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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大英帝国的末日 第三章 十月魔法国度

  Ⅰ

  居住在伦敦华埠的徐文宝已届75高龄,背脊仍然挺直,脚力仍然不减。他从少年时期起便参加中国国民革命,驰骋于战场上,威名远播。其后来到香港,再转至英国。他在伦敦生活了30年,身兼华人报社长与社论委员,文笔相当活跃。

  十月中旬的某日,徐文宝走出自己经营的报社,在街角一名印度少年手中买了一份英文报纸,边走视线边落在纸面,浏览非洲与东南亚的重大灾害与不断爆发的地区纷争等报导,并热心地阅读地方新闻。苏格兰爱丁堡举行氏族对抗观摩演奏会,却因为神秘暴徒的擅闯而取消;国立武器博物馆中文化指定财产的盔甲遭窃,那是十六世纪的法国制盔甲,就是在苏格兰女王玛丽成为法国王妃的那段时期法国皇室所赠送的礼物……

  “没写到那四人。”

  徐文宝喃喃自语着,并折起报纸挟在腋下走向常去的意大利餐厅。伦敦街头的意大利餐厅络绎不绝,比萨虽贵口味却是一流,这是在他祖国所体会不到的味觉经验。在伦敦只要吃英国以外的异国料理就不会在饮食堂产生太大的不满。

  徐文宝驻足等待信灯转绿,而头顶却传来奇异的声响,这个声响徐文宝曾经天天听到,那是从掷弹筒发射手榴弹的声音。徐文宝虽明白,动作却慢了0.8秒,一是年龄的关系,二是始料未及的心态。老战士挪身回避的刹那,落在脚下的物体顿时爆炸。

  先是炫目的闪光与巨响,接着是一阵爆风;血迹、水泥与玻璃碎片四处飞散;一只无形的手将折断的红绿灯甩出去亲吻地面;汽车煞车声与女人的尖叫;被碎片刺中腿部,蹲下来呻吟的人。伦敦街头一角的和平外衣瞬间被剥去,为一层异样的非现实之网所攫获。以英国男性平均步伐计算,位于约有一百步距离的普通石造高楼的屋顶上,一个听起来嘲弄着和平冀望的声音朝着无线电收发雷达报告。

  “任务结束,目标已经消灭。”

  一阵模糊得如同远处雷声般的声响传到蓝伯·克拉克·缪龙的宅邸,这名在极短的时间内从一族头痛人物迅速窜升为“大君中的大君”的青年漠然忽略这个声响。过去他的食量很小,但在德连佛德庄园产生奇怪变化之后,便开始沉浸酒食之中。这一天的早餐也丰盛得足以让竜堂终羡慕到极点,蓝伯将厚片嫩牛排、成堆的马铃薯、四颗蛋煎成的蛋包饭与一大盘面食吃得精光,最后边啜咖啡边望着进门者,此人是他的女秘书。

  “史黛普拉小姐吗?”

  “是的,大君,属下有事禀报。”

  “说吧。”

  “徐文宝这名中国人在炸弹爆炸事件之中死亡。”

  轻轻地吐露出毫无情绪起伏的一声“哦”,蓝伯将咖啡杯搁回盘子。

  “责任要推给谁?”

  “北爱尔兰解放阵线的激进派。”

  “没意思,一点也不精彩。”

  说着,蓝伯的表情渗入艺术家歪曲的感性,令人略微想起突变前的他,但只有昙花一现。

  “算了。”

  公式化的口气近乎无机质。

  “无用的废物就借由竜堂兄弟的手丢进下水道,反正最后还是非由我来做了结,小卒就交给小卒去处理。”

  语毕他挥挥手,命令史黛普拉小姐退下。身旁的仆人心想:主人今天心情相当不错。侍奉现在的蓝伯如同在薄冰上与霸王龙共舞一般,随时必须事先做好与爆炸声同归于尽的心理准备。

  走出饭厅的史黛普拉小姐与站在走廊的保安主任克莱恩交换了敌对的视线,史上从未出现独裁者的亲信们是因高贵的友谊而结合的例子。史黛普拉小姐认为克莱恩是个“连脑细胞也全是肌肉的类人猿”,而克莱恩则暗地咒骂她是只“无尾女狐狸”,再加上主人也不是人类,这里俨然成了动物园。

  女士先发制人。

  “你的行动太粗暴了。”

  “我比较希望你夸我做事迅速有效率。”

  “我觉得是没大脑而且粗枝大叶。”

  “只有不服输的人才会对一个已经成功的计划吹毛求疵。”

  “还不能算是完全成功吧。”

  史黛普拉小姐的眼镜跟眼神一样亮出冷笑。

  “利用冒牌徐文宝设下陷阱的这种伎俩,你以为竜堂兄弟会轻易上勾吗?”

  “当然会。”

  “如果真能奏效的话,那竜堂兄弟早就戴上项圈,关进笼子里了。”

  克莱恩发出愉悦的笑声。

  “戴上项圈关进笼子,好主意,这是你的兴趣吗?”

  “……”

  克莱恩隔着眼镜窥向史黛普拉小姐的眼神,不经意改变话题。

  “听说麦克森上校是你母亲的哥哥,也是你的舅舅对吧。”

  史黛普拉小姐并没有进一步回答,克莱恩就迳自说下去。

  “而且你们还是历史悠久的魔法师家庭,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与德国纳粹魔法师们掀起一场灵异学论争,战后则改投苏联,当苏联解体时听说你舅舅就退休了。”

  史黛普拉小姐继续保持干冷的沉默,克莱恩的语气反而提高了挑衅的成份。

  “我虽然知道,却压根不相信,麦克森上校只是个骗子,再怎么精明能干,骗子就是骗子。”

  终于,史黛普拉小姐开口了。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你要紧咬着自己的死板观念不放也没关系,反正你走你的阳关道。”

  她的舅父已经在爱丁堡附近与竜堂兄弟接触成功,但她并没有将这项事实告知对方,要是据实以报,想必克莱恩会出面妨碍。

  史黛普拉小姐施以抽象的反击之后,便转身背向克莱恩往走廊离去。刻意的笑声摔向她身穿套装的背部,但她决定不予理会,将来多的是机会以胜利者的姿态大大嘲弄此人一番。

  克莱恩含有剧毒的视线刺向昂首离去的女性背影,他向来崇尚暴力之神,却不像史黛普拉小姐所认定的那般头脑简单,所以他也从她的态度中察觉到可疑之处。那个女人不单单在纸上谈兵,甚至已经取得具体成果了。不管麦克森上校是魔法师还是骗子,如果借由他的力量立下功劳,那个女人的地位将超越克莱恩之上。

  休想称心如意!克莱恩在内心断言道。此时史黛普拉小姐的身影转过走廊的弯角,从他的视线里消失无踪。

  Ⅱ

  秋意渐浓,伦敦气候晴朗,金黄闪烁的秋风拂过街道,在严寒晦暗的冬季即将来临之前,这种日子甚至比宝石来得更珍贵。但这里有一群人却抱着阴暗沉重的心,被迫从事向来陌生的苦工。在名为旧市议会大楼的建筑物里,在女皇小早川奈津子的指挥之下,日本国最骄傲的社会菁英正努力制作旗帜,那是女皇的军旗。小早川奈津子斜靠在沙发上,用了30秒将20人份的鱼子酱解决完毕之后,拿起昂贵的洋酒或白兰地一股脑儿地猛往嘴里灌,此时前首相膝行接近。

  “公主殿下,小的有一项提议。”

  “说吧。”

  “小的几人拿着这个旗子到泰晤士河南岸,而公主殿下就在北岸埋伏。”

  “为什么要这么做?”

  “以小的愚见,竜堂兄弟那群卖国贼相当厌恶公主殿下……”

  “你说什么?”

  “啊,没有,我说错了,他们是将您视同神祗一般敬畏着。”

  小早川奈津子高声哄笑。

  “噢呵呵呵呵呵呵,没错,那群人凶暴、毒辣、邪恶又不逊,是军队与警察最头痛的人类大敌,但他们就是怕我,美与爱和正义必定战胜邪恶!”

  前首相搓着双手。

  “正是如此,公主殿下,一旦他们看见公主殿下的旗帜铁定吓得全身发抖,不敢越雷池一步,这么一来苦心制作的旗帜反而产生反效果。”

  “哦,这我真的没注意到,你这番话也有道理。”

  怪力女点头,受到这个反应的鼓舞,前首相的膝盖往前推进。

  “因此小的才会提出刚刚那个意见,旗帜在南岸,公主殿下在北岸。畏惧公主殿下的竜堂兄弟必定疏远旗帜而往北岸绕路,正好公主殿下早已等待多时,一口气将可憎的日本之敌、人类大敌一网打尽,这正是兵法的最高境界!”

  小早川奈津子拍了膝盖一记,金属之间撞击出如钟声的回响,正在赶工的社会菁英们胆怯地齐望过去。

  “前任首相就是不同凡响,好主意!”

  “不,不敢当。”

  “别傻了,你这个发肿的泡水南瓜!”

  小早川奈津子右手一挥,前首相鼻血四溅踉跄退步,结果屁股往地上一墩,茫然自失地仰望女皇帝。

  “公、公主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少在那儿给我假仁假义!我要真到了泰晤士河北岸,留在南岸的你们早就抛下旗子逃之夭夭了,你们以为我会笨得被你们这种蛆虫骗得团团转吗?”

  “没,没,没这回事,小的我誓死效忠公主殿下,能够侍奉您是我晚年最大的乐事,毕生最终的心愿,请勿存疑!”

  小早川奈津子伸出粗壮的双手,抓起前首相的两耳往上吊,前首相双脚顿时离地,在半空浮游,重重的鼻息吹在他脸上。

  “再掰再掰再掰再掰啊!你真有一付三寸不烂之舌,凭你这条舌头难怪有办法连闯国会的质询,可惜,我跟那群投票给你这种三流演员、脑子没有皱摺的选民是不同的。”

  两耳被揪住的前首相双手上下摆动,发出痛楚的惨叫。

  “你现在落到这步田地,怎么可能不恨我?你应该恨我,这才合乎人性,而你却还觉得服侍我是你最大的喜悦,想拿这种骗三岁小孩的谎话耍我,门都没有!”

  小早川奈津子手一松,前首相便摔落地板,接着女帝轻轻一踢,前首相的身体就滚到10公尺之外,在撞上桌脚后停住,小早川奈津子连看也不看迳自灌起洋酒。

  “可,可恶,我要多找几个冤大头,只有我们倒楣太不公平了!”

  口中吐出血与咒骂,前首相从抽屉取出一份目前滞留在伦敦的名人资料,那是他透过外务省与警政署所得来的。信徒高达五百万人的宗教团体理事长、演艺圈大哥级的经纪公司社长、不动产业者与银行董事长……到时也要他们狂饮苦酒。

  这时,全日本首屈一指的社会菁英已经完成小早川奈津子的旗帜。由于他们不擅针线细活,只好拿钉书机和胶带在俱乐部备用的窗帘与浴巾上剪剪贴贴,再用油性麦克笔书写文字。这种工作跟小学一年级学生的劳作根本没两样,社会菁英们目光充满了不满与无奈。但只要稍一偷懒,“爱的铁拳”立刻迎面而来,于是只有咬牙切齿、勉勉强强完成三组旗帜。望着刚出炉却七歪八斜的旗帜,小早川奈津子从鼻孔哼了一声。

  “哼、乱七八糟,少了官僚的权力反而一事无成,要带领这种人对抗人类大敌,真苦煞我也。”

  “没人求你苦成这样。”

  这一声比蚁子的叫声来得更微弱,却清楚传进小早川奈津子的耳里。

  “现在是谁在回嘴?”

  无人回答。

  “那就采连坐法,所有人重复接受爱的铁拳!”

  话一出立刻传出一声“就是他!”,十根以上的手指同时指向一个满头发油的黑发男子。此人在海外收购土地与高楼,积欠三干亿的借款不还还逃到国外避风头的不动产业者。他到处贿赂大藏官员,将自己的借款转嫁到税金头上,自已则与家人环游欧洲各地。

  “看我充满爱与青春的惩罚——!”

  小早川奈津子的铁拳应声而出,接着男子按住碎裂的颧骨在地上打滚。名越与胜田在一旁边看边笑,听到有人喊着他们,转头一看只见堆满谄笑的冢越。

  “两位大爷,您们心情如何?”

  “好恶心的家伙,找我们有事吗?”

  “嘿嘿嘿,小的冢越坚信力量就是正义,可惜小的没有力量,只希望跟随有力者沾点光……”

  “啧,你还真没骨气。”

  “多谢夸奖。我说,您们认识从左算起排行第三的那个人吗?”

  名越与胜田没概念,因此冢越便说明此人是大阪共同银行的总经理。

  “事情是这样的。”

  “大阪共同银行向黑道帮派谷泽组的人头公司借货五百亿,却遇到泡沫经济崩溃而无力偿还,结果决定由国民的税金来填补全额损失,但事实稍有出入。”

  “怎么说?”

  “实际上向谷泽组借货又未还的金额只有三百亿,却故意谎报五百亿,其中两百亿的差额就由相关人士当做活动经费平均分摊……”

  “相关人士是哪些混帐?”

  “大阪共同银行的干部50亿、谷泽组遮口费50亿、大藏大臣的政治资金团体50亿以及由大藏省高阶官员间接领导的财团50亿,分法的确是相当公平……”

  “这算哪门子公平?你说主谋就是那个男人吗?”

  正是,冢越点头道,并不怀好意地瞟向总经理。

  “大阪共同银行本来是由位于大阪与神户的三家小银行合并而成,当这三家银行因营运不善正面临破产倒闭的关头,大藏省适时出面救济。”

  “哼、那群官僚怎么可能捐献自己的财产去救济别人?”

  “这位总经理过去总担任大藏省高阶官员,而银行职员也有三分之二担任过公职,这就是官僚侵占金融机构的一种手段。”

  胜田粗暴地咬牙切齿。

  “我们自认无恶不作,比起大藏官僚却是小巫见大巫,我们违反法律,而他们不仅滥用法律,还主动制定出利己的法律与制度以便搜刮国民的财产。”

  “念过大学才有这种好处。”

  “你说什么?”

  “啊!没有,小的别无用意,老实说,小的有更好的主意要提供给两位大爷。”

  被胜田拎起衣领的冢越开始转动舌头,此时恐怖女神小早川奈津子的身边传来一阵骚动,一名男子在接过电话之后,匍匐到她的脚下报告道:

  “恭喜公主殿下、贺喜公主殿下,好消息来了。”

  “发现人类大敌了吗?”

  “是的,四名年纪有长有幼的小伙子将在国王十字车站现身,由苏格兰方面发班的列车都会停靠这个车站。”

  “很好,立即出动,诸位,举起旗帜随我来吧!”

  “遵命——”集尊荣于一身的社会菁英军团发出仿佛从地狱最底层冒出一来的声调准备采取行动。

  Ⅲ

  在等待爱丁堡车站的列车进站之际,竜堂终与余显得心神不宁,有着一股奇妙的感受,因为这里与日本的车站有决定性的不同。于是三男与老幺终于按耐不住,异口同声喊道:

  “这个车站没有剪票口!”

  竟然能够直接从车站外面进入月台,看不到带着警戒目光、确认车票与月票的站员,也没有冰冷无情得令人联想到未来的强制收容所出入口的自动剪票机,就连进月台也要揩油的月台票都不必买。

  “抵达伦敦在三点以后,到时车长会来查票,只要亮出车票即可,到了国王十字车站便能直接出月台。”

  “我顺道去伦敦见孙儿——”与竜堂兄弟同行的麦克森老人如此说明。

  终则一直感叹道:“真酷,连个剪票口也没有。”

  “我真是不明白。”

  得知日本车站制度的老人不解地侧着头。

  “我去过分裂前的捷克,但他们只在进月台时剪票,出月台则完全自由;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进出月台、车内总共要查三次票这回事。”(在中国,何止三次,通常上车还有一次,四次!——追梦注)

  老人的脸上缀着略显嘲讽的表情。

  “难道不这么做,所有日本人就会搭霸王车吗?日本这个民族的公德心真的差到无法信赖的地步?”

  “倒还不至于如此,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铁路局根本不相信乘客。”

  由苏格兰往英格兰,沿途看不到任何广告招牌,火车穿梭于清爽的风景之中,最后一行人来到国王十字站。

  “既然来到伦敦,我们就应该去塔索夫人的蜡像馆去开开眼界,对吧,余。”

  “终哥哥,‘我们’指的是你跟谁呀?”

  “当然是你。”

  “你们还在蘑菇什么?我们要走啰。”

  竜堂兄弟在麦克森老人的带领下前往伦敦大学,老人表示希望在临别之前请他们到那里吃饭。始与续不明白吃个饭为何要特地选在伦敦大学!等到被领进自助式学生餐厅时,两人着实吃了一惊。大鱼大肉,青菜蔬果、面包面食、甜点甚至饮料全部免费,麦克森老人虽是校外人士,却能畅行无阻直趋而入,悠然地拿起面包、盛热汤,竜堂兄弟也依样画葫芦。

  “全部免费,真是地上的天国啊。”

  纵使调味有英国式的简单粗略,终仍然由衷表示感动。根据麦克森老人的解释,这个自助餐厅是以国民的税金成立经营,所有食物全部免费,让来自穷国的留学生不必担心三餐不继而能专心致力于学问之上。

  “唔嗯,不愧是大英帝国!”

  始低喃道,要在日本国立大学里找到一家免费的学生餐厅根本就是天方夜谭,万一真要采取免费方式,还得设置重重关卡以防范校外人士白吃白喝。日本的车站剪票口也是如此,这样反倒在小细节浪费了不少金钱与人力。

  “日本社会对小恶相当苛求。”

  始不禁产生这种想法,对于人民为了省下十元或一百元的小错动辄变脸,却在几千亿、几兆的公款贪污行为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当上“官老爷”,就能迳自筹措预算去开发淹没在海里的无人荒地,也可迳自决定不公开资料,更可擅自拿税金救济金融机构的恶性债权并强行实施。

  余看着准备起身去打电话的麦克森老人,问道:

  “恶性债权究竟是怎么回事?”

  “简单说来就是只借钱却不还钱。”

  “如果以公款弥补恶性债权的话……”

  “就成了借货上千亿大可不必还钱,自然有别人缴税来帮忙。”

  “哪有这么好的事?”

  大声嚷嚷的自然是终,他已经在火车上吃过早餐,现在则抚着征服了五人份量的肚皮说道:

  “我记不得什么时候了,反正就是有一次向续哥借了三千元,他就一直唠叼到我还钱为止,说什么不还钱就要把我卖到香港去耍猴戏。”

  “终,你又在谣言惑众了。”

  “最后一句当然是我瞎址的,但你确实说过要我卖身还钱;有借当然有还,如果借了不还那应该叫做‘拿’才对。”

  “终说的对,这是正确的国语文法示范。”

  难得竜堂家长男对三男的谈话给予正面的评价。

  “遗憾的是那群坚信自己主宰着日本行政与经济的人反而不懂国语的意义:导致许多无辜的血友病患感染爱滋病含恨而终的政府机构名叫厚生省,厚生的意思就是保障大家的幸福与健康。”

  续颔首赞同长兄的话,视线瞟向自助餐的一角,麦克森老人继续讲着电话,于是他再度将视线移回兄弟这边,开口说道:

  “一般说来,借钱不还当然是很不好的行为,然而金融机构是以贷款为营利项目,必须要求对方连本带利一并奉还,否则就视同经营者无能而且怠慢职务。”

  “那大藏省还是没感觉吗?”

  “多年前,一个叫住专(译注:日本全名为住宅金融专门会社)的金融机构经营不善,财务出现危机,而大藏省明知如此却不采取任何行动,甚至隐瞒实情。”

  “为什么?”

  “当时住专的社长与会长一律由大藏省空降而下的前辈官僚担任,一旦公布经营不善的实情,他们就非负起责任不可,于是大藏省主动等他们领到上亿的退休金之后再说。”

  续的语气里仿佛搀杂了芥茉与红辣椒。

  “如果立即公布,这群空降官员将依渎职罪嫌遭到逮捕,之后等了好几年渎职罪名时效已过,无法逮捕他们的时候才首次公开整个事件,不惜从神户大地震的受灾户身上剥夺税金,慷慨交给住专,既不必负法律责任,甚至耍小手段将损害赔偿也省略掉,有了住专救济的前例,从此以后每次援助金融机构就把税金当成流水般猛灌,另外不断提高消费税税率以确保财源,这就是大藏省高官们天衣无缝的计划,名为‘别人的钱就是我的钱’计划。”(译注:九六年日本住专经营不善导致损失六兆四千一百亿日元,于是日本大藏省决定释放六千零八亿的税金以弥补这个大洞。)

  终抱胸低喃道:

  “真好,漏出这么大的漏子也不必负责任,我还真想当大官。”

  “终,这对你来说比登天还难。”

  “哼,反正我就是讨厌读书考试。”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刚刚那番话是在同情灾民,觉得应该减税对吧?凭你这种天真的想法就知道你当不了大官。”

  “是吗?原来大官也不好当啊。”

  另一方面始和余一直讨论着待会在大英博物馆里的观赏目标,是古埃及木乃伊呢?罗塞塔石碑呢?亚述壁画呢?还是西台铁器?中途却闭上目站起身,原来麦克森老人已经讲完电话走近他们。

  “我要去找我的孙儿,在此告辞了。”

  “感谢您多方协助,您真的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哪里哪里,我觉得很有意思,那你们保重了,不要被英格兰人欺负哦。”

  四兄弟以四种表情目送麦克森老人的背影远去,接着走出伦敦大学,先回到国王十字车站。在前往大英博物馆之前,必须有个可以过夜的地方,所以先去找廉价旅馆或家庭住宿,虽然最后要去投靠华埠的徐文宝,总不能依赖成性。

  始一停下脚步,胞弟们也停下脚步,只见在一片人海之中立着三支旗子。

  三支旗子上各自写着四字成语——

  “忠君爱国”、“尊王擦夷”、“酒池肉林”。

  续摇摇头。

  “找遍全伦敦,不!全世界只有一个人做得出这种事。”

  “是谁?”

  “由你来说吧,大哥。”

  “饶了我吧,喊出这个名字之后,表示灾难就要临头了。”

  长男转身离去,胞弟们也同时跟进。但说时迟那时快,小早川奈津子的活体天线已经捕捉到宿敌(她自己说的)的所在,巨大的黑影开始奔驰,脚底下发出大地的轰鸣,很快便绕到四人前方挡住去路,盔甲在伦敦秋天艳阳的照耀下,发出几近神秘的光芒,右手则抓着一把斩人斧。

  Ⅳ

  “噢呵呵呵呵呵呵,只要我小早川奈津子活着一天,你们这群人类大敌就永无宁日!”

  此话的确不假,竜堂兄弟不得不承认。先前遇过的“镰仓御前”船津忠严、狂人医生田母泽笃已经是非常人所能及的恶人,但是将他们捆成一束也不及小早川奈津子的一片哄笑,续耸耸肩,与始面面相觑,突然念头一转开口问道:

  “请问,你左右拿着怪旗子的这群老大不小的大叔是什么人?是一班流落街头的小丑吗?”

  “特别经过筛选的人类”脸颊因愤怒与屈辱而痉挛,本来想把这群放肆的小子臭骂一顿,但想到自己的本名与身份一旦公开,反而自取其辱,沐浴在四周伦敦市民好奇与揶揄的目光之下,更升高了他们的屈辱感。

  “你这个东方圣女贞德也堕落了,居然带着一群税金窃贼在伦敦街头巡回演出?”

  “咦,你怎么知道他们是税金窃贼?”

  小早川奈津子完全不帮部下辩护。

  “好几张脸都在电视见过.每次就看他们皮笑肉不笑地强辩:‘有关当局已尽到最大的努力,自认问心无愧。’”

  “哼,原来如此,我说你们几个,心肝虽黑但脸蛋跟身材比这群家伙强上好几万倍,在洗雪父亲大人的冤仇之前,我会先带你们到床上好好疼爱一番。”

  “绝对敬谢不敏。”

  “噢呵呵呵呵呵呵。以力量征服得不到的男人正是女人最引以为豪的勋章,等有一天富士山爆发事件平息之后,我的梦想就是要在山腰的原野上盖一座大牧场,豢养世界各国的俊男跟美少年,名为‘富士山·爱的仙境’计划!”

  “……”

  “说话呀!”

  “……”

  “喂、给我站住!放肆,胆敢往哪跑?”

  四名凶恶的人类大敌耸耸肩转身离去,小早川奈津子才猛然大吼,而四人仍然无动于衷继续往前走,于是小早川奈津子当场劈下斩人斧。

  “我要替天行道!该死的家伙!”

  当这一声响彻云霄的瞬间,三支旗子被丢在路边,代表日本的社会菁英们抛下辛苦完成的旗帜,死命往群众里躲,现在正是恢复自由的大好时机,社会菁英迅速做下判断。而小旱川奈津子则一心追杀竜堂兄弟?往停靠中的双层巴士追去。

  一身鲜红的双层巴士如果连成一列,感觉就像城墙出动一般充满迫力。竜堂兄弟不知不觉分成两组,始与续的青年组、终和余的少年组。小早川条津子则闯进他们之间,右手挥动斩人斧,左手则抓着躲避不及的银行局长衣领还把他甩来甩去,殴伤来往行人。个别行动并不在当初的计划之内,因此四兄弟不断想办法会合,但每一次就杀出小早川奈津子这个程咬金妨碍他们。小早川奈津子也不是刻意要打断四兄弟的会合,而是只要一看见他们四个即将聚集,她就像受磁铁所吸引的铁砂直驱而入,沿途被她一拳打飞、一脚踢过的无辜市民与旅行者已经超过50人以上。

  邻近的警察也接到消息,得知一群身份不明的日本人正在国王十字车站周围暴动。

  “我看那群日本人一定喝醉了。”

  “是这样吗?署长。”

  “当然,我想你大概不知道,日本这个民族啊平时做事认真循规蹈矩,一旦喝醉就变得粗鲁凶暴,他们的社会还认为喝酒杀人可以无罪开释。”

  “真的吗?”

  “你敢怀疑上司?你连用日本话拼写酒字都不会,神气什么啊!最重要的是目前现场情况如何?”

  “据报有个少年被追到巴士车顶上。”

  被小早川奈津子追到不得不跳上巴士车顶的竜堂终,反而将自己逼的走投无路。

  “噢呵呵呵呵呵呵,临死前有什么遗言没有?”

  小早川奈津子握好斩人斧,巴士车顶撑不过她的重量,发出嘎吱一声,而终则行尝试念咒。

  “哈吉斯啊哈吉斯,我再来就要把你吃掉了喔!”

  “鬼扯什么莫名其妙的胡言乱语!”

  她手上巨大的斩人斧如风车般旋转,直往终砍过去,其迫力让站在路过围观的伦敦市民既惊恐又感叹地发出“噢!”一声。

  “简直就是大卫与歌利亚的出现。”

  有人想起旧约圣经里出现的勇敢少年与巨人的故事,大声叫道。周遭响起一阵赞同的低语,对“大卫”的声援也水涨船高。

  “加油!大卫,不要输给歌利亚巨人!”

  终察觉自己正受到众人的声援,于是从巴士车顶挥手致意,随即引起一降鼓掌叫好,小早川奈津子咆哮道:

  “可恶,你这个半生不熟、乳臭未干的小子胆敢向路人逢迎谄媚!”

  终迅速将双手交叉于脸上。

  “必杀!”

  “咦?”

  “哈吉斯跳跃!”

  终应声从巴士车顶一跳,飞越7公尺的距离,移动到另一辆巴士车顶,围观的伦敦市民之间,再度响起掌声与欢呼。得意的终还特地朝着同年的少女们挥手,惹得小早川奈津子火冒三丈,先跳下地面之后冲向终所在的巴士。

  此时警察赶到,手持警棍挥向身穿甲胄的巨怪,而小早川奈津子只是大喝一声,抓起数根警棍一口气折断并抛向半空。

  “完全无计可施,快呼叫镇暴部队!”

  小早川奈津子一脚踢散发出惨叫的警官们,继续探索未成年的龙少年。

  终从一个巴士车顶跳过一个巴士车顶,小早川奈津子则紧追在后,咆哮不已。她所经之处,人们都“哇!”的大叫一声,立刻做鸟兽散。伦敦是个民族大融炉。除了中国人之外,印度、非洲后裔的居民也相当多。此外在全出界一片混乱的今天,仍然有许多来自像日本的外国观光客,因此拥有各种不同的肤色、发色、眼珠颜色的男女老幼惊慌乱窜,有人往右跑,有人往左冲,一出巨象追羊群的情景正在伦敦街头上演。

  到了第十辆巴士车顶,终停下脚步,因为车列到此结束,已经找不到可以往前跳的目标了。

  于是小早川奈津子如狂风般蜂拥而上,凭着一个人也能以“蜂拥而上”形容的汹汹来势跳上车,她以左手爬上车,一脚踩在车顶,同时传来异样的声响。

  原来小早川奈津子踏破车顶,跌进巴士上层的座位,随着一个旧大炮开火时的声响,接住怪力女的座椅顿时被压得惨不忍睹。幸运的是这张椅子没有坐人,没有一个伦敦市民成为小早川奈津子体重之下的牺牲品。然而,当充满惊慌与恐惧的视线全都集中在从天而降的盔甲怪物身上时,却传来一阵足以压倒众人错愕的哄笑。

  “噢呵呵呵呵呵呵!”

  乘客们立即在惨叫之中夺门而出,众人挤到狭窄的楼梯口急着逃到下层,其中也有年轻的乘客开窗往车外脱身。五十年前在德国纳粹顽强轰炸行动之下!显得沉着英勇丝毫不曾屈服的伦敦市民,面临此刻却无暇发挥理性与勇气,只在恐惧感的驱使下逃命。

  “哎呀呀,完蛋了,这下该怎么办?”

  终站在巴士车顶上搔着头,突然间,车顶一角有个人探出头来。

  “终哥哥。”

  “余、原来是你呀,这里很危险,快躲起来。”

  “我来帮始哥哥跟续哥哥传话,他们要先到大英博物馆,你赶快把小早川阿姨解决掉再过去会合。”

  “太卑鄙了,居然自己跑去纳凉!”

  此时,巴士冷不防往前冲,车顶的两兄弟差点摔倒。

  “噢呵呵呵呵呵呵!可恶的人类大敌,我要把你们摔下再辗碎,做成飞龙馅人肉可丽饼,不!等等,应该是龙肉才对吧,日语真是太美妙了!噢呵呵呵呵呵呵!”

  双层的红色巴士如凶猛的牛只般一路往前冲!撞翻一辆上了一层传统黑漆的计程车。将巨体盘踞在驾驶座的小早川奈津子,以只能形容成什么都不吃惊的驾驶技术在道路上疾驶。不但撞翻其它汽车、撞断红绿灯、卖报的书摊也被撞得一团粉碎,就连终和余也只能尽量抓紧车顶不让自己跌下去。余还差点从车顶跌进小早川奈津子踩破的大洞,终急忙抓住他的手,此时巴士前方有数辆警车并排成一列。

  “我是与人类大敌作战的正义战士!挡我者死!接受正义之刀的制裁,飞到三十万八千四百光年的彼端去吧!”

  双层巴士丝毫没有减低速度,直接闯进警车阵里,随着巨响与震动,一辆警车弹到半空,另两辆翻到一旁,头戴吊钟帽的警官们跌跌撞撞地往左右逃窜。

  “噢呵呵呵呵呵呵!拿破仑跟希特勒都无法占领伦敦,而他们的遗志就由我来完成吧,烧吧伦敦!毁灭吧大英帝国!”

  一路畅通无阻的巴士前方建筑物消失,眼界顿时整个开放。

  “终哥哥,是泰晤士河。”

  终和余头一次见到泰晤士河,但他们早就耳闻这条河与巴黎的塞纳河齐名。宽广平静的河流两岸并排着历史悠久的建筑,完全有别于以丑陋的水泥堤防与高速公路将隅田川从都市隔离并抹杀的东京,伦敦与河川都是密不可分的共同体。

  “到过伦敦的日本人应该有好几十万,能够站在双层巴士车顶上欣赏泰晤士河的大概只有我们吧。”

  “要不要环绕全市一周?”

  “不了,差不多该下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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