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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林在天文台地下室的储藏室里度过了黑暗的时刻。当他打开储藏室的门时,他自言道:有时怯懦也会带来好处。此时他仍然感到有些摇晃不稳,但毫无疑问他仍神志正常。无论怎样,他同平时一样的神志正常。
外面显得很宁静。虽然储藏室没有窗户,然而,高墙上缝隙透出来的光足以使他确信,早晨已经来临,太阳再次升上了天空。此时,也许疯狂已经过去,他出来会安全的。
他把头伸进过道,小心谨慎地四处张望。
他首先觉察到了烟的气味,是被扑灭的火散发出的烟味。烟味中夹杂着肮脏、腐臭的味道,令人十分恶心。天文台不仅仅是一幢石头砌成的大楼,而且还有一种高效的洒水灭火系统。暴徒放火时,它一定产生了作用。
一回忆起这群暴徒,谢林就感到不寒而栗。这位矮胖的心理学家知道,他永远也不会忘记暴徒涌进天文台的那一刻。只要他还有一口气,那些扭曲变歪的脸,那一双双愤怒的眼睛,以及那些狂暴的嚎叫声就会永远缠绕着他。这些人甚至是在日食完全到来之前,脆弱的心就已失去了控制。正在加深的黑暗把他们推到罪恶的边缘——加之火焰派信徒的巧妙煽动,使他们的预言在此刻得以实现。所以暴徒成千上万地涌来,企图将这些撒谎的、蔑视人的科学家们连根拔掉。此刻,他们挥动着火把、棍棒、扫帚以及任何能让他们进行打击、捣毁、砸碎的工具冲了进来。
荒谬透顶的是,暴徒的涌现突然使谢林清醒过来。他努力地控制住自己,回忆那些难忘的一幕:他和塞里蒙最先冲下楼去堵门,真把他给折腾够了。奇怪的是在下楼时,他甚至满怀希望。但接下来首先领悟到的黑暗,像一股毒气一样弄得他够呛,使他完完全全地垮掉了,缩成一团坐在楼梯上,惊慌得发抖。他想起穿过"神秘遂道"的旅行,领悟到这次旅行不会只持续几分钟,而是让人无法忍耐的数小时。
终于,塞里蒙已摆脱了黑暗,谢林恢复了一些自控力。两人一同到了天文台的顶楼,接着便出现了日全食和星星。
当第一线亵渎神灵的光从天文台房顶上的缝隙处倾泻进来之时,虽然谢林扭过头去,却不能完全避开那具有破坏性的强烈光束。他马上能感觉到头脑开始失控——那颗脆弱的神经线开始绷裂……
接下来,暴徒来到了,谢林知道这不仅仅只是保持神志清醒的问题,更要紧的是救命的问题。如果他今晚想幸存下来,除了使自己镇定,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外,别无选择。尽管他平时是一位独立、心平气静的科学家。既然观察黑暗现象计划已随风而去,就让别人去观察吧。他打算藏起来。
因此,糊里糊涂地,他朝着地下室走去,朝那间亮着微弱而舒适的应急灯的小小的贮藏室走去。栓上门,等待着黑暗的结束.
他甚至还小睡了一会儿。
现在不是早晨,就是下午。这是他可能知道的,但有一件事是可以确信的:恐怖的夜晚已过去,一切已趋于平静,至少天文台的附近是这样。谢林蹑手蹑脚地走进大厅,停下来,听了一下,疲惫地朝楼上走去。
到处一片寂静,喷水器灭火时留下的脏水坑散发着烧过的烟臭味。
他在楼梯间停下来,若有所思地从墙上的一只桶里取下一把救火用的短柄小斧,不知能否用得着它来再次求生。但是带着是无妨的,如果外面的情形像他所预料的一团糟的话。
现在他已到了楼上了。谢林将储藏室的门拉开——就是他前天晚上疯狂地跑下楼时,"砰"的一声关在他身后的那个门。他朝外望了望。
眼前的景象使他感到不寒而栗。
天文台的大厅里挤满了人,所有的人都爬挤在地板上,四肢伸开,好像整个晚上都在进行着某种巨大的狂欢。但这些人并没有醉,他们中的许多人像尸体般蜷缩着可怕地躺着,另外一些平躺着,像被废弃的毯子一样重叠着,一堆一堆地足有两、三人那么高。他们看上去像是死了,或是失去了最后的知觉,其它仍然有些人活着,但却象被霜打一样坐着呜呜地哭泣。
一度陈列在大厅里的所有的东西,科学仪器,一些著名早期伟大天文学家的肖像,精制的天文图表,都被扯下来烧了,或是被撕坏踩坏。谢林还看见尸体堆里点缀着被烧焦、被打烂的残存物。
正门开着,门外可看见温暖的太阳光。
谢林小心翼翼地穿过乱糟糟的东西朝出口处走去。
"谢林博士!"一个声音出乎料预地突然喊道。
他旋风似地急转过身,猛烈地挥动着手中的斧头,以致于他对自己的好战也感到自嘲。
"谁?"
"是我,耶特。"
"耶磨特,你记得我,是吗?"
"耶磨特,是的。"是位来自某个边远地区省份的年轻的天文学毕业生,身材瘦长难看,有些腼腆。谢林这时看清了这个男孩,半个身子藏在壁龛里,黑乎乎的脸满布是灰尘和烟垢,衣服被撕破了。他看上去一副吃惊的样子,可是他却安然无恙。当他往前时,事实上,他移动的姿势远不如平时好笑,没有了他习惯性的痉挛,没有疯狂地摆动他的手臂,也没有扭动他的头。恐惧会对人产生奇特的反应,谢林自语道。
"你整个晚上都藏这里吗?"
"当星星呈现的时候,我力图想逃出这幢大楼,可是我却被困在这里啦。你看见法诺了吗,谢林博士?"
"你的朋友?没有,我没见过任何人。"
"我们在一块呆了不一会,接着就是推推挤挤,乱成一团,一切都变得狂乱起来——"耶磨特做出个奇怪的微笑,"我原以为他们会将大楼烧毁,可是接下来便来了喷水器。"他指着遍地躺着的市民说,"你认为他们都死了吗?"
"他们中的一些人仅仅是神志不清,他们看见了星星。"
"我也看见了,不过只是一会儿,"耶磨特说道,"仅仅一会儿。"
"他们是什么样子?"谢林问道。
"你没有看见他们,博士?或许是记不清啦?"
"我在地下室里,既安全又舒适。"
耶磨特向上伸了伸的脖子,好像星星仍然闪烁地悬挂在天花板上。"它们使人感到畏惧。"他小声说道,"我知道这不能向你说明什么,但这是我能使用的惟一的字眼。我看见它们大概只有二、三秒钟的时间,我能感觉到我的心在旋转,能够感觉到头顶开始崩裂,我只好转移了目光。因为我不太勇敢,谢林博士。"
"是的,我也一样。"
"但是我很庆幸看了两三秒的时间。星星很恐怖吓人,但是它们也非常的美丽,至少在一位天文学家看来说是这样的。它们一点不像法诺和我在愚蠢的实验里所制造的傻乎乎的光束。我们一定处在巨大的光束中间,你知道。我们附近有六颗太阳紧靠在一起,一些没有它们近,我的意思是更遥远的地方,5至10光年,或许更远的地方,成千上万颗太阳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天体,把我们完完全全地包围了起来,但是由于靠近我们的太阳一直在发光,所以它们是看不见的。正如比尼说的那样,你知道的,比尼是位了不起的天文学家,他总有一天会超过阿瑟博士的……你一点没看见那些星星?"
"仅仅是很快的弊见了一眼,"谢林说道,显得很有点悲哀,"接下来我就去藏了起来……瞧,年轻人,我们得设法离开这个地方。"
"我得先设法找到法诺。"
"如果他没事的话,也许就在外面。如果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对他也只能是无能为力。"
"但是要是他在那些人堆下面的话——"
"不可能,"谢林说,"不能去拨弄那些人。他们仍然晕头转向,如果惹愤他们,说不准他们会干些什么。最安全的事是从这里逃出去,我打算设法赶到庇护所。如果你识相点的话,就和我一块儿走。"
"可是法诺——"
“那好,”谢林叹口气说,“让我们找找法诺吧。或者比尼、阿瑟、塞里蒙和其他任何人。”
但却无济于事。他们在大厅走廊里的死人堆里,或是在不省人事的、半昏迷状态的人堆里拨弄了大约10分钟,没有发现一个大学里的人。他们的脸由于恐怖和发疯而被严重地扭曲,十分吓人。被触弄的一些人开始蠕动起来,口吐白沫,用一种恐怖的方式开始咕哝起来。一个人抓住谢林的小斧,谢林只得用斧柄将他推开。要上到大楼的顶部是不可能的,楼梯已被尸体阻塞,而且到处都是破碎的石膏,地板上满是泥水坑,刺鼻的强烈烟味使人难以忍受。
"你是对的,"耶磨特终于说道,"我们最好离开。"
谢林领路来到室外的阳光下。数小时过去后,金色的奥纳斯成为宇宙中最受欢迎的景象。心理学家经过数小时长长的黑暗以后,发现双眼已不习惯这么多的亮光。他感到阳光像某种摸得着的东西向他袭来。刚进入阳光里时,眼睛不停地眨动,等待自己的双眼能重新适应。一会儿以后,他终于能够看得清了,可看到的一切又令他惴惴不安。
"太可怕了。"耶磨特喃喃道。
更多的尸体。一群疯子唱着歌,不停地转圈子。
路边是烧焦的车辆,灌木丛和树木好像被瞎眼妖魔劈砍过似的。远处,一股可怕的浓烟正从萨罗城的塔尖升起。
混乱、混乱,到处一片混乱。
"看来,世界末日就这个样子,"谢林平静地说道,"我们俩,你和我,是幸存者。"他苦笑着,"我们是多美的一双。我这一百多磅身体,你也差不离。仍然还活着。我想知道塞里蒙是否还活着。如果有人会活下来的话,那他一定会的,可我不敢打赌。隐蔽所在萨罗城和天文台之间,如果不会遇到麻烦的话,我们可望在半小时左右到达。喏,拿着这个。"
他拾起一根粗壮的躺在一位跌倒的暴徒身边的棍棒向耶磨特扔去,耶磨特笨拙地接住,盯着它好像认不出是什么东西。
"我拿它干吗?"他终于问。
谢林说:"假如有人找我们的麻烦,你就用它去猛击他的脑袋,就像我用这把斧头来进行自卫一样,如果需要的话。出了这里就是一个新的世界啦,耶磨特。走吧,头脑可得清醒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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