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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第三十一章婚,永远有人要结,有人要离

  董陈诚的住所宽敞而讲究,周围环境清幽,室内装修以灰色和紫色为主色调,别具一格。这里虽一尘不染,但沙发和地板上都随意地堆放着衣物和书刊,以及啤酒罐子。董陈诚一边匆匆整理,一边说:“不好意思,这方面我就是比较懒。”这就是我所认识的董陈诚。从前,他与他爸爸同住时,两个男人的窝永远是杂乱无章的。我笑了笑:“我知道。”

  孙佳人出奇地安静。自从离开她和焦阳的家,自从我们把焦阳和另外一个女人留在了她的家中,她就再没说过一句话。不用设身处地,我也明白她眼下的心如刀绞。丈夫真的把心交给了另一个女人,再也留意不到她的眼泪,再也考虑不到她的处境,她,只剩下了自己。我说熟悉的那个孙佳人,是个无忧无虑的女子,是个被父母溺爱、被爱人呵护的女子,她骄傲、任性、幸福,她心直口快、胸无城府。而今天,我所见到的孙佳人,是那么绝望,那么义无反顾地毁灭着自己。这是为了爱吗,还是为了自己的那份骄傲?

  “对我说些什么,好不好?”我把孙佳人安置在沙发上,自己握着她的手,坐在她的旁边。董陈诚退到了厨房,倒了两杯水出来后,又回避着去了其他房间。

  孙佳人盯着自己的脚尖,轻轻地把头倚在了我的肩上:“那天,他回到家,说要跟我离婚。”

  经历了之前的那么多,“离婚”这二字并没有令我震动:“为了那个女人吗?”

  “嗯,”孙佳人点了点头,把头发在我的肩头蹭成了一团杂草,“我又求他了,我不停地求他,我说离开他,我会死,可是他还是要走,他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了。那时,我的脑袋突然很疼,是很疼很疼的那种疼。等到不疼了,我就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我不能让他走。”

  我将水杯递给孙佳人,她一饮而尽,继续道:“我在他的水里下来安眠药,好言好语地哄他喝了下去。他睡着了,我就把他捆在了床上。我把家里的绳子都用上了,捆得好结实,捆得我自己好辛苦。等他醒了,他不停地骂我,我记得,他骂我是疯子,是毒蛇。小仙姐,你说我是吗?”

  我流了一脸的泪。孙佳人这区区几句话,是我亲耳听到过的最无力的控诉:“不是,你当然不是。你是好端端的孙佳人,热情、开朗。你听着,你现在只不过是脑筋糊涂了,等到了明天,就一切都好了。”

  孙佳人不接我的话,还在径自说着:“他骂得我受不了了,我就把他的嘴封上了。可是,我并没有欺负他啊,时不时地,我就给他喂水、喂饭,我想……等到他回心转意啊。”

  这个傻女人啊,她的这般挽留,哪个男人消受得了呢?就算等到地球都不转了,焦阳也不可能回心转意吧。这没有经历过风吹雨打的孙佳人啊,一爱,就爱得没有了自我,嫁给焦阳,她是执意要与他白头偕老的。可偏偏,她又如此愚蠢,她无视焦阳对她的不满,更逃避他们之间的裂痕,她傻乎乎地乐呵呵地以为一切不愉快都能成为过去,用她自己不记仇的个性,去苛求对方。这怎么行得通呢?面对六神无主的孙佳人,我已不能去历数焦阳的不是了。纵然他让我觉得油滑、霸道、薄情,纵然他会对孙佳人记仇,但他还是被孙佳人深深爱着、深深眷恋着啊。那么,他的一切不是,就根本没了意义。

  我伸手抚摸孙佳人的额角:“这些天,真是难为你了。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快得连我都无法接受,更何况是你呢。还记得那一天,你乐不可支地告诉我,你和焦阳雨过天晴了,要去吃海鲜。”

  孙佳人咯咯一笑:“多讽刺啊。就是那天,他告诉了我,他有了别的女人。”

  我又流下泪来。后知后觉的孙佳人好不容易送走了婆婆,却又立马迎来了一个更厉害的角色,这段日子,她真是输得彻头彻尾。幸而今天,焦阳趁她不备,用脚指头够到了她的手机,拨了那通只有杂音的电话给我,不然,我真不知孙佳人会错到哪一步去。

  孙佳人倒在董陈诚的沙发上,静悄悄地睡着了。她的眉头舒展,面颊带笑,像是梦见了她和焦阳初相爱的岁月。董陈诚陪我坐在一边,不言不语。将来的路,还有好长好长的一段,孙佳人该如何走下去?

  孙佳人主动说了回家,她父母的那个家。她说:“我好想他们,好想回到小时候,就停在那时候,永远不长大。”

  董陈诚又自告奋勇地做了司机,我连连推谢,说我们打车就可以了,不过他说:“送佛送到西。”

  孙妈妈一见到孙佳人,眼眶就湿润了。母女连心,就算孙佳人对自己的血泪不曾有只言片语,孙妈妈又怎会体会不到多日来女儿言辞闪躲背后的困境。孙佳人扑入妈妈的怀中,单单说了一个字:“妈。”一向口舌厉害的孙妈妈这次也没了二话,只是不住地拍着女儿的背,像哄儿时的她睡觉似的。从前,孙妈妈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批判着女婿的不是,就像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出她才是最值得孙佳人爱的人,可今天,当焦阳的不是真正影响到了孙佳人时,她反而闭了嘴。女儿已经遍体鳞伤了,难道当妈的还要总结陈词吗?

  我和董陈诚离开了,把孙佳人送回她父母的身边,我们也算功成身退了。“今天多亏你了。”我长叹了一口气。董陈诚笑得得意:“我十分荣幸有被你需要的时候。”我黯然:其实,我多希望在我需要支柱的时候,在我身边的那个人是郑伦,是我的现在时,而不是这个代表过去时的董陈诚。我悄悄地偏过脸,看着董陈诚。不,人是不该回头的,过去的,应该只留在记忆中。

  董陈诚并没有送我到家门口,而是把车停在了距离家一个路口的路边。他说:“要是觉得我送你回家会给你带来麻烦,你就在这儿下车吧。”董陈诚如此地周到,着实令我意外。相较于萧之恵那种势必要插在我和郑伦之间的尖锐,董陈诚似乎愈发显得对我没有任何企图。如果说,他之前的“抢婚”,以及偶尔传达给我的暧昧的信息,会令我不安和排斥,那么,最近他向我伸出的援手,我是十分乐于接受的。他让我觉得,他在对我好,只是因为他想对我好,而我并不需要回报什么、牺牲什么。有谁能抗拒这种无条件的温暖呢?

  我回到家时,郑伦也给了我一个意外。他不但已经到了家,而且正悠闲自得地靠在床上,好像正在一心一意地等待我的归来。看见他的闲适,再想起自己之前的奋战,我不由得话中夹枪带棍:“呦,您今天不忙了?”郑伦眉头一皱,又迅速地放开:“你今天去哪儿了,怎么不在店里?”我拿了换洗的衣服准备去洗澡:“您百忙之中还专程去找我了?”

  没等郑伦答话,我就走出了房间,去洗澡了。

  我仰着头,让水流直接浇在我的脸上,有一种淋雨的假象。现在半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他究竟把我当成了什么?当他埋头于工作时,我的失意和期待对他而言都是透明的。他对我的承诺,就算是“中午去找我”这种小小的承诺,也会被他置于脑后。而当他偶然间想到了我时,我就必须在我的位置上等着他吗?如果我不在,他就有权利质问我吗?

  我回到房间,郑伦还保持着刚才的姿态。

  “你刚才到底跟谁在一块儿?”他的口气中终于伴有了些许恼火。

  “朋友。”我答得不卑不亢。

  “你别告诉我,又是那姓董的。你别告诉我,你们又是在哪哪哪偶遇的。”郑伦的背离开了床背。他的这个动作,让我莫名其妙地兴奋,于是更想激怒他了。

  “是啊,的确是他。”我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说得漫不经心。

  郑伦真的动怒了,他跳下了床:“唐小仙,你别太过分。昨晚的事,你还没给我解释呢,今天你又来劲。”

  “你需要我的解释吗?昨晚看见自己的媳妇儿跟别的男人喝醉酒,今天你还不是照样工作得浑然忘我?解释?太多余了吧。”我的湿发一绺一绺微微地向上奓着,看上去像只仙人掌。

  “那是因为我在努力地信任你。自从上次因为奶奶那件事错怪了你,我一直在努力地信任你,不过看来,你并不值得。”郑伦别过脸,他面颊上的肌肉紧绷,还会抽搐。

  又来了,又来了。每次新的争执,他都要提及我们旧的过节儿,就像上次,我们明明在讨论着奶奶的事,他却要翻出我私下里调查萧之惠的旧账,而今天,奶奶的那件事,又因为董陈诚而再度上了台面。为什么,为什么他总要将我全盘否认?为什么他稍稍不满,我就十恶不赦?

  “郑伦,你混账,你是个自私自利的王八蛋。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初衷,从来没有信任过我。努力?什么叫努力?信任自己的妻子,还需要努力吗?我是曾经做过天理不容的事吗?我是曾经摧毁过你对我的信心,现在需要重新建立吗?为什么每次我们产生矛盾,你就毫无根据毫无理智地把我打入罪人的位置?我唐小仙上辈子欠了你吗?这辈子活该如此吗?”说完了这番话,我已气喘吁吁。

  婆婆还没有回家,奶奶翘了翘我们的房门:“伦伦,仙儿,怎么了?”

  我吸了口气,打开门,笑着说:“没事,奶奶,我们俩辩论呢。”“辩什么?那是什么?”奶奶不解。我继续笑:“辩论,那时一种很时髦、很文化、很高尚的运动,电视上还演呢,还办大奖赛呢。”“哦,那你们俩的声音怎么那么大啊?”奶奶今天有着强烈的求知欲。面对着这样一位老人,我的愤怒渐渐缓和了下来:“奶奶,那时因为辩论需要激情,声音大,才更有可能赢。”

  奶奶走了,带着吸收了新鲜知识的喜悦,满足地离开了。

  关上门,我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经过了奶奶这个小插曲,郑伦也已不再紧绷,不过,他看上去失落极了。我产生了一种矛盾的情绪,既懊悔,却又觉得过瘾,好像是报了仇、雪了恨,心中有这样的潜台词:你也有今天?

  “小仙,是不是,因为我们对彼此的了解太少了,所以才无法互相信任呢?”郑伦心平气和。

  听到“互相”这个词,我不由得检讨了自己。我信任他吗?好像也不。从之前的萧之惠,到如今他的“日理万机”,我都无法坚定地相信他没有忽略我、没有冷落我。我总是在怀疑他所说的话通通都是借口,怀疑他不够爱我、不够重视我,没有将我放在心坎儿上。

  “而我们之所以对彼此的了解太少,是不是因为我们相识的时间太短,结婚结得太匆忙呢?”郑伦继续道。

  这是显而易见的。我们尚没有机会共同熬过艰难、度过考验,我们在风平浪静中结合,却无法保证婚后不经历风雨。所以一旦风雨来临,我们都在怀疑对方,这个人,能与我同舟共济吗?这个人,不会临阵脱逃吗?

  “是啊,有时,我觉得你好陌生,好像根本不认识你似的。我想,你也有这种感受吧?”我迎上郑伦的目光,说出这句话。

  郑伦点点头,结束了这番对话。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身为夫妻的我们,已经在审视这场婚姻的对错与否了,那么其他的,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关系。

  有那么一刹那,我的确想扑到郑伦的面前,告诉他,今天是因为孙佳人出了事,所以我才会与董陈诚在一起,而我与他之间并没有发生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我心里想的人是你,我心里怪的人也是你,现在只有你,能如此勾起我心中的波澜。可是,我终究没有这么做。因为这些并不是重点吧?郑伦也不关心这些了吧?我何必多此一举呢、

  小甜回来我的“小仙女装店”,在我看来是迟早的事。这个“回来”并不是她再来为我效力,而只是来探望我罢了。毕竟小甜并不乐于翻脸不认人,如果我愿意配合,她应该巴不得获得我的谅解,与我再续姐妹情。

  “你过来看我,你那店谁给你看?”这时,我的“小仙女装店”内除了我们,空无一人,作为同行,我深感惭愧。

  “我,我请了人。”小甜这句话说得小声极了。

  “哈,你还真是飞速发展啊,现在是真正的老板了啊。哎,你干脆请我算了,我把我这儿关了。”我冷嘲热讽,终于解了解气。

  “姐,你别说了。你饶了我吧。”小甜的面孔一阵红一阵白,抓着我的一双手直发热。

  “哎,算了。”我一笑,心中已释然大半。

  这丫头,就算给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她仍是会做出这等对不住我的事来。这一点,我再明白不过了。她天生就是块做生意的料子,如果她的理想始终不变,我想,在不久的将来,她必定能开枝散叶开出百十来家店。我只盼着,在这个过程中,她能自力更生,而不再借助别人的心力。至于我,多她这个妹妹倒也无妨,只不过,我会吃一堑长一智,今后再遇上关乎利益的事时,放人之心我是长定了。

  店内来了几拨客人,却又都空手走了。小甜面露愧色,我反而忍不住开到她:“哎呀,你就别杞人忧天了。我的好点子多着呢,还愁保不住这店吗?”我骗得了小甜骗不了自己:说着容易做着难。

  “姐,今天晚上我要去蒋有虎家见他爸妈了,我还真有点紧张。”小甜换了这么个话题。

  “这么快?你已经选定了蒋大叔吗?”真不可思议,我一直以为,小甜还会再等上个三五载,再多见见世面,多积攒些人选。

  “是啊。他人不错,对我也是真心实意,这次开店的钱,也是他借给我的呢。”小甜那一脸的甜蜜,看上去倒不像是假的。

  我又一怔。关于小甜开店的本钱,之前我还真没有盘算过它的来源。现在想想也是,她一个当售货员的黄毛丫头,怎么就突然富贵了呢?原来,她背后的支柱就是蒋有虎。记得,我和小甜还曾讨论过,说蒋有虎出手不够阔绰,于是显得对待女孩子不够有魄力,这下可好,他一下子破了财,破出一家店去。还说什么借?他是势必要把小甜娶回家了,我看他以后怎么开口让自己的媳妇儿来还钱。

  “蒋有虎是个实打实的好人,小甜,最后听姐一句话,你一定要好好对他,别辜负了他对你的这片心。”我正色叮咛道。我不免假设:万一有一天,又来个男的,答应给小甜开两家店,那蒋有虎还能保住他现在的位子吗?

  “我会的。”小甜脸色严峻,像入党似的。我宽了宽心。

  孙佳人又回到“金世证券”工作了。之前的那一段时间,花掉了她积攒下的所有假期。我再见到她时,她的精神已恢复了大半,整个人因为心事重重而显得更加成熟了。

  孙佳人一直没有和焦阳联络,而焦阳,想必是因为忌惮她做出更出格的事,也没有联络过她。趁着焦阳不在家时,孙佳人回去过一趟,拿了些自己需要的衣物和证件,就离开了。她说:“家里收拾过了,真干净。”我听得出她话中的含义:她一直是不擅于打扫的,而焦阳,也是马马虎虎、得过且过。那么,这次的干净,想必是那个女人的杰作了。

  我不禁惶惶:那个女人,是不是懂事得过了头呢?竟然打扫了情夫和他妻子的房子。

  孙佳人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了工作中,她说:“如果我连工作都没了,我就不知道我的脑子该去想些什么了。”但是,她的卖力并没有换来她应有的收获。由于各方舆论,公司赵董和他的相好小樱桃的交往严重受阻,二人的关系越拉越远,这导致赵董更加记恨孙佳人的“泄密”行径,于是,在孙佳人应当受到提拔时,由别人顶替了她的名额。对此,孙佳人倒显得满不在乎:“无所谓啊,我需要的只是工作而已。”

  在婚姻的失败之下,孙佳人的人生中,好像已经不可能再有其他失败了。但我却不能任由她这般混沌,我要救她,从救她的工作开始。

  而另一方面呢,谁来救我呢?我的婚姻,好像也正在分裂、再分裂。

  我和郑伦虽不再大声“辩论”,但却变的生疏了,而这似乎比“辩论”更加恐怖。

  “伦语装修工作室”的扩招已经接近尾声。它吸收了隔壁的办公区,办公面积翻了一番。设计师多了三五名,而财会等专业人员也都已陆续上任,不会再出现一人身兼数职的紧迫局面了。于是,郑伦终于不再忙的四脚朝天,他有了更多的时间来面对家庭了。不过,他却开始忙于陪奶奶或是我婆婆看电视了。似乎,每天不等她们就寝,他是不会回到房间来与我相对的。

  我尴尬地处于这般局面中,不知所措。纵然我有千万句话想说,面对着郑伦的逃避,我也根本开不了口。有一天,我竟被逼得拿出了纸笔,想给他写几句什么,到了末了,纸上仍一片空白。我也拿捏不好,我心中的那“千万句话”到底是什么?

  “小仙女装店”的生意差强人意。我并没有像对小甜说的那般,想出什么好点子来,仍旧只是沿用着改造疵品的线路来维持生计。由于小甜的挤对,令我的成本价大幅提升,所以,我不得不做了一名真正薄利多销的本分商人。相比我的店,小甜的“女装折扣店”简直算得上是“小金矿”了。不必看小甜的账本,只需掐指一算,她的收支我就了然于心了。

  “你应该再请个人,一个人从早到晚,也没有周末,太辛苦了。”

  说以上这句话的人,不是郑伦,而是董陈诚。现在的郑伦,对我是紧咬牙关,除了“嗯啊是吗好的”,他惜字如金。而在董陈诚眼中“太辛苦”的我,的确是辛苦的。店面房东时时提醒着我:如果我再私事第一,生意第二,时不时关门走人,等到这纸租约期满后,他决计不会再与我续约。我惶惶:不,我万万不能让我的下海之路以这种结局收场。于是,我早出晚归,一周无休。再于是,我面对郑伦的疏远,也就渐渐力不从心了。

  我妈一见到我,就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肚子。我不悦:“妈,您有没有常识啊?就算我有了,我这肚子一时半会也听不出来吧。”我妈还问:“那现在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有了我会告诉您的。”我迂回。

  我心想:以我和郑伦目前的情形,要想有,只能采取人工授精的方案了吧。

  第三十二章家庭不亮事业亮

  我们的日子一直这么平滑而又了无生趣地经营着,直到迎来了“两会”:“金世证券”的周年庆餐会,以及“伦语装修工作室”新班底正式成立后的首场餐会。民以食为天,再说了,这人一多,最好组织的活动不外乎吃饭。

  我作为“金世”的故人,以及孙佳人的同伴,出席了“金世”的周年餐会。其实,我本不想因为这等小事而牺牲我“小仙女装店”的营业时间,但孙佳人三番两次向我开口,我也实在不好拒绝了。

  就在餐会的前一天,我的“小仙女装店”来了一个令我咂舌的不速之客:焦阳。

  “唐小仙,我有事求你。”焦阳开门见山,而且直接用了“求”字。我看着眼前健硕的他,再回想着那曾因被孙佳人捆绑在床上而奄奄一息的他,不由得点了点头。纵然他的“外伤”比孙佳人的“内伤”更容易康复,但他毕竟也曾受到了那不堪回首的折磨。而且事后,他并没有因此再为难或报复孙佳人,这一点,已足以令我替孙佳人庆幸了。

  “我想和孙佳人离婚,你能不能帮我?”焦阳坐了下来。

  “不,”我一口回绝,“我没办法,我帮不了。”我可以给焦阳好脸色,可以请他坐下,不过,我却没办法与孙佳人对立。

  “你先听我说,”焦阳的目光灼灼、焦急万分,“我想,孙佳人一定把我们的事都告诉你了,但我请你再听听我的说法,听完了,你再考虑要不要帮我,可以吗?”

  我默不作声,走到店门口挂上了“休息中”的木牌子,这才回过身,应允了他。我想,也许这样,我才可以真正帮到孙佳人。

  “她叫江盈,很普通的名字,就像她本人,是个很普通的女人。”焦阳作了这样的开场白,一下子揪住了我的心。这是我并不熟悉的焦阳,沉静而满足,不像从前那样,贪婪得像是随时要征战似的。焦阳继续说:“她是我老乡,我们从小就认识了,但我可以对天发誓,那时的我和她,绝对是没有一丝感情瓜葛的,就连不久前她来了北京工作,我再见到她时,也仅仅是把她当做一个老乡而已。”

  是啊,那女人的样子与老乡吻合极了。

  “那时,正逢我妈来北京治眼睛,你知道的,孙佳人和我妈,那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可是,作为小辈,孙佳人多少应该做出让步的,对不对?就算她是装装样子,我也会感激不已。”焦阳盯着我,我不由得点点头,以示同意。在婆媳关系的问题上,我想,孙佳人是错了一大半的。

  “我和江盈就是在那时才走近的。有时,孙佳人成心不回家,我就带着我妈下馆子,因为我妈也认识江盈,所以我们有时会叫上她。那时,我们坐在一桌聊聊从前的事、从前的人,气氛好极了。而我感觉到,那才像一个家。”

  “看不出,你还有这么……这么传统的成分。”我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我还以为他的油滑是表里如一的,他的“城市化”是表现在城市的阴暗面上的。

  焦阳一笑。说了这么多,他的神经已经不再紧绷了:“这是叫”传统“吗?谁不想要一个和美的家庭呢?谁愿意一回到家,就看着自己最爱的两个人彼此伤害呢?那到头来,还不是我最受伤吗?”

  “再给孙佳人一次机会不好吗?”我及时把握了机会,“孙佳人她是不够懂事,对你妈妈不够体谅,不过,她就是那种从小骄纵、不擅长家事的女人啊,当初,你爱得天翻地覆的,也就是那样的一个她啊。好在你们不用和你妈妈一直同住啊。现在就剩下你们两个人了,你再给她一次机会,试试看啊。”我想:这并不是不可行的啊。

  “你以为我没有这样想过吗?你以为我真的那么舍得她吗?毕竟我们也曾有过一段那么刻骨铭心的时光。”焦阳的手放在膝盖上,抓着自己的裤子,好像把全部的力气都发泄在那只手上,“就在我妈回了老家的那一天,我本来是约了孙佳人在外面好好吃一顿,而目的无非就是想改善一下我们之间的关系,可是,你知道她是怎么做的吗?”

  我只知道,在那一天,焦阳第一次告诉了孙佳人,他有了另一个女人。

  “一方面,她就抱住了我,在那一刻,我真是仍对我们的未来充满信心。不过,她口口声声说着‘太好了,你妈终于走了,终于没人打扰我们了,太好了,万岁’,她还说,她已经忍我妈忍了太久了,就快要崩溃了。唐小仙,你公道地评评理,她说的这话,能叫人话吗?”焦阳终于松开了那只手,他裤子的膝盖处已经一团皱了。

  我说不出话来。孙佳人这忘情的感叹,的确是太自私、太不经大脑了。

  “在整整一顿饭的时间里,她十句里面有八句是在说我妈。我一直忍着,等着她住口,可是她眉飞色舞,连我的脸色也不会看了。后来,江盈打了一个电话给我,问了问我妈回老家的事,我告诉她路上一切顺利,让她不用惦记了。就这几句话,孙佳人她就受不了了。她指着我鼻子问我,那个女人是谁,怎么连我妈的事都知道。听着她张口‘你妈’,闭口‘你妈’,我实在憋不住了,我跟她说,那是我在外边的女人。”

  事情就是这样了,这才是孙佳人从天堂坠地的全过程。有了焦阳的描述,我才恍然。而在孙佳人的描述中,她省略了太多的关键。而我想:那些并不是她故意省略的,也许她根本就把那些关键当做了无关紧要的琐事。她真是输得糊里糊涂、莫名其妙。

  焦阳在“小仙女装店”逗留了整整一个小时。他后来的故事并不精彩。

  在和孙佳人摊牌之后,焦阳和江盈开始了真正的交往。而这时,焦阳才知道,江盈对他的倾慕已有多年了。他说,她真的是个好女人。在知道了他已婚的事实后,她并不曾主动接近过他。他们之间之所以走到了这一步,全是他的错。而这个“错”,只不过是婚姻道德意义上的错而已。他并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就像他也不曾后悔与孙佳人结婚,只不过,他和孙佳人的这一段,已经过去了。他想,他们都应该揭开自己的新篇章了。

  至于孙佳人的被打,是焦阳最后悔的事情了。自从孙佳人得知了“另一个女人”的存在,她就对焦阳展开了不间断的逼问。焦阳的保密工作做得坚决而牢固,他认为,这是对那两个女人最好的办法。就这样,孙佳人熬到了她的极限。她不但咒骂焦阳,还捎带上了他的妈妈,说她是扫帚星,给她和焦阳的婚姻带来了噩运。

  焦阳说:“她的话有多难听,你根本不会知道。她已经没有理智了,为了让我难过,她可以污蔑我妈的人格。我动手打了她,她也因此磕在了柜子上。”

  这些,全是真的吗?这么久以来,孙佳人只字没有提过焦阳的妈妈。她是真的糊涂,还是在潜意识中逃避着自己失败的真正原因?如果她承认了,她是败给自己的失态,那么她是不是就再也没有立场去责备焦阳、怨天尤人了呢?

  “经过了上次那件事,我想,我和孙佳人已经再也没有机会了。最近,我妈还时常嘱咐我,让我让着佳人,多哄着佳人。我心里难受极了,我妈越是这样,我就越恨孙佳人。我想,也许就算根本没有江盈的存在,我也会和她离婚的,更何况,我现在有了江盈的一片痴心。她对我那么好,我不想委屈她。”焦阳说。

  我并没有明确表态,我到底会不会帮助焦阳与孙佳人离婚。但我自己知道,我心中的天平,已经偏向了另一边。

  “我不想孙佳人再做出什么极端的事,伤人,或是伤己,我都不想看见。”这是焦阳的最后一句话,“唉,我也曾很爱很爱她。你帮我劝劝她,多谢了。”

  第二天,是“金世证券”的周年庆餐会。再看见孙佳人时,我对她除了怜惜,还多了恨铁不成钢的情绪。她怎么能把自己的婚姻,书写得这么“可歌可泣”?

  这次的餐会,是以自助餐的形式在公司的礼堂举行的,全体员工皆出席,而且可以携伴。任何活动,参与的人一多,也就没法有规有矩了。我们不用西装革履,只要不大背心大裤衩就行,我们也不用以级别定桌,众人都端着个盘子走来走去,只要你乐意,你可以站到董事长的身旁去大嚼特嚼。不过可惜的是,董事长在他露了个脸后,就人往高处走,去赴更高级的宴席了。

  我没有对孙佳人提及焦阳来找过我的事,我可不想冒险,让她在全体同事的面前大发疯癫。她吃得极少,肉一口也没有吃,菜以克计,主食她选择了意大利面,不多不少,整好三根。我扯了扯她那宽大的裙腰:“你再这么下去,就可以去我店里购置一批新装了。”“也好,反正我好久没花钱了。”孙佳人将盘子摞下,结束了用餐。

  “你吃这么少,何必呢?还非叫上我。”我的盘子中倒是有座小山。

  “不来干什么呢?也没别的事情做。”孙佳人的眼珠子四处瞟,但我看得出,她什么也没看在眼里。

  而我,倒是看见了东边的赵董和南边的小樱桃。我不禁磨拳擦掌: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我终于可以为孙佳人做点儿什么了。

  我的目光一直紧紧跟随着那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二人,我身边的孙佳人心不在焉,倒也没发现我的繁忙。直到餐会渐渐迎来了高xdx潮,穿梭的人潮中渐渐有了微醺的男女,我整了整仪容,吞了吞口水,撇下孙佳人,径直走向了赵董。

  “还认识我吗,老赵?”我向他举杯,故意喊他“老赵”,好像我也有了几分醉意似的,所以才不分大小。

  赵董身边还有另外一个董事以及三两个属下,他们正谈论世界名车谈得尽兴。“唐小仙,我怎么会不认识你?你,是个好员工。哦,曾经是个好员工。”赵董的话了无新意,就像他这个人。与他共事多年,我自然有自信他还记得我姓甚名谁,而他褒奖的好员工,也并不出我所料。反正今天公司同庆,气氛大好,他笼统地夸我,又有何妨?而我也不会去刨根问底问我究竟好在哪里,天底下的上司十有八九不会乐于夸奖曾经属于他、而现在却已属于他处的手下。

  “老赵您好记性啊,真是一点不比小年轻差。哦,这是不是因为您跟年轻的小樱桃情投意合,所以越来越有活力啊?”我这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只见,我那“小樱桃”三个字一出口,我周遭的人就全伸长了脖子、竖直了耳朵。这帮人最盼着别人惹出乱子,自己好事不关己地乐和乐和。

  赵董的脸色青如铁,半张着嘴,冒不出一个字来。我偷偷瞄了一眼不远处的小樱桃,她虽不知道我们这方发生了什么,但却在窃窃地关注着。我将酒杯里的酒一口干掉,咂了下舌头,像是说“好酒”。俗话说得好:酒壮怂人胆。此外,虽说我已不在他姓赵的手底下讨生活,但给自己留条后路才是上上策。倘若我这次的计划有失,局面失控,我也能将这“失言”推卸到酒精的头上,佯醉逃离现场。

  “哎,对了老赵,听说你们准备结婚了,是不是真的啊?”我扩大了嗓门,揪住了更多人的耳朵。

  这下,赵董终于发话了:“你,你听谁说的,根本没有这回事。”

  “啊,是吗?我听我大姑妈说的啊,她认识小樱桃的表姨的同学的姐姐。”我信口胡诌道。只有我自己心里门儿清,我根本没有大姑妈,所以,自然也根本没有这回事。

  赵董之前几分醉意,再加上被我闹出的几分窘意,令他现在的大脑就像生锈了似的。只见他目瞪口呆、默默呢喃,想必是正在为大姑妈以及表姨所困惑。这时,周围终于有人成为了我的同盟军。我只听一嗓子喊道:“啊,这是好事啊。赵董,你也太不过意思了吧,嘴巴这么严。”

  这时的小樱桃,已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第二个目标。聪慧如她,想必已七拼八凑凑全了现在到底发生着什么,而且,她理应是第二个心里门儿清的人。她有没有表姨,她最清楚;我是不是在胡诌,她也最清楚。

  正所谓一呼百应,众人拾柴火焰高。在我之前的勇做“出头鸟”,以及那壮士般一嗓子之后,各路小兵小将也都忍不住来掺和一脚了。“真的吗?恭喜恭喜啊。”“我早就说啊,你们二人真是天生一对。”“日子定好了吗?何时发喜帖啊?”“就是就是,这么大好的事,何必搞得像地下工作似的呢?”这样的呼声,简直是不绝于耳。趁着乱,我退出了包围圈,回到了孙佳人的身边。

  “你这是在搞什么鬼?”就连孙佳人的兴致也被我挑拨了。她久违地瞪大了双眼,脸色也因现场的闹哄哄而出现了久违的光泽。

  “做红娘啊,我看他们俩合适,撮合撮合。”我没有说,我其实是想把孙佳人拖出那潭“泄密”的泥沼,希望她能得到赵董的谅解,在工作中得到公平和器重。她面前的人生,已经只剩下工作了,我必须让她从工作中获得满足、获得自信,而不是一味地打发时间。

  看来我的想法和计划是对的。人潮已经渐渐把赵董和小樱桃推搡到了一堆儿,他们二人虽面有难堪,但谁都没有恼羞成怒、怒不可遏地否认什么。这就是所谓的舆论的力量,从前,众人议论纷纷,说你们是通奸的狗男女,一个贪图美色,一个爱慕财势,而突然,同样是他们这些人,集体改了口,因为你们在准备结婚而频频道贺,你们变成了一对爱侣,年龄的差距,级别的悬殊,都影响不了你们的爱情。啊,爱情,真是永恒美好的话题。

  我想,如果赵董和小樱桃是真心相爱,那么我这也算得上是功德一件吧,为他们找一个出口,免于困在旁人的议论和自己的脸面中,郁郁而终。而再如果,假如我看走了眼,他们其实并不愿携手过活,那么,他们大可慢慢回避,直到各走各的路。毕竟,一段爱情的无疾而终,总比一对狗男女的分道扬镳,更能让他们保有颜面吧。今后,他们应该会感谢我,感谢我的“大姑妈”吧?我想。

  我和孙佳人一声不响地走出了公司。孙佳人仰天长叹:“唉,连他们都圆满了。”听了她的这句话,我那到了嘴边的“焦阳”二字,又被我活生生地咽了回去。旁人的幸福往往是照在自己不幸上的放大镜。今天,让我暂且饶过孙佳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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