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临江大酒店半月形的豪华雅间,落地玻璃窗外,江面上点点星火,码头上泊着的一艘艘客轮灯火辉煌,满天的繁星点点和江面上的灯火交相辉映,一幅长江夜景蔚为壮观,客人们大都站在窗前欣赏这美景。
"寿星老来了。"客人们一齐转向门口。
王局长偕夫人进入雅间,走向中间的大圆桌,对座位的安排,王珂是精于此道的,这张桌子上就座的全是清一色的党政要员。
"哎哟哟,季书记,张副市长,让你们久等了。"王局长热情地寒暄着。
左右两边的客人们不时地指指点点。
"你看,你看,市委、市府、政法、工商、税务、银行、财政,我们市里政治经济的头脑们全都来了,真是王局长这根金链子串着多少显贵呀,曾厂长,咋样,上呵。"市曲酒厂曾厂长身边的市卷烟厂林厂长凑到他耳边说。
"上就上,我怕他们不喝我的酒。"曾厂长一边说着一边端着酒壶往中间的大圆桌走过去。
"各位领导,我先干为净,再敬各位。"曾厂长倒满一杯酒,一仰脖子喝了下去,将杯子翻转。
"你们看,这酒粘在杯子上不会掉下来,这是什么酒,这就是我们厂的五粮型曲酒的母液,一瓶可是要勾兑十瓶商品酒,今天各位喝的全是这种酒。"
大家这才注意到宴会桌上摆放的不是酒瓶,而是精致的陶瓷酒壶。
"今天宴会上的酒是曾厂长提供的五粮型母液酒,你们在市场上可是买不到的,大家要尽兴多喝几杯,机不可失啊,哈哈……"王珂给大家介绍着。
"曾厂长,你们厂有今天,你可要好好感谢各位领导,没有政府的支持,没有各部门领导的关照,你这酒厂哪能有今天的发展势头,不过你们还是要自己创牌子才行,给我们市里搞个地方名牌出来。"王局长将身边的季书记的酒杯递上,"季书记,来我敬你一杯,上次你到我们厂来检查工作,我在山东那边出差没能赶回来陪你,今天补上。"
"你们厂现在是市里国营企业中效益较好的几户企业之一,上次省里对市里的国有企业的视察我们就放到你那儿了,现在烟酒类企业是我们市里重点扶持对象,培植新的经济增长点嘛,好,这杯我干了。"
"张副市长,我们扩大规模的报告已经批下来了,那块地皮你看……"
"这样吧,由我们政府出面给你协调一下,你赔偿那块地的青苗费给农民,只要把那边摆平了,你下个月就可以动工了。"
"谢谢,谢谢,这下我可要大干快上了,要不可真对不住领导给我的支持。"
"周局长,我可要给你喝两杯,为什么呢,税收这块我全仗你了,我的利润可都从你手指缝里流下来呀。"曾厂长装出一副可怜相,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哎,话不能那么说,你是我们市属企业里的优良税源,前几年我们市里面为增加税源也扶持了不少酒厂、烟厂的,可真正效益好的也就只有你们和市卷烟厂,你们这次一定要支持周局长的工作,积极完税。"王局长也帮着腔。
"那没问题,我们一定协助领导搞好今年的税收工作,来来,干了这杯,好,再来一杯。"
"好,好,你们看,我们市里有这么好的企业领导,有这么认真负责地为地方利益作贡献的财税部门领导,我们市的经济发展一定前景灿烂。"张副市长笑着说。
"哎哟,贾经理,你对我的支持没说的,这杯酒我就不说别的,一切情意都在这杯酒中了。"
贾仁笑了笑端起酒杯:"你是市里重点扶持的对象,我哪敢怠慢你呀,有什么事我们能帮忙的尽力就是了。"贾仁想起两年前他还在市人行任办公室主任时这位远房表亲找上门来,他帮助协调办理的城市信用社那笔粮食收购贷款,这家伙倒是出手还大方。在这样的场合,他们装出没有一点瓜葛的样子,这是当初贾仁就嘱咐过了的,当然从此他们的友好合作就一直延续到现在,办贷款时有什么需要企业过桥的时候,曾厂长当然也没含糊过。贾仁碰着杯眯着眼睛看着曾厂长一饮而尽后才喝下这杯酒。
"贾经理,城市商业银行也就是我们地方的银行,要多多支持我们的企业资金需求,现在四大国有商业银行眼睛盯着的都是大企业,我们市内的中小企业可是要靠你的大力扶持呀。"张副市长呷了一口酒,一副为企业说话的神态。
"贾经理对我们的支持那是没得说,那真是雨中送伞,雪中送炭呵,来我敬你一杯。"市水泥厂厂长凑了过来。
手机铃声急促地响起来。
"对不起我接个电话。"贾仁放下酒杯,走到阳台,方才弥漫着笑容的脸上,挂上了霜。
"各位,对不起,有要事需得亲自处理,失陪。来,王局长,我这里先就敬你一杯,祝生日快乐步步高升。我先干为净。"他一仰脖子,将酒倒入喉咙,放下杯子,匆忙离席。
"你们看看,财神爷呀,就是这样来去匆匆。大家继续,来干杯。"王局长招呼着。
贾仁将轿车停在了滨江路一处僻静的路边,不一会一个黑影急促地飘过来,贾仁拉开了车门。
"怎么回事,不是说万无一失吗?"贾仁询问着来人。
"这次是全国性的严打,事前一点风都没透,市里也是收到信时已经完事了。连警力都是交叉异地使用。"
"曹胖子呢,他怎么说。"
"他在两天前就调到外地去执行任务去了,没联系上。可能也是参加这次严打吧。"
"唉,那就是天要灭尔,不可抗力呀。"贾仁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估计是有人点水了,正在肃呢,先收的那一半款已经带回来了,老大交待好了才走的。"
"幸好这次的一千万元的短期收回来了。于老大是讲信用的。"贾仁心里稍微安定下来。
"可这一出事,我们的账户就被冻结了。"
"那当然,你们另想办法筹措资金办事吧。还有两千万元的一年期我还得给你们想法子去,到期是肯定还不上了。"
贾仁真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在一棵树上挂绳子,烟草这条道看来是走到头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处理好善后,就是偷了油吃的耗子,也得把嘴抹抹,别把腥味带到别处。对于承天本人他还是放心的,这些江湖上混的人是很懂规矩的,不会乱来。只要把于承天名下的贷款全部清账,一切都会安然无恙。
"李行长,过两天给我办两笔一年期贷款,我找好企业协商好项目来办手续。"贾仁一回家立即拿起电话。
18
纪东风戴着安全帽在工地上到处检查着,工程师拿着图纸跑了过来,跟他商量改进方案。
"行,就按这套方案施工,你盯紧点,一定要保证工期。"
"好的,我这就布置下去。"工程师拿着图纸跑开了。
他们转了几处工地,纪东风摘下安全帽递给工地领工长。"一定要注意安全。"纪东风一边走一边对工地领工长嘱咐着。打开车门,开车离开。
三菱越野车在旺发建筑有限公司门口停下,纪东风下车,从门里出来的员工跟他打着招呼:"纪经理又去工地了。"
"呵呵,是呵,看我这一身土。"纪东风看着自己的一身工装,笑了笑,搭讪着。
回了自己办公室,纪东风脱掉衣服到卫生间洗完澡,吹干了头,沏好一杯龙井茶放在办公室套间的茶几上,在沙发上面斜躺下来眯着眼睛沉思。
在城市改造成为市政工作的重点之际,纪东风成立了旺发建筑有限公司,利用华源在市政府的关系,迅速得以东山再起。他给自己定下的今生奋斗目标就是以金钱为武器,报复几年前在"金融大发烧"时对他落井下石的政客官员。回想当年,他的豪宅,他手里进进出出的上亿资金,他的心里就耿耿于怀。
公元一九九二年,中国大地掀起了加快改革开放,加快经济建设的热潮,但由于金融秩序紊乱,货币投放过量,全国银行系统以各种方式拆借出去的资金达一千四百六十二亿元。与当年新增存款相比,一九九二年年底中央银行的存款准备金为零。这些资金主要流向了中国尚未成熟的证券市场和房地产市场。由此带来我国经济严重失控,通货膨胀,我国的金融业面临崩溃边缘。
一九九三年的清明过后,细雨纷纷,南方的雨季让人感到从里到外都湿漉漉的,心情也是湿漉漉的。纪敬德从北京开会回来,从未有过的不安一直笼罩着他,这种不安,从儿子纪东风去年就开始了,因炒房地产,短短一年时间迅速暴富资产逾千万。如今,家里已经不能适应他的现代化住宅要求,在购置了上百万的豪宅后,今天举行了豪华的婚礼。
难得的雨过天晴,儿子的轿车已在门口等了两个小时,宋潮和华源两个女婿跑进跑出地忙活,三个女儿也在苦苦相劝,可他这个父亲却怎么好不肯出席,也不让老太婆去,看着他们围着老太婆七嘴八舌地说着,可谁也不敢进书房来,纪妈妈一脸的为难相。
"你让东风自己去说吧,你们爸的脾气你们也知道,我可不去说,他这阵子心烦着哩。"
纪敬德从书房出来,丢下一句:"儿子是你养的,你看着办,我钓鱼去了。"说完,从储藏室操起渔具,挥手出门。
整整一天他都在郊外渔塘边的看瓜草棚里和看瓜的老农纪老庚喝着老白干、嗑着西瓜子。
他俩是几年前钓鱼时结识的朋友,同姓纪,就有了几分亲近,纪老庚至今也不知他是干啥的,只认为他是城里的老头,爱好钓鱼的渔朋友,他俩的话题除了钓鱼就是拉家常。今天他的沉默使纪老庚意识到他又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我说老哥啊,我们都是这么大把年纪了,孩子们的事就别多问了,自个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养大了他们就算尽心了,怎么个活法就由他们自己吧。"
"由他们折腾,心里窝气呀,以前一家子团团圆圆、和和睦睦的,我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倒好,买房、结婚就通知我这老头一声算完,都是钱闹的。"
"孩子们过好日子,你还不高兴,你老糊涂了。我儿子跑运输,一年下来,就给我和老伴儿买电视机、洗衣机,我高兴还来不及哩,孩子能挣大钱了。"纪老庚挺得意地说。
"这钱也来得太快了,唉,我是怕来路不正呵,迟早要栽跟头的。现在啥事儿也不同我说,一年也照不上几面,跟躲瘟神一样躲着我,就怕我过问他,心里不踏实啊!"
"有啥不正的,不偷不抢不骗,你还城里人呢,眼下挣钱的道道多着哩,你老糊涂了不是。"纪老庚取笑起来。
"我……"纪敬德想说什么,但又想和这老农真不能说清楚,自个儿的烦恼自个儿消化吧。
"算了,别说了,尝尝你老伴儿做的咸鸭蛋吧。"拿起咸鸭蛋剥开,"哇!真臭,我就好这一口,每次一吃,臭得一家子直躲,嘿嘿。"
"我比你强,老伴和孙子都吃,有同伙。"
"那叫知音。"
"对,知音,哈哈……"俩老头笑得前仰后合。
市北郊一座座独栋、连栋别墅将城市的这条原本散发着臭味的护城河彻底改了模样。这是块两边宽约千余米、长约三公里的菜地。夹着的河沟绕着三分之一的市郊地界,流淌着从城北面山上下来的山泉。三十多年前清澈透底的河沟是孩童们嬉戏的天堂,放学后拿上家里的簸箕到这里撮鱼逮虾是那个年代相当于现在看电视动画节目一样诱人的消遣。但在这十来年,山里农民有了小纸厂,小酒厂,市郊河边建起了塑料厂,化工厂,再加上城市垃圾的倾倒,这里成了污水河,两岸菜地的菜收获了,到这里来洗洗担到城里卖是习惯成自然的事,好像也没出过什么中毒事件。虽然近年来有识之士对这条河沟的治理、改造的呼声偶尔也见诸报端。但老百姓也没有见着有什么动静,直到这一片被本市一位回家省亲的台胞看好,买下后修建成高档别墅区,这才是一番彻底地改头换面。仅一年多时间,那些座单栋、连栋的别墅像雨天过后的蘑菇一样呼啦地冒了出来,从距市郊五公里就开始清理河道,垒石造型,修筑护提,河沟两边种上了许多不知名的花草和红、白枝干的垂杨柳。等到第二年七月雨季一来,整修一新的河沟溢着浑浊的河水将往日的臭味冲得无影无踪。待十月份两边的别墅落成住进人,那河沟已是清波荡漾,这里成了市里富人聚居地,不管是土老肥,暴发户,企业家,还是港商,台属,以及省外的富豪,都以能在这片别墅里占据一亩三分地为荣。政府也把这项招商引资及护城河水治理一揽子工程写进了城市改造的经典案例对外大宣特传,来此开现场会的、来取经的,好一阵折腾。直到有一人大代表在人代会上提出虽然治理了河水,但代价是千余亩良田沃土丧失,而且这儿几公里的小桥流水的美景无缘普通市民只是造福了少数人。因进入别墅区域内都有门卡保安,非居住者是不能随便进去的。后来在别墅区里发生了几起盗窃案,闲散人员禁入内的牌子更是理直气壮地挂在了各个小区出口处。至此,这块美其名曰"绿洲水榭"的闻名省内外的开发治理样板才偃旗息鼓。
纪东风俨然进入了我国新兴的富豪阶层,他的一帮哥们儿儿、姐们儿相互结成了一张紧密的关系网,利用父辈的各种政治权力,前两年什么紧俏就倒腾什么,充分利用国家计划经济和改革开放初期的市场经济之间的间隙。自房地产市场炒卖开始升温后,他们看准时机,和政府有关部门的一些官员结伙开办房地产公司,低价批租,买进土地,转手高价又卖出。游说政府、金融部门参与拆资买地建房。自一九九二年三月至一九九三年四月间,他这个小儿科已经有几千万的资金入账,还不算低价买进的价值上亿的土地。这些都应归功于父亲这张虎皮的威力,但他还是不能让老头子知道一点风声,只让他看见结果,老头子已经连婚礼都不参加,差点让他下不了台。如果知道他做的是红色资本生意,那还不让他气得吐血。此刻,他正在"绿洲水榭"自己的独栋别墅的游泳池边等着一条上钩的鱼儿。
"纪经理,李行长来了。"
"呵,李行长,请坐。"纪东风招呼着,侍者端着咖啡递上。
"你那块地去看了吗?"纪东风漫不经心地问。
"看了,看了,你的设计图我也看了,真是想得周到,海滨别墅群,我们几家银行联合开发,前景一定可观。"李行长兴奋地喋喋不休。
"李行长,你是知道的,口岸好的土地我都留给了金融系统,你知道的,我老爸的部下我不会亏待你们。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哈哈,再者说了,金融系统资金到位快,一次付清我还给优惠价,你们经办人我也会另行考虑,怎么样,资金什么时候到位?"
"很快,我这次考察回来就是和你拍板的,唉呀,我早就想找时机搞开发,但班子意见不统一,这下看见全国金融系统都行动起来,那些旧观念才开拓一点。你知道的,这班车我们可是赶得不容易哟,希望能达到胜利的彼岸。"
"没问题,你不是去北海考察了吗,壮观吧。还有海南你也可以去看看,我在那边也有一些待开发地段,那可是黄金口岸,好几个金融系统的头头都来找过我多次了,他们拆借资金联合开发,动辙就是几十上百个亿,大手笔啊。我们省金融系统到北海、海南已经有几十个亿了,第二期固定资产投资已到位,等着大干一番吧。"
纪东风知道,他的资本积累是政治色彩很浓的,一旦政策面有什么风吹草动,那些没有变成钱的土地就会一文不值,放到兜里的钱也会被挤压出来。他这一拨哥们儿儿谁都明白,躺在父母的权力杖上睡觉是不能长久的,打个盹还行,养足精神就开溜,睡得太死一有动静就得摔下来。
果然,好景不长,由于中央六号文件下发,金融系统限期追讨拆借资金,房地产市场一片慌乱,从七月到九月三个月时间里,全国固定资产和基本建设投资从一至六月的44.4%降到18.8%,违章拆借的一千六百亿贷款追还约八百亿人民币。
纪敬德回到家中,纪妈妈急忙迎了上去。
"老家来人了。"
纪敬德见沙发上坐着的人一下子叫了起来。
"哦哟,稀客,你老哥怎么上省城来了。"
沙发上坐着的人站了起来,五十多岁,穿着一身旧中山装,饱经沧桑的脸上,看得出是农村那种有一些文化的老农民。他是纪妈妈的堂兄。
纪敬德挨着他坐下。
"家里人都好吗?你家大顺考出去没有?"
"家里还行,大顺去年考上北大,我们那一湾一下子出去三个,两个专科,一个本科,大顺是本科。"堂兄有些得意。
"那好,那好,有你这老私塾先生的熏陶,那还能有错。"
"你就别取笑我了,你才是我们老家出来的大官,我今天就是来找你讨个说法。"
"什么事,这么严重。"
堂兄解开中山装,从里面衬衣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小心地打开,里面是几张纸条。
"你看,这是我一家人辛苦一年的盼头,就这几张纸。"
纪敬德接过一看,是粮站收购粮食的欠条,只有单价、数量和金额,没有写明给付日期。
"他们说是银行没有钱,他们也没有办法,孩子等着交学费,家里的开销,买化肥可是都要现钱呵,这能抵用吗!"
纪敬德不知如何解释,沉默半晌。
"老哥呵,这些白条子的事我们已经给中央反映了,不光是你那儿,现在全国到处是白条满天飞,我们农民卖粮食拿不到钱,那谁还种粮食。没有粮食那可就国将不国了,这些问题的严重性,相信中央一定会尽快解决的。"
"我们可是等米下锅呵,等不起呵,你知道我们农民这两年是越过越穷,穷了就要出事,我们村小旺家你还记得那个和大顺差不多的小子吗?"
"就是那个那年我回家,正好碰上他贩瘟猪肉被罚款,在村委会门口骂人的那个。"
"就是他,死了。"
"怎么死了,活蹦乱跳的大小伙子。"
"他妈妈几月前检查出是子宫癌,要手术,没钱。他妹妹去广州鞋厂打工一年多了,家里去信后给寄了钱回来。可到邮局取不出来,说要存至少三个月才能取。这是什么规定啊,他听村长家的二春说卖粮食能拿到现钱,就把家里的粮食挑到粮站去卖,结果不是那么回事,村长家是走了关系才拿到钱。他过了秤,看见那收粮的又开始打白条,他一巴掌按住非要人家付现钱;收粮的解释说不行,他一把抓住人家衣领,两个人纠在了一起,他将人家推倒在地,抡起拳头就砸。粮站站长过来将他手抱住,地上的人起来就跑,他操起扁担就追,站长过去阻拦,他一挥扁担打在站长后背上。还是村长过来劝下了要报警的粮站站长,要不他当天就给关进去了。可真关进去也还好,当天晚上被村里那个二进宫的小山撺掇着去偷电缆,说是能卖好价钱,去了,给电死在那儿,小山也逃了不知去向。你说这是什么事儿啊。"
"老婆子,你把存折上的钱都取出来。"
"我不是跟你们借钱,我是说事情来了。"堂兄急忙摆手推辞。
"你先住下,我给你筹备一下,先把孩子的学费寄去,别耽误了孩子学习。"
人行省分行宽大的会议厅里,坐着各市、县级金融机构的行长,纪敬德郑重地传达中央六号文件。
"同志们,行长们,前一个时期,混乱的全国经济已经造成了严重后果,目前,国库空虚,金融混乱,信贷膨胀,基建失控,不是国家的经济金融政策方针不对头,不是整个经济发展过热的问题,而是某些掌握着经济金融大权的部门本位主义和地方主义膨胀,对中央的政策任意曲解和各取所需。在座各位,你们扪心自问,给没给地方在建项目要过资金?有没有拆借资金炒房地产?你们当地的开发区是不是瞪着两眼盯着你们手中的钱?我刚才传达了全国金融工作会议精神,总行的约法三章大家记牢了:立即停止一切违章拆借,已拆借出的资金限期收回;各家银行兴办的经济实体,立即收回资金彻底脱钩;不得擅自变相提高存款利率,不得向贷款对象收取回扣。这三条,我向总行保证贯彻执行,你们今天也得给我保证,特别是已拆借资金,如实报告认真纠正。你们知道吗,你们拆借出去的资金都变成什么了,你们到北海、海南亲自去看看,建好的别墅没人买,已经成了鸡鸭养殖地,到处臭气冲天。海南的海滨别墅地皮,退潮是地,涨潮是海,这就是你们几十个亿的投资,触目惊心,这是犯罪呵!今天,中央令行禁止,既往不究,违者必办。你们回去好好对照六号文件十六条,立即贯彻执行,不能有丝毫走展,否则,在我的乌纱帽掉下来之前,我先摘了你们的乌纱帽!"纪敬德一拳砸在桌子上。
纪敬德回到家里,脸色阴沉,纪妈妈看见老头子一句话也不说,斜躺在沙发上出粗气,知道又有烦心事了,她轻手轻脚端过茶杯。
"喝口茶,天大的事身子骨是第一要紧的。"
"唉!老婆子,我烦啦,当初我就不赞成拆借资金去搞什么房地产,可党委几次开会都提意见,说我不关心职工生活,人民银行创收的路子又不多,那么多职工住房解决不了,拆借资金给房地产开发商搞开发,这也是当前资金流向趋势。几个亿呵,我心痛呵,你说为了修那几幢宿舍楼,为那么一点点职工福利值吗!唉,我心里愧呵。"纪敬德用拳头敲着自己的脑袋。
"我们不是没有要新房吗,你说住这儿这么多年习惯了,其实我知道你是心里不踏实。你也别太为难自己了,我们该顶什么责任就顶什么责任。"纪妈妈安慰着。
电话铃响了,纪妈妈拿起电话。
"是风儿,找你爸。是风儿,找你。"纪妈妈把电话递过去。
"混账东西,他现在想起找我了。"纪敬德气冲冲地抓过电话。
"哼,我就知道有这么一天,我告诉你,你们那帮不肖子,趁早收手,犯着哪条王法自己顶着。你知道吗,燕燕她爸,北京的李伯伯已经脑溢血住院了,都是让孩子气的,燕燕让海关挡住了,没走成。你小子别想我帮你解扣,老子现在就想送你进大狱。打回原形后,你再进家门,就是养活你一辈子,我也不愿看见你发大财。"纪敬德砰的一声把电话扔下。
纪东风像热锅上的蚂蚁,在中央这次整顿金融,先打老虎后打狼的风暴中,如同风中的落叶,平时结帮营私的哥们儿儿姐们儿如今自顾不暇。他一口气打了二十多个电话,对方要么推诿,要么避而不见。纸醉金迷的生活刚过了一年多,这就又被打回原形。他抓起电话狠命地摔在地上,操起茶杯砰的一下砸在电视机上,显视屏砰的一声被砸碎。
"全没了,哈哈,全没了,真他妈像变戏法似的。"纪东风发着疯,林雪秋哆哆嗦嗦地走到东风面前。
"不要了,房子,车子,钱我们都不要了,只要你好好的,我们过平平常常的日子,只要你不进大狱。你要是出了事扔下我怎么办。"林雪秋呜咽着。
纪东风看着面前憔悴的林雪秋,一把抱住她,痛哭起来。
"你是搞建筑的,我们从头再来,靠自己本事找钱,行吗?"
纪东风被林雪秋拉到沙发上坐下。
"雪秋,你不怪我吗?"
林雪秋摇摇头:"我知道你是有本事的人,我信你,当初二姐给我介绍你的时候,你不也是没有房子,住你爸那里吗,我是看重你这个人。"
纪东风感动地捧着妻子的双手,放到嘴边吻了一下。
"雪秋,我发誓,一定让你过好日子,有了你这句话,我什么都放得下了。这次我什么事都看得开了,什么哥们儿儿姐们儿,有利的时候相互利用,大难临头相互出卖各顾各。我现在把债务了清,我们搬回家去住,我们回家。"
"嗯,回家。"雪秋嘴角挂着笑容,嘘了一口长气。
书房的茶几上,一碟花生米,两只咸鸭蛋,纪敬德正和郝钢在对饮着老白干。
"唉!我就不明白,现在的金融工作怎么就那么难搞,金融犯罪率那么高。"
"金融犯罪金额大,动不动就是几百上千万的资金,而且内外勾结作案的居多,我们办的几桩案子,也觉得头痛,许多金融术语和金融业务我们都不懂。我想什么时候请你们银行的同志来给大伙讲讲课,介绍一下金融诈骗作案条件,常用的手段等等,什么票据犯罪、什么电脑作案、信用卡诈骗。"
"就让你大姐好好给你们讲一讲,她原本就是做金融监管的,银行各项业务都熟悉,让她去给你们上上课。"郝钢点点头。
纪敬德端起酒杯放到嘴边又放下:"你说以前银行工作谁愿干啦,清水衙门,工资低,福利就一年一双袖套。这改革开放以后,金融业变化这么大,这么好的工作环境,工资待遇又高,就这犯罪的多是小青年,有的高学历,大都是业务骨干,我心痛呵。"
"爸,现在的人们,观念不比从前了,你们那代人崇尚的东西他们不感兴趣。别说你们,就我还经常和局里的小青年抬杠,局里有的人不愿干警察,愿到大公司去当保安,又清闲,拿钱又多。当警察出生入死,没日没夜地保卫谁呀,保卫那些个暴发户大款?一出案子最讨厌那些人,有时候逼着我们破案,大伙累得半死还不落好,可有时候眼看快要破案了可一道命令下来,收队!这心里那个窝得不舒服呀,唉,难受。"
"我有个想法,你给我联系一下省监狱,找几个金融犯罪的囚犯,让他们现身说法,我和党委班子研究一下,组织职工去监狱参观,看一看,听一听教育一下职工。整天跟钞票打交道,这儿不能出问题。"纪敬德拍拍脑袋。
"爸,东风的事你看,还是让他回家吧,局里分了套宿舍,我和东艳过几天就搬过去了,东艳已给妈说了。"
"你就等东艳生了孩子再搬吧,你妈也好给你照着点,你难得在家,上医院检查了吗?"
"去了,我特地请了假陪她去的,医生说是双胞胎。"
"那好呵,我们家又热闹了。"纪敬德高兴起来,猛喝了一口酒。
"爸,我和东艳商量过了,俩孩子一个随我姓,一个随妈姓,你看取什么名字。"
"名字嘛,等孩子生下来再取也不迟。你告诉东风回家可以,可得把尾巴夹紧点。"
"爸,东风这次已经是大教训了,幸好退钱还积极,房子卖了,车也卖了,现在和雪秋租着一间小屋在外头住着呢,免于刑事处分已经是万幸了。他在那帮招摇撞骗的纨绔子弟中不算核心人物,那帮人把他扔了,他们出逃让海关截住,东风没跟着跑,忙着卖地卖房子卖车退钱,我们查实后那天我去看他,他说和雪秋想回家,你看,我去接他们?"
"唉,不肖子呵。"纪敬德摇头叹息。
有了前几年的教训,纪东风把时下的官场看得透透的了。在华源的帮助下,接连承包了几个项目的市旧城改造建筑工程,本来就是建筑专业的本科生,他又将过去建筑公司的几个工程师挖了过来。在工程质量上他小心翼翼,他得竖起口碑和牌子,他现在只求薄利和稳定,他要把利润的好几成用在打通铺平各种关节上。他每天都亲自去几个工地兜上一圈,忙忙碌碌地处理事务,在老头子面前渐渐赢得了浪子回头的评价。但他心里却时时萌动着以小博大的邪念,他认为这样辛辛苦苦地挣钱太累了,一想到当年上亿的资金从手里流进流出,那种亢奋太诱人了,他难以忘怀,他想要昔日的辉煌重现。但是这次他不会招摇了,他要建立自己的王国,他要那些白天在大庭广众面前高谈阔论的政府官员们晚上在自己家里数着他送的钱财窃窃自喜,让他们被用权力换来的钱财淹没意志,淹没良知,最终淹没自己的生命。这是他当年差点被送进大牢后得出的今生奋斗目标。也是他要向那些在他遇难时落井下石的政客们施行的以牙还牙的报复计划。他知道这需要强大的经济基础,他现在是打基础的阶段。所以他异常地勤奋,至于别人认为他是洗心革面,或者是吃一堑长一智,还是其他的看法猜测,他都默认,但他在心里却说:蠢货!鬼才洗心革面呢,染缸里洗的白布,要是越洗越白那才是天下奇闻呢!
纪东风在自己办公室歇息一阵,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他回到家里开始做饭,把米淘洗好加上水放进电饭煲里,他拿起电话:
"喂,三姐夫,晚上我请客,到心心桑拿,来吧,不用我帮你请假吧。"
纪东风放下电话,从冰箱里拿出买好的叫化鸡,小心地剥去外层的泥土,露出荷叶包裹的鸡肉放到盘子上,打开微波炉放进去。他把饭菜做好刚端上桌,纪妈妈牵着东艳的一对双胞胎进了门。
"小舅,小舅,我要抱昊昊弟弟。"大双小双一齐拉着东风的手。
"昊昊和他妈妈去外婆家还有几天就回来,你们就耐心等等吧,现在小舅抱你们。"东风将她俩抱起来。
"我们吃饭吧,我晚上出去还有事呢。"
"你爸去北京开会也快回来了,这屋里呀,要不是这俩小东西我可真是给憋死了呢,家里多一个人不觉得,少一两个那可就静得多了。"纪妈妈一边给两个孩子夹菜一边唠叨。
华源和纪东风在雾气蒸腾的桑那房里,华源眯着眼看着脸上盖着毛巾的纪东风。
"你的那几项工程,一定得保证质量,要过得硬,别人就没话说,要是出了啥事,我在张副市长面前可不好交待。"
"看看你对我的信心,我又不是那些个土二流子包工队,我那质量把关的是高级工程师,都是正规科班出身的,我那是正牌的建筑公司,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我的三姐夫。"
纪东风扯下盖在脸上的毛巾扔到华源肚皮上。
"你的意思张副市长收下了,市里边的事我摆得平,不过你得出点血。下星期市里要召开常委会讨论修建滨江二桥的提案,市外的几家建筑公司已经闻风而动了。"华源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
"三姐夫,这条大鱼你可得给我网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嘛。"纪东风一下子靠过来挨着华源。
"去,去,看你一身汗味,你现在的人马忙得过来吗,不怕噎死你。"
"那你就别操心了,逮着强盗你还怕我没绳子捆吗,嘿,嘿。"
"要想偷鸡,你也得先把酒泡米准备好了,这次可是大家伙,还有方方面面的关系也得打点好。标底的事算我的,可你也得好好策划策划,你知道公开招标大面上是要过得去的。"
"这你就放宽心,我安个媒子一准做得天衣无缝,保证你做一个人见人爱的送财童子。"
"看看你这张臭嘴。"华源叩了一下纪东风的脑门,俩人会心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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