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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43节 大打出手

  风起青萍之末,传闻中的铁通公司很快出现了。铁通是既老牌又新兴的电信运营商,原来专门服务于铁路运输,现在全力拓展公众电信市场。

  松河铁通乍一抛头露面,就在火车站打出了“给您一个新选择”的广告,锋芒直指固定电话业务。铁通有点生不逢时,刚一出山就赶上了全国性取消电信初装费。但是,巴立卓和他的电信公司分明有了种焦灼感,很是坐立不安。铁通的头一脚踢向了铁路沿线,架设杆线以求装机放号。许维新不敢怠慢,抽调全地区的施工力量围追堵截,电信拼的是大把金钱打的是人海战术,总能捷足先登使铁通的工程成为鸡肋。铁通的第二脚踢向了重点客户,煤矿、货场和机车厂等单位在一夜之间就转网成了铁通的用户,尚未缴纳的话费成了电信这边的呆死账。铁通的第三脚是主攻火车站附近区域,他们几乎连窝端下了铁路住宅区,几天功夫数以千计的电话纷纷撤机改网。铁通的杀手锏是价格便宜,月租费十元整整比电信这边低了五元钱。在价格上,巴立卓毫无还手之力,因为资费政策是由上级确定的,而且还实施不对称管制,市场后进入者的价格要低于现有价格的百分之八十。铁通还有一种手段,公然向转网用户赠送礼物。比如在铁路住宅区,老头老太排着长队办理电话改号,然后喜滋滋地领取了一桶色拉油。

  巴立卓是在秘密录像上看到了色拉油,一桶桶的色拉油金光灿烂,晃得他忍无可忍。巴立卓拍案而起,大叫:“这是不正当竞争!必须采取措施!”

  巴立卓的措施之一,十万火急给省公司打报告。省公司接到了松河地区的鸡毛信,再汇总其他地市的鸡毛信,梳理加工成一封大的鸡毛信送达监管机构。省通信管理局当然要行使监管职能,派员来松河核查,这时铁通的色拉油已经送出去了好几卡车。

  巴立卓的措施之二,悄悄设立技术壁垒。你铁通不是能送色拉油吗?我就拖延你的互联互通,叫你的电话不通不畅,老百姓吃完了色拉油,发觉铁通到底不正规,电话老不好用,又重新启用电信这边的号码。

  铁通的人一看不是办法,只要电信的管线还在住宅小区里面,“起义”了的用户随时能“哗变”回去。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铁路小区开始整治,拉沙运土栽花种草,把电信人井统统覆盖起来,以有碍观瞻为由通知电信公司限期撤离电话交接箱。许维新火冒三丈,将通知书撕得粉碎,定下反击计策专等铁通出招。

  见电信这边迟迟没有整改,铁通沉不住气了,剪断墙壁附挂的电缆,造成上百户电话中断。早就写好了的状纸飞向了省通信管理局、市政府和中级法院。许多年以来,巴立卓一直充当被告,这次总算过了把原告的瘾。中级法院没断过这样的官司,又无可以遵循的法律条文,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法院院长和巴立卓交好,打电话过来问:“你们到底几家电信局啊?”

  又是一个春风送爽艳阳普照的日子,王二美率队在车站附近施工,忽然发现管道里出现了两条来历不明的光缆。王二美现在隶属于实业公司,但业务上听主业指挥。他赶紧报告,许维新和郝静波闻讯赶到,再三确定不是本方的光缆。许维新打电话请示老大,巴立卓说:“你是不是没做过线路维护?这事也来问我,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许维新转而吩咐王二美,然后和郝静波扬长而去。

  郝静波临上车前,特意看了看人高马大的王二美。郝静波的回头一瞥实际上是有内容的,他的瞳孔深处闪烁着暗示的光芒。王二美不解其意,愣了片刻,望着许副总的专车绝尘而去。王二美到底是只傻狍子,是无限忠于职业的傻狍子,他命令人井里作业的农民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农民工不解其意,仰脸问:“到底怎么办?队长。”

  王二美杀手般地做了个手势,说:“咔嚓,剪断!”

  农民工当然听队长的,他们有的是力气,果然咔嚓又咔嚓的两声,两条不知来龙去脉的光缆被拦腰斩断。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而且捅了两个马蜂窝,因为混入电信管道里的光缆分别隶属于铁通和联通公司。铁通下端的接入网设备阻断了,联通西郊的基站停摆了。铁通的人最先杀到,王二美被逮了个现行,随后是联通的修护人员赶到,三路人马吵吵嚷嚷纠缠在一起,闹得交通几近堵塞。如果不是郝静波和保卫科的人及时护驾,王二美也许会被扭送公安机关。

  巴立卓和徐维新正在急寻对策,不想巫奎总经理来电话了。巴立卓知道事情闹大了,如此之快地惊动了省公司一把手,一定很难收场了。巫奎总经理并没有深责巴立卓,而是指示尽快恢复铁通、联通的光缆,要求知错即改主动抢修。巫奎老总的话犹如佛音入顶,巴立卓顿时神清气朗,和徐维新相视一笑,哈,再无后顾之忧。

  王二美的队伍重返现场,刚摆开了帐篷和融接机,不想铁通方面想“奇货可居”,说是要保持现场,闹得没完没了。王二美无奈,只好在第一时间将联通的光缆接通。联通的电路恢复了,孔萧竹悄悄拉过王二美问:“是不是你们巴立卓的主意?”

  王二美早想好了,好汉做事好汉担,连连摇头:“和巴总无关,我以为旧废电缆呢。”

  孔萧竹不信:“老邮电的管理是有传统的,没有电路调单或者大领导发话,你小小的工程队长敢动光缆?”

  王二美首次发觉这个女人可恶,鼻孔里喷出粗气,“我就动了,你能把我咋的?”

  孔萧竹冷笑:“不咋的,回头和你们单位算账!”

  王二美发怵铁通那伙人,但他绝对不怕孔萧竹,毕竟他们太熟悉太了解了。面对铁塔般高大壮硕的王二美,孔萧竹确实无计可施。

  红日西沉,将王二美黝黑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柔光,他叉腰站在街边。车站对面是一家大型超市,不知代表哪个商家的旗帜无力地垂落,前些天还鲜艳的色泽已经迅速地衰褪了,正如男人的高xdx潮和女人的青春。

  孔萧竹摆摆手,联通的人举起照相机,也是嘁嘁嚓嚓的一通猛拍。照片很快洗出来了。王二美威风凛凛,很像是打家劫舍的绿林好汉。若不是赵剑阻拦的话,孔萧竹肯定要找巴立卓大闹一场,非得搞个水落石出不可。赵剑的判断很有道理,巴立卓最想剪的是铁通,联通不过是殃及池鱼而已。

  接下来的几天,省通信管理局市场监管处进驻松河。王二美像犯人似的被传来传去,反复交代剪断光缆的事由经过。王二美对这个不陌生,参加邮电工作十八年,大小处分一大堆,写别的东西没经验,写认错材料还是很在行的,知道怎么才算态度诚恳,知道怎样才能避重就轻。王二美摆出了无辜者的可怜相,该承认的地方就承认,该否认的地方就否认。

  省通信管理局的人终于打道回府了,说是要认真研究处理意见。巴立卓大加赞赏王二美,说老邮电铁的纪律到底摔打出他这样的英雄来了,为人仗义掩护领导热爱企业顾全大局,真是信得过的好员工!

  王二美却很不高兴,因为他的工程队趴窝了,手下的农民工一哄而散,纷纷投靠了铁通公司。对方开出的价码极其优厚,每月的劳务费要高出二百元。王二美急眼了,骂骂咧咧地“越级上访”,巴立卓再次夸奖了二美一番,随即布置给他一项轻松又光荣的任务:感召所有“变节”的农民工归队。

  王二美承包经营施工队,赔本的生意不做,他把丑话说在前面:“估计有二十多人跑到铁通那边了,每人的工钱二百再加二百,这笔费用谁出?”

  巴立卓说:“你这个傻二美,这钱当然我出!各施工队的农民工差不多都是技术骨干了,你负责收编他们,一个都不能少!”

  王二美还真有魄力,打了一圈儿电话,“叛逃”的农民工齐刷刷地回来了。王二美出手大方,见面先发“回归费”二百元,还说如果不逃跑的话,月底再发另外的二百元。

  巴立卓万万没想到,他的大名竟荣登信息产业部的红头文件,他和松河电信的名字夹在密密麻麻的名单当中,也就说巴立卓挨了全国通报。事情还不算完,省通信管理局行文各电信运营商,要求严肃处理引以为戒。通信管理局是由原邮电管理局的一小部分演变而来的,局长鲁敏当年是巫奎总经理的副手。这样的历史关系再加上天然的亲情,使得监管机构总有放不开手脚的嫌疑。这情形就如猫想捉老鼠,但老鼠比猫还大。通信管理局的文件指出:电信业的恶性竞争,严重损害了市场秩序。垄断的坚冰刚刚打破,电信市场尚未建立公正、完善的监管机制,电信竞争正在滑入一个可怕的误区。剪子事件并非孤立、静止的事件,必须从源头抓起,揪出真正的违规者,彻底追究违规者、违法者的责任。只有这样才能惩前毖后,才能达到标本兼治的目的……

  省电信公司不能不重视剪子事件,专门召开了全省电视电话会,巴立卓以戴罪之身公开检查。巴立卓出席过的会议成百上千,发言讲话千锤百炼,但当众出丑还头一次,而且还是面向十二地市六十多个县的头目。屏幕上的巴立卓还是很痛心疾首的,埋头读着佶屈聱牙的检讨书,内心涌起了无限的委屈,他说:“无论谁是谁非,用户的通信权益都应该摆在第一位。但是,应该说三方都有错。铁通和联通先是不打招呼,就把自己的光缆往我们的人井里塞,并且他们的光缆也没有明显标志;施工人员想当然地剪断以为是本公司的废弃电缆,事后主动恢复接续,却遭到对方阻挠,导致光缆抢修延误了六个小时。”

  说到这里,巴立卓索性推开了讲稿,大声疾呼:“在这次剪子事件中,被剪方才是真正的违规者和违法者,可他们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处罚。得理不饶人是什么心态?是典型的舍本逐末的博弈心态!是置用户的利益于不顾的撒泼心态!松河电信误断光缆,本意在于保障通信安全,何罪之有?我打个也许并不恰当的比方:一个人把炸药偷偷地放在你的家中,你能不把它扔出去吗?这是一个多么简单的道理呀?”

  巴立卓改弦易辙的讲演顿时迎来了热烈的掌声,他的话说到了各地电信首领的心窝里去了。

  但是掌声归掌声,纪检部门宣读了处分决定,给予负有直接责任的许维新同志记大过处分,给予负有领导责任的巴立卓同志严重警告,并对松河分公司罚款二十万元。巫奎总经理在总结讲话时,点名批评了巴立卓,说:“小巴同志的检讨很不到位,我听起来还是在以错对错。既然我们是主导运营商,就应该理解和拥护国家的政策,即使存在着难以调和的利益纷争,也应该有泱泱国企的大家风范……”

  电视电话会刚一结束,巴立卓接到了巫奎的电话。巫奎安慰说:“竞争并非斗个你死我活,有理也要让三分。年轻人不要带着情绪去工作,我对松河的情况还是基本满意的。”

  喧嚣一时的剪子事件总算告一段落。巴立卓亲率领导班子外加梁菁菁宴请王二美,美其名为压惊酒。王二美哪见过这阵势,激动之余夸下海口:“刀山敢上火海敢闯,你们指路就是了。”

  巴立卓连敬二美三杯酒,然后说:“我给你指条新路。”

  王二美冒冒失失地问:“还去剪光缆?”

  许维新笑得差点喷饭,“那真是低级的手段,以后咱们不玩这个了。”

  巴立卓说:“二美啊,你这两剪子不打紧,惊动了北京,我们都背了处分。省公司有话,你这个队长是当不成了。”

  王二美睁圆了眼睛,“现在可是你当老大的,去营业厅扫地的活,我死也不干!”

  邹宽说:“想到哪去了,巴总要起用你呢。”

  王二美说:“干啥都行,不过我今年的工程款怎么办?”

  梁菁菁很亲切地一笑,就像长辈对晚辈那样的慈祥,“放心好了,决不能让好人吃亏的。”

  巴立卓过问:“梁总,二美的施工队,一年下来能挣多少工时费?”

  梁菁菁又是嫣然一笑,就像恋人那样含情脉脉,“估计有三十多万吧。”

  “没有,绝对没有。”王二美立即分辩。

  巴立卓飞快地盘算了一下,说:“去掉雇佣的劳力,自己也该有十万块钱的进项。”

  王二美连连叫屈,“我们队一年五千多个工日,我起早贪晚,从没有节假日,拿到手也就五六万块钱。”

  邹宽很吃惊,“太不匹配了,你一人的工作量是普通员工的三倍,责权利不统一啊。”

  王二美说:“账面上的钱倒不少,可公司内部的各关节都要好处,设计的、随工的、验收的、审计的、报账的……”

  “打住,打住!”许维新知道他要说什么,马上拦住了他。

  巴立卓沉吟了半晌说:“这样吧,我单独追加你十万元钱,就算是奖励吧。我不想叫埋头苦干的老实人吃亏,至于款项呢,麻烦梁总妥为处理。不要出去乱讲,严防攀比。”

  王二美惊住了,好像不相信这是真的。

  “快谢谢巴总的关怀。”梁菁菁推了推王二美,却听许维新说:“工费提取的手续要严密,要经受得起工程审计的推敲。”

  巴立卓点点头,对王二美说:我们研究过了,调你去大客户中心。“

  王二美好生奇怪,“大客户是干啥的?”

  巴立卓说,“你的任务是收集移动、联通、铁通各家的情报,什么资费、什么套路、什么打法,随时向我们报告。”

  王二美明白了,“敢情叫我去当特务啊。”

  邹宽憋住不笑,说:“高级间谍吧,副科级待遇的谍报员。”

  既然领导这么信任,王二美欢天喜地地走马上任了。应该说,二美同志对工作极端负责,他像二流子似的混迹于各运营商的营业场所,打探竞争对手的一举一动。

  王二美最先察觉到移动的价格战烧到农村去了。联通的网络正在覆盖乡镇,蒋对对抢先行动,大量发展农村代办代销点,把移动的业务延伸到村屯。巴立卓深为无奈,因为小灵通对广大的农村无能为力,有线接入的固定电话成本过于高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移动和联通打得热火朝天。

  这天上午,巴立卓忽然接到王谍报员的电话。王二美兴高采烈地禀报说,“好消息,这下联通可灭火了,打不通移动的手机啦。”

  巴立卓觉得可笑,“你小子,就不想同情同情孔萧竹?”

  “谁同情她,高兴还来不及呢。”王二美的话半是讨好半是真情流露,“我要看看她这回对谁蹦去!”

  正说着,许维新匆匆进来了,“巴总,这回有好戏看了!最新网管报告显示,松河全区现有联通手机两万户,从今晨七时起,一律无法拨通本地移动手机。障碍历时已逾三个半小时。”

  巴立卓微微颔首,鼓励他的副手继续讲下去。

  许维新说:“暗中在交换机上修改数据,比砍电缆棋高一着。既能使对手与其用户产生矛盾,又损害其市场形象,还不容易让人抓住把柄。这是破坏互联互通又一个新的创造。”

  巴立卓完全同意,还说:“这个蒋对对够生猛的了,真希望能见到他老人家沉痛检讨的英姿。”

  许维新说:“我已落实人员,随时测试,密切关注。”

  巴立卓说:“我怎么觉得现在乱得像一窝粥呢?我们究竟是卖话音的,还是贩运土豆的?你争我夺,大打出手?”

  许维新忍不住纠正一把手,“这里面不存在道德的疑问,我们不应该有什么心理障碍的。我记得古人说过,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巴立卓笑了,“说的是,都从你这种心态出发,电信市场的血腥性必将超出想象。”

  许维新:“别听上面说得冠冕堂皇,家家都有任务指标,业务发展决定职工的口袋是鼓还是瘪,不打得头破血流才怪。”

  巴立卓说,“老许,我们打个赌,他们这场纠纷要发展到什么地步?”

  “愈演愈烈,两败俱伤。”许维新脱口而出,“用户已经开始围攻联通营业厅了,要求退网赔偿。”

  巴立卓分析道:“依老蒋一贯的性格来看,他将推三阻四矢口抵赖,非要搞什么数据说话,所以联而不通的情况将拖延很久。”

  许维新接着推测,“赵剑和孔萧竹要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个拼命向上汇报,一个拼命地骂娘。”

  巴立卓忽然有些警惕,怎么一说到孔萧竹来,人们都要用诋毁的语言呢?难道是故意顺着他的心思说话?

  巴立卓点了点头,颓然落座。直到许维新走了很久,他才想起来给林紫叶打电话。

  林紫叶非常惊讶,她想不到巴立卓会在这个时间找她。

  巴立卓问:“紫叶,老蒋搞的鬼把戏和你没关系吧?”

  “你说什么呀?”林紫叶知道男人指的是什么,却想装糊涂。

  巴立卓只好挑开明说,“网间障碍的数据是谁做的?”

  林紫叶答:“不是我做的,我现在只负责计费系统。”

  “那我就放心了,技术人员也要讲政治,不要遭灾惹祸。”巴立卓搁下了话机。

  一种很温暖的东西在林紫叶的心间弥漫,她幸福地感到,巴立卓确实很在意她的,时刻挂牵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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