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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骇人的丧礼

  啃肯魔是部落的酋长同时又是祭师,这种事例在新西兰本来是很多的。他有祭师的权威。他就根据这个权威可以对一些人或物用那种迷信的“神禁”来保护。

  所谓“神禁”,是这里土人中通行的一种风俗,一个人或一件东西一被“神禁”,就不许任何人接触或使用。按照毛利族的教规,谁伸出亵渎神的手触及到“神禁”的人或物,就会触犯神怒,被神处死。而且,即使对这种亵渎行为迟迟不报复,祭师们也会很快执行的。

  “神禁”,除掉在若干日常生活的场合有了固定的习惯之外,一般都由酋长根据政治的目的随时宣布。一个土人在许多的情况下都可以受到好几天的“神禁”,比方说,在剪发的时候,在绣花的时候,在造独木船的时候,在造房屋的时候,在他患重病时或死的时候。假使河里捕鱼的人太多了,鱼养不起来,或者地里种的甜芋刚成熟时怕人践踏,为了经济上的目的,这些东西也可以用“神禁”来保护。一个酋长若是想防止闲人来搔乱他的住宅,他就把住宅“神禁”起来,如果他想垄断一外来船舶的贸易,他还是用“神禁”来隔离这只船;一个欧洲商人惹恼了他,他就“神禁”这个商人。在这些场合下,“神禁”的禁止作用就有些象欧洲古代皇帝的“否认权”。

  一个东西被“神禁”了,任何人也不能摸一下,否则必受惩罚。一个土人毛了“神禁”的时候,在一定时期内有些食物是不准吃的。过了这种严格的禁食期,他们手还不能摸食物,如果他是富人,他就叫奴隶帮忙,把食物送到他的嘴里;如果他是穷人,他就只好用嘴咬着吃:“神禁”使他变成一只畜牲了。

  总之,这种神奇的风俗在约束着、躁纵着新西兰人的最细小的行动。这也是神对社会生活不断干涉的表现。它具有法律的力量,这种频繁的“神禁”简直可以说是土人全部法令的概括,它是无可辩驳而且也是无人辩驳的。

  至于关在“华勒部”里的那几名俘虏,是那酋长随机应变地发出了一个“神禁”的命令,把他们从土人的狂怒中拯救出来的。当时有几个土人,啃骨魔的亲信,一听到他们的首领叫“神禁”就立刻住了手,反过来保护那几名囚徒。

  然而,哥利纳帆并不因为如此就忘想免除他的处罚。他只有一死才能抵偿一个酋长的生命。我们知道,在土人中间,一个人在死之前还要受到许许多多的苦刑的,决不是痛快地一下就死。哥利纳帆自然也知道他这次激于义愤而杀人的行为,免不了要忍受最残酷的报复,他心里早就有了准备,不过他希望啃骨魔的愤怒只对他一个人发泄,不要牵连到别人。

  他和他的旅伴们度过的这一夜是多么难过的一夜啊!谁能描写得出他们的焦急,谁能揣测得出他们的痛苦呢?那可怜的罗伯尔,豪迈的巴加内尔都不见了。他们的遭遇怎样呢?他们是不是已经做了土人报复的第一批牺牲品呢?关于他们俩,谁也不再存在任何希望了,连那不轻易绝望的少校,也都死了心了。玛丽没了弟弟,闷着一肚子的悲伤,门格尔看到玛丽的样子,也急得发痴。哥利纳帆老是想着海轮夫人那可怕的要求,她要求丈夫把她打死以免将来受苦刑或做奴隶。他有没有这种惊人的勇气亲手打死自己的爱妻呢?

  “还有玛丽呢?我又有什么权利亲手打死她呢?”门格尔也这样想着,万箭穿心,悲伤极了。

  至于想逃脱,很明显,根本不可能。10个战士,都是全副武装,守住门口呀!

  到了2月13日早晨。因为“神禁”的关系,土人与俘虏之间没有任何接触。棚子里虽有一些吃的东西,但是他们连摸都没有摸。心里太悲伤,肚子也不觉得饿了。这一整天就这样地过去了,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也没有带来任何希望。无疑地,死者的葬礼和凶手的处刑是要同时举行的了。

  哥利纳帆认为啃骨魔已经打消了交换俘虏的意图,然而,少校对于这一点却还怀着一丝希望。

  “谁又能断定呢?”他老是这样说着,叫爵士回想一下卡拉特特被打死时啃骨魔脸的表情,“谁又能断定啃骨魔的内心里不存在感谢呢?”

  但是,尽管少校这样解释,哥利纳帆并不抱有任何希望。第二天,整个的一天又过去了,处刑的准备仪式仍然没有进行。

  延迟的理由原来是这样。

  毛利人相信,一个人在死后的3天内,灵魂还没有离开死者身躯,因此要经过3个24小时尸体才能埋葬。这种风俗是要严格遵守的。直到2月15日,全堡都静悄悄的,看不见一个人。门格尔常常站到威尔逊的肩上看看外面的动静。外面一个土人也没有。只有站岗的战士在“华勒都”门口严密地监守着,轮流值班。

  但是到了第3天,各棚子的门都开了。那里野蛮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好几百毛利人聚集到堡上来了,个个都静悄悄的,不声不响。

  啃骨魔从他的屋里出来了,后面拥着一些部落里的主要首领,他们走到城堡中央,上了一个2米多高的土墩。土人群众在土墩后面几米的地方排成一个半圆形。全场保持着绝对的沉默。

  啃骨魔做了个手势,一个战士就向“华勒都”走来了。

  “别忘记我的要求!”海轮夫人对她丈夫说。

  爵士一把把他的妻子抱到胸前。这时,玛丽也走近了门格尔。

  “爵士和夫人会认为,”她说,“如果一个为妻的不愿忍辱偷生可以要求她的丈夫亲手打死她,那末一个未婚妻为了同样的目的,一定也可以向她的未婚夫提出同样的要求。约翰,到现在这个生死关头,我可以说了,在您的内心深处,我不早就是您的未婚妻了吗?我能不能,亲爱的约翰,我能不能指望您,和海轮夫人指望爵士一样?”

  “玛丽!”门格尔欣喜若狂地叫起来,“啊!亲爱的玛丽啊!

  ……”

  他还没说完这句话,草帘一掀,俘虏们就被押到啃骨魔那里去了。两个女的已经认定了她们的死法,显得十分安静,男的心里却如刀割,但是表面上还装出十分镇静,显得他们毅力非凡。

  他们走到了那新西兰酋长的面前,这酋长立刻宣布他的判决:

  “你杀了卡拉特特,是吧?”他对哥利纳帆说。

  “是我杀了他。”爵士回答。

  “明天,太阳一上山,你就要死。”

  “我一个人死吧?”爵士问,心在猛烈地跳动。“啊,如果不是我们‘脱洪伽’的生命比你们的生命还要宝贵些啊!”啃骨魔叫起来,眼睛里射出一种恶毒的懊恨!

  这时,土人的人群忽然蚤动起来,哥利纳帆迅速地向四周看了看一眼。一会儿,人群分开了,一个战士跑出来,满头大汗,疲惫不堪。

  啃骨魔一看到那战士就用英文对他说,显然是想让这些俘虏们听懂:

  “你是从‘白皑卡’阵地里来的吗?”

  “是的。”那战士回答。

  “你看见了那个俘虏——我们‘脱洪伽’了吗?”

  “看见了。”

  “他还活着吗?”

  “他死了,英国人把他枪毙了!”

  “脱洪伽”被枪毙了,哥利纳帆和他的同伴们的生命也就完了!

  “都得死!”啃骨魔叫着,“你们明天太阳上山的时候一个个都给我死!”

  就这样判决了,所有这些不幸者都不分青红皂白地一起服刑。海轮夫人和玛丽望着天空,表示无限的感谢。

  俘虏们没有再押回“华勒都”。他们这天也应该参加酋长的葬礼和随着葬礼举行的血祭。一队土人把他们押到一棵大“苦棣”树的脚边,看守的人和他们待在一起,眼睛不断地瞅着他们。那毛利部落的其他人都沉浸在一种哀悼中,仿佛把自己忘掉了。

  从卡拉特特死的时候起,按规矩不能动尸的3天已经过去了。死者的灵魂想必离开了他的臭皮囊。丧礼开始了。

  尸体停在堡中心的一个小土墩上,穿着华丽的寿衣,外面裹着一层漂亮的草席,头上插着羽毛,戴着一圈绿叶。面孔、胳臂和胸脯都擦着油,一点看不出腐烂的样子。

  亲友们都走到土墩脚下来了。忽然,仿佛有个乐队指挥打着丧歌的拍子一样,响起了一片哭泣声,号哭声和呜咽声的交响曲,铿铿锵锵地响彻了云霄。大家都以怨痛的韵调和沉重的节奏,哭着死者。死者的近亲捶着自己的头;远亲的抓破自己的脸,表现出为死者流的血比流的泪更多。那些可怜的女人把这种野蛮的道义表现得淋漓尽致。但是,就是这样的场面也还不够抚慰死者的灵魂,死者的怒气还要找到本部落的生人的头上来发泄。他的战士们觉得:他们既不能使死者复生,就要设法使死者在陰间也不缺乏人世的享乐。卡拉特特的妻子决不能就把丈夫一人丢在坟墓里。而且那不幸的女人自己也不愿意独自一个人活下去。这是风俗,同时也是职责,这种殉夫的事例在新西兰历史上是常有的。

  卡拉特特的妻子出场了。她还很年轻。她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又号哭,又哽咽,哀声震天。她一面啼哭,一面声诉,模模糊糊的话音、缠缠绵绵的悼念,断断续续的语句都在颂扬着死者的品德。哀痛到极点时,她躺到土墩脚下,把头在地上直撞。

  这时,啃骨魔走到了她的眼前。可怜的她一下子又爬了起来,酋长手里舞动着可怕的大木槌,一下子又把她打到下去。

  她死了。

  立刻一片骇人的叫声又响起来。无数的拳头威胁着看得心惊肉跳的哥利纳帆他们。他们一个也不敢走动,因为丧礼还没有完。

  卡拉特特的老婆和她的丈夫黄泉相见了。两具尸体并排躺着。但是在那永恒的生活里,死者只有贤妻作伴还是不够的。如果他们的奴隶不跟着一起死,他们由谁来伺候呢?

  六个可怜的奴隶又被带到主子的尸体前面了。那都是依照残酷的战争法规沦为奴隶的几名俘虏。奴隶主在世的时候,他们受尽了冻饿,受尽了虐待,从来没有吃饱过肚子,干的是畜牲的劳动,现在按照毛利人的原教习惯,他们还要到陰间继续这种没完没了的奴隶生活。

  这几个可怜虫仿佛都安于他们的命运。他们早就料到要殉葬,所以并不感到惊骇。他们的手并没有被缚住,证明他们是心甘情愿去陪葬的。

  好在这种死法很快,到反给他们解除了长期的痛苦。毛利人的酷刑只是为这几名欧洲凶手准备着的。他们在20步远的地方挤在一团,眼睛转过一边,不敢看这种层出不穷的惨象。

  6名精壮的战士高举着6个大木槌,一齐打下去,顿时6个牺牲品都倒在血泊中了。于是一声信号,吃人肉的一幕开始了。

  奴隶的尸体不和主子的一样,它们是没有受“神禁”的,因此它们属于全部落的人所有。分赏给哭丧的人的一种酒钱。所以祭礼一完,所有的土人,首领、战士、老人、妇女、儿童,不分年龄,不分性别,都象发了人肉狂一样,扑到那六名奴隶的尸体上来。

  哥利纳帆和旅伴们害怕得喘不过气来,他们尽量遮住可怜的海轮和玛丽,不让她们看见这骇人的情景。他们这时也意识到明天太阳上山时有个什么样的死法在等候着他们,并且,在这样惨死之前不知道还要受到些什么酷刑呢!他们惊的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接着,丧礼的舞蹈节目开始了。一种用“极品椒”酿成的烈性酒,更增强了那些土人的狂醉。他们已经没有一点人性了。他们会不会忘掉酋长的“神禁”,来向惊昏了的哥利纳帆他们下手呢?幸好啃骨魔在众人狂醉时还保持着他的清醒。他给一个钟头的时间,让大家吃喝个痛快,过足了人肉瘾之后,再依习惯的仪式继续进行朝礼的最后一幕。

  卡拉特特夫妇的尸体被抬起来了,依照新西兰的风俗,手脚都弯过来,贴着肚子。现在要埋葬了,不是永远就这样埋着,只是埋到土地把皮肉烂完只剩下骨头的时候。

  墓地的地点,是选在堡外3公里远的一个小山顶上,这小山叫作蒙加那木山,在湖的右岸。

  尸体就要往那里抬。有人抬来2只很原始的轿子,那是两个软兜,摆在土墩脚下。尸体蜷曲着,用藤箍支着,他们的手脚放到软兜上。4个战士把轿子杠上肩,全部落的人又嚎着丧歌,排成队伍,跟在轿子后面,直送到墓地。

  哥利纳帆他们始终被监视着,看着送殡的队伍离开了堡的外城,然后,歌声和哭声就渐渐地低下去了。

  有半个钟头光景,送殡的人们钻进了山谷的深处,看不见了。接着又看见他们出来了,在山路上蠕动着。远远望去,这队漫长曲折的队伍,一起一伏地,活象一行鬼影。

  全部落的人在250米高的地方停住了,就是说停在蒙加那木同山顶上预先为埋葬卡拉特特准备好了的地方。

  一个普通毛利人的坟墓只是一个坑和一堆石头。但是一个有权有势的酋长将来一定是要成为神灵的,本部落的人为他造了一座和他生前的名誉地位相称的大坟墓。

  这个墓地外面围着一道栅栏,在墓袕旁边还有许多桩,桩上刻着人物,涂得鲜红。死者的亲人们并没有忘记,死者的灵魂和他生前是一样的,是要吃东西的,所以墓袕里放了许多粮食,和死者的武器、衣服摆在一块。

  墓里一切享用的东西都布置齐全了,于是把尸体放下去,并排躺着。接着,又哭了一阵,就用土和草把尸体掩埋起来。

  到此,送殡的队伍沉默地下了山。从此以后任何人也不能再上到这座山上了,谁要是上去就要死,因为它是受了“神禁”的,就和同加里罗山一样,那里也埋着一名酋长,是1846年地震时被压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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