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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三四天的时间啦,时间模模糊糊地过去——西弗娜穿过森林朝南移动。除了生存下来,她没有任何计划。
设法赶回她的公寓去也是毫无意义的。城市好像仍然在燃烧,她目光所及处的天空中都低低地挂着烟幕。偶尔她看见在地平线上,起伏状的红色火舌正直冲向天空。在她看来每天都有新的大火被点燃,这说明疯狂状态一点没有减退的迹象。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神志在逐渐恢复正常,一天比一天清醒。她庆幸自己进入清醒状态,就好像正在从高烧中醒来。
但是她又不安地意识到,她神志还没有完全恢复——动脑是件劳神的事情,一旦动脑,大脑就会乱如一团麻。可是她相信,她正在恢复。
显然在森林里的许多人还没有完全康复。虽然西弗娜尽可能地独处,但是她还是不时地遇见人,他们中的大多数看上去精神错乱的程度很重,他们抽泣着,呻吟着,狂笑着,奇怪地瞪着眼,在地上不断地打着滚。正如西弗娜所预示的那样,一些人受到的精神折磨,永远也不能再恢复。西弗娜意识到,绝大部份人已经陷入了野蛮状态或许更糟的状况。他们出于好玩而放火,出于好玩而杀人。
因此,她得小心赶路。由于心里没有特别的目的地,她跨过森林向南走了一段路后,在清水边住了下来。日食那天晚上得到的那根棍子总是放在手边。种子、坚果、水果、甚至树叶和树皮——凡是看上去可以食用的东西,她都食用。她知道这样临时凑合的食物,能让身体忍受一周左右,但接下来一定会受不了。她已感到本来就轻的体重开始下降,身体的抵抗力在一点一点地减弱,而且由于成千上万刚来的人的采摘,森林里的浆果和水果减少很快。
接着,在她认为的第四天,西弗娜想起了隐蔽所。
当她领悟到自己没有必要过着这种洞穴女人式的生活时,她激动得双颊通红。
当然啰!她怎么会如此的愚蠢呢?此时,在离这儿只有几英里路的地方,成百上千的大学职工正安全地挤在离子加速器实验室里,高兴地喝着前几个月他们储存起来的瓶装水,吃着罐头食品呢。在满是疯子的森林里躲躲藏藏的,从土里挖寻贫乏的三餐,饥饿地瞧着树枝上的那些小动物在欢跳却抓不到它们,这是多么的荒谬啊!
她应该去隐蔽所,无论如何总会有办法使他们让她进去的。她告诉自己,至少她记得隐蔽所在哪里,这是她对自己的大脑到底受到星星多大程度的损害的一种衡量。
她想,怎么没有早点想起这个主意泥?真是糟透了,而且,她还意识到几天来旅行的方向都是错误的。
此刻,就在她前方,是森林南部的连绵不断的陡峭的山脉。抬头一看,她可以看见山顶沿途那些已被熏黑的房屋废墟,像一堵黑色的高墙在她眼前升起。如果她记忆准确的话,隐蔽所在完全相反的方向,是在森林北边的公路边上,在校园与萨罗城之间。
她又花了一天半的时间折回来穿过森林往北雨衣。在途中她曾两次使用棍棒与袭击者搏斗,有三次她怒目而视地击退了想强暴她的年轻人。一次她冒失闯入了一个茂密的小灌木林里,那里有五个憔悴的、眼里冒着野性的男人拿着刀围成一圈慢慢地走动着,像举行着某种奇异而古老的仪式。她尽快地逃离了那里。
最后,她终于看见了宽广的大学公路出现在了前面,正好在森林外边。在路北段的某处有一条不显眼的乡间小道通往隐蔽所。
对,是在那里。很隐蔽,不显眼,入口处的两边是结满种子的杂草和零乱的草堆。
是傍晚时分了,奥纳斯几乎从天空中消失,塔诺和西撒向大地投下无情、不祥的光影,虽然空气是温和的,看上去却像冬天一样。小小红色眼睛般大的多维姆已穿过北部天空,仍然很遥远,很遥远。
西弗娜想知道,看不见的卡尔盖什二号怎么样了,很明显,它已干完了令人可怕的工作,在继续移动着。此刻,它可能已跑到一百万里外的天空,正沿着它长长的弧形轨道离开这个世界,穿过大气层,进入真空,不断地远去。要等它回来,得等一个忏悔年。西弗娜死劲地换算着,即使最快,至少也得两千年的时间。她眼前出现了一块告示牌:
私人财产。未经萨罗大学学监部的允许,不得私自入内。
接着是用醒目的红字写着的第2个告示:!!!危险!!!高能研究设施,禁止入内。
好,这样看来,西弗娜一定走对了路。
西弗娜从来没有去过隐蔽所,即便它是物理实验室的时候也没去过,但是她却知道会遇见什么。有层层大门,接着是装有扫描器的柱子。扫描器会对进来的任何人进行监控。几分钟后她来到了第一扇大门,它由紧密的金属网做成,上了四块铰链,比她高出两倍。门的两边是难以越过的带刺的铁丝网围栏,一直延伸至满是自由生长的荆棘的矮树丛中。
大门半开着。
她打量了一下,感到很迷惑。是某种幻想吗?是她不清醒的大脑的某种诡计吗?不,都不是,门实实在在是开着的,而且门没有走错。她在门上看见了大学保卫科的标志,可是为什么门是开着的呢?没有任何被迫打开的迹象。
焦虑的她走了进去。
里面的小道用泥土铺成,坑坑洼洼,满是车辙印。她沿着路边走着,不一会儿,看见了又一层障碍,它不是刺铁丝网围栏,而是一堵没有门窗、坚不可摧、扎实的钢筋水泥墙。
墙上的惟一入口是一道黑然的金属门,它的上方配有一台扫描器。
这扇门也是开着的。
越来越奇怪!应将突如其来的疯狂拒之于外,令人炫耀的围栏究竟怎么啦?
她走了进去,里面鸦雀无声。前面有几个看上去简陋的木篷和仓库,也许隐蔽所本身的入口——地下通道的入口就位于它们的后面,西弗娜知道。于是她绕到了后面。
对,隐蔽所的入口处就在后面,地上有一扇椭圆形的小门,门后是黑暗的通道。
而且还有十几个人站在门前,带着好奇心,冷冷地、不友善地看着她。他们的脖子上都系着鲜艳的绿色布条,充当围巾。她一个也不认识,据她所看,他们都不是大学教职员工。
门的左边燃着一小堆篝火。篝火旁边有一堆劈好的木料,每块木柴都根据其大小,精心而规正地堆放着,其整齐的程度令人吃惊。它看起来更像某种精细的建筑模型而不是一堆柴火。
一阵揪心的恐惧感和迷惑传遍了她的全身。这是什么地方?真是隐蔽所吗?这些人是谁?
"站着别动!"人群前面的男人说道。虽然他说话的声音很平静,但却带着权威的口吻。"把手举起来!"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很雅的袖珍枪,对着她的胸脯。
西弗娜一言不吭地遵命。
他看上去大约50岁,是位身体强壮的指挥型人物,可能是他们的头儿。他的衣着显得华丽,举止不凡且有信心。脖子上的绿色围巾有着上等丝绸的光泽。
"你是谁?"他平静地问道,武器仍然瞄准着她。
"西弗娜89,萨罗大学的考古教授。"
"那好,请问教授,你打算在这附近做考古工作吗?"
其他的人大笑起来,好像他说的话非常可笑似的。
西弗娜回答道:"我正在寻找大学的隐蔽所,你能告诉我它在哪里吗?"
"我想可能这里就是,大学里的所有教职员工在几天前便撤离了这里。"这人答道,"现在这里是消防巡逻队指挥部。告诉我,教授,你带有易燃品吗?
"易燃品?"
"像火柴、打火机,或者袖珍发电机之类的可以用来点火的任何东西。"
她摇摇头。"一样都没有。"
"《紧急情况法》中第一款规定:严禁放火。如果你违背了第一款的话,那你要受到严惩的。"
西弗娜茫然地盯着他。他在说些什么呢?这位头儿身边的一位瘦削,脸色灰黄的男人说道:"我不相信她,阿尔梯诺尔。是这些教授导致了这一切,十有八九她衣服里某处看不见的地方藏得有东西。"
"我身上任何点火设备都没有。"西弗娜愤怒地说道。
阿尔梯诺尔点点头。“也许是的,也许不是。我们不愿凭侥幸心理,教授,剥光你的衣服吧。”
她万分惊讶地望着他。"你说什么?"
"剥光衣服。把你的衣服脱下,向我们证明你身上没有任何不法装置。"
西弗娜举起她的棒子,在棒杆上不自在地搓着手。她惊讶地眨眨眼说:"就此停止吧,你们不会是当真的。"
"根据《紧急情况法》第二款,消防巡逻队可以采取任何认为有必要的预防措施,来防止未经批准的点火事件。按照条款三,对那些抵抗消防巡逻队执法者,可当场处决。剥光衣服,教授,快点!"
他用袖珍枪打着手势,手势非常地严肃。
但是她却仍然盯着他,仍然没有一点脱衣服的举动。
"你是谁?消防巡逻队的人是干什么的?"
"是市民治安维持会,教授。我们力图在这次混乱之后,恢复萨罗城里的法规和秩序。城市遭到了非常严重的破害,你知道,也许你不知道。火势在继续蔓延,消防部门已瘫痪,没有人来处理此事。也许你没有注意到,全城的人都疯了,他们认为我们的大火还不够,因此他们生起更多的火。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我们打算采取一切手段来制止纵火者。我们怀疑你拥有易燃品,有人已经这样指控了,给你60秒钟,洗清人们对你的指控。教授,我要是你,就立即把衣服脱掉。
西弗娜看见他默默地数着秒数。
脱光衣服,在十几个陌生人的面前?一想到这个无礼的令人感到耻辱的要求,一种极度的愤怒油然而生。大多数是男人,他们已显示出了急不可待的样子。尽管阿尔梯诺尔庄严地宣布了紧急法典,这根本不是什么安全预防措施。他们只想看看她的肉体,而且他们有权足以让她屈从。这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可是,一会儿以后,她发现自己的愤怒感开始消失。
这有什么关系呢?西弗娜疲倦地问自己。世界已经到了末日。贞淑是一种只有文明人所沉溺的奢侈品,而文明已成了一种过时的概念。
无论如何,枪口就是命令,何况,这又是一个离家很远而闭塞的地方。没有人会到这里来营救她。时间紧迫,而阿尔梯诺尔显得一本正经。
不让自己的肉体暴露而死去,这样不值得。
她将棍棒扔到了地上。
然后,她强压住内心的怒火,不表露出任何愤怒的痕迹,开始一层一层地脱掉自己的衣服,把它们扔到棍棒的旁边。
"内衣也要脱吗?"她讽刺地问。
"所有衣物。"
"看上去是不是我这儿藏有一个打火机?"
"你只剩20秒了,教授。"
西弗娜怒视着他,一声不吭地脱光了衣服。
脱光衣服会如此的简单,这令人感到惊讶。她脱光了衣服,一丝不挂地站在这些陌生人面前。她不在乎,她意识到,这种事情常常伴随世界末日的到来。她收腹挺胸站在那里,几乎是挑战性地展示着自己,等着看他们下一步要干些什么。阿尔梯诺尔的双眼从容不迫地扫遍了她的全身,然而她发现自己甚至对此一点不在乎,一种已烧尽的冷漠征服了她。
"很好,教授。"他最后说道。
"谢谢",她的口气冷冰冰的,"我现在可以穿上衣服了吗?"
他傲慢地挥挥手。"当然啰,很抱歉让你难堪了,但是我们不得不弄清楚。"他将枪放进腰部的皮套里,双臂叉在胸前,冷谈地看着她穿衣服。接着他说道:"你一定认为自己落到了野蛮人手里,是吗,教授?"
"你真对我的想法感兴趣吗?"
"你将注意到,当你——嗯——展示你的身子,证明你并没有隐藏点火装置的时候,我们没有斜眼看,没有胡说八道,也没有湿裤子,更没有任何人企图骚扰你。"
"这个,你们做得很好。"
阿尔梯诺尔说:"我知道当你还在生我们的气的时候,即使指出这些,你都不会改变看法。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实际上你撞入的这儿,是被上帝抛弃的这个世界的,保存下来的最后一个文明的堡垒。我不知那些尊敬的政府领袖们消失到哪里去了。当然我也并不认为我们这些火焰教派兄弟们,在任何方面都很文明。曾经藏在这儿的你的那些大学里的朋友已收拾行囊离开啦,就好像其它所有头脑不清的人一样。不过,教授和我们例外。"
"承蒙你把我包括在内。"
"我从不奉承任何人。你比大多数人更能经受得住黑暗、星星以及它们带来的瘫痪状况。这是你给我的印象。我想知道,你是否愿意留下来,成为我们队伍的一员。我们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教授。"
"你指什么?给你们擦地板?为您们熬汤?"阿尔梯诺尔对她的挖苦显得无动于衷。“我是指加入到保持文明运转的斗争中来,教授。这并不是唱高调,我们看到了自己所拥有的使命。日复一日,我们冲过那里的疯人院,解除疯子的武器,除掉他们手中的点火装置,将点火的权利留给我们自己。虽然我们不能扑灭已经燃烧着的大火,至少目前还没有扑灭,但是我们能竭尽全力阻止有人再次点火。这就是我们的使命,教授。我们正在控制火的蔓延。这是使世界能重新生存的第一步,你看起来头脑很清醒,完全可以加入我们,所以我们邀请你进来。你意如何,教授?是想成为消防巡逻队的成员呢?或是愿意回到森林里去碰碰你的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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