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十点钟的时候,那位风尘仆仆、脸也没刮的马弗尔先生坐在斯多港近郊的一家小客店门外。他双手深深地插进口袋里,不时地鼓起双颊,显得十分疲倦和不安。他身旁的几本笔记本,现在已经改用绳子捆在一起了。由于隐身人改变了他的计划,那个包裹被扔在布兰勃赫斯特以外的一个松林里。马弗尔先生坐在长凳上,虽然根本没人注意他,但他仍然十分焦躁不安。他的双手老是在几个衣袋里,神经质地摸索个不停。
就这样将近过了一个小时,一个上了年纪的水手,拿了一张报纸,从小客店里出来,坐在他身旁。
“天气真不错啊,”水手说。
马弗尔紧张地看看四周,“很不错,”他说。
“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气候。”水手用一种不容否定的口气说。
“的确。”马弗尔先生说。
水手拿出一根牙签,道了声歉,便专心地剔起牙来。同时,他顺便打量了一下肮脏不堪的马弗尔先生和他身旁的几本笔记本。刚才当他走近马弗尔的时候,曾听见钱币掉进口袋的声音。以流浪汉的这副外表,口袋里居然会这么有钱,这使他感到很惊讶。他脑子里原先就闪过一个念头,现在又联想到那一点上去了。
“书吗?”他啪的一声折断牙签突然问。
马弗尔先生吃了一惊,看了看笔记本。“噢,是的,”他说,“是的,是书。”
“书里面总有好些奇怪的事情。”水手说。
“你说得对,”马弗尔先生说。
“书外面还出了些特别奇怪的事情。”水手说。
“这话也是实在的。”马弗尔先生说。他瞧了对方一眼,接着又向四周打量了一下。
“譬如报上就登了特别奇怪的事情。”水手说。
“是这样。”
“就在这张报上。”水手说。
“啊?”马弗尔先生说。
“有一条新闻,”水手说着,眼睛有意识地盯着马弗尔,“一条关于隐身人的新闻。”
马弗尔咧着嘴,搔搔面颊,觉得自己的耳朵在发烧。“他们还写了些什么?”他有气无力地问,“在奥地利还是在美国?”
“都不是,”水手说,“就在此地。”
“天哪!”马弗尔先生不能不吃惊。
“我说‘此地’,当然不是就指这儿,我指的是在这儿附近。”水手的话大大缓和了马弗尔的紧张情绪。
“一个隐身人?”马弗尔问,“那么,他干了些什么呢?”
“什么都干了,”水手用眼睛观察着马弗尔,大声说,“一切该死的事都干了。”
“我已经有四天没看报了。”马弗尔说。
“伊宾村就是他最初露面的地方。”水手说。
“是吗?”马弗尔说。
“他在那儿突然出现了,可是并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瞧,这一的的确确见过他——虽然没有看清楚。报上说他住在‘车马旅店’,似乎谁也说不清他曾有过什么不幸,直到有一天旅店里发生了一次争吵,报上说,他头头的绷带扯下来了,这时才发现他的脑袋是看不见的。他们马上要抓他,不过,报上说,他脱光了衣服逃走了,不过在逃跑前还拼死搏斗了一番。报上说,在搏斗中,他把我们可贵而能干的警察杰弗斯打成重伤。一篇相当真实可靠的新闻,是不是?有名有姓,什么都不缺。”
“天哪!”马弗尔一面不安地左顾右盼,一面还用手在口袋里摸索着数他的钱,同时脑子里充满了新奇的想法。“这新闻真令人吃惊。”
“可不是,我称它为特别新闻。以前我从没听说过什么隐身人,确实从没听说过,可现在,听到的怪事就这么多”
“他就干了这些吗?”马弗尔先生故作镇静地问
“还不够?”水手说。
“没有找个什么机会再回去吗?”马弗尔说,“逃走了,就完了,呃?”
“完了!”水手说,“怎么!——还不够吗?”
“太够了。”马弗尔说。
“我认为够了,”水手说,“我认为够了。”
“他没有帮手吗——报上没提他有帮手吗?”马弗尔焦急地问。
“有这样一个人你还觉得不够?”水手说,”没有,谢天谢地,还没有说他有什么帮手。”
说到这里,水手略微停了停,继续道:“一想到这家伙在四处乱跑,我就觉得不舒服!既然他现在还逍遥法外,从某些迹象可以推测,他已经——我想他们的意思是,他已经向——斯多港来了。要知道,这儿就是斯多港啊!这回可不是什么美国奇闻了。想想吧,他会干些什么!要是他喝醉了酒,想找你麻烦,你怎么办?假如他想抢劫——又有谁能阻挡得住?他可以到处乱闯。可以偷,可以轻而易举地从一群警察中间穿来穿去,就像你我躲开一个瞎子一样,甚至还要容易些!尽管瞎了的听觉非常灵敏。随便哪儿有酒他就想”
“当然,他有非常有利的条件,”马弗尔先生说,“那么”
“你说得对,”水手说,“他是有有利条件。”
在这段时间内,马弗尔先生一直专注地在观察自己的四周。倾听最轻微的脚步声,寻找有什么看不见的动作。最后他仿佛作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用手捂住嘴咳了一声。
他又向四周看了看,倾听了一会儿,然后弯下身,低声对水手说:“跟你说实话吧,我恰巧知道一些关于隐身人的事情。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噢!”水手说:“你?”
“是的,”马弗尔先生说,“我。”
“真的?!”水手说,“我想问”
“你会大吃一惊的,”马弗尔先生用手捂住嘴说,“真是骇人听闻。”
“你快说!”水手说。
“怎么啦?”水手关切地问。
“牙痛。”马弗尔先生说,把手放在耳朵上。接着他抓起身旁那几本笔记簿,“我想我得走了。”说完,古怪地沿着凳子似乎故意绕开对方走了。
“可是你正要告诉我关于隐身人的事呀!”水手提醒道。
马弗尔先生好像在暗自嘀咕。
“骗人的勾当。”一个声音说。
“是个骗人的勾当。”马弗尔先生说。
“可是登在报上呢。”水手说。
“也是骗人的勾当,”马弗尔说,“我熟悉那个造谣的家伙。根本就没有什么隐身人啊唷!”
“那么这张报纸又是怎么回事?”水手问,“你的意思是说”
“一句也不可信。”马弗尔一口咬定。
水手被弄得大眼瞪小眼,手里还拿着报纸。马弗尔先生痉挛地把头转来转去。“慢着,”水手站起身来慢慢地说,“你是说”
“我就是这么说的。”马弗尔说。
“那么你为什么让我把这些骗人的废话给你说下去呢?你居然让一个人自己捉弄自己,这是什么意思?”
马弗尔先生鼓起双颊,他也在生自己的气。突然,那水手脸涨得通红,他紧紧握着双拳。“我整整为你说了十分钟,”他吼道,“你,你这个可恶的畜生王八蛋,一点规矩也没有”
“别跟我吵嘴,”马弗尔先生说。
“吵嘴?我好心好意”
“来,”一个声音说。于是马弗尔先生突然把身子转了一圈,迈着古怪的步伐走开了。
“你还是滚吧,”水手说。
“谁滚开?”马弗尔先生说,他歪斜着身子,古怪而急促地往后退去,时不时身体突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走了一程以后,他开始独自含糊地诉说起来,不知是为了抗议还是反驳。
“混蛋!”水手叉开两腿,双手叉在腰间,看着远去的身影。“瞧着吧,你这个混蛋,想捉弄我!没门,报上登着呢!”
马弗尔先生一边撤退,一边断断续续地反驳了一阵,退到拐弯处后就不见了;可是水手仍然威风凛凛地站在马路中间,直到来了一辆屠夫的车子,他才让开。他转过身向斯多港走去。“到处尽是些莫名其妙的混蛋,”他轻声地自言自语道,“他想捉弄我,拿我寻开心——这就是他耍的把戏报上登着呢!”
不久,他还听到发生在附近的一件怪事。当天早晨有人看见在圣·迈克尔巷拐角的地方有“满满的一把钱”(绝对不少于此)凭空沿着墙角在飞翔。当时发现这一奇迹的也是一名水手。他马上下意识地伸出手,不料钱没抓到,却被推了个倒栽葱。当他站起身的时候,这一把凭空飞翔的金钱已经不知去向。我们的这位水手表示:他是个很愿意相信别人的人,但这件事似乎太不合情理了,不过从这以后,他也觉得需要重新考虑这个问题了。
十天以后,贝多克地方的新闻已经趋向陈旧了,那位年长的水手揣摩了这些事实,方始清醒过来,那可恶的隐身人不就曾经有一度出现在他的身边,与他擦肩而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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