了汽酒,自己则要了香槟,手势优雅地持着酒杯。
大厅的入口出一阵轰动,因为一群男男女女的到来。大半都是全身黑衣的保镖,我不由得紧张起来,不过,他们是为了守护那位于圆圈中心的人物而来。
梅拉罗特里奇。阿特米西亚的母亲,UFA的所有者。她穿深蓝色的礼服裙,裸露的肩部和手臂晶莹洁白,相当富有年轻活力。我特别注意了她的左右,她女儿阿特米西亚并不在身边。
我生怕凉子走过去,对罗特里奇家教育女儿的方式大加批判,只好沉默地守在她旁边。难能可贵的是,她在行动之前竟然优先观察起来。
被凉子酷评为行尸走肉的色狼干事长摇摆着肥胖的身体,靠近梅拉。当然要通过翻译,不过他似乎还是充分表达了他的社交辞令。既然是农林水产大臣,当然跟罗特里奇家族拥有的UFA免不了某种因缘。
凉子含着恶意小声说:
除了黄金天使寺院的护法牧师,还有UFA的首席副总裁卡普兰,UFA日本公司的总裁广池、顾问律师克劳萨默。真是梅拉罗特里奇的匪帮大公演呀。
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凉子刚才列举的人名中似乎缺了一个人。
怎么了,泉田君?
受到凉子声音的启发,我突然想出了到底缺了谁
哦,可能只是很无聊的事情,不过我有点在意。
说吧。
梅拉罗特里奇的丈夫是入赘的吗?
为什么这么想?
嗯,好像没有担任什么重要的职位是给了他一个闲职挂名供起来了吗?
凉子有点冷淡地回答:
梅拉罗特里奇没结过婚。
可是她有女儿啊,也对,她是未婚母亲吧。
我自己下了结论。罗特里奇家族甚至可以上溯到美国独立战争时期,一直是南部的名门望族。为了保全血统和财产,家族成员想必花了庶民不可想象的辛苦和心血来维系吧所谓高贵的蓝血家族是也。虽然回溯六千万年,无论王室名家,还是庶民百姓,都是同样的原始哺乳类动物这种关系他们无论如何也斩不断,怪可怜的呢。
凉子对母亲梅拉、女儿阿特米西亚,捎带着我本人,都很不中意的样子。
本来,你没获得我的许可,竟敢被车撞。一定是你上心,遇上了厄运。给我好好反省!
身着礼服裙美艳无比的厄运,信口开河地指责我,然后叫来侍者,又添了一杯香槟。她光滑的脸颊染上淡淡的玫瑰色红晕,艳丽娇俏得连黎明女神都要赞叹不已。
周围当然有很多人对她的美钦佩不已或备受打击。不知道有多少男人凑过来,稍微被她冷淡相对就失望而返。
在我以为,他们怎么看都只是善良无害的普通人,幸好这样的人不会激起凉子邪恶的欲望一定要给这家伙点颜色看看。将来,或许有一天他们会发现自己这一点小小的幸运,抚着胸口大为宽心吧。
人群开始鼓掌。台上立着一个作为古董美术品来说相当值钱的金屏风,一个西装礼服打扮的中年男子走出来开始讲话他在电视上主持午后的谈话节目,颇有名气。
忘了多少年前,这位主持人在自己的节目里说过:
伊拉克存有大量的破坏性武器,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啦。对美国来说,继续作壁上观,全世界的和平就会受到破坏。没办法,为了维护和平,必须动用最小限度的武力,所以,我认为,我们必须支持本着和平和民主主义的美国的坚定决心。您有什么看法?
听他说完,受邀参加访谈的大学教授,表情非常严肃地回答:
不,我并不认为伊拉克持有大量破坏性武器。从来没有任何确定性的证据表明这一点。
主持人的表情越来越尴尬,瞪了瞪客座的教授,赶紧岔开了话题。从此以后,这位教授再有没有出现在节目当中。后来事实证明,伊拉克藏匿大量破坏性武器这种说法,连误报都算不上,纯粹是为了宣战制造出来的欲加之罪。但是,这位主持人对过去的发言既没有订正也没有道歉,继续在节目里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
其实也不光是这个主持人,一直主张战争、宣传对外强硬论的媒体,在此事件之后,从来没听说他们会承认错误并且道歉的。而我所属的警察组织,却很容易孳生误报的种子,何况还有像我的上司这样,故意恶意利用情报和报道的问题儿童呢。(译者:田中这种莫名其妙横插一杠子抒发自己政见的笔法实在有够拙劣)
话说回来,这段无聊到长草的时间,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为止啊。偷眼去看手表,秒针蠕动得异常迟缓讨厌,该不是在事故里弄坏了吧。不管什么形式,赶紧结束了就好,我心底一直暗暗期待着由此可见,我实在是个没有预见力的凡夫俗子。
II
今晚为大家准备了丰盛美味的美国牛肉。当然是百分之百卫生放心的产品,美国人每天都会食用。所以他们才会位居世界领先地位,受到各国的尊敬。
主持人手持话筒宣传。一口自以为傲的白牙闪闪发光。
大厅各处充满烤肉的香气。药师寺凉子脸上浮现不祥的笑容,靠近一张桌子。她用切得厚厚的烤牛肉把一个大盘子盛得满满当当,接着走向色狼干事长。
干事长,请用。
嗯这个不过,那个,我正好在减肥,多谢你的好意,可我得限制吃肉。
他一边说,油腻的目光一边紧盯着凉子的美貌,片刻不离。
不用担心,我特地为干事长准备了国产的牛肉呢。
哦,是吗。
看起来虽然没什么区别,这可是最高级的松阪牛肉哦。来来,请享用吧。
啊,是吗,不,可是,专为我特别准备不太好吧?
干事长是日本的国宝,改革的象征嘛。您宝贵的身体要紧,当然要吃最放心的食品。来,啊
干事长兴奋异常地把烤牛肉塞得满嘴。凉子回来后我悄悄问她:
那个,真是松阪牛肉吗?
怎么可能。大概是德克萨斯牛肉吧。现在再吃什么好东西,那个大叔的脑子也补不过来啦!
大家请鼓掌!
主持人故作姿态地奋力提高声音。掌声响起,并立刻像暴风雨般扩散开来。梅拉罗特里奇裹在晚礼服中优雅地走上台,开始致辞。
一个身着高雅套装、样子好像教师的年轻美国女子站在她身旁,看起来好像是翻译果然没错。
我像热爱我的祖国一样喜爱日本。
掌声又起。鼓得最起劲的是色狼干事长,还多余地喊了一声好!,周围的美国人苦笑起来。
我又观察了一下梅拉左右,阿特米西亚果然不在她身边。企业和貌似教团干部的人都是中年或上了一点年纪的男子,一个个都是高大英俊的美男子。看来只有莫沙博士是梅拉身边的一个特例。
所以,在必然到来的世界末日时,我希望日本和美国一样可以共同生存下去。最后的审判日即将到来!
又有掌声,不过这次的不怎么热烈。出席的人们在会场里四下对视,手移动到马上就要鼓掌的准备姿势。唯一一个还在热烈鼓掌的就是色狼干事长,也不知道是出于社交礼仪的缘故呢,还是压根就没听懂梅拉罗特里奇的发言内容。说不定二者皆有吧。
梅拉罗特里奇的演说继续进行。与其说是大富豪的寒暄,更像传教士的布道。她完全无视听众的迷惑,声音一句比一句亢奋,激动地震响:
不久,人类就要直接面临世界灭亡的危机。危机也会席卷日本。日本一直是个美好的国家,日本人民很优秀,而且对美国非常忠实,只是不知为何,宗教方面一直没有觉悟,竟然没有皈依唯一绝对的正神,胡乱归附邪恶的多神教,还搞偶像崇拜。这样下去到末日来临的时候,一定会踏上万劫不复的黑暗道路。
听到这里,连色狼干事长那堆满脂肪的肥脸上客套的笑容也消失了虽然没有完全遁迹。对权势者的阿谀奉承好像是他的第二天性,因此笑容的残骸不弃不离地贴在他脸的下半部分。
做翻译的那位女性,不知道是不是早就听够了,还是自我意识中认为这是神的旨意,说话的不是我本人,她完全没有表情,一句不差、语调机械地翻译着。她与梅拉罗特里奇的狂热形成异样的对比。
再次降临时,主对一切恶者将不再容忍。他会从天上降下军队,将地上一切的恶一扫而空。最恶的表现,就是攻击体现自由与正义的唯一的神,以及所有针对神的信仰者和他们的文明进行的恐怖活动。我们要扑灭恶的使徒,净化他们玷污的土壤。让硫磺之火变成暴雨降临到地面,灭绝一切违抗神的恶徒吧!
这种好像低成本世界末日电影里常见的世界观,像浊流一般从那位女性大富豪口中喷涌而出,湮没了整个大厅。
据说,美国人有半数左右都不承认进化论,坚信世界和生命都是神创造的。活生生的例子,并且也是最诡异的例子,就在我眼前。梅拉罗特里奇水蓝色发亮的双眼冒出狂热的火焰,看起来不像神明的光芒之火,却像地狱的劫火。
警告日本人。因为爱你们,怜惜你们才会这样。立刻摒弃邪恶的多神教,皈以唯一绝对的真神。现在还来得及应该说,这是最后的机会。踏上光明的道路吧,与我们一起,走上充满正义与光荣、永远的道路!
梅拉说完是一阵沉重的沉默。绝望般的掌声一波波荡起。(译者注:我到今天才知道,有个形容绝望的副词是自棄糞orz)
罗特里奇女士的话太伟大了,这是怀着对神的敬畏之念,充满了被神选中的人的使命感的肺腑之言。能担任主持的大任,我真是不胜荣幸。
针对主持人露骨的奉承,梅拉轻蔑地表示宽容:
这都是神的真心。
原来如此。您的心意真是太高贵了,让我们受益匪浅。
哼!
凉子从秀丽的鼻尖冷笑一声。
那么,请您舒展胸襟,尽欢而谈。接下来来宾们还会向您祝词的。
主持人竭尽所能地捧出笑脸,缓解了大厅里的欺负。谈笑声渐渐充满会场。
泉田君怎么看?
真是个危险的欧巴桑。
怎么危险了?
她的想法本身就不地道,不过每个人都有宗教和思想的自由权力吧。可是,她特地在会场上大肆鼓吹,听众会怎么想,这可很难判断
我并不了解宗教家的行动应该如果,不过作为大型企业的经营者,是相当不合适的吧。
内容也不过如此,没什么新鲜的。在美国,每天都有基督教右派的布道者,在专用的电视台里借着电波向全国广播这些大言不惭的话呢。
啊,这样吗。
即使如此,专程跑到日本来,梅拉罗特里奇到底想干什么呢?针对邪恶的多神教的宗教恐怖宣传吗?难道要炸掉寺庙火烧神社吗不至于吧。
我一边喝着矿泉水,一边总结着想法。
不管怎么说,美国是世界第一输出国。从牛肉到导弹,以及民族主义,一切的一切都要强行贩卖。他们绝不会说请买吧,只会说教应该买,训诫不买是错误的,和要挟不买就会破坏两国的信赖关系。无论什么人都好,谁来教教他们,正经的买卖之道应该是什么样的吧。
可是,哪怕进口了危险的牛肉,不吃就是了。强行灌输的极端宗教价值观可要怎么处置才好呢?我正想着,凉子用胳膊肘顶了顶我:
泉田君,那个鬼气森森的男人是谁来着?
听她一说,我的视线投向大厅的出入口,一个男人离去的背影立刻映入眼帘。他似乎随意扫了扫宴会的情形,很快失去了兴趣似的。凌乱的白发,有点脏的白大衣,刺激着我不快的记忆。
是莫沙博士呀,刚才我不是告诉你了。
啊,是吗。我不想记起这家伙,就给忘掉啦。
真是您的风格。不过您怎么知道这个人的?
他从亚洲和非洲各国接走了三十个不到十岁的孤儿,作为样子抚养起来。
哦,那还挺高尚的吗?
光这么说倒像是的。
后来怎么样了?
听了我的问题,凉子耸耸裸露的形状完美的肩膀:
五年后发现,所有的孤儿都受到了性虐待。无论男女。其中三人自杀,三人死亡,情形可疑。还有五人失踪,八个人进了精神医院长期治疗。
明明只喝了矿泉水,我嘴里却泛着苦涩。咳嗽一声后我提出疑问:
这家伙丧尽天良,为什么还能昂首阔步地随意行动呢?
花钱买和解,以威胁的手段胁迫撤回证词,证人失踪,向陪审员施压和收买再说受害者全都是孤儿,根本没有坚决斗争的亲人。罗特里奇家的权钱发挥了终极的功效啦。
媒体报道呢?
罗特里奇家是封塔纳媒体集团的大股东。
这下,我半晌说不出话来。
III
您说是罗特里奇家的权钱获得了胜利,不过他们为什么要这样维护莫沙博士呢?
你也能推测个十之八九吧?很明显,是有所必为嘛。
这女人果然敏锐。
莫沙博士作为主治医师,掌握着罗特里奇家的重大秘密是这意思吧?
是什么秘密呢?凉子的问题似乎有激活我的脑细胞的作用:
线索很少,不过我猜是跟阿特米西亚罗特里奇的出生有关的秘密吧。
阿特米西亚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物呢?我在抱有极大兴趣的同时,也有些顾虑,因为探究这个问题,太侵犯阿特米西亚的隐私了。
犯罪搜查会侵犯到被害者和加害者双方的隐私,如果加上媒体作为共犯,贻害简直不可计数。这个问题,无论怎么自我警戒都不算过分。
本来,梅拉罗特里奇是为了传道来到日本的吧?
传道啊
凉子皱起柳眉,又一次喝光了杯中的香槟。也不知道喝第几杯了,我有点急躁起来。
不过,想知道那个扮嫩的欧巴桑到底有什么企图的话,办法还是有的。
怎么办?
把梅拉罗特里奇抓起来拷问就行啦。
我已经向您说过好多次啦,拷问是不行的。另外,要不要到外面走走。
为什么?
我觉得您吹吹夜风,醒醒酒比较好。
你,当我的保护者?
中毒的同时,我的手腕被凉子挽住,只好陪着她往阳台走。露西安和玛丽安正跟不知道是什么人的年轻男宾客聊得高兴,这时却立刻要来伴随女主人。凉子挥挥手阻住她们,我们俩人单独来到阳台。
阳台向外,远处是一片沉沉的黑暗,让人想起更深黑月夜这样的枕词(译者注:枕词,和歌中常见的一种修辞手法,置于特定用语前,用于调整语调、渲染情绪。一般是五个音节,置于歌剧的前五个音。见于《万叶集》等。)在东京生活舅了,完全没有天黑的实感,夜间也没有这么暗沉。
抬头仰望天空,似乎有一层薄雾。透过淡淡的气体面纱,初夏的星座在夜空里闪烁着。即使这样的场景已经很俗了,却还是会让人感到浪漫气氛的夜晚。这样美好的夜晚竟会迎来那么凄惨的结局,一定不是轻井泽自然环境的错。
阳台上只有室内漏过来的的光线,有人靠近时,一开始不大看得清楚对方的面目。我正想着,是哪个吃饱了的家伙晃晃悠悠凑过来的,靠近了才发现,竟然是我的老熟人
岸本明。警视厅警备部所属的警部补。比我年轻十岁,阶级却相同也就是说,他便是所谓前途光明的Career官僚。
泉田兄,你这副打扮干什么呢?
这个问题理所当然,可是让这家伙一说,不知为什么就会惹我不爽。
你看我干什么呢?
你是凉子大人的伴儿吧。
他立刻就答上来了,而且回答正确。真是半点都不可爱。看我不回话,岸本窥看着周围,悄声说道:
那那,凉子大人今晚有什么目的?
单纯休假而已。
把凉子称为凉子大人、崇拜得五体投地的岸本,对我这糊弄的回答可不满意。
哎,怎么可能,才不会是简单的休假呢。不要骗我了。我们可是同道呀。
在我连伤口的疼痛都忘记了,正要一脚把他踢飞的时刻
泉田君。
岸本警部补。
分别招呼自己部下的声音同时想起,两位上司一起现身。两位美女在夜雾下的阳台上互相瞪视,仿佛艳丽的大红玫瑰和清秀的白百合之间迸发出青色的火花,也不知是璀灿呢,还是恐怖呢?
你跑来干什么?
我负责来宾的保卫工作。
我就是来宾。
凉子对哑口无言的宿敌挺起胸膛:
也就是说,保护我的神圣职责就落到你头上了哟。哦呵呵呵,在你无聊的职业生涯中,这可是最有意义的工作啦。喂,快点,能保卫就好好保卫一个给我看看!
对不起,室町警视,她喝醉了。
你说什么呢,我很清醒。像冰一样冷静哦。想从现在的我身上夺走理性和良识,回头我可会找你算帐的。
真是一定说服力都没有。由纪子忍不住愤慨:
不用瞎操心。你的理性和良识都给你自己剩着好啦。刚才我还不小心打了泉田警部补,早知道应该打他的上司才对。
这可是真是言多必失。由纪子立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以手捂嘴,可凉子樱花瓣一样美丽的耳朵会张得像扇叶一样,把由纪子的失言捕获无遗不,说不定是我的错觉呢,我往好处想着。
是吗,由纪竟敢打泉田君。
那个那是
你竟然打受伤的人。你打了受伤的人对吧?你是不是打了受伤的人?
凉子的声音像唱歌似的往上提。由纪子似乎招架不住了,可是也不能转身逃跑吧。
换过来,你得让我打。这样才公平。
别闹了。你有什么立场责怪别人?
哎呀,我可没打过已经受伤的人哦。打人打到受伤的倒是有过。
这还得意?而且这话即使不算说谎,也不能叫正确。照着已经被打倒的对手两腿之间踩下去使对方昏厥,这种事她干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当时的情形是我突然出现在室町警视背后的,没有办法的事。要是美国的话,背后的人可能会突然袭击呢。请您别在意了。
你说的请别在意,是对谁说的?
她用不怀好意的语气不怀好意地挑刺。
对您二位都是。
哎呀,是吗!我还以为你是对罗特里奇家的恐龙女说的呢!
实在被她气得不行,我无话可说了。由纪子倒开始努力使对话向理性的方向转移:
应该对罗特里奇家提出起诉,至少有过失伤害、扣押监禁、损坏财产这些罪过呢。不过考虑到其他情况,比较现实的方法还是庭外和解吧。
对方是罗特里奇家呢,要是只给一亿美元可不干。那样的话就法庭上见吧,泉田君。
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没关系的嘛。反正他们榨我们的钱可是以百亿美元为单位的,稍微抢回来一点,是日本人的正当权力。
要是事态升级恶化了怎么办呢?你想下地狱,随便你好了,可不要把别人也卷进去。
哼,你就穷光蛋一个上天堂去吧,我宁愿握着重金下地狱。
有钱能使鬼推磨,凉子早就说过了。不过,也不算是胡说八道。
再说泉田君说了,他一定会陪我一起去地狱的哟。
我才没说过那种话。
至今为止,被凉子勉强拉作部下,任何行动都陪着她,她要下地狱我也逃不掉,这是事实。我多少已经有点放弃挣扎了,可这种想法竟然被阎王大魔头误解为是我的自愿,这是何等的灾难啊。
你真是太不容易了,泉田警部补。
由纪子这次没有说更多的话。有个制服警官跑过来,向她询问什么指示,由纪子便带着岸本,看我微微低头行礼,她也以目还礼,然后离开了。
凉子假装没听到,只说肩膀冷,我们俩也回到了室内。聪明的做法或许是脱掉西装给凉子盖在肩上,可我身体很疼动不开,也无可奈何。
一回室内,马上有个声音叫我们:
请问,客人您
我转身去看,是位宾馆的侍女当然不会又是美少女了,是个身材微胖,满头白发的老工人。她递给我一个写着宾馆名的大纸袋。
客人,请问您是姓泉田吗?
我是
啊,那就好。啊,是罗特里奇家的小姐让我把这个交给一位个子很高、头上包着绷带的英俊男人她说的是英语,我也不大拿得准。这样,我把东西交给您了。
麻烦您了。
侍女摇摇晃晃地走开了。打开纸袋一看,我大概苦笑了一下看到我的样子,凉子发出洞悉一切的刻薄声音:
还真顽固呀,那个恐龙女。要是睡衣的话,就扔还给她。又不是你的睡衣。
是我的衣服呀。她还给我了。
我放心了。这下好了,脱掉礼服也有的换。裤子和衬衫都在里面。
什么吗,连个谢罪的留言都没有呀。真是受够她了,太不懂礼了。
一边从旁边偷看,凉子还一边挑剔着。
不,没关系,还给我就好了。
总当老好人。所以你这家伙
凉子住了口。因为刺耳的铃声充斥着我们的听觉
谈笑和讨论声一齐消失,大约二百个宾客脸上都显出不安和疑惑的表情,张望大厅内外。不祥而惹人厌烦的铃声在他们的头顶上、水晶灯下的空间里回响着。不知道谁终于反应过来了,大声嚷着:
是火灾警报器!
啊,着火了?着火了吗?!
女宾惊叫一片。杂乱的脚步声在大厅地步上踏响。
大家不要慌!我现在引导大家到安全的地方去。
这个冷静的声音发自室町由纪子。受责任感的驱动,她不愧是清楚自己职责权限的干警,有条不紊地向左右发出指示。真是才尽其用。
岸本警部补,你带领大家疏散。女性先走。
IV
谈笑和讨论声一齐消失,大约二百个宾客脸上都显出不安和疑惑的表情,张望大厅内外。不祥而惹人厌烦的铃声在他们的头顶上、水晶灯下的空间里回响着。不知道谁终于反应过来了,大声嚷着:
是火灾警报器!
啊,着火了?着火了吗?!
女宾惊叫一片。杂乱的脚步声在大厅地步上踏响。
大家不要慌!我现在引导大家到安全的地方去。
这个冷静的声音发自室町由纪子。受责任感的驱动,她不愧是清楚自己职责权限的干警,有条不紊地向左右发出指示。真是才尽其用。
岸本警部补,你带领大家疏散。女性先走。
啊,是是。快,大家请往这边走,不要慌,没关系的。
虽然自己是个没主张的脓包,接到上司的明确指示,连岸本也能做出应由的行动。
本来,这是古风的宾馆,楼层不高,大部分都是水平方向展开的二层建筑,只有大厅是一二层贯通的。男人从窗口直接跳到庭园里也不费力,出席者们意识到这点之后,混乱应该渐渐平息,不会闹出更大的乱子。
凉子和我,还有玛丽安、露西安,跟在移动的人群最后。我低声问凉子:
你怎么做到的?
什么意思?
您那会不是说要放火吗?
你以为这是我干的吗?!
凉子立刻爆发:我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的嘛!我又不是超能力喷火人!
确实,凉子没有这个机会。就算她可以命令侍女们动手,这样做又没有好处,并不值得。
走出玄关,一眼看到宽阔的台阶上方,不觉惊呆了。浓烟已经滚滚升起,赤黄的火舌扭曲摇摆着。
人群中一阵恐慌,好半天人潮才开始涌动,盛装的绅士淑女们急于逃命。这种时刻总会有人跌倒,今晚也不例外,到处都有老人、女子在惊叫。
火势蔓延得很快呢。
不过,反正还不到深夜,二楼上应该没有熟睡的客人吧。
被她一说,我不由想起阿特米西亚罗特里奇来,有点担心,不过她的警卫要多少有多少,轮不着我操心。她应该已经躲避到建筑物外面了吧。
我身体还很酸痛,帮两三个人从地上爬起来之后,一起跑到庭园里。这时候,浓烟从窗户里涌出,与夜雾混成一片,模糊了视线。招呼朋友往外走的声音此起彼伏,混乱中能听到一点消防车的警笛声,却还很小。这里是旧轻井泽的最深处,消防车一时间也不容易赶到吧。
夜雾的高原避暑地。悠久传统的洋派宾馆。衣香鬓影的宴会。火势熊熊的建筑物。
简直是哥特罗马式的世界啊。
凉子带着酒醉未醒的表情说出骇人听闻的怪谈:
接下来必定要出现深夜行走的蜡人像之类的吧!
这所宾馆只有一个部分是三层建筑,那就是玄关上层的钟塔。烟雾和火焰气势汹汹,其上露出是惨白的巨大表盘。
那是谁,Milady?
这话是玛丽安问的,虽然是法语,我也能懂。不,因为她指着上方的一个地方,周围所有往那方向看的人,都能发现表盘附近有个时隐时现的人影。
钟塔上有人!
危险啊,不救不行吧。
人群骚动,但很明显救助非常困难。在云梯救火车到来之前,完全没法出手相救。我瞪大眼睛盯了很久,愕然大叫:
阿特米西亚?!
那个人影正是阿特米西亚罗特里奇。她也穿着红色的裙子,不过跟凉子所穿的酒红色不同,好像是绯红色的不,真是这样吗?阿特米西亚的裙子其实是白色的,被火焰映照才显出绯红色的吧。火焰在黑暗中舞蹈,明暗交错,很容易误导人的视觉。
凉子扬声叫道:
那女人跑到那儿干什么去了?!
我还想知道呢。
真是的,尽会生事。她又不是猫,又不是烟,干嘛这样的时候偏偏跑到高处去。就不会考虑给别人添多少麻烦嘛。
她大概有她自己的原因吧。
来不及说这样的话,我默默往前凑了一步。正想着无论如何总得去救她,不意发现我身旁站着一个人是个女子,阿特米西亚的母亲,梅拉罗特里奇。
阿特米西亚,快下来!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异样,并不想担心女儿的母亲的语气,却好像斥责不受规矩的学生的舍监似的。黑衣保镖们似乎想拥着她往后撤,被她甩开,又叫她的女儿:
阿特米西亚,你没听见吗!
似乎听见了。阿特米西亚转向母亲的方向,火焰映出她的表情,端庄却僵硬得如同假面。她开口了,声音听上去一点都不像求助的意思。
你着急了?活该!
那是嘲笑母亲的声音,看到她狼狈惊慌时畅快淋漓的声音。某种直觉摄住我的头脑,使我停住了脚步这场火,该不会是阿特米西亚放的吧?
梅拉罗特里奇的眼睛本来应该是淡蓝色的,在我看来却像是暗红色的。她眼中执妄的焰火,甚至比现实的烈火还要来势汹汹。
阿特米西亚!
她嘶哑地喊叫着。凉子的手还挽在我左上臂上,一眼不发,观望着大富豪母女两人凄绝的对话。
你以为你能干什么?你的身体都属于我!
她往前逼近两三步,好像被无形的绳子牵引似的,脚步很不自然。莫沙博士做了个什么手势,黑衣保镖们跟过去拉着女主人的肩膀、手腕,尽量恭谨地拉着她向后退。
我怎么可能把这副躯壳交给你!很遗憾,就在这里,我要把自己的身体变成灰烬。我已经受够了,该结束了!
阿特米西亚大笑,笑声回荡在夜空中,甚至压过了烈火熊熊燃烧的声音。
连一点细胞的残片都不会给你留下的。活该!
面对女儿的嘲笑,母亲放声惨叫听起来却不像悲鸣,却像诅咒爆发的咆哮声。
阿特米西亚!
周围的人群被恐怖所摄,冻在原地。烈火的热气升腾到宾馆上空,灰烬迸发四散,我却感觉血管被泼了冰水一样澈寒透骨。
我前进了两三步,立刻被消防员铁青着脸拉住了。不知什么时候,消防车终于赶来了。我不过是肩和胳膊稍微被押了一下,竟然全身都痛起来,真没出息。
伤者就要有伤者的样子,老老实实呆着!
即使是凉子的话,这个意见也是正确的。我哪怕再想挣扎妄动,露西安和玛丽安已经守在左右,以半防守的姿态等着了。
就在我面前,凉子紧紧盯着烈火汹汹的宾馆,头发的轮廓映出金黄色的闪光,裙角被热风吹拂飘起,真是复仇女神一般的迫力和美艳。
火焰汹涌燃烧,渐渐地钟塔完全被吞噬了。表盘整体赤红,那里的人影也被吞没了。
阿特米西亚对自己实施火刑。
众人一起发出高高低低的惊叫。其中,梅拉罗特里奇已经发不出声音了,被黑衣保镖们拖住向后撤退,身穿薄薄的肮脏白衣的莫沙博士跟在后面。
喂,救护车,快叫救护车!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那是国家的损失。
这个粗哑无力的声音是色狼干事长发出的。他倒在草地上,短短的手脚挣扎着,似乎是出逃的时候扭伤了脚腕。一个大概是他秘书的瘦瘦的中年男子左右乱跑,张慌地乱叫救护车!救护车!,周围却没有任何人听见。人人都茫然地望着不远处火焰和黑烟盘旋涡卷的样子。
喷响钟塔的粗大水流似乎对凶猛的火势没什么影响。我们的衣服上升起不少水气,也不知道是雾,还是喷水的缘故。终于,快闪开!,随着一个紧迫的惊叫,异样的声音炸响,被火焰湮没的建筑物消失了,一瞬间坍塌下来。
就这样,轻井泽最有历史的洋式宾馆,好不容易修复之后没过几年就被烧毁,彻底轰塌了。同时埋葬了美国屈指可数的富豪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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