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9月21日——上午,当旅客们驶离马塔维尼小港时,他们距圣费尔南多仅有3天半的路程了,如果路上不耽误的话——即使天公不作美也罢——再过80个小时,他们的旅程就将结束了。
航行情况正常,——也就是说,有风时就扯起帆,到转弯处碰上漩涡时就用上竹篙和桨,当篙不足以顶住水流时再用纤绳拉。
气温很高,空中乌云沉沉,不时洒下一阵急雨,刚觉得凉快些,热辣辣的太阳又露出了脸儿,旅客们只得躲进船篷,风时断时续,刮得有气无力,远不够给的人暑气带来显著的缓解。
两边都有众多支流汇入,尤以左岸为多——都是些无名的小河,一到旱季就断水,对这些小河沟热尔曼-帕泰尔纳倒没提出去考察,三位地理学家也没把它们列入考虑范围。
路上看到好几只独木舟,是居住在这一河段右岸的皮亚罗阿族印第安人的。
独木舟上的印第安人很和气地朝“法尔卡”靠过来,并卖力地帮助他们使用纤绳拉船。大家没有拒绝他们的好意,而土著人对得到的布料、玻璃珠和雪茄等报酬也极为满意。这些印第安人也是技艺高超的船员,在渡急流时能得到他们的帮助的确幸运。
当到达右岸的奥古斯提诺村时,小小船队后面跟着六七只“护卫”的独木舟,夏方荣从未提过这个村子,原因简单得很:他来的时候这个村子还不存在呢。
再者,总的来说这群印第安人并不过定居生活。他们往往渡过河之后就把独木舟舍弃,同样地,也常常盖起屋来住上几天就离开。
不过,奥古斯提诺村虽然才建了没多久,看起来却有长期存在下去的可能。它位置优越,地处奥里诺科河的一个转弯处,棵棵绿树从河岸沙地一直覆盖到村后的山丘上,村子左面是一片茂密的橡胶林,质量上乘的树胶给采胶者带来了收益。
村中有40几座小屋,呈圆柱形,有的屋顶还是圆锥形的,人口大约有200。
刚进村时,米盖尔他们乍一看,还以为村里既没孩子也没女人呢。
实际上,一有人示意陌生人进村了,女人和孩子就吓得不得了,按平常的习惯,一溜烟儿跑进林子里去了。
一个村民出现了,他40来岁,身材匀称,体恪健壮,肩膀宽阔,腰间缠块布,前额发线处的头发烧掉了,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膝盖下方和脚踝上方都缠着绳。这人在河岸上散步,旁边围着十几个印第安人,看上去对他十分恭敬。
这位是村民们的首领,是他选定的村址——一个环境清洁、没有蚊子的好地方,要知道在奥里诺科河沿岸毒蚊之害可是最难幸免的。
米盖尔在前头,后面跟着其他旅客,朝村长走去,对方讲的是委内瑞拉语。
“欢迎你们,你和你的朋友,”村长说着朝来客伸出手去。
“我们就在此地待几个小时的工夫,”米盖尔说,“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
“走之前,”村长又说,“你可以在我们的屋子里休息……用不着客气。”
“我们非常感谢你,村长,”米盖尔说,“我们会去拜访你的,不过既然只住一晚,那我们还是待在船上得了。”
“随你的便。”
“你管辖的村子很美。”米盖尔说着,朝河岸上走去。
“是的……村子刚建起来,如果能受到圣费尔南多总督的保护的话,这儿一定会繁荣起来的。我希望当共和国总统得知奥里诺科河上又诞生了一个村庄时,他会感到高兴的……”
“我们回去以后一定告诉总统先生,”米盖尔说,“就说该村村长……”
“卡里巴尔,”村长说自己的名字时那股自豪劲儿,简直像在谈论一位大城市的创建者,甚至是民族英雄西蒙-玻利瓦尔一般。
“就说该村村长卡里巴尔,”米盖尔接着说,“为圣费尔南多总督辖区做出了出色的贡献,正如加拉加斯市长为总统先生尽力效劳一样。”
没有比这些话更能博得皮亚罗阿人欢心的了,宾主之间马上建立起了友好亲密的关系。
米盖尔等人跟着印第安人,沿河岸走了一个射程的距离,来到村子。
雅克-艾洛赫和他的朋友让肩并肩走在马夏尔面前。
“您常翻的这本游记,咱们同胞写的这本书,我亲爱的让,”雅克-艾洛赫说,“里面肯定讲了一些皮亚罗阿人的事情吧,在这方面您知道的应该比我们多……”
“他告诉我们,”少年说,“这一族印第安人性情温和,不喜打斗,他们大部分居住在奥里诺科盆地最深处的密林里,目前这一支大概是想尝试一下在河岸边生活的滋味儿……”
“很有可能,我亲爱的让,他们的首领看上去聪明得很,估计就是他说服族人在此地建起村子的,委内瑞拉政府应该鼓励这一类的尝试,再来几个传教士的话,奥古斯提诺的村民很快就会进入被文明同化的野蛮人之列,成为人们所称的‘化民’……”
“传教士,艾洛赫先生,”让说,“是的……只有这些勇敢忠诚的人才能驯服野蛮的土著……我总在想,这些传播信仰的使者,他们放弃了舒适生活,割舍了天轮之乐,在可怜的野蛮人中间恪守职责,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他们所履行的是为人类谋福利的使命中最崇高的一项……您看,据我们所听说的,埃斯佩朗特神父在圣塔胡安那取得了多大的成果,若想象他那样做,得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的确如此,”雅克-艾洛赫说。
这孩子总有那么多与他的年龄不相称的严肃、崇高的想法,不能不令雅克-艾洛赫感到惊奇,他又说:
“不过,我亲爱的让,您说的这些一般人是不大会去想的……尤其是年轻人……”
“哦!……我已经老了……艾洛赫先生,”让说着,脸微微地红了一下。
“老了?……才17岁就……”
“17岁差2个月零9天,”马夏尔中士插进来说,“我可不能容忍你变老,我的侄子……”
“对不起,叔叔,那我就不再长了吧,”让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然后,他转向雅克-艾洛赫:
“传教士的事我还没说完呢,”他说,“谁若想来奥古斯提诺传教的话,就得准备好与这些土著的偏见作斗争,因为我这本书上说,皮亚罗阿人是奥里诺科河流域最没主意,最迷信的印第安人!”
没过多久,旅客们就认识到了这一判断的正确性。
村长的房屋建筑在一丛枝繁叶茂的树下,屋顶上铺着棕榈叶,上面摆放着一个圆柱形的、类似冠冕的东西,顶端插着一大束花,门只有一扇,房间也只有一个,直径15尺,家具只有最基本的,即篮筐、被褥、一张桌子和几把不象样的椅凳,再加上印第安人简陋的日常用具,如弓、箭、农具等。
这座小房刚刚盖好,昨天才举行了入住仪式——此仪式意在驱除恶神。
可是恶神并不能像一股轻烟、一阵微风那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仅仅像欧洲主妇所做的那样用掸子把房间打扫一遍是不够的,恶神不是灰尘,可以用笤帚扫出房间,它是非物质的。因此先要让一个生灵把它吸入体内,然后展翅高飞,把它带得远远的。那么这种任务自然就落在鸟类的身上了。
通常都是用——,这种飞禽极具灵性,总能圆满完成任务,仪式进行之际,全家人都穿上节日的盛装,在房子里又唱又跳,一杯又一杯地痛饮掺入了大量烧酒或塔菲亚洒的咖啡。
昨晚因为找不到——,“净化者”的角色便交由一只鹦鹉来担任。
鹦鹉叽叽喳喳地在屋里飞了几圈之后,冲出房子奔向森林,屋子终于可以入住了,村长可以放心大胆地把客人们领进去,而客人们也不必担心会有恶魔来缠身了。
当旅客们从卡里巴尔村长家走出来时,发现奥古斯提诺村的人口突然增加了,可以说全村的人都到齐了。女人和孩子都已放下心来,被他们的父亲、兄弟、丈夫叫回了村子,村民们一家家茅屋地串着,在树下漫步,或走到船队停靠的沙岸边。
热尔曼-帕泰尔纳注意到,这些妇女容貌端庄,身材矮小,体型匀称,但还是不如这一族的男子出色。
皮亚罗阿人和其他印第安人一样,也与在奥里诺科河上来往的旅客、游人或商贩进行贸易。这天,他们卖出新鲜蔬菜、甘蔗和一些叫“普拉塔诺”的食物,是把成串的香蕉弄干以后做成的便于保存,是印第安人远行时必带的食物。
皮亚罗阿人从来客手中得到的是他们爱怞的烟卷、刀子、小斧、玻璃珠串等,并对与客人们的交换感到十分满意。
忙碌热闹的交易一个小时就进行完毕了。
在太阳落山之前,猎手们还有时间到奥古斯提诺附近的林子里去试试身手。
打猎的建议提出来了,或者说是雅克-艾洛赫和米盖尔主动请命。其实,同伴们也很乐意让他们去捉些水豚、野猪、鹿、“帕瓦”鸡、“胡咕”鸟、鸽子、鸭子这类在餐桌上深受欢迎的猎物。
瓦里纳斯、费里佩、让-德-凯尔默和马夏尔回到船上,或待在岸上和村里。而雅克-艾洛赫、米盖尔和身背标本箱的热尔曼-帕泰尔纳则走入了甘蔗地和木薯田外的密林,那里生长着棕榈、加拉巴士木、红木以及大丛大丛的“莫里切”。
打猎只在奥古斯提诺周围一带进行,所以不必担心迷路,除非猎人们兴致过高,走得太远。
更何况根本没必要往远处走,不到一个小时,米盖尔就击毙了一头水豚,雅克-艾洛赫也打翻了一只鹿。光这两个猎物就够他们往回扛的了,也许他们该带上一两个印第安人来的;不过村民们并没主动提出帮忙,所以三人也没要求,而船员们正对船只进行小的修补,他们亦不愿去打扰。于是三人便独自行动了。
此刻,他们正在离村子两三公里的地方,米盖尔肩上扛着水豚,雅克-艾洛赫和热尔曼-帕泰尔纳抬着鹿,正在往回走,走到距村子还有五六个射程的地方,实在太累了,便停下来喘口气。
天很热,在厚重的枝叶下空气更是近乎停滞。他们刚在一棵棕榈树下躺倒,右边一丛浓密的矮树就剧烈地摇动起来,好像一大团什么东西正竭力想从灌木中挣脱出来。
“小心!……”雅克-艾洛赫对同伴大叫,“那儿有猛兽……”
“我的卡宾枪里还有两颗子弹……”米盖尔说。
“那好,您准备射击吧,我得先上子弹,”雅克-艾洛赫说。
几秒钟之后,他的内击铁卡宾枪也进入了状态。
矮树丛不动了,可是猎手们侧耳倾听,仍能辨出一种急促的喘息声,那沙哑的呼噜声一听就知道是从猛兽的喉咙里发出的。
“这家伙个头还真不小。”热尔曼-帕泰尔纳边往前移边说。
“站在这儿……别动……别动!”雅克-艾洛赫说,“这是一只美洲豹或美洲狮……不过等待着它的是4颗子弹……”
“小心……注意!……”米盖尔叫道,“我好像看见树枝间伸着一个长长的头部……”
“咳,别管这长嘴家伙到底是什么了……”雅克-艾洛赫说。
话音未落,他的两颗子弹已出膛。
枪声一响,矮树丛猛地一下张开了,一声巨吼从枝叶间传出,硕大的一团东西从其中跃了出来。
又有两声枪响发出。
这是米盖尔扣动了扳机。
这次,野兽发出临死前最后一声吼叫,倒在了地上。
“哦!……只不过是一只貘!”热尔曼-帕泰尔纳叫道,“真是的……太不值得为它耗费4颗子弹了!”
当然,从单纯防御的角度来看,是不太值得用4颗子弹去打死这么一只本来不会伤人的动物。不过从它的食用价值来看,还是很值的。
事情已经清楚了,猎手们遇上的不是南美最凶猛的食肉动物狮和豹,而是一只貘,这种动物体格强壮,毛呈褐色,头部和颈部则近于灰色,身短毛疏,颈背上一条类似鬣的毛是雄性的标志,貘住在灌木丛或沼泽地中,昼伏夜出,它的鼻子形状像个小猎号,最末端又类似野猪鼻,所以一眼看上去貘很像野猪,甚至像猪,一头驴那么大的猪。
一般说来,不必担心会受到这种厚皮动物的进攻,它只吃水果和植物,顶多也就是把猎人推倒在地,不会有进一步的行动。
总之,大可不必为卡宾枪的4颗子弹感到遗憾,等把这头貘弄回船上去,大伙儿会乐得眉开眼笑的。
当貘倒在地上时,米盖尔他们没有听到一声人的惊呼。那是一个印第安人,他正躲在矮树丛的左面窥视着眼前的一幕,叫了一声以后,他撒开两腿往村子里跑去,猎人们当然也没看到,他们抬起鹿扛上水豚接着上路了,打算回村后派几个船员来把貘弄回去。
猎人们到了村里,发现全村的人,男男女女,正团团围住村长,人人脸上都流露着愤怒和惊恐的表情,连村长卡里巴尔也不例外,热尔曼-帕泰尔纳、米盖尔和雅克-艾洛赫一露面,村民们就爆发出一阵喧嚣的叫嚷,高声地咒骂着,有的还扬言要复仇。
发生什么事了?……村民为什么突然和旅客结了怨?……这些皮亚罗阿人是否要对船只采取敌对行动?
不一会儿,只见让、马夏尔、费里佩和瓦里纳斯走了过来,雅克-艾洛赫他们才放下了心。
“出什么事了?……”猎手们问。
“瓦尔戴斯在村里待着时候,”让答道,“看见一个印第安人从林子里冲出来,跑去找村长,瓦尔戴斯听见那人对村长说你们杀了一头……”
“一头野猪……一头鹿……我们这不是带回来了嘛……”米盖尔抢着说。
“不是还有一头貘吗?”
“是的……是还有一头貘,”雅克-艾洛赫说,“打死一头貘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船……我们还是赶紧回船上去吧!”马夏尔疾呼道。
的确,村民们好像马上就要做出什么激烈的行动来,这些素日如此平和、好客、乐于助人的印第安人,此刻是真动了怒,有的已背好了弓,搭上了箭,叫喊声一阵高过一阵,扬言要和来者拼命,连村长卡里巴尔也这么说,他又如何能控制得了手下的人呢,危机已迫在眉睫。
这一切难道仅仅是因为猎手们打死了一头貘而引起的吗?……
不错。说来遗憾,在出发去打猎之前,让忘了告诉他们,夏方荣的书里说千万不要去碰貘的一根毫毛。在这帮十分迷信,对灵魂转世深信不疑的土著人眼里,貘是一种神圣的动物。
皮亚罗阿人不仅相信神灵的存在,还把貘看作他们的祖先之一,且是皮亚罗阿祖先中最值得尊敬、也最受尊敬的一种。当一名皮亚罗阿人死去时,其灵魂要先附着到一头貘的身上去。而一旦一头貘死掉的话,就意味着会有一个灵魂找不到安身之所,恐怕要永远在世间游荡飘零下去了。因此,负有如此崇高使命的动物是绝对禁止杀戮的,若有谁胆敢违禁,皮亚罗阿人在愤怒之火的驱使下会施以最无情的报复。
不过米盖尔和雅克-艾洛赫可不愿放弃对皮亚罗阿人来说无关紧要的鹿和水豚,他们把两头猎物交给迎上来的船员,大家一齐朝船只走去。
村民们跟在后头,越来越群情激奋,村长并未试图安抚盛怒的村民——正相反,他走在队伍最前头,手中挥舞着长弓。当4名土著用树枝编成的担架把貘的尸体抬回到村里时,人群的愤怒达到了顶点。
此时,旅客们已回到船上,躲进了船篷。印第安人没有火器,只能搭弓用箭,伤不到他们的。
雅克-艾洛赫比马夏尔还快一步,将让推进“加里内塔”的舱中,并嘱咐他趴下,然后他才和热尔曼-帕泰尔纳相继钻入“莫里切”。
米盖尔、瓦里纳斯和费里佩也安然进入“马里帕雷”。
船员们也各自就位,立即松缆起锚,准备出发。
缆绳解开了,为了走出沙角背面的漩涡,需要拿竹篙撑一段。就在这时,一阵箭雨射了过来。在到达河中心的航道之前,船只能缓缓前行,因此沿着河岸滑动时,又挨了一阵乱箭。
等一阵箭射过来时,没有伤到任何人,大部分都从船篷顶上飞过去了。少数几支插进了船篷的褥草中。
米盖尔等3人、雅克-艾洛赫、热尔曼-帕泰尔纳和马夏尔都把枪上好,奔到各自船的船头和船尾。
他们举枪瞄准,就听6声枪响在几秒钟相继发出。接着又是6下。
七八个印第安人受伤倒下,其中两名从河岸骨碌碌滚了下去,沉入河水中。
村民一见这架式,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立时作鸟兽散,哇哇乱叫着往村里逃去。
船队的危险解除了,绕过沙角,借着微风斜穿过河流。
晚上6点,沿左岸行进的“莫里切”、“马里帕雷”和“加里内塔”停下来过夜,这次总算不会有人来打搅了。
当睡意袭来,眼皮变得沉重时,热尔曼-帕泰尔纳又想起了今天的事件,不禁问道:
“你说,雅克,皮亚罗阿人会怎么处理那头死去的貘呢?”
“把它埋葬呗,还少不了与它的神圣地位相称的隆重仪式!”
“得了吧……雅克!……我敢打赌,他们会把它吃掉!当然,这么做是有道理的。因为没有比烤貘肉更香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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