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年九月三十日,关之悦发生事故的第三个年头。上午十点,一架庞大的空客徐徐降落在三阳国际机场。很快地,一名头发微鬈、表情冷漠又略带些倦容的英俊高个男子从机舱里走出,他的右手还拖着一只硕大的行李箱,正疾步朝机场出口处走去。在机场涌动的人群中,宋小宁高举着双手频频地朝这名英俊男子挥动,直至他向她走来才停下。人走近了,宋小宁又急匆匆地迎了上去,她拉着男子的手臂,兴奋地说:亲爱的孔博士,欢迎您回家!孔凡不说话,但还是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宋小宁高兴地挽着他往停车场走去。在车上,宋小宁一面把住方向盘一面侧身询问:先去哪?要不在外面吃过饭再回家吧!我打个电话到泰都大酒店订个包厢,再叫上张慧、赵子阳和几位朋友,算是给你接风洗尘。不,先去看之悦。孔凡说道。现在就去?宋小宁问。
对,马上。孔凡不容置疑地说。宋小宁不再说话,孔凡对关之悦的一片痴心可感天动地,但是为什么就不能感动上天?为什么就不能唤醒沉睡中的人?孔凡也不再说话,以前最想出国留学的人是关之悦,没想到命运安排的却不是她而是他。她成植物人了,谁都不忍心告诉她的家人,他为了给四位长辈一个见不着她的理由而到英国留学,他每个月都模仿着她的字体给她的家人写信。这三年中,关之悦的爷爷和奶奶都已经相继过世,可她却还沉睡在自己的梦里。他用三年的时间攻下了经济学博士学位,并顺利地受聘为一家欧洲公司驻上海办事处的财务专员,他想此刻照顾关之悦三年的那个人应该厌倦了,而他已经有能力把她接到身边。
孔凡这次回来,唯一的目的就是把关之悦接到上海,让她接受最先进的脑科治疗——她不能再沉睡不醒了。车子停在了梁家大院门前,宋小宁早已是这个院子里的常客,梁家炳的父母热情地把他们迎进屋里。院子依然古朴清幽,这一切和三年前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孔凡仍是当年的那份苦涩心情,那次他是流着泪走出院子的,这次却是流着泪进来。
而关之悦呢?她现在怎么样了?还是以前的那个模样吗?你们好,之悦,她……孔凡才开口,却泣不成声。在房里呢,刚才护工还把她推出来晒太阳。梁妈妈用慈爱的眼神看着这个长相斯文的年轻人,他给她的印象是深刻的,这一定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孩子。梁妈妈不忍心让这个男孩再掉眼泪,她亲切地安慰道:之悦的状态非常稳定,我们都不要太悲观。雾气蒙住了双眼,孔凡任由宋小宁拉着他走进一间屋子,他的心脏怦怦地快速跳动,他能感觉到关之悦存在的气息,却在进门后闭上了眼睛,怕承受不了时间的改变。这时,胸口里有一个声音在回响,孔凡跟着回声默默地念了起来——之悦,我回来了,回来看你了。你还好吗?你是不是还像那个晶莹剔透的瓷娃娃?
宋小宁看着紧闭双眼的孔凡,看着他的眼角流下的那两行清泪,她似是也真切地体会到了那种刻骨铭心的痛楚,又刻意漫不经心地轻叹一句:唉,难怪人家都说美人是睡出来的,之悦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睡美人嘛。说完,宋小宁无声无息地退出门外,她要把这难得的机会让给两个曾经相爱的人。听了宋小宁的话,孔凡这才睁开眼睛,她果然没有撒谎——关之悦正睡在一张湖蓝色的床上,她的头发梳得纹丝不乱,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恬静,气色似乎不大好,下巴尖细了些。
可是,她仍是一副让人我见犹怜的邻家女孩模样。孔凡不由自主地向床边走近,他轻轻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然后握着她的两只手。关之悦的手变得纤细了许多,这正是长年不运动的后果。因为担心肌肉萎缩,孔凡不由得反复地揉搓她的手和脚,但看到手脚的关节都很柔韧,这才松了一口气。心情慢慢恢复平静之后,孔凡忽然闻到屋子里散发着一阵阵清幽怡人的香气,他抬起头仔细地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床边的花瓶里插着一束含苞欲放的百合花。
百合,百合,百年好合。孔凡不懂百合的花语,但光从名字上应该是这样理解的。这束百合花定是梁家炳送给关之悦的吧?他倒真的是一个善始善终的好男人,而且还懂得浪漫。脑子里正寻思着,门外响起了泊车的声音,之后是宋小宁恭恭敬敬的说话:梁书记,您好!小宋你好!又来看之悦了?是的,孔凡从国外回来了,我陪他一起过来的。哦,他人呢?在房里。
孔凡亲了亲关之悦的手背,他似乎感觉到她的手轻微地动了一下,但只是一下下。孔凡没有时间仔细地分辨这是否是幻觉,因为梁家炳已经来到了房间的门口,正和善地冲着他点了点头,孔凡也回复同样的动作。之后,孔凡走了过去,梁家炳伸出右手,孔凡也伸出右手,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孔凡,现在的你英姿焕发,小宋前阵子过来看之悦,她说你已经获得经济学博士学位了,真是了不得呀!梁家炳微笑着说。呵呵,我再努力十年,恐怕也追不上你,刚才听到有人叫你书记了。孔凡坦然一笑,但他刻意没用上您字,大家都在同一条起跑线上,谁都没有明显的优势。为何要追我?自己才是最大的敌人。梁家炳直言道,他的话里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是的。孔凡点头。三阳肯定留不住你这样的人才,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我打算到上海工作,回来是想接之悦到那边治疗,你的意见呢?嗯,我没意见。稍稍地思索了一下,梁家炳很快就对孔凡的这个想法表示赞同,上海有更好的医疗条件,试一试也是好的。你同意了?真的吗?孔凡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三年前关之悦住院的时候梁家炳曾不顾他的坚决反对,偷偷地把关之悦从医院接到这里,这回竟然答应得如此爽快。是的,只要对之悦的康复有好处,我都没有理由反对。梁家炳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什么事都比不上关之悦的健康来得重要。你是我最敬重的一个人,像你这样的男人已经很少了,之悦的选择是正确的。孔凡由衷地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让之悦尽早康复,她还那么年轻,不应该这样。
我明白的。梁家炳笑笑。