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我们在地下穿行,最开始的道路很窄,硬梆梆的土里埋着木框。一边走一边时常有少量的土落下来,阴森森的让人不寒而栗。手电筒照射到的地面上,看不出脚印之类的痕迹。
为了驱赶心里的不安,岸本开腔说:“挖这种东西可不容易啊。”
由纪子非常认真地回答:“太平洋战争的时候,只要是以挖防空洞的名义,就可以在地下进行任何挖掘。如果以保管军用物资为目的,更可以进行相当大规模的工事行动呢。”
“哼,假装万事通!”
这话是谁说的就不用说明了吧。
我对药师寺凉子怀有无条件的敬佩,为她的勇敢——虽然甚至可能勇敢到“有勇无谋”的地步了——在任何未知的危险状况下,她总是身先士卒站在队伍最前列。万一出现状况,她可能首先毫不犹豫的牺牲掉岸本,但那也是与敌作战的对策,不是只为了掩护自己——大概。
“接下来的路是水泥的啊。”
由纪子用手电照照前方。
“废话,一看就知道了嘛。”
破旧的水泥路上立着一个好像公交车牌一样的标志。
“危险禁止入内东京都”
标志上的日期是昭和三十年代后期。早在传说中的东京奥林匹克工事中就发现了地下通道,后来大概就这样搁置下去了。这些工程都是官方主持的,负责人更替交接之后可能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可是,在这种地方遭到暗中袭击会怎么样呢?
药师寺凉子无论射击、剑术、格斗术,都是天下无双的天才女战士,可是如果被人从远处偷袭,可能也防不胜防吧。
如果在可能的最小距离内突然袭击,那又会怎样?
我大概只有当盾牌的份了。
我缩小手电筒的光环,聚集的光束照射在未知迷宫一样的灰色硬质水泥地上。以前我已经遇上过多次生命危险了,不过这次要是死掉可就等于直接下葬了。
当然我并没有随便舍弃生命的意思。如果莫名其妙的死掉的话,万一会是岸本明这个家伙给我念悼词,念什么我都不知道。说不定他会捏造我是“全偶联的同志”这种无中生有的经历,还在我棺材里放一个紧身衣战士人偶什么的——岸本要真敢这么做,我非从棺材里伸手把他一起拉进去不可——不过最好还是不要发生这种情形,我还想平安无事的生还啊!
说到岸本,他正走在我前方。要是让他垫尾,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溜走了。当然他本人考虑到前后都是力量强大的自己人,心里可能正安稳着呢。他转过头来问我:
“这里,要是在地面上是哪一带啊?”
“谁知道。”
“说不定是山梨县或者群马县呢!”
“才走了三十分钟,怎么可能到山梨县!难道你用了什么加速装置?”
“凉子大人,我读过一本很老的SF呀。”
“废话多,快走!”
不管怎么说在地下这么深的地方,就算有手机和GPS,信号也都传不到。到了万一时刻就只能依靠指南针和强光,夜视装置在这种情况下被对方一照就完全失效了,而且会晃花眼睛,丧失行动反击的能力。
头顶上水泥造的天花板非常低矮,我要是伸直腰背就可能碰到头,连水泥块都会碰掉下来。这一路已经撞了好几回了,可我总还是很想伸伸腰。
路也很窄,伸开双手就能碰到左右墙壁。墙上也刷着水泥,敷着湿乎乎的泥土。估计这是在物质贫乏的时代光靠人力挖掘出来的吧。
终于,道路的上方、左右都宽阔起来,好像跟天然的地下空洞连接起来了似的。墙壁不是土质的,而变成了岩石,地面也不是水泥而是石质的。湿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注意脚步。”
听凉子这么一说,我立刻收住正要迈出的脚。前方传出声音——是人说话的声音,还有光线晃来晃去。听从凉子的低声命令,我们都关闭了手电筒,小心翼翼地慢慢前进。
岩石地面并不像想象的那么难走,但这一百米左右的距离我们也花了五分钟以上的时间。向岩壁的顶头望去,有个好像天然的地下停车场似的岩石空洞。空地上有十个以上的人影走来走去,到处都设置了似乎是为了拍摄用的照明灯光。
“怎么回事,流浪汉闯进来了吗?”
一开始我想的跟岸本一样,但这些人要是流浪汉就太奇怪了。他们的动作有一定的规律,全都是年轻男子,而且着装统一。难道有穿统一制服的流浪汉团体吗?
还有四轮驱动车和摩托车。
难道是知道地下有这么个空洞的军事OTAKU,以这个地方当秘密基地吗?答案马上就揭晓了。在由纪子轻声说出来的同时,我们也看出了这些人的身份。
“咦,这不是‘首都战士东京’的制服吗?”
“看来是这样啊。”
贝雷帽、套装、围巾和大皮靴,怎么看都像是桔红色和绿色相间的丧服的模样,腰间都佩戴着特殊的警棍。
“首都战士东京”据说总成员有五百人之多。他们的制服和各种装备,以及活动资金都从哪来,似乎是个很值得研究的问题。
“很可疑,这些家伙在这干什么?”
凉子一边说着一边迈出步伐,脚下踢起了一个小石头。
“喂,你们是谁?!”
不知道是谁大叫一声,强烈的光束向我们照过来。随着威吓似的大喊大叫和靴子脚步声,我们被一群手持警棍和金属棒的男子半包围起来。
“你们说不定是恐怖分子呢。”
“那是我们才要说的话。我们是警察的人!”
“警察?别胡说了。”
“泉田君,教训教训这些无知的家伙!”
受命于上司,我走出队列亮出警察手册给他们看。有个好像是领队的男人要求说:
“扔过来!”
“我可不能那么配合。你过来看清楚!”我反齿喝道。看到女性的身影,“首都战士东京”的成员中响起一片赞叹和微微兴奋的骚动。这时候,其中有一个声音高叫道:
“啊,我认识那个很拽的女人!”
“是谁?”
“是‘驱魔娘娘’啊!喂,上头不是告诉过我们吗,一定要小心提防这个问题人物啊。”
我立刻插话说:“你们怎么敢把警视厅要员称作问题人物——负责人站出来!你们占据这个地方到底要干什么,说出来听听。”
我的态度有点飞扬跋扈,但眼下有恃强的必要。在交错的光环中,可以看出这些人有所动摇。既然确认了凉子的存在,他们也就知道我们是真正的警察了,但这些人里颇有好战分子的样子。
“喂,泄漏这个地方可不行啊!回头要我们担待的。”
“太麻烦了,干掉他们,后事有都知事解决呢!”
他们大概也有以众欺少的心理,一哄行动起来。
“警视,怎么办?”
“这些家伙只要露西安一个人就能对付了,你不用动手。”
凉子简直是很高兴的样子。进入地下以后我们一直光在走路,她早就不耐烦了吧。
“露西安,干掉他们!”
她肯定是这么说的——只见一名美少女轻轻摆了摆茶色的发梢,走上前来,就像体操选手一样,她的一举一动都非常优雅。
露西安手里有个奇怪的玩意儿。看上去像鸡蛋似的,却要小很多。两个这样的东西被细细的银色锁链连着。
我很快就看出了锁链的长度。露西安双手左右分开,各握一端,锁链中间下垂成一条弧线。估计有三米差一点的长短吧。她在十名以上的男人包围前,脸上没有任何惧色。
“喂,小姑娘,你一个女孩子来对付大男人,受了伤可也是自己负责哦!”
“让你见识见识我们的厉害!”
“首都战士东京”的人员到了这时候好像还没认真起来,十秒以后才正经起来——可是太迟了。
露西安的身轻如燕,好像无声无息地浮在了空中似的。同时她手中飞起银色的光芒,一个金属制的弹子划破地下沉闷的空气,直击一个“战士”的脸。这男人鼻孔喷血,上身直向后倒下。
几乎就在同时,另一个弹子飞向反方向,击中了第二个人的嘴。我看到有白白的碎片飞出来,应该是打碎了的前牙。
第二个男人掩脸后撤,第三个又接上来。他怒号着挥舞着特殊警棍,却只劈中无人的空间。
露西安左右脚并不是同时着地的。她的身体回转、跳跃着,握住银色的锁链中心飞起两枚弹子,同时打中两名男子的眉间和鼻子,转过一圈后落到地面——就这样结束了。
Ⅱ
“十二个人,一分九秒。”
凉子的目光离开表盘说到。露西安还盯着那些男人,慢慢退到后面。
“干得漂亮,不过你的格斗技比玛丽安还是差一点呢。玛丽安应该花不了一分钟吧。不过,很不错呀!”
凉子抬起手轻抚露西安茶色的秀发。露西安也很高兴地微笑着。
就在这时候有个东西移动了。
露西安转过脸一看,表情都没有变,手里又飞出一道银光。大概十米开外,有人含糊地惨叫一声,接着就是轰然倒下的声音。
我赶过去一看,是个两腿被绊住的年轻男人。银色的细细锁链缠住了他的两膝。玛丽安一边卷着链条,一边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拉过来。几乎就在同时,凉子赶过去用枪口指住他的侧脑。
“快,一五一十的招了吧!”
男人的表情抽搐着,什么话都没说。我看见凉子脸上浮现危险的笑容。
“你敢违抗官宪啊——把你当反日分子处死!”
“哇,不要啊!”
“凉子!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吧!”
室町由纪子警觉了。才不是玩笑呢——我一边想着,一边为了尽量压下事态,按住凉子的手枪。
“嘁!”
凉子很大声音地啧着舌。
“一旦确认是反日分子,就可以对其为所欲为——正是这样的时代啊,我以为。”
“这种时代永远也不会到来的。”
“啊,是么。媒体和网络世界可早就这么想了。”
瞪着瞎说的凉子,由纪子开始说服对方:
“最好不要再惹那个女人了。你们至少也是犯了妨害公务执行的罪名,这是没错的。请回答我们的问题。”
“饶了我吧。我这样的小人物,真是不知道什么啊!”
男人的声音和身体都忍不住颤抖着。凭借他们的人数、武器和制服,全都不顶用的时候,总没心思欣赏女性阵营的美貌了吧。
由纪子顺势追问下去,引出对方源源不绝的回答。“首都战士东京”的成员们,在半年前为了追踪一个逃跑的犯人,在日比谷线地铁旧站搜查的时候偶然发现了这个地下空间。这地方怎么看有种秘密基地的氛围,因此他们很中意,打算用来做大规模演习或者当储备物质的地方,目前似乎还在自制地图。他虽然直打哆嗦,说到这里还是带有一些得意的口吻。
由纪子轻轻皱起柳眉。
“演习——你们不是想篡权吧?”
“怎,怎么会!”这个“战士”忙不迭的否定,“不管怎么说,我们也不敢这么想。只不过,都知事认为有必要培养私人军力。他说警视厅总是不听使唤,只有建立按自己心意指挥的集团,让这个势力在东京周围扩张……”
他们进行各种支持都知事的游行活动,同时,冲到都知事的反对者家里抗议,统治其他民间政治团体和组织,借以扩张都知事的势力。
凉子的表情变得非常危险:“都知事那家伙就这么想当首相?”
“不,不是,不管怎么扮年轻,他也已经很老了,大半已经放弃了自己当首相的愿望。但是他有儿子,为了他们能当上首相,他可以不择手段。”
“既然这样,你们也有甜头的吧?”
“也算不上甜头……不过,他给了我们公众地位,还拨了预算。”
由纪子摇了好几下头:“简直就是纳粹。什么亲卫队、突击队之类的,让人想起世界史教科书上的例子啊。”
“有什么了不起的,都知事本人被女主持的屁股一压就倒下了嘛。不过,就算是他真会造成危险,在这之前我就会把他连根除掉啦。好啦,也不能老抓着这些家伙了。”
“首都战士东京”的成员们全都被手铐拷住了——是他们自己带来的手铐。A的左手拷着B的右手,B的左手拷着C的右手,C又连着D……就这样全都连在一起,手铐的钥匙都在凉子手上。
凉子看看那几台并在一起的车。
“正好这些家伙还有些不错的车嘛,不用可惜了。”
“按预定的使用吗?”
“是啊。”
她回答得天经地义。难道凉子本来就知道“首都战士东京”的成员在地下有这么个秘密基地吗?我正好奇着,突然这种疑问变得没意义了。
“好啦,在这个地方久留也没用,快走!”
角色反了呢——我一边想,一边跨进没有顶棚的四驱车副座。女王陛下已经坐镇在驾驶座上了,后部坐席上是由纪子和岸本。玛丽安和露西安坐上第二辆车——非法搜查队进发了。
在我们身后,民间人士诅咒着这些恶毒的警察,但是他们声音无力,也听不清说什么。其实为了让他们在万一出问题的时刻能逃出去,没把他们的脚连在一起就算不错啦。
凉子一边开车,一边忽左忽右地把手里的手铐钥匙扔到黑暗里。大概不可能再找回来了吧。地下可能住着很多野猫和老鼠,时常有被轮胎压死的声音响起。也有被光线追逐,一溜烟逃进黑暗里的身影。
由纪子轻轻叹息,大概是在想象踏到老鼠尸体的情形吧。
“太好了,还有车可以用。”
“是吧,要感谢我呀!”
“还是感谢‘首都战士东京’好了。”
“你这家伙真不知恩,要不要现在赶你下车?不管走到哪都只剩你一个人……”
凉子还没说完,突然发生一阵震动。最开始,空气动摇着冲击着人的脸颊。只半瞬间,车体冲了出去。同时,头顶上有东西降落的声音震动着鼓膜,不断有小石子和砂子打在我们肩头上。
这是警告危机的声音。四驱车猛兽般向前方跃出,溅起一片砂土,使我们沐浴在灰蒙蒙的颗粒之中,车体都被埋住了。万一吸入这种尘埃,人会窒息的,所以我们心里都恨这车没有顶棚。好不容易停下车,车尾距离土墙只有一线之隔。我们后面并没有车,看来确实跟非法搜查队断开了。
凉子十分不耐烦的样子,吐了一口带土的唾沫到地上。
“哼,后路隔断了吗?”
“已经不能回头了,只有继续前进吧。”
“好吧,故事果然如我所愿的展开了。就这样一直进攻到蛇母神的黄金神殿去!”
“请不要说这些不明出处的怪物啦。说起来,露西安和玛丽安不会有事吗?”
“那当然了。”
凉子坚决地肯定着,带着满腔的信赖,“我们都没被埋起来,她们更不可能了。我也告诉她们一旦被迫分开行动的时候应该怎么办了,她们会从原路退出到地面上,在上面待机行动的,不用担心。”
凉子说的“上面”我理解成“地上”的意思。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也无计可施了,就算玛丽安和露西安的本事都在,最会应付的还是凉子。既然她完全没有动摇,我也不必要着慌。
“那就前进吧!”
跟我达成同样的结论,由纪子提议说。
“凭什么你来下命令?你别想僭越啊!”
“我才没想什么僭越。”
“那你就安静一边呆着去。”
四驱车沿着更恶劣的道路前行。被手电光线划破的黑暗,一秒比一秒更深更重。但是道路并没有断绝,而且微微有点下坡,进入东京地下更深的地方。
我们进入地下一个半小时了,当然不至于到山梨县,不过感觉已经到了完全不同的地方,很难想象世界上最大的都市圈之一的高层建筑就林立在我们头顶上。
但是我们似乎终于到达目的地了。这地方看来不会有成为“首都战士东京”的秘密基地的问题,看上去非常异样。
这是个巨大的空洞,可能比东京巨蛋还是要小一圈,但是也足够开一个万人规模的集会了。我之所以能立刻做出判断,是因为这个空洞整体都是透光微亮的,有种在浅海里,阳光透过水面照射下来的印象。
Ⅲ
空洞里充满青白的光线,但这并不是灯光。我们下了车才发觉这光线的本质,沉默了好久,愣愣地看着发光的大群昆虫。
由纪子终于开口说话了:“……这些全是萤火虫?”
“哇,到底有多少只啊!”
岸本惊叹着。我其实想得跟他一样,但不想一惊一乍的叫唤。我记得计算球体表面积的公式是4πR2来着,R是球体的半径——四十米左右吧。空洞是半球形的,还要把计算结果除以二,以每平米1000只萤火虫计算……
“得有一千万只吧。”
凉子的估算又引起了岸本的废话。
“哇呀……要是食人萤火虫的话,能吃掉10万人左右吧!”
谁也没有答他的话。因为大家的目光都被位于空洞中心的一个人吸引住了。
可能要花很多时间才搬运进来的吧,好像小规模科学考察队营地里才有的各种物资堆得像小山一样高。试管、烧杯、电脑、折叠桌椅、调配器具……应有尽有。在这座小山里,有位老人围在一堆毛毯和床单当中。他明显是在分辨打量我们的身影,却没有走过来,也没做出任何反应。
调整了一下呼吸,由纪子说到:
“你是黑林道义吧?我们是警方的人。”
对方瓮声瓮气地说:“我不记得我叫过你们来。”
“我们也不是被你叫来的哦!”
凉子把双手交叉在值得自傲的胸前。没有否认自己是黑林博士的老人带着让人讨厌的灼热目光盯着她说:
“那你们来干什么,小姑娘?”
我们两个男人的存在好像完全被无视了。
“当然是有事了。”
“要是捐款的话我接受,放在那边你们就回去吧!”
“捐款……?!嗯,这老头比我还行!”
凉子赞叹道。能让毒舌天下无敌的驱魔娘娘投降,也不愧是举世无双的丰功伟业了。我心里佩服这种的老科学家的坦然态度,但并不是对他有什么好感。
首先,我不得不注意道黑林博士的姿势。
他上半身当然穿着薄薄的科学家工作服,下半身不知道是不是坐在椅子上。床单和毛毯堆得像小山似的,把他的下半身埋在里面。我至今为止见过估测过很多犯罪者的身形体态,还没有像这样连对方是站着坐着走着都分不出来的。
凉子不计前嫌似的继续问话。或者说,她根本就是不肯认输。
“使新宿御苑的植物枯死,在玉泉园放食人萤火虫,往都知事公馆送老鼠,都是你干的吧?”
“那又怎么样?”
“你这回答相当于肯定的自白了。还没完呢——炮台那边的蝗虫、六本木的仓鼠、警视厅的蜈蚣,这些也都是你干的好事吧。其他的倒罢了,毁了我的地毯,这就罪不容恕!”
黑林博士并没有反驳她这种为一己之私的说法,只说:“除了黑林,还有什么人能做到这些事情!”
很少见的,黑林博士用自己的姓氏自称。
“刚才那句话,你录下来了吧,由纪。”
由纪子扬了扬手里的微型录音机,回应凉子:“录了。”
“这是很重要的自白交待,弄没了你可要负责任哦!接下来,我要问你的动机——你到底为了什么目的引起这些给人添麻烦的恐慌,说来听听。”
“为了灭绝恐怖行为!”
“这样为什么能灭绝恐怖行为?”
“现在的政府和官僚都太低能了,不能理解黑林的伟大。所以给他们见识见识我的实力,让他们知道黑林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
“光是这样算不上低能,只是理解力差罢了。你对政府还有什么要求吧?”
“我本来还打算提要求。”
黑林博士用了过去时态。连我都注意到了这点,明察秋毫的上市大人不可能没发现。
“你说‘本来还’,这么说你改主意了?现在不想向政府提要求了吗?”
“不提了。”
“为什么?”
“没必要提什么要求。黑林要下命令,黑林下了命令政府就必须遵守。”
怎么好像是在哪见过的性格……
“要给予黑林国宾级的待遇,拨给无限制的预算,外交和军事上都给予大臣级的发言权和据否权,在东京市中心建立研究设施。不然我就让日本灭亡!”
“我觉得你还是灭了的好嘛。不说你是不是夸大的妄想,什么都想等着国家给,太小家子气了!不过先不管这个,你把金森这个人怎么样了?”
“金森?”
“教你‘山枯’一事的那个人。”
黑林博士一副自尊自大的样子点头肯定:“啊,那个又穷又土,自居地方文化人的老头子吗?他怎么了?”
“别装蒜了,不是你杀死他的吗!还是你蠢得记不住了?”
无论凉子的诘问怎么故意挑衅,黑林博士也没有丝毫动摇。
“这种小事我懒得一一去记。不过,嗯,大概想起来了——那老头不知天高地厚,黑林肯教他老实是他的荣誉啊,竟然不懂得感谢、不知好歹起来了!”
“什么‘不知好歹’?!”
由纪子非常愤怒,向前跨出一步,白皙的手指指向黑林博士,“他自己多年的研究成果都被你骗走了,他当然生气。你也算是个学者,不知道应该自己反省吗?!”
“说得好,说得好哟。”
凉子不负责任地起哄着。对黑林博士来说,由纪子正经的抗议责问根本不值一提。
“不管他花了多少年研究成果都没被世人承认,毕竟是因为没有才能的缘故吧。所以黑林代替这些无能的家伙,把研究成果公诸于世。要是谦虚的人就应该为成果面世而高兴啊。他反而为此生气,说明他本来就是借研究沽名钓誉的人,真是自大无知的家伙!这种家伙为他的傲慢之罪受到惩罚是当然的,所以黑林降罚于他。有什么不对?”
黑林博士用种种奇怪的理论把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正当化,算是精通诡辩技巧之极了,像由纪子这样认认真真的优等生反而对付不了。她白皙的脸颊染上愤怒的红晕,好像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驳了。
“哼,你倒也有理。”
凉子冷笑着说,“不过最多也就是三流的诡辩罢了。不说你没把‘山枯’的研究成果好好公布,反而自己独占了成果,还用来干坏事,你也不过是骗取他人辛劳结晶的诈骗犯小毛贼罢了!你有什么得意的?!”
“是啊,说得好!”
这次是由纪子支援宿敌了。被凉子志得意满地反驳了一通,黑林博士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节奏里没被打垮:
“不管怎么说,政府那些偷取税金的小偷没资格判处黑林的死刑。怎么创造出那些食人萤火虫、怎么操纵那些老鼠和蝗虫,都只有黑林一个人知道。黑林死了的话,这些伟大的秘密就一起陪葬在黑暗中。无论对国家还是对科学,都没有比这更大的损失了!”
“伟大的秘密?是令人作呕的秘密吧。就算你能随便操纵蝗虫,又怎么算对社会有功?”
凉子该不是为了留着自己干坏事才套黑林博士的话的吧?我很想提出这个疑问,但现在这时候明显不合适。
“我全都是为了日本国。面对可恶的恐怖分子,我要亲手保护我所爱的祖国!”
“随便你怎么说,拜你养活的蝗虫和蜈蚣所赐,死伤者已经好几百人了。这可几乎都是日本人呀!”
“哼,一点点伤害算什么!为了国家做出多少牺牲不都是当然的吗?为了剿灭恐怖分子,不管流多少血黑林都在所不惜。”
凉子故意叹口气说:“你也算是日本人的话,应该知道‘本末倒置’这个成语吧?你的人生已是如此了,也该做个了结了吧?”
“你想干什么?”
“跟我们回去,到警视厅自首。”
“罪名是?”
“杀人、伤害、损坏财产,光这些就足够了。好啦,快过来!”
“你以为黑林会乖乖束手就擒吗!”
“倒没这么想,我会把你带走的。你想拒捕就放马来试试!”
还不如说凉子正希望这样呢。她用危险的目光盯着黑林博士。
“优秀的头脑和强韧的肉体……”黑林博士像念咒语似的喃喃说道,“这两者结合的时候就能诞生完美的生物了。我让你见识见识这种实例吧——小姑娘,可别吓趴下了哦!”
Ⅳ
我的神经网突然生出点点恶寒,并迅速地扩大范围。面前的疯狂科学家老头突然开始恐怖的变身,而变身的结果前途未卜。他脱下薄薄的白色工作服,里面也没穿衬衫,露出赤裸的上半身。
“怎么样,想看吗,小家伙?”
随着他的手一指,岸本猛打起寒战来——一如字面,决不夸张。他赶紧挥舞手脚,两手捂住脸大叫:
“不,不,我不要看啊!求你不要给我看!”
“别客气,好好看清楚嘛!”
“哇呀,我才不要看有暴露癖科学疯老头!”
也难怪岸本惨叫,不过看来黑林博士并不是要夸耀他的特殊癖好。他像咆哮一般地哈哈大笑,双手扯开床单和毛毯,扔到一边去。
好吧各位(我到底在跟谁说话?),请想象一下,这个生物的模样——摇晃着满头白发,上半身土黄色的肌肉上浮现紫色半点的老人。下半身简而言之……一言难尽啊。
一直在膨胀——不,是一直在往外冒,逐渐露出全貌。本来应该是地板的地方,实际上是巨大的深坑,去掉床单和毛毯的遮盖以后,原本隐藏在下部空间里的东西就露出坑外。
我们茫然地看着眼前这副景象,并不是作壁上观。虽然知道应该做什么,却完全不知如何下手。
“凉、凉子大人,怎么办啊?”
岸本张慌地四顾左右。
“嗯……照这样下去,连我都想象不到会怎么样啊!”
竟然连超常规人士药师寺凉子都佩服起他来了,她用指尖轻点形状完美的下颚,说道:
“说不定黑林道义、第一大屁和山枯合体了吧。果然事态复杂化了嘛。”
“本来就没必要起‘第一大屁’这个代号吧?您既然一开始就知道是黑林博士了,就这么叫不行吗?”
“泉田君,现在是斤斤计较这些小事的时候吗?不要逃避了,好好面对现实!不然说不定连我都要被那家伙杀死了啊!”
“您说的不错,可是要怎么面对啊?”
“这点小事你自己不懂吗?!”
“就是不懂才向您请教的。”
黑林博士的胴体还在膨胀着,这期间岸本用以他来说算是拚了命的力气瞪大眼睛凝视着:
“这、这是怎么缝上的啊?用针线的吗?看不出来针脚啊。”
比我回答得早得多,凉子伸出左手,用力一薅岸本的头发:“看来至少不是用你的头发缝的嘛!”
凉子的右手抓住了手枪。但是不管黑林博士身体如何,毕竟还长了一张人的脸,她也下不了决心立刻开火射击。这真出人意料,不过还算比德克萨斯的警察来得平和吧——我正想着,发现她似乎打算把射击的责任押到岸本头上:
“你不是也持枪了吗?总监已经许可过了,快点,开火啊!”
“我打不中啊!”
“没出息,射击训练的时候干什么去了?”
“可是我、我进警视厅的时候就听说了,CAREER的工作就是让部下开枪而已,自己不用开枪的……”
“谁告诉你的,说!”
“哇痛,痛啊!请不要揪!”
在CAREER们莫名其妙的争端之中,化为异形的黑林博士纵声狂笑:
“看吧,黑林与尔等下等生物不同,进化成不需要食物的身体了!因为我吸取了新宿御苑所有的植物的生命力。看啊,这充满全身的伟大力量!”
“你想说你自己是‘行走的新宿御苑’么?可惜啊,看到了你都市人疲乏的心灵也得不到安慰哦。”
凉子一边讽刺着,一边毫不犹豫地积极寻找“山枯”的弱点。
“你这小姑娘就会逞口舌之利。你以为黑林只会吸收了植物的生命力吗?不如把这讨厌的肥嘟嘟红扑扑的小家伙也变成一份粮食吧!”
“哇~~要是做梦请让我醒来吧!”岸本哭叫着,“怪人、怪物和怪兽,光一个我就受不了了,别说三个合在一起——我已经不行了,凉子大人,快、快点坐上车逃走吧!”
“噗哧!”——实际上自然没有发出这样的动静,不过要是画在漫画里,定会加上大号字体的拟声词来描述吧。本来一直在慢慢膨胀的黑林博士的下半身突然爆发性地巨大化了。青白色的腹部开着一道口子,从里面喷出势不可挡的黏液来。(译者:田中到底还是黏液系的……恶寒)
“快躲开!”
不用说我也知道——我拼命向后一跳,躲开黏液。
黏液沾湿的声音激烈地敲打在空洞的地面上。
虽然不知道这黏液有毒没毒,反正还是不要接近的好。
现在黑林博士终于露出全身了。
——说犀牛大还有大象呢,说大象大还有鲸呢——现在的黑林博士本身还占不了他变的奇怪生物整体的万分之一。其他的部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反射了萤火虫光,显出一种发着幽光蠕蠕而动的软体动物形态,还保持着黑林博士模样的头部已经接近大空洞的天井那么高了。他青白色的皮肤象果冻一样晃来晃去,分泌出很多黏液。
“哇——蛞蝓啊,啊啊啊~~~,好大啊!!”(译者注:黑乎乎类似没有壳的蜗牛的东西,俗称鼻涕虫。英国下过雨后街上常有,最大的也有10厘米长,十分可怕……——|||)
大概超过极限了,岸本的声音格外洪量有力,身体开始前后摇晃。
“不管多大,蛞蝓还是蛞蝓。这样的话就有办法对付了,你明白吧,泉田君?”
不是吧——我虽然这么想着,还是回答道:“您是说盐吗?”
“是啊!不值得夸你,连小学生都知道的常识啦!”(译者:蛞蝓这东西撒上盐就会狂缩水——有人做过实验,我没看见反正——b)
凉子把手枪插到左肋下的枪套里。我赶紧伸出手,因为岸本摇摇欲坠就要倒下了,总不能叫凉子或者由纪子来扶他,结果只有我撑住了岸本。
“可是那么巨大的蛞蝓,得用几千吨的盐吧!”
“盐嘛要多少都有,即使日本是资源小国,盐总还能自给自足的。”
“凉子!”
由纪子只短促地叫了一声,声音非常勉强。当然她也没从慌乱中镇定下来,但这声更像是接近极限了。我也终于反应过来:“您想把他赶到海里去吗?”
“是啊,羽田冲呀,海口炮台呀,或者……”
凉子改变语气命令到:
“快上车!开车绕出去,把那家伙引到海里!”
除此以外也没别的办法了,也没什么好考虑的。凉子好像全身长着看不见的羽毛似的,身轻如燕地飞跃到四驱车前。由纪子也跟着她跑过去,绊了一下,但还是稳住了脚步。她向我叫着:
“泉田警部补,快点!”
我还扶着岸本的身体,不可能像两位女性一样轻快敏捷地行动。虽然把他扔下倒省事,可我还没仇恨他到那个地步。我揪住岸本的领口,他却发出要被掐死的蛤蟆一样的惨叫。我没办法,只好把两手伸到他腋下托住向车那边拽。
就在这个瞬间,黑林博士的冷笑在巨大空洞里回响着:
“愚蠢的家伙。以为你们能逃得掉的话,就逃掉试试看吧!”
就在四驱车近前,地面的一部分突然上升,无声无息地波动起来。就这样,千万只黑黢黢的、柔软的、似乎很富有弹性的细长生物一涌而现,在地面上扭来扭去。
由纪子似乎要高声惨叫,却叫不出来,呆立在那里。连凉子也不能突击冲进去,一个急刹车立住,再前进一两步就危险了。
我当然更没权力嘲笑、批评她们了——面对眼前这一片恐怖的活生生的绳子一样的生物海洋,为了否定这种景象,我的脑细胞徒劳地拼命挣扎着。
这里有无数的生物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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