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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索撒一连三天的砸盘,每当股市开盘的时候,黄海营业厅里都人山人海,却又安静异常,鸦雀无声。人们肃穆地站着,屏者呼吸在等着股市开盘,像是在等待审判的结果,又仿佛在等待着那渐行渐远的老牛归来。
终于,今天的股市在全场的一片嘘声中开盘了,依然是满盘全绿,没有半点红的色彩,几乎所以的股票开盘即处在了跌停板的位置上!
总是乐呵呵的肥姐现在的已经没有半点笑模样挂在脸上,哭丧着脸问老程:“有人要我就卖,依然卖不掉!这个咋整呢?”
“没进来的,只有逃跑的,侬当然跑不掉的啦!”老程已经没有了往日的豁达,他没好气地指一下霍宏利,“咋整?学这个小赤佬儿前两天的模样,抽嘴巴的啦!”见肥姐一副愤怒的样子,老程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不晓得咋办?可以学学阿拉,晓得跳黄海江去死,就好的啦!”
肥姐以为老程真要去死,诧异地高喊起来:“老程,你别去嗝儿屁呀!你那个黄海基金还有钱的呀!”
霍宏利愤怒地站起来:“什么狗屁黄海基金!?买那会儿1块2,现如今已经5毛了。要不是有个跌停版限制着,现如今恐怕已经三四毛钱一股了!关键的关键是,我们只能瞧着它跌停,一股也卖不出去,眼瞧着自己个儿的钱一点一点地在减少,就等于财富在蒸发呀!可……我们自己没法子呀!”
经过几天的煎熬,老程的神情已经有了几许恍惚,他摇摇晃晃地下楼,再晃晃悠悠来地来到楼下一层的黄海银行的营业大厅。
大厅里,黑压压地挤满了人。保安员对挤不进来的老程大声吆喝道:“取存款的,别进来了!现如今已经排号到2688号了,等到我们下班,也轮不到你!”
平日里原则性挺强,喜欢较真的老程,现在可没力气和保安员理论什么了,现在的他突然脑子一亮,来了上海人的聪明劲儿:“柜台上取不了钱,阿拉ATM上可以去取的呀!”
他赶紧向门外的银行自动取款机处走。他发现,那里竟没人排队?!老程一阵窃喜地赶过去,却被一个肥大的女人迎面栏住了。肥姐拉住老程的袖子,说:“老程头,你可别自作聪明了!自动取款机,早就没了钞票,暂停服务了!”
老程挣脱开肥姐:“不行,阿拉要到别的银行取钱去。这要是挤兑起来,钱取不出来,阿拉吃什么喝什么啦?真得要跳黄海江的啦!”而后,看看睁着一双懵懂眼睛的肥姐,讥讽道:“你不晓得什么是挤兑吧?”
肥姐听老程这样一说,忍不住笑了:“没琢磨着你个老程头,都这节骨眼儿上了,还有闲心挤得我呢!我不管啥挤兑不挤兑,只要你现在不跳黄海江?这我就放心了!”见老程依然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肥姐好奇地问:“到底啥叫挤兑呀?”
老程无奈地摇摇头,苦笑地解释到:“侬真是个傻女人!大家都到银行取钱,银行一时间没有那么多钞票付给取款人,这就是挤兑!”
肥姐吃惊地捂住了自己个儿的嘴:“银行凭啥不讲信用!?”
老程认真而绝望地喊:“银行凭什么要讲信誉呢?他们的核心资本只有百分之八!百分之九十二都是负债呀!这些负债现在都变成银行的贷款哩,怎么能一下子都取出钱来吗?”
霍宏利突然跌跌撞撞地出现了。他一拍自己个儿的大腿,接过老程的话茬,说道:“哎呀妈呀,现如今黄海市就已经开始挤兑了!我刚从别的银行过来,和黄海银行一样,取钱的主儿排大队,等到银行下班也取不到钱!自动柜员机也全都停了!我破产了、没钱了、完蛋啦!”
老程一句话也没说,一屁股坐在地下喘粗气。
霍宏利哭丧着脸,哑着嗓子说:“更可怕的是,刚才黄海营业厅门口有个男人碰上我,说他手里没钱,银行也取不出来钱,非要把房子典给我换人民币!我说,要人民币行,房子六折卖给我!”
霍宏利的话音未落,那个男人已经找上来了,喘着粗气说:“霍师傅,我和老婆决定了,我那房子,只要你一次性现付,我就六折卖给你!”
肥姐大惊失色:“你们这是疯了吧!?”
男人见霍宏利没了买意,赶紧抓住肥姐的手:“大姐,您行行好,六折买了我的房子吧?我还有老婆孩子要吃喝,房子是不能解渴经饿的哦!”
肥姐回绝着:“我咋能落井下石呢!”
男人终于吐了真言:“这样一瞧,你们是不晓得什么是金融危机、什么金融末日哦!现在黄海江畔的外国佬,都在半价甩房子呢!你六折买,是照顾我呀!”
在地上坐了许久的老程,艰难地爬起来,捂着自己的胸口,似乎是心脏有所不适,问:“这是真的?”
“金融末日,货币是烂纸,房子是垃圾,只有食物才金贵!”男人说,“刚才在黄海营业厅,我听一个叫亨利的高个子法国佬用中国话忽悠,中国历史上用楼房换窝头的时代,有巨多次哦!”
在黄海市最著名的金融网论坛里,股民们正刮着“黄海银行虚假报表事件”之后苦涩的台风。
“逢春一笑”已经突然从一个坚定的多头,变成了一个更加坚定的空头,文字也一改往日里扑朔迷离、不知所指的文雅,而索性学着通俗笑星赵本山的句式,贴出一个粗俗不堪、主题明确的顺口溜,叫嚣着牛市一去不复返:“蓝筹股,跌惨了,石油石化腰斩了。概念股,疲软了,重组行情搁浅了。抢反弹,没胆了,弱市积重难返了。要救市,太晚了,市场人心都散了。一千五,不远了,主力杀跌急眼了。同志们,快闪了,再不撤退破产了。”
“黄海银行虚假报表事件”之后的“豁出去”,心情郁闷,根本就没有了大骂别人SB的力气了。他套用歌曲《春天在哪里》的旋律,凄凄惨惨地顶着“逢春一笑”的帖子,贴了一首打油诗一样的歌词:“牛市在哪里?牛市在哪里?牛市在股评专家嘴巴里,专家话不准呀,专家像毒剂,不知多少股民被毒迷……”
此时的老程也泡在网上论坛里,看并痛苦着。他跟着“豁出去”的帖子,贴出了一段顺口溜,表达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股民苦股民苦,涨跌赔赚都没谱。大盘股小盘股,不知该买哪只股?高也套低也套,套上你就跑不掉……”
“乐呵呵”见大家发言热闹,自己个儿索性学着唐诗的断句,诹了一段打油诗:“窗前明月光,疑是银子晃,举头望大盘,低头心发慌。”
“逢春一笑”见大家情绪低落,索性贴了个主题更加明确的帖子,来打压大家的心气:“中行、建行、农行,行行出事;a股、b股、h股,股股下流;昨天、今天、明天,天天下跌;主板、小板、三板,板板完蛋……”
与“黄海银行虚假报表事件”之后黄海银行震荡的股票正好相反,作为黄海银行内部人的陈静却为了黄海银行的自救,做着持久而坚苦卓绝的努力。那辆红色的奥迪A4轿车疾驶在黄海市开发区企业林立的大街上。开车的是于欣,身边坐着的是陈静。
于欣一对不大但很圆的杏眼看着前方:“如果有直升飞机就好了。总行为了支持我们的自救工作,给我们联系了十家企业。一天下来,连午饭都免了,也才跑了五家。”
陈静的手里拿着手机,不停地发着短信:“由优质企业对绿色农科集团进行资产重组,对不良资产进行不动声色的自我消化,是我们化解不良贷款的最佳选择,也是唯一选择。现在看来,这项工作不但是我们黄海银行的自救行为,甚至也是对中国股市的贡献。晚饭不吃算啥子事情吗?死了也得跑呀!”
“委托总行帮助谈,是不是可以接触更多的企业吗?”
陈静看一眼单纯的于欣,苦笑了:“这10个亿的窟窿,甩给一个企业,我亲自上门,表示诚意,这几户企业都没有一个肯接这个烂摊子,我再不来,怎么可能谈成呢?等谈判有谱了,我们再让总行出面吧。”
于欣叹口气:“看着好端端的一个农业科技公司,却是一个骗取贷款的空壳!中国企业的诚信,都让绿色农科集团搞砸了!什么都是假的,我们银行本是防不胜防,可在美国佬眼里,我们银行也是假的了!”
陈静叹口气,几许无奈、几许深沉地说:“唉,中国企业的违约成本太低,诚信体系缺失,到现在为止,中国还是把经济案件列为经济纠纷之列的!比如,绿色农科集团,按照现在的情况,如果这个女老板申请破产,也许都抓不了人的!”
于欣快人快语:“这点美国比我们先进!欠债不还可以逮捕,而我们却是赢了官司拿不着钱!这点崔师傅是对的,他说,如果不把欠债企业拖上刑事案,就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他的黑材料也许能起到这样的作用!”
陈静沉思着:“这个崔大卫会不会真的想把绿色农科集团引到刑事案件方面去?”
于欣点了点头:“他一直说要用自己的材料,‘黑’企业一把。这个‘黑’,也许是这个意思,也许是‘黑’吃‘黑’!”
陈静睁大镜片后那一对大大的丹凤眼,眼睛一亮:“你回去之后赶紧找到这个崔大卫。他的材料对我们有用。如果我们的一切努力都失败了,也可以通过对绿色农科集团的刑事诉讼,使我们黄海银行成为受害者,也可以从信用缺失的谣言中解脱出来,维护我们银行的信誉!”
于欣点点头:“好的。不成我直接去他家找!”
红色的奥迪A4轿车抵达了昆伦大饭店。这是黄海市内一家高档五星级酒店,气派奢华。饭桌对面坐着的谈判对像是恢宏科技投资公司的总经理和董事长助理徐萌。
总经理姓隋,不到40岁,是王董事长的外甥。他也是和木匠出身的王董事长一起摸爬滚打出来的主儿,穿着一身名牌西服,那身高档西服虽然因他文化不高、气质不佳而略显委琐、不太合身,但总得看起来,也还算年轻精神。
陈静欠欠身,客气地率先开口:“隋总,给您介绍一下,”指一下于欣,“这位是我们支行的于欣,客户经理。”
隋总起身,分别谦卑而礼貌地与陈静、于欣握手:“您好……你好!”又指指徐萌,“小徐,我们老板的助理兼秘书。”
陈静看一眼徐萌,顺口赞美道:“王董事长身边除了俊男就是靓女!人才济济嘛!”
隋总憨厚地笑答:“陈行长客气了,小徐是我们公司招聘的第一个硕士毕业生,清华毕业。现在我们公司,这么大摊子,人才结构还是不合理呢!”
徐萌露出嘴里那颗小虎牙,笑望着陈静和于欣:“二位如果不嫌弃民营企业,也可以到我们公司来呀!我们王总可爱惜人才了,如果到了我们这儿,也就没银行那么多指标和任务的压力了!”
隋总点头肯定道:“对头对头。工资可以比你们在银行高一倍!这点我就可以保证!”
陈静玩笑道:“这样一说,我还真可以考虑考虑呢!在黄海银行当这个行长,压力实在是太大了!贷款要放出去,还一定要全部收回来!真是不容易。”
于欣玩笑着拍了陈静的马屁:“我们陈行,之所以敬业,是为了行长的事业,绝不是为了行长的工资!”
陈静收住脸上的笑,言归正传了:“‘黄海银行虚假报表事件’你们大概也听说了。企业和银行的情况我跟你们王董事长在电话里沟通过,他是我的老客户了,好像对兼并绿色农科集团的事情,还是挺感兴趣的。”
隋总虽然不是文化人的气质,但依然温文尔雅地娓娓而谈:“是呀,我们恢宏科技投资公司从美国大蜂公司拿了一笔钱后,正打算把原来的自有资金投到黄海市房地产方面去,所以您一提这个情况,我们的王董事长就觉得很有兴趣。他说‘黄海银行虚假报表事件’之后的资产重组,是中国人帮助中国人的事情,要求我们全力配合。今天来呢,主要想听您讲讲绿色农科集团具体的情况,特别是土地的事情,我们好作一个整体的评估。”
陈静开诚布公地讲起来:“目前绿色农科集团已经是巨额亏损的企业,它的无产权别墅已经被政府拆除了。但这个企业在地产方面还有很多已签约的项目,另外,在新农村建设方面已经具有一定的品牌效应。”
隋总很认同地点了点头,徐萌也没有支声。
陈静面露难色,与于欣交流了一下眼神:“只是……,只是,绿色农科集团欠我们银行这笔贷款,马上到期,他们没有资金偿还。”
隋总没有诧异:“听王董事长谈起这笔贷款了,网上也炒做得沸沸扬扬。只是还没弄清确切到期日和金额,和你们银行对这笔贷款的处置方案?”
陈静流利地相告:“本月30日到期,金额是10亿元人民币!”
隋总略显惊讶:“两周后到期?真是10亿人民币?门儿清的了,这些情况我得回去向王董事长作汇报。银行方面,对这笔不良贷款有什么打算呢?”
于欣透露了总行对绿色农科集团不良资产的处置精神:“如果贵公司同意并购,绿色农科的所有债权债务就必须由贵公司承担了。”
隋总吃惊地:“让我们企业全额承担债务?”
陈静默默地点了点头。
隋总支吾着:“可……我们王董事长给我的底线只有50%呀!?”
于欣不解地问:“什么50%?”
徐萌解释道:“就是银行认可5亿元损失,我们帮助绿色农科集团偿还5亿元债务。”
隋总见陈静和于欣都阴沉了脸,表情真切地说:“这个决议,还是王董事长背着股东大会做出的。他说,他以前欠了您陈行的人情,我们企业在发展初期,您一直大力支持了我们,没有您就没有我们的今天。现在这也算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吧!”
大家无话了,默默地吃着饭。
陈静沉思了许久,而后很礼貌、客气地说:“代我向你们王董事长致谢吧,你们的确为我作出了很多努力。可我陈静不能,也没有这个权力,拿黄海银行的5个亿人民币打水漂呀!”
隋总尴尬地敷衍道:“那我们再回去商量一下,有了确切的消息我们会立即通知您。可……股东们连这5个亿的债务都不愿意背呢!我们是民营企业,现在又是合资企业,5个亿呀,这需要我们全体员工苦干几年才换得回来呀!”
于欣毫不含糊地问:“什么时间能给我们确切消息呢?”
隋总尴尬地笑笑:“这不好说,估计王董事长也会挺为难!”说着,起身,“我们就不耽误工夫了,您留给我的时间可不多!”
陈静感激地望着匆匆起身,准备离去的隋总和徐萌,对于欣说:“你去买单吧。”
徐萌拦住于欣:“不必了,单王董事长之前就已经签了。”
陈静心情复杂、怅然若失地离开了昆伦饭店。在车里,陈静和于欣相对无言,于欣挺想安慰一下陈静,却不知怎么开口,也就只好缄口不言。路上,遇到了一个红灯,陈静的车排在头一个,还差点压到了线。等到后面汽车“嘀嘀”的喇叭声四起,于欣意识到已经是绿灯了,这才手忙脚乱地挂档,却不小心挂在了倒挡上,幸亏后面的车离她的车还有一定的距离,没有撞上。后面的司机立刻伸出头来骂了一句:“会开车吗,你丫挺的?傻B!”
于欣忿忿地对喊道:“至于吗?怎么张嘴就骂人啊!”
陈静没有作声,向于欣作了一个不要搭理他的手势。于欣只好默默地把车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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