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乙知道交出去的钱是肯定要不回来的了,也就懒得再跟“宝伢子”争论,别为了岭上的大爷把两人之间的感情伤害了,反正“宝伢子”已经答应把钱交给她管,她以后不让他乱交钱就行了。
“宝伢子”虽然没求婚,但一旦知道她是愿意跟他结婚的,底气就足了,开始“催婚”。他这么不懂行的人,居然一下就从单位开到了未婚证明,然后就成天催着她也去开证明,好拿结婚证。刚好她那学期毕了业,留了校,很容易就开到了证明,两人跑去领了结婚证。
结婚证一领,丁乙的底气也足了,毫不忸怩地当上了家庭财政部长,大权独揽,开展了一系列经济改革。
她把他从家里取来的那笔钱拿到银行去存定期,因为打算五一结婚,所以没想存太久的定期,只准备存三个月。但那家银行正在搞有奖储蓄,如果定期一年,每存一千块钱就可以得到一张奖券,头奖十万元。离开奖只有一个星期了,好多人都在那银行疯狂存钱。
她考虑了一下,决定也疯狂一把,存一年定期,即便拿不到奖,利息也比三个月高,反正结婚也不能把所有积蓄都用光,还得留一点以备后用。
于是她把“宝伢子”的那袋钱都存了一年定期,得到不少奖券,心急火燎地等开奖。
开奖那天,她特意不去银行看开奖结果,装作不在乎的样子,觉得这样才容易中奖。一直到第二天开奖结果见报了,她才跑到街角的书报摊子上买了张报纸。回到家后,歪在沙发上,先看全国新闻,再看当地新闻,然后看人物专访,跟踪报道,寻人启示,征婚启事,本地天气预报。等到把一切的一切都看完了,才开始看开奖消息。
当时她存钱的时候,银行的工作人员问她要连号还是断号,她选了断号,觉得这样中奖的可能性大一些。不过到了对号码的时候,才知道断号工程比连号要浩大多了,每张奖券都得跟所有中奖号码从头到尾对一遍。不过这也算愉快的劳动吧,总之她是乐此不疲,对了个把小时,差点搞成了斗鸡眼。
看来战略战术就是重要啊!她的“欲擒故纵”战术和“断号”战略成功了,她中奖了!三等奖,五千元,还有几个鼓励奖,每个两元。
她当即给“宝伢子”打电话,劈头盖脑就说:“宝伢子,我中了!”
他愣了一阵,问:“重了多少?”
“五千!”
他失声叫道:“重了这么多?”
“你嫌多?”
他支吾着:“不是嫌多,可是怎么一下就——重了这么多?”
她知道他听错了,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你听到哪里去了呀?我是说我中奖了!”
“中奖?”
她把中奖的来龙去脉讲给他听,但估计他也听不明白,干脆说:“你跟我一起去领奖吧。”
“现在?”
“你什么时候有空?要银行上班时间才行。”
他们约了个时间,她带着他去领奖,看着一张张“老同志”哗哗流进她手中,他眼睛都看直了:“媳妇,这是真的呀?这些钱真是我们的了?”
她骄傲地说:“当然是真的!我说应该把钱存银行里吧?要是你那些钱还放在你们满家岭,今天哪来这五千块钱?”
他敬佩地说:“媳妇,你真神!我们满家岭有你管钱就好了。”
“是啊,如果你们满家岭的人把钱交给我管,我负责给你们生出好多钱来!”
那个周末,两人上街去买戒指。
她的预算是就用这五千块钱,能买什么样的,就买什么样的。但他恨不得把所有的钱都用上:“就这些钱?我上次拿回来的那些钱呢?”
“那些钱不是存起来了吗?”
“存起来了?”
“不存哪来的奖券?没奖券哪来这个三等奖?”
“哦,怎么不拿出来买戒指呢?”
“没到期,怎么能拿出来?再说,把钱都花在戒指上也不实际,我们还得装修新房,婚礼也要花钱,还有结婚照、婚礼服什么的,都很要钱的。”
她给他大略算了一个账,不知他听明白了没有,但至少把他听得五体投地:“媳妇,你知道的真多啊!”
她得意地说:“我知道的多吧?那你就听我的吧。”
“我听你的。”
最后两人就买了对很一般的戒指,一人一个,没超过五千块钱。他起先一直不肯要,不想浪费钱,但她对他解释说,结婚戒指一定要买一对,而且结婚后要一直戴着,不然婚姻不长久,他才同意给他自己也买了一个。
接下来就要操心新房、家具、婚礼之类的事了,他什么都不懂,都是她在打听着办理。但她发现不懂有不懂的好处,那就是不会跟她分庭抗礼,她可以搞一言堂,什么都是她说了算,他只有唱赞歌的份。
她父母自然是拿出全部积蓄给她结婚,姐姐也寄了美元过来,再加上她自己的一点积蓄,手里还算阔绰。
她决定把新房设在“宝伢子”那边,因为他每天都要上班,有时还要值夜班,而她不用每天上班,有课就去学校,没课就可以呆在家里。
他在医院很容易就分到了房子,一室一厅,很旧,但面积还比较大。那楼里住的大多是医院的勤杂工和门房之类,或者工龄短级别低的医护人员。
有邻居告诉她,说医院欺负满大夫,因为别的主治医生都是分两室一厅。
她听说了这事,就对“宝伢子”说:“你到房管科去问问,为什么别的主治大夫都分两室一厅,就你一个人分一室一厅?”
他面有难色:“他们就是这么分的么。”
“这么分就不对。”
“怎么不对?”
“他们不一视同仁,就不对。”
他还是不肯去,她急了:“为什么你不肯去?只是叫你问一下,又不是叫你去杀人。”
“我已经答应住这套了,怎么能反悔?一个人要言而有信。”
她没想到他这么窝囊,而且还找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气愤地说:“你不敢去,我去。”
她仗着已经领了结婚证,也算“官方”认可的医院家属,就自己跑到医院房管科去了,把身份一摆明,很客气地说:“我听人说主治大夫都是分两室一厅,怎么我们家满文方只分了个一室一厅?”
房管科的人很认真地拿出大叠表格查了一下,说:“是这样的,满大夫本来是应该分两室一厅,但他来要房的时候,我们刚好没有两室一厅的空房,所以我们让他自己选择,是当时就要一套一室一厅呢,还是等一个月分个两室一厅。他自己选的一室一厅。”
“哦,是这样。”她盘算了一下,问,“如果我们现在愿意等一个月,可不可以分到两室一厅呢?”
房管科的人又查了一阵,说:“算你运气好,这里刚好空出一套两室一厅,在西区,你可以去看看,如果觉得行的话,我们可以给你换。”
她当即跟着房管科的人跑到西区去看房子。那有什么话说,肯定是两室一厅好过一室一厅嘛,而且邻居都是主治大夫之类的,环境气氛都不一般。
她马上拍板要了那套两室一厅,
回来跟他一讲,再把他带到新分的两室一厅去一看,他又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媳妇,你真能干!”
她请人把新房狠狠装修了一下,又买了全套家具,当搬运工把家具抬进新房的时候,路人都驻足观望,有的还要求进屋子里实地考察,摸着她那一溜大柜子,艳羡之情溢于言表,极大地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她这才明白,难怪人家结婚都要打肿脸充胖子,借钱都要讲排场呢,原来被人羡慕的感觉是这么好啊,幸福指数大大提高!
那段时间,她一睁眼就在考虑这些事,连睡觉做梦都在操办婚礼,完全是走火入魔了。
“宝伢子”大概也是生平第一次在物质生活方面被人羡慕,自然也是虚荣心极度膨胀,只要有人提到他的新房,他就自告奋勇地领人家去参观,享受人家的艳羡和赞美,搞得她不得不在绒地毯上再铺块塑料地毯,免得来宾把地毯都踩脏了。
他们还按照A市当时流行的风俗,去照了一套结婚照,花了整整一天,还花了一大笔银子,照了大大小小各种姿势各种婚礼服的照片。
这是“宝伢子”最感兴趣的事,照的时候很沉醉,看照片的时候更沉醉,几乎有整整一个星期,他除了上班做实验,余下的时间就是一张张看照片。
她也挺喜欢那套结婚照,喜欢的原因是“宝伢子”化妆不化妆变化不大,但她经过化妆,美丽指数至少提升了若干个级别,直逼他的英俊指数。如果有人看了照片说她配不上他,那肯定是瞎了眼了。
连“宝伢子”这么木讷的人,都看出点道道来了,史无前例地赞美说:“媳妇,你照得好漂亮哦!”
她很开心。
但他又画蛇添足来一句:“比你的真人漂亮多了!”
她擂他一拳:“你就不能少说一句?”
他再加一句:“是真的么。”
她也懒得擂他了,没办法,娘胎里带来的,就算把他擂扁,他最后一口气肯定还是会说一句大煞风景的话。
两人挑了最出色的几张结婚照,买了漂亮的镜框子装起来,挂在新房里。
婚礼那天,照例是最昏头昏脑的一天,就知道忙啊,忙啊,细节都来不及记住。
婚礼结束,送走最后一批客人,两人已经累得精疲力尽,倒在新床上就睡着了,连爱都没做。
趁着婚假,两个新人又赶回满家岭去,在那里还要举行一场婚礼。
满家岭的婚礼也很热闹,全岭的人都来了,连岭上的爷们都来了。场坝里摆了好几张大木桌,全岭的人一早就等在场坝里,辈分高的坐桌边,辈分低的站旁边,小孩子遍地都是,摸爬滚打,笑声喧天。
婚礼的一切都很顺趟,就是婚礼服出了点纰漏。
等她穿着白色的婚纱裙从房间出来时,全场一片惊叫,她婆婆脸都吓白了,几个中年女人赶快把她推回房间,叽里咕噜一阵,她一句也没听明白,只好把“宝伢子”叫进来当翻译。
女人们说:“大喜日子,你怎么穿白的?”
她不解:“那要穿什么颜色?”
“要穿红啊!”
“不穿红就怎么啦?”
“就不吉利啊!白色是死了人才穿的!”
她没想到满家岭在这一点上倒是跟A市的风俗一样,但A市现在早已洋化了,结婚都以穿白为美,连新郎都有穿白西服的。
她解释了一通,无效,只好无奈地问:“那怎么办?我只有这套白色婚礼服,没红色的,要不这婚礼不举行了吧。”
几个女人又叽叽咕咕了一通,还到外面跟岭上的爷们商量了一番,最后决定看在她是城市人的面上,放她一马,但一定要在腰里系一根红腰带,头上搭一个红头巾,脚上穿一双红鞋子。
她不想惹更多麻烦,只想把这事尽快应付过去,于是没表示反对,让她们像耍猴一样把她打扮好了,走到外面去。
又是端茶敬酒那一套,把她的头都转昏了。
好不容易把客人都送走了,她疲惫不堪,倒头就睡,连脚都没洗。
他大概也累坏了,也是倒头就睡。
回到A市,又休息了一天,他们才开始夫妻生活。
他问:“你现在不用吃避孕药了吧?”
“我本来就没吃么。”
“你没吃?”
“没有。”
“那怎么没怀孕?”
“我也不知道。”
他闷了。
她计算了一下,说:“这不才半年多吗?我们两个人又不是经常在一起——”
他摸着她的屁股,不解地问:“你的屁股不算小啊,怎么会不生孩子呢?”
她见他这么担心,有点慌了,问:“如果我不生孩子,你是不是就不爱我了?”
他不吭声。
她生气了:“原来你跟我在一起就是为了传宗接代?这是什么爱情?”
他也慌了,声明说:“我不是为了传宗接代。”
“如果我不生孩子,你还爱不爱我?”
“爱。”
她钻进他怀里:“来吧,说不定今天就怀孕了——”
他从枕头下摸出一个玩意来:“今天要用这个了。”
她一看,惊讶地问:“这不是神器吗?怎么又把这玩意拿出来了?”
“生儿子用的。”
“生儿子?”
“嗯。”
“怎么生儿子?”
“用了神器就能生儿子。”
“谁说的?”
“不是谁说的,就是这样的。”
“你们满家岭都生儿子,就是因为这个?”
“嗯。”
“我不相信。”
“你不信也得信。”
她坚决地说:“我不许你用那玩意碰我。”
他也很坚决:“你要生儿子,就得用这个。”
“我没说我要生儿子,是你要生儿子,你要生你用吧。”
他气急败坏:“你,你,你还讲不讲道理?”
“到底是谁不讲道理?”
“你!”
“我没不讲道理,是你封建迷信。”
“我不迷信,满家岭的人都是这样的。”
“我不是满家岭的人。”
“你是满家岭的媳妇。”
“那我不做满家岭的媳妇了。”
他不响了,闷头睡觉。
她也不响了,闷头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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