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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概是三个星期以前的事。此刻,西弗拉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塞里蒙,冲到房间的另一边。她看见阿瑟独自一人站在那儿,正翻阅一摞电脑打印文件。他伤心地翻了一页又一页,似乎想从厚厚的文件中寻找到一个埋葬于此的秘方,以此来延缓黑暗来临。这时,他一抬头,便看到了西弗拉。
西弗拉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阿瑟博士,我向你道歉,真不该请那个人今晚来这儿来。毕竟他说了那么多有关我们,你,还有——"她摇了摇头,"我原以为这样能教训他一顿,可,可我错了。他比我想像的还要浅薄、无知。要是我没有叫他来就好了。"
阿瑟有气无力地说道:"现在讲这些还有什么用?只要他不妨碍我工作,他在不在场与我何干?再过几个小时,所有的一切都不会有什么两样了。"他用手指着窗外的天空,"这么黑暗!竟然这么黑暗!当然,没有未来那么黑暗!不知道法诺和耶莫特在那儿。你没见他们吗?没见?——西弗拉博士,你刚进来时说,在你最后要离开办公室之前,出了点儿事,希望不太严重。"
"汤姆博山发现的土简不见了。"
"不见了?"
"他们一直放在保险柜里。我正准备动身来这儿之前,穆德林博士来了一趟。他想在去隐蔽所之前,核对一下译文中的最后一个细节,一个他刚想出的观点。可当我们打开保险柜时,里面什么都没了,六个土简全不见了。当然,我们还有副本,可是——原件,真正古代的东西——"
"怎么会这样?"阿瑟问道。
西弗拉苦不堪言地说:"这还不明显?被那些信徒偷了。当黑夜来临,世界被笼罩之后,也许能当他们的护身符用。"
"有什么线索吗?"
"我又不是侦探,阿瑟博士,任何证据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但是那些信徒除外,因为自从知道那些土简在我手上之后,他们就一直想搞到手。噢,但愿我对他们只字未提!但愿我没给任何人提过这些土简。"
阿瑟拉着她的双手说道:"别这么担心自责,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西弗拉瞪着他,非常惊讶。二十五年来从未有人这么叫过她!不过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毕竟,阿瑟上了年纪,况且只是想表现出他的爱心。
他说:"让他们拿去好了,西弗拉,现在有没有土简已经没有什么两样了,真得谢谢那个人。一切都不会有什么区别,对吗?"
她耸了耸肩膀。"一想到有个穿着信徒外衣的窃贼在我的办公室门外转来转去,撬开保险柜,盗走我亲自发现的东西,我就异常愤怒。这简直就像遭强暴了一样。你能理解吗,阿瑟博士,偷走土简就像对我施暴一样。"
"我知道你很难受,"阿瑟说道,可说话的口气却表明他实际上根本就不理解,"看,看看那儿吧。今晚多维姆多么明亮啊。过不了多久,一切都会漆黑一片。"
西弗拉强挤出一付模棱两可的笑容,转身走开了。
在她周围,人们来来往往不停地忙碌着,检查检查这儿,讨论讨论那儿,跑到窗户前,指指点点,嘀嘀咕咕。还不时有人冲进来,手里拿着刚从望远镜观察室传来的数据。置身于天文学家中,她完全像个局外人,索然无味,无能无助。她想阿瑟宿命论中的某些东西或许已经传染给了她,他似乎非常沮丧、失落,这一点不像他。
她想提醒他,今晚并不是世界末日,只是现代文明的循环。他们会重建一切的,就像自从贝克里莫特有文明以来数十次——或二十次,或一百次——发生的那样,那些藏起来的人出来后会重新创造一切。
可是,把这一切告诉阿瑟,就跟阿瑟告诉她不必担心土简的丢失一样,毫无用处。他希望整个世界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来抵御这场灾难,但是只有极少数人把他的警告当回事,只有那些少数藏在大学隐蔽所,藏在他人建的隐蔽所里的人……
比尼走过来问西弗拉:"我听阿瑟说土简不见了,怎么搞的?"
"对,不见了,让人偷了。我后悔不该让自己跟那些火焰派信徒有瓜葛。"
比尼说:"你觉得是他们偷了土简?"
"我确信无疑。"她一脸苦相,"在发现土简的消息首次向公众披露之后,他们就带话儿给我说,他们有对我非常有用的东西。我没说过吗?我猜没有。他们想做一笔交易。这有点像阿瑟同那个大主教,管他叫什么,弗利芒66之间的交易。弗利芒说,‘我们知道古语言的知识,这种语言是在以前的忏悔年内说的。’很明显,他们有能破译这种语言的字典、古文字母表,或许更多的东西。"
"阿瑟从这中能得到什么好处?"
"得到了一点,不过足以证实信徒们确实拥有上次日食的天文记录。阿瑟说这足以证明以前世界至少经历过一次这样的灾难。"
她继续告诉比尼,阿瑟给了她从弗利芒那里弄来的一些天文学方面的文本残片,是复印件。她让穆德林看了。穆德林的确发现这些复印件对土简的译释极有价值。可是至少信徒们
这样说过,西弗拉在把她的土简拿出来让他们看时却举棋不定。信徒宣称拥有解释早期土简文稿的方法,也许真的有。弗利芒一再坚持要西弗拉给他们真正的土简,他拿去复印,翻译,却又不愿把自己手中用来解码的资料给西弗拉。他不满足于土简的复印件,他一定要原件,否则,没有什么交易可谈。
"你就再没有理会他了?"比尼问。
"那当然。土简一定不能离开大学。我对弗利芒说,给我们译释文本的方法,我们会提供你土简的复印件,然后,我们可以各自搞自己的翻译。"
但是弗利芒拒绝了。文本的复印件对他毫无用处,因为他们很容易被当成伪造的赝品而抛弃。至于把文件给西弗拉,他绝对不会。他说,他手里掌握的资料极其神圣,是专为信徒编写的。给他土简,他会给她提供译稿,可一旦他拥有了这些文本,其他任何人都别想再看一眼。
"说实话。我曾一度受到诱惑,差点儿成了一名信徒。"她说,"就是为了接近解码的秘诀。"
"你,信徒?"
"我只想弄到他们的文本资料。不过,一个念头阻止了我。我拒绝了弗利芒!"这么一来,由于没有信徒可能会有的一些材料的帮助,穆德林翻译起来非常吃力。很显然,土简上好像提到了众神降给世界的某个将被熊熊大火燃烧的末日——可是穆德林的译文很不完整,内容把握不大,并且所译篇幅甚少。
好了,不管怎么样,信徒们现在有了土简,这比没有土简的可能性要大。这真让人受不了。在即将来临的混乱中,他们会举起双手挥着这些土简——她的土简——作为他们自己智慧和忠诚的证据而四处炫耀。
"很遗憾,你的土简不见了,西弗拉。"比尼说,"不过,也有可能土简根本没有被盗。那他们会在什么地方呢?"
"我才不那么想。"西弗拉说。她凄惨地笑了一下,转过身凝视着逐渐变暗的天空。
安慰她的良策就是采纳阿瑟的建议。世界不久就会结束,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了。可实际上这是自欺欺人,她从心眼里不赞同这种让人灰心丧气的劝告。重要的是不断地想到明天过后的日子——想到活下去,想到重建家园,想到抗争,想到成功。像阿瑟那样,耸耸肩膀,接受人类的沉沦,放弃所有的希望,失去信心,这根本没用。
一个男高音的出现打断了她的沉思。
"大家好!大家好!"
"谢林!"比尼大叫道,"你来干什么?"
新来者那胖乎乎的脸上笑开了花。"这里气氛怎么阴森森的?我希望没有人害怕。"
阿瑟看到来人,不胜惊讶,怒气冲冲地说:"谢林,你到这儿来干什么?我以为你在隐蔽所呢!"
谢林哈哈大笑,肥胖的身体一屁股落到一张椅子里。"让隐蔽所见鬼去吧!那地方让我心烦。我在这儿,这里多有活力。你以为我没有好奇心吗?毕竟,我在神秘隧道里走了一遭。我能从另一场黑暗中活过来,再说我还想看看那些信徒们一直在谈论的星星呢。"他搓了搓了双手,一本正经地说,"外面真冷,鼻子也会结冰。多维姆今晚离我们那么远,好像没有热气了。"
白发苍苍的老校长气得直咬牙,他突然大发雷霆。"你为什么故意要捣乱,谢林?你来这儿闲逛有什么用?"
"我在这里有什么用?"谢林双手一摊,显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滑稽相,"心理学家在隐蔽所一文不值。现在不值,我不能为他们做任何事情,他们非常安全,在地底下什么也用不着担心。"
"可万一有个暴徒趁着黑暗冲进去了,怎么办?"
谢林大笑。"一个要是不知道入口在何处,他能否在大白天进入隐蔽所,我都表示怀疑,更别说太阳落山以后了。可是一旦有人真的进去了,那么他们需要能干实事的人来保卫他们。我呢?体重一百多磅,既然干不了什么大事,为何还要蜷缩在那种地方呢?我更愿意在这儿。"
西弗拉听了谢林的话,精神为之一振。她同样选择了在天文台度过今晚,而不是藏在隐蔽所。这也许是一种冒险,或是愚蠢的自负,但她相信自己能坚持看到日食的出现——如果跟那个神话有关联的话,甚至可以看到星星的出现——保持神志清醒。因此她决定不放过这样一次经历。
现在,虽不能把谢林标榜为一个英雄,但他似乎同西弗拉抱有同样的想法。这就是说,尽管几个月前他做出了无情的预言,他还是认为黑暗带来的影响毕竟不会那么让人惊慌失措。她听说过神秘隧道及其对谢林造成的伤害,然而,他现在来了。也许他渐渐相信人们,至少有一些人,在最后关头的适应能力要比他以前预料的更强。
或许他仅仅是孤注一掷,西弗拉想。可能他更情愿在今天晚上一下子就失去理智,而不是保持清醒的头脑,从而逃避日后会面临的那些无数无法解决的问题——
不,不是这样。她再次陷入了极度悲观的抑郁之中。她把这种想法从头脑中赶走。
"谢林!"塞里蒙大喊道。他径直走了过来,同心理学家打着招呼。"还记得我吗?塞里蒙762。"
"当然记得,塞里蒙。"谢林边说边伸出手来,"好小子,你最近对我们不怎么友好吧?不过,今晚免谈,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但愿能成为过去。"西弗拉压低嗓子,咕哝了一句。她很反感地板着脸,往后退了几步。
塞里蒙一把抓住谢林的手。"你刚才呆过的隐蔽所是什么样子?我听说过一些情况,可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样子。"
"是这样,"谢林说,"我们设法说服了一些人,至少让他们相信我们对世界末日预测是对的,让他们作为历史的见证。这些人已经采取了适当的措施。他们大多是天文台工作人员的家属,萨罗大学教职员工的家属,以及少数其他人等。我的伙伴莉利亚斯此刻就在那儿。说实话,要不是我那该死的好奇心,我想我也该在那儿。据说那儿有大约三百来人。"
"我明白了。让他们躲在里面以免黑暗——呃——还有星星使他们发疯。当其他人都发疯时,他们会坚持下来。"
"太对了。信徒们也有自己的隐蔽所。我们还不能确定有多少人躲在里面——如果我们幸运的话,他们也许只有少数人,不过,很可能他们有上千人藏起来了,并且会在黑暗过后,首先出来控制这个世界。"
"如此一来,大学小组那些人要做的便是阻止他们的行动了?"塞里蒙问。
谢林点点头。"如果有可能。因为这不太容易办到。全人类几乎都疯了。所有的大城市
被大火烧毁了,也许一大群信徒会把他们所谓的秩序强加在留存的东西上——不,他们能活下来都很难。可是他们至少还有食物、水、光亮、住所和武器——"
"他们还要更多的东西,"阿瑟说,"除了我们今天的记录,他们有我们以往所有的记录。这些记录对下一轮的循环至关重要,这才是必须保存下来的东西,其它东西无关紧要。"
塞里蒙用口哨轻轻地长嘘了一声。
"你们完全相信自己预测的一切都会如期出现!"
"我们还可能有其它的看法吗?"西弗拉严肃地问,"一旦我们目睹灾难必然发生——"
"对呀,"记者说,"你们必须做好准备。因为你们真理在手,这正像火焰派的信徒们拥有真理一样。你们这两种掌握真理的人所说的今晚即将发生的事情,要能有一半儿可信就好了。"
她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但愿你今晚在外面呆着,在熊熊烈火的街道上游荡!可是,不能——不,你在这儿很安全!这可真是你莫大的荣幸!"
"这很容易。"谢林说。他拽着塞里蒙的胳膊,不紧不慢地说:"朋友,现在挑衅人真无聊。我们找个地方去谈谈,别妨碍其他人。"
"好主意。"塞里蒙说。
可是他根本没往房间外走。一些人围着桌子开始了一场随机变数棋比赛,塞里蒙站着看了几分钟,棋手们都不说话飞快地玩着,塞里蒙看不懂。他似乎很震惊,这些人全都相信世界末日12小时以后就会来临,可还能如此专注地下棋。
"来呀!"谢林又说了一句。
"来啦,来啦。"塞里蒙答道。
他和谢林一起走出大厅。过了一会儿,比尼跟了出来。
真是太气人了,西弗拉想。
她注视着多维姆明亮的天体轨道,在天空中熊熊燃烧。几分钟前天空已经暗下来了吗?没有,不会的,她告诉自己,这不可能。多维姆仍然在那儿。这只是想像。现在天空看起来十分奇怪,多维姆是仅存的太阳。她以前从未见过如此深紫色的天空,不过外面的天空不全是黑暗阴沉,仍然有足够的光线,除了那个小太阳比较模糊外,外面一切都还清晰可见。
她再次想起了丢失的土简,然后又把它从头脑中赶了出去。
还是玩游戏的人的主意不错,她告诉自己。只要能坐下来,就可以放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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